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毅倒也沒有太意外,他輕輕地“哦”了一聲:“這樣啊,確實對皇帝太殘忍了點,不過,這也沒辦法啊,皇帝不能親手奉璽,只能讓人轉交,這麼說來,這個奉璽的操作,也可以改掉了,換成今天讓王謐獻璽,似乎也不是不可以。”
說到這裡,他突然臉色一變,一拍額頭:“哎呀,看我這腦子,居然忘了,三公子可是尚了晉陽公主的,當今的陛下,可是你的小舅子啊,我的錯,我的大錯啊,三公子請恕罪!”
劉毅所說的晉陵公主,乃是晉孝武帝,司馬曜的女兒,當年由王珣親自主持爲其選婿,彼時謝琰尚在,正在組建宿衛軍,拱衛京城,聲勢正隆,於是王珣極力舉薦謝混爲婿,而孝武帝當時對謝混還不太瞭解,曾說,如果女兒將來的夫婿有劉惔(謝安的小舅子,東晉中期大名士,與桓溫關係相爲親密,留下了衆多段子於世說新語之中),王獻之(書聖王羲之的兒子,王凝之的兄弟,有大小王之稱的小王,著名書法家)這樣的文才,他就滿意了。
結果王珣當時笑着說,謝混雖然沒劉惔的文才,但比起王獻之,應該是稍稍強一點的,孝武帝一下子就滿臉笑容,連聲說,那我還有什麼不滿意的呢?
在大婚前,還有一段小小的插曲,大名士袁崧也想來湊個熱鬧,爲自己的兒子袁攸之也來求婚,結果王珣直截了當地對他說:“我勸袁公不要動那禁臠(豬頸肉那一塊,專門作祭祀用,意思是說一般人不能動的)!”算是把這門親事一錘定音。
可見,當初這謝家跟司馬氏皇家的聯姻,也意味着皇室與最高等的世家大族間牢不可破的聯盟,甚至連袁崧這種中上等大世家,本人也是當朝名士,也不能與其競爭,可惜,時過境遷,到了今天,尚了晉陵公主幾年的謝混,卻已經淪落到這種在大宴之上給扔到角落,無人問津,甚至避之惟恐不及的地步了。
謝混嘆了口氣,眼中閃過一絲失望:“是啊,不怪希樂你,以前先帝在時,我這個駙馬,是整個謝家的福份,可是今天,我這個駙馬身份,卻是謝家的累贅,人情冷暖,世態炎涼,我算是見識到了。”他說着,舉起酒杯,準備又是一杯苦酒入腹。
劉毅微微一笑,上前按住了謝混正要舉杯的手,看着他的眼睛,低聲道:“三公子不必過於介懷,有些事,雖然當下不可爲,但稍遷時日,當有轉機!”
謝混的心中一動,一邊的郗僧施也投來了一絲複雜的目光,他突然明白了什麼,笑了起來:“我差點忘了,希樂兄可是北府名將,久經沙場的,好,我聽你的,相信總有一天,這世道還會再翻轉一次,該我們的東西,我們一樣樣地再拿回來!”
劉毅點了點頭,看向了正從大殿門口入內,引起一陣驚呼的幾個人,眼中冷芒一閃:“是的,有人會幫我們實現這一切。”
只見一身第三品紫色官服(大州刺史和撫軍將軍都是第三品,正式朝服按此爲例,三品以上着紫是隋唐之後的禮儀,這裡暫時按後世的比照),戴着武冠,平上黑幘的桓修,大步於前。而身着第四品的紅色朝服,戴着武冠,普通黑幘的劉裕,則跟在他的身後,那魁梧壯碩的身形,讓走在他前面的桓修這個普通人身材的上司,看起來就象是個小孩子一樣,而他始終昂首挺胸,一股子千軍萬馬統帥的氣度,盡顯無疑,哪怕是不知道他是劉裕的人,只要看這入場的架式,也會不自覺地把目光,落在走在後面的劉裕身上。
劉毅的嘴角邊勾起一絲冷笑,說道:“且看看寄奴今天會有何表現吧。”
他說着,坐回了自己的位置,與郗僧施,謝混一起開始喝酒聊天起來。
王謐看到桓修帶着劉裕上殿,連忙跟面前寒暄的桓弘匆匆說了聲失陪,然後快步走到了桓修面前,笑着拱手行禮:“桓撫軍,今天就等你前來了呢。哎呀,劉將軍,恭喜你新近升遷,成爲一方鎮守,以後可要多多努力,再爲朝廷建立新功啊。”
劉裕微微一笑:“這是應該的,最近的水災,王僕射出力最巨,看您這樣子,消瘦了很多啊,可要注意身體!”
王謐笑着擺了擺手,一指右首邊第二席和第三席的位置:“二位,請入座!”
桓修笑着走了過去,劉裕也想過去,王謐卻低聲道:“寄奴請留步。借一步說話。”
劉裕微微一愣,停了下來,也低聲道:“恩公有何指教?!”當年劉裕在京口時曾被刁逵兄弟所欺,設賭局陷害,甚至綁在木樁上準備鞭打,還是王謐當時受了謝玄的委託,出面與刁逵交易,救下了劉裕,這麼多年來,劉裕一直記着這恩情,私下與王謐相稱呼時都叫恩公。今天聽到王謐直接呼喚自己的小字,知道是要以私人身份有話說了,也同樣以這個稱呼回覆。
王謐看了一眼四周,帶着劉裕走到了一邊一處僻靜之處:“寄奴啊,桓撫軍應該跟你說過,今天來要做什麼吧。”
劉裕點了點頭:“今天是滿朝文武要集體向桓相公勸進效忠的朝會,我已經知道了,恩公啊,當着你的面我也不說客套話了,我既然肯來,就是同意了此事,到時候斷不會讓你爲難的。”
王謐嘆了口氣:“你這裡的事好說,現在最大的麻煩,就是皇后!”
劉裕的心猛地一沉,其實在他內心深處,可以爲了復仇桓玄,一時假意地忍辱,但是他也知道,這場禪讓,等於當衆剝奪王神愛的皇后身份,也直接剝奪謝家的頂級世家的身份,這樣一個既出了皇后,又出了駙馬的家庭,在前朝有多風光,在後朝就會有多悽慘,自己在事前從沒有機會跟王神愛有過溝通和聯繫,今天這場大宴之上,會發生什麼樣的事情,真的無法預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