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如阿怪說得那樣,我剛洗完臉,李羅子就提着早餐過來了。他那隻包着白紗布的手戴了一個露指手套,看不出來什麼異樣。估計是爲了瞞他爺爺奶奶。一來到我這兒就趕緊脫了,一邊脫一邊呲牙咧嘴地。手套有點緊,擠得他傷口疼。
早餐是稀飯和茶葉蛋,肯定是他上街買得。他說:“你現在就吃這個好!哎呀,我說那天圖予走得時候我在你門前拍了半天的門你硬是沒給開,翻牆過來就看見你在和蛇大斗,嚇得我一身冷汗!細妹兒……”
我丟在早餐,跑房裡找來紙和筆,唰唰地寫下幾個大字——“以後不許叫我細妹!不許提圖予!”
李羅子看了以後臉色古怪地又看了看我,沉默一會兒,也沒說什麼。把本子遞給我,乾脆地回答:“行,不提。”然後指揮我,“去,把我買得早餐吃完咯。大清早的我還專門跑了一趟。”
我剛坐下,吃幾口,他又說:“哎,昨天我們拿回來的藥放哪兒了?”
我瞪他。到底是要我吃飯還是讓我給他拿藥!
“行行行,你吃,你吃!你先吃着。不急。”李羅子老實下來,靠在椅背上盯着我吃飯。
一般來說被人盯着吃飯挺不自在的,可我不,被李羅子盯着吃飯已經是家常便飯了,現在把我練得是誰來盯着我,我都能吃得極其順溜兒!我呼啦呼啦地把稀飯喝光,然後把茶葉蛋打碎了塞給李羅子,我不想吃了。嘴巴里沒味。
“你這個敗家玩意兒,給你買了你不吃,你……”我一把把茶葉蛋塞他嘴裡,堵住他的嘴。李羅子“嗚嗚”了幾聲,我才撒手。他不罵我了,老老實實地吃掉了那顆茶葉蛋。真是,早這樣不行嗎?!
我去房裡拿藥,走到牀頭沙發那兒的時候我腳下踢到一個東西,低下頭去看,是個箱子。我昨天拿的那個箱子。我縮了縮腳,最後把它往裡踢了踢。然後出去了。說實話我真怕給李羅子上藥,紗布還沒完全拆開我就看見那兩個猙獰的孔了。纏着一些已經發黑的血,讓我心發抖。
我屏住氣,非常冷靜地幫李羅子上好了藥,然後再包紮好。做完了我都佩服我自己。
李羅子問我,“你昨晚一個人在房裡睡覺怕不怕?”
我搖頭。
“那就行。我還怕你一個人害怕呢。”李羅子完全被人忽悠了還不知道。我一想起昨晚就有點咬牙!
我回頭,在紙上寫“我想喝酒”四個大字,李羅子見了跟見了鬼似的看着我,“你丫抽什麼風!現在這樣你還喝酒?喝什麼喝,不許喝!”
對於李羅子這個反應我早就料到了。我也不解釋爲什麼,我只想着我必須喝到酒。於是我和李羅子僵持着,李羅子其實特見不得我裝可憐,沒一會兒他就投降了。
“行行行,別再這樣看着我了。一會兒去給你買去。”
不行,現在就得去。不然一會兒李羅子肯定賴賬!他壓根不想讓我喝酒。我拉着李羅子把他往門口送,示意他馬上行動!李羅子拗不過我,只好遂了我的意。我在家裡坐等我的酒,不一會兒李羅子就搬了一箱啤酒來了。大合我意!
我笑眯眯地湊過去,讓李羅子開酒,然後大喝。李羅子不斷地囑咐我:“慢點慢點,喝慢點!”我不管,一直笑嘻嘻地大喝,越喝嘴咧地越大。我第一次喝酒,李羅子第一次在大清早上的喝酒。我們倆兒到最後都拼了,喝得天昏地暗。銀色的啤酒蓋越來越多。剛開始還是清醒的,後來就迷糊了。反反覆覆的在醒酒和醉酒之間轉悠。
如果我是醉着來到這個世界,那也許就不這麼痛苦了吧。
今朝有酒今朝醉,喝吧喝吧,笑吧笑吧。心裡的苦,你繼續流淌吧。我把那些金色的液體使命地往自己嘴裡灌,好像之間的身體是個無底深淵,我一直不明白,吃一碗飯就飽了的我爲什麼在那天能容下那麼多酒。並且沒有吐沒有跑廁所。這世上,我們搞不明白的事真是太多太多了。比如,我媽爲什麼總犯傻,我爸爲什麼割捨不下,那個女人又爲什麼不肯撒手,圖予又爲什麼覺得虧欠了我。我又爲什麼來到這是世上。
其實明明還有很多條路可以走,明明可以杜絕那些傷害。可偏偏選了最難走的一條路,忍受了最大限度的苦難。這怪誰?這是誰的錯?十八歲之前我一直糾結着這些問題,直到後來又走過一段人生我才明白。誰也沒有錯。即便知道自己做出的選擇是多麼多麼的傻,即便知道自己將要走得路千山萬水的難。但只要是自己願意,自己心裡清楚,這,就是隻要想要的,那麼,一切都將是甘之如飴。
最可悲的不是吃苦,而是不能正視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麼。若干年後,我終於明白了這個看似簡單,經歷起來卻不簡單的道理。
我似乎生來就會喝酒,不,是生來就有瘋狂的因子。那個下午我清醒過來的時候李羅子居然還在醉在夢裡,我看了看我們周邊的一片狼藉,真心佩服我自己,然後我就笑了。除了有點頭疼以外我沒任何的不適感。李羅子醒來的時候差不多天黑了,我已經做好了晚飯。
他說:“你怎麼一點事兒也沒有?我頭疼死了。”然後捂着頭晃晃悠悠地往家走,我拉着他讓他喝完湯再走。他擺手,我也只好作罷。讓他回去睡也好。
看着李羅子的背影一步步走遠的時候我心中突然升起一種莫大的孤獨感,那種感覺摻雜着空虛,無比糟糕。這種感覺久違多年,此時此刻,如同一隻張牙舞瓜的章魚,一個個小吸盤停留在我周圍,不斷地吸收我心裡的這種感覺,而這種感覺也在我心底源源不斷地冒出來。我只好埋頭吃飯,吃自己夾菜,喂自己喝湯。天知道,我多希望這個時候身邊能有一個人。
阿怪就像阿拉丁神燈裡的幽靈突然聽見了我的祈禱,突兀地出現在我面前。我真不知道他到底是什麼構造!從最開始相遇到現在,每次他的出現都能在我心底掀起一陣浪。真是個幽靈!我看着他翻牆進來,一步步走到我的飯桌之前坐下,毫不客氣地大吃大喝。然後我也埋頭吃吃喝喝。
我一般做菜都是按分量來,因爲以爲李羅子會在這兒吃飯,所以我做了他的份,沒想到現在那些份量都進了阿怪的胃。他吃相很好,就算餓也是不緊不慢,偶爾會衝我眯起眼睛笑笑。長這麼大,除了李羅子,幾乎再沒哪位男性和我同桌吃飯。真沒想到第二人會是這位Y先生,阿怪。
吃完了,阿怪站起來收拾碗筷,大大方方地說:“你做菜我洗碗!”然後就拿着碗碗筷筷去了廚房。他大方,我還小氣地怕他碰壞我的碗呢!我跟着他,一副監視的樣兒。阿怪這個厚臉皮的,看着我嬉皮笑臉地說:“沒想到你這麼黏人啊。怎麼,就這麼一會兒功夫你都不能忍受見不到我?”說完他爽朗的笑,似乎看我生氣他有多高興似的。
小人!我默默地在心裡罵了句,然後翻着白眼走開。
晚上我怕阿怪又不走人,所以我準備洗澡。我就不信他敢旁觀!如我所料,阿怪瀟灑的走人了。我關上堂屋的門在冷空氣裡給自己洗了個澡,洗完開門倒水的時候,天上的星星月光亮得極其溫柔又冷清。我拿着盆子站在堂屋門口站了一會兒,進屋睡覺。關上燈,黑乎乎的房間還真讓我有些害怕。我總覺得牀底下有什麼東西,可又不敢動。
堂屋的門就在這個時候被推開,我“唰”地一下坐了起來,在黑暗裡張着我的眼睛緊張又期待地盯着我的房門口。果然是阿怪,原來他沒走。我心底不由自主地雀躍了一下。是的,我害怕,所以期望着他還在。
阿怪的藍色外套在夜裡也有些耀眼,他一走進房門就愣了愣,然後玩世不恭地說,“小妹這是在候着哥哥呢?”
我躺下側過身去睡覺。閉上眼的時候聽見他說:“沒事,你挺安全的。安心睡吧。”我不知道他是在說他自己還是在說那條蛇,總之無論是怎樣,我都爲此真得安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