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裕默然無語,只是直愣愣地看着前方的城牆,上百架雲梯與塔樓,正架在城牆之上,無數的軍士,沿着梯子或者是攻城塔的木梯,向着城牆發起衝擊,如同怒濤拍岸,一波又一波,往往是一陣兇猛地上涌,拍在那城牆之頂,幾乎是觸手可及就能上去的地方,卻被城垛口伸出的無數刀槍劍戟無情地打下,紛紛下落的軍士的身體,就象被秋風捲過的落葉一樣,在空中飛舞着,伴隨着朵朵血花,構成了一股別樣的,殘酷的血色浪漫。
劉裕輕輕地嘆了口氣,喃喃道:“也許,你們是對的,用兵要狠,才能勝利,但我仍然無法接受這種有意地犧牲,傷害本方的戰士,去奪取勝利的戰法,即使是成功了,我良心也難安!”
劉穆之睜開了眼睛,他的聲音變得嚴肅:“寄奴,你是主帥,是大將,你的每個決定,都會讓成百上千的人去送死,犧牲一些兄弟,是爲了讓更多的兄弟不用去送命,這些決定很殘酷,但是必須要做。而且,你現在應該弄清楚一件事,有些部下是必須要保留的,但有些,是必須要借敵人之手來削弱!”
劉裕猛地一轉身,雙目如電,直視劉穆之:“你說什麼?你的意思,是要借燕軍之手,故意削弱這新歸附的南燕漢軍?”
劉穆之不假思索地說道:“正是如此,寄奴,你現在不僅要考慮此戰,還要考慮打完之後,這南燕之地如何處理,南燕的二十多萬漢軍降軍,現在一半多歸附了我們,除了留守各地的州郡兵馬外,有七八萬人在跟我們一起攻打廣固,你覺得這些人真的可靠嗎?”
劉裕的眼中光芒閃閃,陷入了深思。
王妙音幽幽地嘆了口氣:“裕哥哥,我知道這樣的決定對你來說很難,但必須要承認,這齊魯之地的漢人,多是依附於大族豪強,起碼現在和以後相當長的時間,未必和你一條心,不管這回廣固是不是能拿下,我們的大軍都不會在南燕久留,如果此地的兵力過於強盛,那結果就是和以前我們北伐取青州一樣,讓這裡重新成爲各大本地豪族的地盤,聽調不聽宣,你將來還得再次出兵平定這裡,那時候,你要面對的就不是胡虜,而是你心中的漢人同族了!”
劉裕咬了咬牙:“所以,你們就想用這種辦法,把這些本地豪強的部隊,讓敵軍來消滅?”
劉穆之冷冷地說道:“這也是我爲什麼要用王玄謨的原因,太原王氏爲了躲避司馬氏皇族的統治,隱姓埋名多年,早已經混成了一介農夫,毫無勢力,而這王玄謨違背族訓,這次跑出來投軍,不管他說的有多動聽,其目的仍然只有一個,那就是看準了我們這回必然滅燕,就算滅不了,也能重創南燕,而你,是漢人中的第一名將,也是大晉實際的統治者,跟着你,有富貴,有前程!”
劉裕冷笑道:“你既然明知此人是這樣來投機取富貴的,動機和我們並不一樣,爲何還要重用?他也不是本地豪強,甚至不容於王氏本族,就算有點小才,也不應該得到你如此的關照!”
劉穆之嘆了口氣:“寄奴啊寄奴,這治御之術,你還真要多練練啊,這青州之所以一直無法被各方勢力真正地收服,就連慕容氏的南燕,也只是名義上統治,地方的治理仍然要靠漢人大族,就是因爲從春秋戰國以來,由齊國諸候宗室和士大夫們演化出的貴族後代,如高氏,封氏,國氏,闢閭氏等,千百年來一直控制着齊魯之地的鄉村,土地,人口,外來的勢力可以靠武力統治都城,但是各地的治理,仍然要靠這些大族才行。”
“所以這些大族也早就精明似鬼,外來勢力弱則抵禦,強則順服,但仍然會保留着對本家領地的控制,以至於這些強龍也得跟地頭蛇們妥協,就象你一直想要削弱的吳地世家莊園一樣,朝廷想做什麼事,都要看這些世家大族的臉色,你好不容易纔靠着孫恩之亂讓這些世家大族聽你號令,那這南燕的孫恩,你又從哪裡找?!”
王妙音緊接着說道:“穆之說得太對了,裕哥哥,這些齊魯豪強,手頭有兵有糧,你這回也看到了,多則萬餘,少則兩三千丁壯,都是隻聽命於這些豪強的族長,他們今天可以讓這些人來投軍,明天就可以讓他們割據造反,要讓他們乖乖聽話,只有用王玄謨這樣的人來爲官,壓制本地豪強,因爲王玄謨無根無底,雖然是本地人,但沒有自己的勢力,甚至爲家族所不容,要想在這裡立足,只能聽我們的號令,爲我們服務。”
“他本人有點才能,又對本地的情況知根知底,就是用來壓制那些豪強的最好辦法,但在此之前,我們需要削弱豪強的實力,尤其是不讓他們有足以割據的本錢,那就是兵馬!”
劉裕輕輕地嘆了口氣:“所以,你們就是要借南燕之手,藉着這次攻城,來削弱齊地豪強的實力,對嗎?”
劉穆之的目光炯炯:“不錯,西城那裡,我會讓北海的高家,國氏等族的兵馬先攻,然後再讓闢閭道秀的五千鄉黨繼之,如果他們運氣好,能攻上城牆,必然會跟燕軍的精銳作殊死鬥,後面沈氏家兵會跟進,但只作聲援,不上前死鬥,儘可能地讓燕軍消耗他們。”
劉裕冷冷地說道:“若是他們攻不下城牆,你就會象王玄謨說的那樣,讓張綱在攻城激烈,城頭惡鬥的時候,不分敵我地用投石車一通亂砸,打死敵軍平外患,打死我軍消內亂,對不對?!”
劉穆之點了點頭:“是的,我知道你絕不會同意這樣的計劃,所以,這個惡人由我來做,如果上天真的有什麼懲罰,那也報應在我劉穆之的身上,寄奴,我願意承擔此事的一切後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