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望的猶豫,使得客廳之中一時陷入了沉默之中。
倒是範泰有些病急亂投醫,此時雖不很能理解範二口中的“種痘”到底是什麼意思,但對他說的以毒攻毒還是願意相信的。
兩個兒子等着被解救,還有整個澧陽縣的百姓也等着被解救,範泰又怎能就此坐以待斃?
想到此,範泰便暗暗咬牙,看向範二道,“安彥,我也不想多問,這種痘到底是怎麼回事了;我現在就想知道,如果想救治這些得了天花瘟疫的病人,咱們究竟該怎麼做?”
聽了範泰所言,葛望不由臉紅起來。
此時此刻,不但有範泰的兩個兒子需要醫治,還有成百上千的澧陽百姓等着解救呢!
現在的確沒有太多的時間,討論那些自己暫時還無法理解的事物了。
時間就是生命,但凡還有一線希望,也要全力以赴地去嘗試纔對。
葛望和顧愷之都是心下意動,遂也一起看向範二。
範二略一思索,便有些頹然地說道,“我只敢保證這種辦法只能讓還沒染上天花的人不會感染,至於已經得了病的......我也不知是否有效。”
範泰臉色一黯,努力忍住淚水問道,“咱們到底需要做什麼?”
範二點點頭,掰着手指頭說,“第一步,先是要找種子,也就是命人去找*上帶有膿瘡的牛;第二步就是做實驗,看看種下牛痘後的人,是不是還會感染上天花......”
“還有嗎?”範泰聽他說到此,便急聲問道。
“如果沒有問題,就可以大面積種痘了。”範二說到此,便放下了舉起的手。
範泰點了點頭,便招手叫過身後的隨從,“你趕緊讓人將府內的兩頭牛牽到前院來,還有,讓所有衙役在一刻之內全部集合!”
他的隨從應了一聲諾,急步離開了客廳。
範泰隨後便站了起來,對範二等人笑問道,“咱們一起看看牛去?”
葛望、範二和顧愷之自是施施然站了起來,一起往前院而去,而前院裡也開始響起了一陣雞飛狗跳,顯然是那些衙役們開始集合了。
對於外面鬧出的動靜,冉小賤是不屑一顧的,這些衙役實在是太亂了,哪有半分當兵的樣子?
範泰等人剛出了儀門時,便見兩個車伕早已將牛牽了過來。
範二沒有任何的猶豫,從站在一邊的家丁接過一個燈籠之後,便鑽到了牛肚子下面仔細地檢查起來,可惜並沒有任何收穫。
他一邊檢查,一邊對葛望和範泰等人詳細說起牛痘的形狀,以及採集的方法。
範泰一一記了下來,隨後便讓隨從帶着範二等人先返回客廳,他則到了那幫亂哄哄不知所措的衙役中間,將尋找牛痘的任務分派了下去。
看着十餘個衙役拿着燈籠離開了府衙,範泰這才返身回到客廳。
衆人一邊喝茶,一邊焦灼地等待着那些出去找牛痘的衙役傳回消息,一直到過了近半個時辰,外面才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莫非是有了好消息?”衆人不約而同地有了這個想法,一起看向門口。
很快便有一個衙役跑了過來,他進門後先是向衆人點了點頭,而後向範泰施禮道,“府君,我們剛纔已找到三頭帶有膿瘡的牛了,他們很快就將這幾頭牛牽回來。”
範泰的臉上終於浮現出了笑意,“好。這些牛都是在哪找到的?你們沒爲難這些牛的主人吧?千萬不要把動靜鬧大,以免人心惶惶。”
“府君放心,我們已經向這些牛的主人保證過了,絕不動這些牛的一針一線!額,是不動一根寒毛。”衙役忙不迭地點頭,又有些疑惑地問道,“府君,您要找這樣的牛,不知有何用處?”
“不該問的,還是不要問了!行了,你先下去吧。”範泰怒斥了一句,向這衙役揮了揮手。
又過了一刻,兩個衙役才終於將第一頭帶膿瘡的水牛牽進府衙,而此時的衙前小廣場上早已燈火通明,範泰、範二等人也都早已等候在此了。
這頭水牛從來就沒見過這麼多清貴華重的人物,一雙牛眼瞪得大大的,藉着燈籠火把的燈光,茫然不解地看着這些圍着它轉的人。
範二一聲假咳,遂把範泰等圍着這頭牛打轉的人勸散,隨後與葛洪一起蹲在了這頭水牛的兩側,仔細觀察起牛奶上的膿瘡來。
範二看到了膿瘡之後,便暗暗點了點頭,隨後站了起來。
葛望此時也站了起來,與範二對望了一眼之後也重重地點了點頭,他顯然是想證實,這些膿瘡與範泰兩個兒子臉上的瘢痕是一樣的。
範二看了一眼範泰,又轉回頭對葛望道,“接下來咱們就進行第二步吧。”
葛望默默地點頭,範泰卻對那幾個牽牛來的衙役道,“無關人等都退下去!對了,你們去提兩個重刑犯過來”
幾個衙役領命而退,範泰卻又改口道,“算了,還是別用犯人了,我還是將那兩個倒黴的孩子抱來吧。”
範泰的選擇,不是因爲他懂得人道主義的價值觀,而是他已將自己的兒子當成了死馬。
現在豈不正是司馬當做活馬醫?
“要不,先讓我試試?”範二對範泰擺了擺手,隨之伸出了自己的一隻胳膊,又用另一隻手將袖子捋了上去。
神農嘗百草,學醫的人偶爾會試藥,這都是衆所周知的事。
可聽了範二的要求後,範泰和顧愷之都不由得爲之一愣,因爲可以試藥的人實在是太多太多了,怎麼也不可能輪得到他啊。
葛望倒是對他的要求點了點頭,只是也沒有任何要範二以身試藥的立場。
倒是站在範二身邊的冉小賤忍不住說道,“公子,你這千金之軀,該做的應該是造福於萬民的事啊;試藥這種小事,還是交給小人吧?”
“死有重於泰山,有輕於鴻‘毛’,爲百姓而死,也算是死得其所。”範二搖搖頭,大義凜然地說完這幾句之後,又鄭重其事地說道,“如果試藥成功,我打算在幾天之後帶着兄弟們進澧陽縣救人去!”
聽着範二說出如此冠冕堂皇的話,衆人都爲他的打算折服了,此時哪還好攔他?
而後範二和範二便開始了工作,他們先是用炭火對手術刀進行了消毒,而後在冉小賤左臂三角肌外緣皮上劃了一個口子,又從其中一頭牛身上取了些膿瘡,塗抹到剛劃開的口子中。
做完這些之後,葛望便有些着急地問冉小賤道,“你感覺怎麼樣?”
冉小賤苦笑着搖了搖頭,心中暗道,就算被五步蛇咬傷了也沒發作這麼快的吧?
範二也苦笑起來,對葛望解釋道,“牛痘對人的危害遠遠要比天花小得多,種痘後的反應與人的體質有關,體質強健的話,應該是沒什麼特別明顯反應的;若是體質虛弱的話,可能會引起發燒等症狀,持續時間大概要兩三天,穩定下來了之後便沒事了......”
葛望“哦”了一聲,又不解地問道,“你怎麼知道得這麼清楚?”
範二原本想的是管殺不管埋,只負責說出辦法救人的,可被葛望這麼一問,也只得忽悠道,“這個嘛......我爲什麼知道?這很簡單,因爲,我這人比較細心.......”
“恩?”衆人聽他說起“細心”二字,也都細心地豎起了耳朵。
“正是因爲我細緻的觀察和詢問,不放過一絲一毫可疑的線索,注意到一些畜牲尤其是經常跟牛打交道的人;所以才發現他們或多或少都感染過牛痘,只是他們發病時的症狀都很輕,只是手上長出一兩個水皰,連他們自己都不知道罷了。想起這些細節事,我就.......”
範二的故事還沒編完,範泰卻一指從後院出來的兩個燈籠,沉聲道,“他們出來了。”
他們,也就是範泰的兩個兒子,——現年八歲的範暠,以及剛滿兩歲的範昂。
葛望看着兩個孩子被帶了出來,先是安撫了他們一陣,而後與範二繼續重複着剛纔爲冉小賤所做的事。
範泰和顧愷之也都捋起了袖子,四個地位最高的人開始爲這兩個孩子種痘。
在不甚明亮的燈火下,範二第一次見到了範泰的這兩個孩子,但這兩個孩子的注意力似乎並不在他的身上。
他們應該是很少見血,如今只是被小刀劃開皮膚,便嚇得瑟瑟發抖,兩歲的範昂甚至還哭了起來。
範二對這兩個孩子略有些失望,但也並不多說什麼。
幾個人好不容易給兩個孩子都種上了痘,這一會的功夫也將身上的衣衫急了個半溼。
看着漸漸安靜下來的範暠和範昂,範二轉頭對葛望交代道,“葛真人,咱們雖將痘種到了他們身上,但到底有沒有效果卻還不知道。接下來的幾天,您最好仔細觀察他們的症狀,並做好相關記錄。”
事實上葛望早就打算跟這兩孩子同吃同住的,範二這話倒也算是正中下懷,所以他理所當然地點了點頭。
範二交代完葛望後,又蹲下來對兩個堂弟安慰起來,信誓旦旦地保證他們絕對不會有事,但這些話他連自己都騙不過。
到底會不會有事,真的只能是聽天由命了。
範泰對此是早有心理準備的,所以他此時除了對葛望和範二等人點頭表示感謝外,心中仍有着揮之不去的擔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