老僕走在最前面,領着樑思凡去找樓清,內屋裡邊,樓清備着茶,等樑思凡上門。
隨着樑思凡來的還有今日見到的那位冷漠青年。
樓清不知他叫什麼,正想請他們一塊坐時,卻聽樑思凡道:“清河,你在外邊候着。”
清河點點頭,握着長劍,站在廊下,有如雕塑,連本想進去服侍的老僕都不敢邁前一步,見樓清沒有喊自己留下,只好行禮離開。
樓清請樑思凡坐下:“樑大人請坐。”
樑思凡毫不客氣,跪坐在樓清對面,目光掃了下,廳房裡邊,佈置甚簡,卻處處透着文人氣息,樑思凡心中有了想法,便收回視線看着對面的樓清。
樓清此時,面色平靜,眉目溫柔,倒真是沉靜的讓人心安。
樓清斟好茶,端到樑思凡面前:“樑大人請用茶。”
樑思凡端起,先撥再聞再飲,舉止優雅,從容不迫。
樓清也小啜一口,茶香濃郁,味道清新。
樑思凡讚道:“樓先生茶藝了得。”
樓清頷首,謙虛道:“大人過獎。”
樑思凡輕笑:“早聽聞樓先生盛名,卻今日纔有空拜會。”
樓清想,他哪有什麼盛名,東南縣雖說富庶,卻也遠離京城,這裡多久不見一位大官到訪,便是他來這五年了,也才見知府到過一兩次。
但樑思凡恭維,即便是在這“融洽”氛圍下與他處的“甚歡”的樓清,都暗暗提神,小心翼翼:“樑大人貴人多忙,樓清不過一教書先生,不值大人惦記。”
樑思凡察人閱色的功夫十分了得,哪能不知樓清句句恭敬下藏得是小心謹慎?
但是樑思凡知裝不知,察人閱色固然重要,稀裡糊塗更是不可缺:“思凡也只是覺得可惜,樓先生有過人之才,卻委屈在這東南縣。”
樓清見他並未以本官自稱,一時間又猜不透他的想法,早先時期,他們曾遠遠見過兩面,只是那時年幼,如今他與樑思凡的模樣都大有所變,如若不是樑思凡投貼拜訪,路上遇見了,樓清也不一定認得出他。
如此一想,樓清自覺輕鬆許多,深怕自己太過拘謹引起樑思凡的注意:“樓清流落至此,得縣民信任,討了個教書先生的事做做,並不委屈。”
樑思凡微笑:“那當真是東南縣之福,百姓之福。”
樓清道:“有大人爲官,纔是國之福,民之福。”
這句讚賞實在很高,普通人受了會有壓力,可樑思凡不會。
樑思凡聽聞此言,也聽出了樓清的真心,本該謙虛謙虛,卻轉口道:“可思凡卻羨遠道,官家子弟,就屬他最瀟灑,最恣意,最得人豔羨。”
聽聞那名字,樓清卻感覺天旋地轉,整個人都要暈迷了。
多久沒聽過這名字了,從離開那一刻到現在,已有這麼多年時光,樓清垂在腿上的雙手緊握,眉眼也不禁低垂。
樑思凡一直注意着他,這番舉動更沒逃過他的眼睛:“遠道此人,才華橫溢,明明出身將家,卻只談風月,這般瀟灑,真讓思凡羨慕。”
緩過神來,將溢出的心思收回,樓清擡起頭,微笑道:“能得大人讚賞的人,定是不尋常。”
樑思凡想要在那掛着笑的面容下找出一絲破綻,可樓清僞裝的太好,好到眼眸裡稍瞬即逝的悲傷濃的要將他自己淹沒:“倒也沒有,思凡只是羨慕他能安享生活,不爲世俗困擾,清楚的活着罷了。”
樑思凡今日對他說這話樓清是訝異的,說來這次也只是他們第一次坐在一起說話,可樑思凡卻對他掏心置腹,將心底想法說出,一時間,那消失許久的感覺又回來了,摸不清看不透對面的人。
樓清無聲嘆口氣,爲自己悲哀,終歸到哪時,在哪地,見了對方,都是輸得:“大人,能者多勞。”
樑思凡大笑:“哈哈哈哈,好個能者多勞。”
樓清只能給他添茶。
兩人又再閒扯一兩句,卻聽見急促的腳步聲,不一會,老僕出現在門口:“先生,季寨主醒了。”
樓清一聽,騰地站起,正想去看,卻想起樑思凡在這,頓覺失禮,連忙作揖:“樓清失禮了。”
樑思凡笑了笑,散着媚的臉在燭光下更蠱惑人心:“無礙,樓先生情到深處,擔心季寨主,思凡明白。”
樓清依舊彎着身,他不禁好奇,樑思凡真的明白嗎?
樓清道:“多謝大人。”
樑思凡站起身,輕聲道:“正好,思凡也有意拜訪季寨主,今日碰巧,不知樓先生是否介意爲思凡引路?”
樑思凡拜訪季長風?樓清的思緒在瞬間轉了百八十個來回,都想不出這兩人有何交集。
“自然,大人這邊請。”樓清想不透,卻不能拒絕,只好應承下來。
季長風躺在牀上,眼睛適應了許久才適應這光亮和房間。
淡雅的房間,怡人的薰香,還有樓清的味道。
季長風不傻,不久便猜出這是在清行書院,並沒有回長風山寨。
季長風以爲,樓清不會讓他留下才對,卻沒想過樓清不僅讓他留下,還讓他睡在了他的牀上。
季長風呼口氣,滿嘴的苦味,不禁失笑,本以爲東城一行十分順利,卻不想受這麼重的傷回來還落個牢獄之災,這回真是失算又失算。
正當季長風暗自悲嘆時,房門被推開,幾道腳步聲響起。
季長風以爲是樓清和邱尚他們,一側眼,卻是一張好看極了的臉。
季長風稍愣,驚訝的喊了出來:“長...你怎麼來了?”那話差點就出口,若不是樓清出現,也許季長風就喊出來了。
樑思凡走到牀邊,熟稔道:“清河說你受傷,我擔心來看看。”
樓清卻被他們兩個人的熟稔語氣給震驚到了,這模樣這氣氛,一點都不像不認識啊。
季長風看着露出驚訝的樓清,輕咳了聲,樑思凡才注意到還有其他人:“抱歉。”
樑思凡道歉樓清更是奇怪,正想看看樑思凡卻被季長風的咳嗽給嚇得趕緊上前,坐在牀邊,擔心的問道:“還好嗎?”
季長風搖搖頭:“不用擔心,只是不小心牽扯到而已。”
樓清暗想,不過是見到樑思凡,他至於這麼激動,想是這麼想,樓清卻是扶起他,讓他靠着牀架,舒服一些。
季長風一直看着他,彷彿周圍沒有其他人了一樣:“樓先生。”
樓清幫他掖好被子,頭也不擡的應道:“怎麼?”
季長風道:“我那被子,你可記得拿回來?”
被子?樓清沉默了半響,纔想起自己送他的那牀薄被,見季長風這樣在意,心中是一種感覺,面上又是另一種表情:“忘了。”
季長風心痛:“你怎能忘了?那是你送我的啊。”
樓清應道:“忘了便是忘了,要什麼理由。”
季長風被噎的說不出話,他還是很痛心。
樑思凡卻被他們兩人的相處逗笑了,聽見笑聲,樓清自覺太旁若無人了些,於是羞的臉都紅了。
樑思凡道:“看來坊間傳聞不可信,我看你們兩個感情就很好。”
坊間傳聞無非就是季長風強迫樓清,樓清對季長風恨之入骨。
樓清不敢言答,開始的確對季長風心存怨恨,可後來知道季長風是爲了自己,樓清對他更多是感激,要說感情好,他是不知道樑思凡怎麼看出來的。
季長風也笑了,蒼白的脣角揚起一個弧度:“先生大義,季長風銘記在心。”
樓清見季長風把一切都說成是他大義,剛漫上的開心又消散不見,心間悶悶的,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爲何要悶。
樑思凡道:“思凡也敬佩先生。”
季長風但笑不語。
樑思凡又道:“不知樓先生可否行個方便,思凡有些話想單獨對季寨主說。”
樓清雖不知他們兩人有什麼話說,可樑思凡開口,季長風沒拒絕,樓清只能離開,雖說房間是他的。
樓清走後,樑思凡填補了他的位置,坐在了季長風的牀前。
樑思凡伸出手,季長風也配合的伸出手,樑思凡的手指搭在季長風的脈搏上,神態動作,都和一人有些相似。
樑思凡診他脈搏,對他傷勢有幾分瞭解,收回手,輕聲道:“傷勢嚴重,還要靜養。”
季長風道:“無礙,東城大事已定,往後的日子,我能偷得浮生半日閒。”
樑思凡笑了聲:“傷成這樣,你還笑得出來。”
季長風笑道:“你怎這麼快就到東南縣了?”
樑思凡道:“答應了你要回來,自然要儘快,不過好在清河加快馬速,提前了一日。”
想到前幾日發生的事,季長風是既無奈又氣憤:“還真是沒料到朱重會來這招,若不是你回來及時,怕真是着了他的道。”
樑思凡點頭,道:“我一回來就聽見你身陷囹圄,公堂之上,所有言論都對你不利,你提出找到石方當面對質,的確爲你求來時間,可你漏了一點,對方既是精心爲你佈置陷阱,又怎會輕易讓你找到石方?所以當你找到石方我便知還有後招,等你上堂,就命清河藏在牢房了。”
季長風擡手扶額,語氣萬分無奈:“當時擔心樓先生受累,只想快點了結此事。”
樑思凡輕聲道:“你當時重傷,思緒不清也是自然,不過好在此事有驚無險,只是辛苦了你。”
季長風搖頭:“還有一點,陳濤盯住了東城。”
說起陳濤,樑思凡又是笑:“陳濤是個聰明人,他知他自己的手有多長,能伸到哪處。”
季長風聽出了他的話外之音,頗爲驚訝:“你見過他了?”
樑思凡眼角上揚,藏着些許笑意,卻是更多的魅惑流瀉出來:“不止見過,怕是以後他都不會再想東城了。”
季長風笑了一下:“你啊。”
那語氣頗爲寵溺。
樑思凡笑道:“你這夫人真不錯。”
季長風聽他讚美樓清,也來了興趣:“哦?”
樑思凡道:“風光霽月,溫潤內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