繞過照壁牆後,範二發現這個院子也不甚大,前院也就一排三間大屋。
範二遠遠便可聽見,好幾個聲音從屋子裡傳了過來,可他除了聽到語句有幾個“思密達”外,並不知他們到底在說什麼。
範二不自禁地停住了腳步,想了想還是往傳出說話聲的正堂門口走了過去。
離正堂越近,範二越覺得語聲噪雜,但他還是毫不猶豫地掀起了門簾。
扶余清慧和權震宇、崔北山理所當然坐於案子後,扶余清慧身後站的兩個丫鬟和一個賤婦也都是範二此前見過的。
除了他們六人外,權震宇和崔北山身後還站着十餘個披甲執銳的士卒。
範二突兀的出現,頓時讓大廳裡的聲音戛然而止,那十餘士卒則本能地、乒乒乓乓地拔出了佩刀,並開口質問着什麼。
範二也知他們大概是想知道自己的身份,但他還是雲淡風輕地跨入了門內。
在範二出現前,扶余清慧似乎與權震宇和崔北山有過一場辯駁,她的臉上此刻猶帶着淚痕;當他看見範二出現在門口時,臉上頓時就露出了些許歡容。
扶余清慧站了起來,先是喝止了那些剛剛拔出刀的士卒,又轉頭對範二道,“範公子怎麼來了?”
因爲禮賓館的午宴,權震宇和崔北山對範二算是多了些瞭解,但他們並不知範二此行的目的;他們也想開口質問,卻因爲扶余清慧的態度而選擇了不發一語。
大廳中的百濟隨着扶余清慧的目光,一齊看向範二。
範二尷尬地一笑,向扶余清慧施禮道,“在下來得似乎不是時候?公主這是?”
扶余清慧搖搖頭,慘然一笑,“公主?祖國都亡了,我還是公主嗎?”
聽了扶余清慧的話,範二頓時明白了此前她對自己所說的已是一語成讖,也瞬間明白了她今日在禮賓館宴席上的失態。
能聽懂晉語的權震宇等人紛紛轉向扶余清慧,欲言又止道,“公主......”
“範公子,請入座。”扶余清慧向權震宇等人擺了擺手,離席對門口的範二做了個“請”的手勢,又對站着的士卒和丫鬟賤婦說道,“你們都下去吧!”
範二點點頭,走入席中坐了右首,權震宇和崔北山則陪坐在側。
抿了一口茶,範二便開門見山地說明了來意,“中午在禮賓館中看着公主傷心欲絕,對君上則欲言又止,莫非是有什麼難言之隱?我也不知自己能爲公主做些什麼。”
“能做些什麼的且不論,你能在此時來看我,我已是......已是......。”扶余清慧到底也沒有把自己想說的說出來,只是拿出帕子擦了擦淚,對權震宇道,“權侍郎,你跟範公子說說吧?”
“怎麼說?”權震宇這話的意思自然是想問該說到什麼程度,畢竟家醜不可外揚,況且公主也沒把這事對可能幫得上忙的司馬曜說起。
“有一說一吧,範公子也不是外人。”
“這......好吧。”
與扶余清慧交流了幾句,權震宇這才用晉語磕磕巴巴地說道,“高句麗王帥水陸大軍共五萬人,於二十天前攻破了我們的王都;我們的王在城破前派出了七個士卒專門來大晉報信,目的就是讓公主暫時不要回去。公主接到信後,本來是想請求大晉國皇帝發兵相救的,可又不知憑什麼讓晉國發兵,更因爲如今離王城被破已二十日,就算回去也只能是復國了......”
百濟國王都真被高句麗破了?
可想而知,百濟國國王需要籤的不是城下之盟,而是最具恥辱性的“入之盟”。
如果扶余清慧此時回國,或許她仍是百濟國名義上的公主,可在高句麗國人眼中算什麼?能讓她道高句麗王都爲質,或是被送入高句麗王宮怕就是最好的結果了。
這與羊入虎口何異?
再說請求司馬曜幫助復國的事,扶余清慧還真是無以爲憑的。
百濟不進貢晉國已有二十餘年了,也就是說,扶余清慧之父繼承百濟國王后,他們就徹底忘記了晉國這個老大。
既然二十年都沒有交保護費,大晉又根本不稀罕扶余清慧嫁入皇宮,司馬曜憑什麼幫她?
這也是扶余清慧欲言又止的原因吧?
範二也不知如何安慰扶余清慧纔好,好一會纔開口道,“那公主有什麼打算?”
扶余清慧嘆了口氣,“我想着無論如何也要回去看看,權侍郎和崔領軍則認爲現在不是時候,其餘人則多半支持我,這就是你進來看到的。還真是讓範公子看笑話了。”
範二能夠理解扶余清慧執意回去的想法,她剛纔也說了亡國的公主什麼都不是,她現在呆在這裡是沒有任何安全感的。
至於權震宇和崔北山等人,他們不願意回去,是因爲不想送死。
要是沒猜錯的話,其餘人中或許有幾個熱血的士卒,他們會擁護扶余清慧;更多的則是站在權震宇和崔北山這一邊的,只是因爲公主的餘威仍在,他們不忍張口而已。
想明其中關鍵後,範二當即斬釘截鐵道,“我也認爲公主不要飛蛾撲火,而是留在大晉,等待東山再起。”
範二之語,引得權震宇和崔北山一齊點頭。
扶余清慧卻慘然一笑,“東山再起?我在這裡,只怕是連孤魂野鬼都不如吧?我相信大晉的胸懷,也知大晉能夠收留秦、燕等國的皇族,但他們可曾復國?”
範二定定地看着她,沉聲道,“我要你等的不是大晉,而是我。”
“你?你要輔佐我復國?”扶余清慧眼睛一亮,有些不敢相信地問道。
“不。我說的是,我能助你復國,我可以建立一個比大晉更強大的國家。”範二搖搖頭。
“你......你瘋了?”
“我很冷靜。我可以保證,十年之內一定助你復國,你信嗎?”
“你憑什麼!我爲什麼要相信你?”
“那你能信誰?”
範二和扶余清慧一個咄咄逼人,一個針鋒相對,權震宇和崔北山頓時就傻眼了。
這小子莫非有病?
這小子是要造反?還什麼幫公主復國,他爲什麼幫公主復國?又憑什麼!
如果非要問一個爲什麼,範二或許會說是不忍看到扶余清慧無助地流淚,或許會說看不慣龍游淺水、公主落難這樣的戲碼。
範二說要幫扶余清慧復國,也並非隨口說說而已。
其中的原因,可能是範二有些心機婊了。
因爲他看上的不是扶余清慧,而是她手下的十餘士卒,十餘個受過真正的軍事訓練,在戰場上流過血的士卒。
範二搞出了冰糖,可現在根本沒有任何實力保護自己的財產,他現在缺人都缺到家了!
範二看到大廳裡的十餘個士卒時,很快就有了一個想法,——這些有能力有經驗,卻已失去主心骨的士卒,能否爲自己所用呢?
僅僅是一個承諾,就能得到十餘武裝力量壯大自己,而且這些人的到來還是範二最需要武力的時候。
範二想不出這世上還有什麼買賣,比這更有賺頭了。
至於憑什麼,範二所能憑藉也只有心中的信仰,那就是——推翻晉廷、統一南北,建立一個比漢武帝的漢朝更加強大的國家。
如果這都不是問題,順手幫扶余清慧復國會是個問題嗎?
對範二拋來的橄欖枝,扶余清慧有些不知所措起來,心中七上八下地想道,“我到底能相信誰?他真的要建立自己的勢力?他憑什麼?”
範二卻不理扶余清慧到底會如何想,也不管權震宇和崔北山兩人如看瘋子一樣的眼神,只是站起來對扶余清慧拱手道,“我言已至此,請公主好好考慮吧,如果你能接受我的提議,最好早點讓我知道。當然,你還得先給我司馬曜遞一個請求復國的摺子,我可不敢對君上有所僭越。”
聽了範二最後一句話,再想想他剛纔的大言不慚,差點讓權震宇笑掉大牙。
可仔細一想,範二說的也不無道理。
扶余清慧請求出兵復國的摺子要是遞上去的話,被拒絕或是被延遲處理是肯定的,結果無論如何,晉廷總會對她有虧欠的心理;這麼一來,她與範二勾肩搭背都不會有人說閒話了。
扶余清慧沒有表態,只是起身把範二送出了門口。
看着範二和阿仁消失於照壁牆後,扶余清慧轉頭對身後的權震宇和崔北山道,“他剛纔的提議,你們怎麼看?”
權震宇尚未說話,崔北山已是開口道,“我總覺得這範公子與衆不同,咱們來健康城也有二十餘天了,我已見過無數士族子弟,但手持佩劍的也就他一個。”
“只怕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啊。”權震宇搖搖頭,百濟的民風顯然比大晉彪悍,他也認爲佩劍纔是君子所爲,可他卻看不起範二,大概是後者太年輕了吧。
扶余清慧不一定高屋建瓴,但有些事她卻看得更清楚,比如範二在玄真觀的殺伐果斷,還有他在今天的午宴中表現出的聰明過人。
問題是,這樣的人是否真能託付終身?
扶余清慧曾在範府後院一時頭腦發熱,也算是間接向範二表白了。
可自從得到百濟國王都陷落的消息後,她的性子雖還依舊衝動,心思卻已與半月前判若兩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