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晉以降,辭賦有了進一步的發展,也有了很大程度的變革,大量抒情短賦在這個時期出現。比較著名的有陳琳的《神女賦》和《武軍賦》,有王粲的《登樓賦》、禰衡的《鸚鵡賦》等等。
永嘉前後,因爲經歷兩次南渡的緣故,這段時期涌現出了大量的山水詩文以及山水辭賦,其中的名家有張華、張翰、潘岳、陸機、陸雲、傅玄、傅鹹、左思、向秀等數十人之多,可以說傑出的山水賦家基本都集中在這個時代。
而永和年到淝水之戰這段時間,有辭賦作品的也就孫綽、葛洪、王羲之、謝萬、王彪之等寥寥數人而已。
最近二十年來,除了殷中堪做了《遊園賦》和《將離賦》之外,再沒聽說有第二個人能做出讓人競相傳頌的辭賦名篇了。
所以衆人此刻聽說範二要做辭賦,很理所當然地就以爲,他這是爲了壓過陶淵明和謝靈運而做出的錯誤選擇,這明顯就是譁衆取寵和自不量力!
就連剛纔對範二有着虧欠的忠厚長者範宣子,此刻都以爲範二的功利性太強了些。
吟詩做賦本爲怡情,本爲修身養性,若是加入了功利之心,這情性還怎麼修怎麼養?
這個時代的主流價值觀並不是處處與人爭勝,也只有表現出淡泊的視名利如浮雲的人,纔會受到他人的尊重。
範二現在表現出來的本色,顯然是不受人待見的。
可他又該怎麼去分辨自己真的不會做詩?
面對如今的局面,範二也只能一條道路走到黑了。
愛咋咋滴,要死死去!
範二感覺到自己被人誤解時,卻聽王凝之笑了起來,“想不到安彥不但會做詩,還能做賦,咱們可得好好長長見識了。”
這似乎只是一句很平常的話,可衆人現在聽來卻有了別樣的意味,所以理所當然地受到了一陣虛情假意的附和。
衆人心中嘲笑的當然不是王凝之,而是此刻被圍在中間的範二。
範二隻得硬着頭皮,張口道,“小子忝爲此次壽宴的顧問,所以剛纔所做的辭賦,名爲《豫章集序》,我現在就開始吧......”
聽到“豫章集序”這四個字時,王凝之頓時就想到了永和九年的蘭亭雅集,以及其父所做的《蘭亭集序》了。
永和九年的山陰蘭亭上,王羲之、孫綽、謝安、支道林等四十一名士曲觴流水,當時的自己還只是十餘歲的少年,最聰敏的子敬竟因做不出詩而被罰酒......
時間過得真快啊,一晃就四十餘年了,不但是父親,就連子遒、子敬他們都已魂歸天國,當年一起參加蘭亭雅集的也就只有自己了啊......
想到永和九年的春天,王凝之竟不由自主地淚流滿面。
卻聽桓玄的聲音突然響了起來,“做賦更比做詩難,範安彥迎難而上,豈能不以酒嘉之?而且這酒......就算是連飲三杯,亦是衆望所歸吧?”
桓玄早已處於半醉半醒的狀態了,又因爲恐懼這二鍋頭,所以剛纔並沒做出詩來;但他仍然對範二能飲一斤多二鍋頭的說辭,一直念念不忘,此時張口也算是抓住了時機。
聽着桓玄出聲,衆人皆不由啞然失笑起來,終於想起了他被範二灌酒的事了。
衆人感同身受之餘,紛紛對桓玄之語附和起來,範二也就理所當然成了全民公敵。
範二對喝酒自是不懼的,否則就不會釀造這高度酒來作繭自縛了。
他對衆人做了一個羅圈揖後,便龍行虎步地走到範宣子面前,對一旁的甘絛道,“去給我拿一隻海碗。一杯一杯地喝,又怎如大碗喝酒痛快?”
聽了範二之語,衆人都面面相覷起來,以爲他是在賭氣,所以也無人去計較。
甘絛也知箭在弦上不得不發的道理,此時雖明知不妥,又怎好出言相勸?
範二從甘絛手上接過大海碗,又從範該手中拿過了酒罈,豪氣干雲將酒倒得從海碗中溢出來才肯作罷。
他放下酒罈,端起海碗對衆人道,“諸位,範逸之原本是要將這壇二鍋頭當做鎮樓之寶的,實在是不得已之下才拿了出來。範某對此前的失當之處向諸位賠禮了,我.....我先乾爲敬!”
聽了範二此語,衆人或多或少地低下了頭來。
想起範二和桓玄之間的齟齬,他們倒是對他將二鍋頭拿出來這事多了些理解,但這並不表示他們能夠,對他高調做賦的譁衆取寵的行爲有任何包容。
範二將這一番禍水東引之語撂了出去,倒也不去管效果如何,只是一仰脖子,便咕嘟咕嘟地灌起酒來。
一大碗二鍋頭,將近一斤的量,只在瞬息之間便被範二消滅殆盡。
當然,衣領裡面也灌了不少進去。
本是溫文爾雅的少年,在這一刻變成了莽漢,可就算罪魯莽的莽漢,又有幾個人能面不改色地一口將這大海碗二鍋頭喝下去?
範二喝完之後,先是將手中的海碗翻了過來,而後才重重放到案上,這才意猶未盡地用袖子一抹嘴角。
衆人頓時被範二這會表現出的豪氣震住,再次集體失聲了。
範二那字正腔圓的洛生詠,則在這難得的安靜中顯得更加渾濁而厚重,“南昌故郡,豫章新府。星分翼軫,地接衡廬。襟三江而帶五湖,控蠻荊而引甌越。物華天寶,龍光射牛鬥之墟;人傑地靈,徐孺下陳蕃之榻......”
隨着範二這一篇改自《滕王閣序》的《豫章集序》緩緩詠出,衆人的思緒很快就陷入了欲罷不能中。
這開頭的格局、用典、用詞,以及排比和對偶,無不具有大家之像。
難怪他選擇難度更大的辭賦而放棄擅長的詩文,看來果然是有兩把刷子啊!
看着衆人或是震驚、或是期待的眼神,範二鬆了口氣,而後又洋洋自得地將早已經做了修改的第一段其餘的內容背了下來,“雄州霧列,俊採星馳。臺隍枕夷夏之交,賓主盡東南之美。都督王公之雅望,棨戟遙臨;參軍顧老之懿範,襜帷暫駐。八旬壽誕,勝友如雲;千里逢迎,高朋滿座。騰蛟起鳳,範宣子之儒學;紫電青霜,王將軍之武庫......”
前面幾句大概說的是豫章郡的地理位置,簡單介紹了徐孺子這個教育界的名人。
之所以拉他這塊虎皮來做大旗,而不是灌嬰什麼的,當然是爲了引出同樣是教育界的精英範宣子。
將座中上位者、老者、名望佼佼者拉到文章中打一圈醬油,這也是新人們寫文章最常用的手段了,這跟寫小說的時候將讀者拉進來領盒飯是一個道理。
範二很快就將王凝之、顧愷之、範宣子和範寧這四個名望最高的人拉了進來,又不經意地將自己放到最後,其目的自然是爲了讓後人拿自己與他們相提並論了。
這麼一來,文章不但顯得接地氣,更是提高了評委們的參與度。
評委要是不給這樣的文章好評,豈非和自己過不去?
事實上,範宣子、王凝之、顧愷之和範寧等人聽了範二的開篇之後,便大概能猜知他的文章能夠走得多遠了;及至聽他不着痕跡地將自己拉去打醬油,便都好整以暇地笑了起來。
這一篇賦,還是有點意思的嘛。
至於陶淵明、謝靈運以及桓玄、苻宏等人,只聽了他這第一段的一百多字之後,便對他的佈局和謀篇的能力深深折服了。
人家真的是有眼光有格局的,除了個別字有點違和之外,實在沒什麼地方可以指責的啊。
至於這個別違和之處,當然是範二因爲時間太緊迫沒有改好的地方了。
如果時間充足的話,他或許會剽竊得更加徹底,那樣就無懈可擊了。
“時維四月,序屬仲夏。潦水盡而寒潭清,煙光凝而暮山紫。儼驂騑於上路,訪風景於崇阿。臨帝子之長洲,得仙人之舊館。層巒聳翠,上出重霄;飛閣流丹,下臨無地。鶴汀鳧渚,窮島嶼之縈迴;桂殿蘭宮,即岡巒之體勢。批繡闥,俯雕甍,山原曠其盈視,川澤紆其駭矚。閭閻撲地,鐘鳴鼎食之家;舸艦迷津,青雀黃龍之舳......”
範二吟詠至此,不得不做了長時間的停頓,關鍵還是他現在所做的《豫章集序》和王勃所做的《滕王閣序》在時間上有點衝突啊,人家寫的是秋天之景,可現在是四月啊!
因爲有閏三月的關係,將四月當成四月五月都沒關係,可總不能當成秋天吧?
既不是秋天,那將原賦中秋天之景強行移植就太違和了,特別是下面幾句,“雲銷雨霽,彩徹區明。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漁舟唱晚,響窮彭蠡之濱,雁陣驚寒,聲斷衡陽之浦。”
而“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這兩句,正是《滕王閣序》中精髓的精髓。
若是少了這兩句,範二所做之賦,與少了詩眼的詩有何區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