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鵬爲未來的孩子們和魏帝國描繪了一幅波瀾壯闊的畫卷。
而曹蘭則被郭鵬描繪出來的局面給驚到了。
周王室八百年分封已經是千古未有之大變局,若是郭鵬的計劃順利執行,未來又會是什麼樣子?
沒人知道。
反正曹蘭是肯定看不到那樣的未來的。
“那樣的話……”
郭鵬握住了曹蘭的手。
“那樣的話,至少在一百年到兩百年內,孩子們是不會產生什麼衝突的,他們根本沒那個基礎能產生衝突,就算要產生衝突,那也是一兩百年以後的事情了,咱們早就不在了。
那個時候的事情,我們再怎麼擔憂,又能如何呢?只要他們的統治核心相隔的足夠遠,洛陽距離他們的統治核心在三個月之內無法抵達,那麼,他們就無法進行實際上的衝突。
就算彼此發展壯大了,有矛盾了,也做不到真正的自相殘殺,地形,交通,生產力,人口,軍隊規模,等等等等,都會有效地限制他們之間發生衝突的可能。”
郭鵬無奈的笑了笑:“阿蘭,這天下很大的,遠遠不是華夏神州這一塊地方就能囊括的,天下之大,不知其幾萬裡也,現在咱們就知道在萬里之遙,有一個和咱們一樣龐大的大秦國。
他們的國土也有那麼大,那麼他們之外是不是也有更大的領土呢?如果咱們的孩子和他們的後代可以繼續開拓進取。
繼續不斷的去爭取更多的領土和人口,向西,向北,向東,向南,數百年後,華夏之外,還有華夏。”
曹蘭驚訝的完全說不出話來。
好一會兒,曹蘭仔仔細細的看了看自己的丈夫,緩緩說道:“鵬郎,你爲什麼總能想到旁人想不到的事情呢?這樣的事情,是誰也不曾想過的,連以前的皇帝也沒有想過。”
“我也不知道,但是我能做皇帝本身也是奇蹟吧?”
郭鵬笑着說道:“前人也不是沒有努力和開拓過,沒有武王分封,咱們後人就不能佔據整個中原、河北還有江南,沒有秦始皇車同軌書同文統一度量衡,便沒有今日大一統之基礎。
沒有前人行分封,我們不知道什麼是分封,沒有前人行郡縣,我們也不知道什麼是郡縣,我們現在所用的一切,哪一樣,不是前人開拓進取而來?我們又有什麼資格責怪前人不夠努力呢?”
郭鵬摟緊了曹蘭:“我現在所做的,也是無數前人曾經做過的,都是開拓,沒有高低貴賤之分,我只希望我所做的事情能給後人帶來啓迪,我辦不到的事情,他們接着去辦。”
曹蘭也抱緊了郭鵬。
“我不懂那麼多,但是我知道,鵬郎是真的在爲了孩子們考慮,也在爲魏國考慮,這就夠了。”
“作爲一個父親,是夠了,可作爲一個皇帝,還不夠多,我還能能做更多,我也要做更多。”
郭鵬深吸了一口氣,緩緩吐出,開口道:“留給我的時間不會很多了,我必須要在精力耗盡之前,把該做的都做了,我不能把太多的事情留給阿瑾,有些事情我如果辦不到,他也不可能辦到。
在我死之前,我一定要把這些事情都辦到,科舉也好,學校也好,紙張普及也好,分封諸國的事情也好,我一定要辦成,絕不能把這些事情留給阿瑾去做。”
“鵬郎,紙和書的事情,真的很危險嗎?”
曹蘭低聲問道。
“嗯,很危險,不是一般的危險,但是你放心,就算敗了,魏國還是魏國,我還是皇帝,沒人能威脅我們。”
郭鵬把曹蘭摟得更緊:“軍隊在手,誰也不敢和我魚死網破。”
郭鵬是絕對不願意看到孩子們彼此憎恨彼此較勁彼此明爭暗鬥的那一幕發生在自己眼前的,死後也不可以。
血親相殘,互相爭鬥,彼此仇視。
雖然對於天家來說,這樣的情況難以避免。
所以天子纔要儘早的確立繼承者,保護繼承者,教育繼承者,讓所有人都死了心,維繫國家的穩定。
可這只是治標不治本的方法,皇子之間的競爭本質沒有改變,若要改變這種本質,就需要從其他地方入手。
要給皇子們找到除了被禁錮在首都之內的其他出路。
使得天子和他的兄弟們不會互相威脅的出路。
所以他一直都在思考這個問題該怎麼解決。
眼看着孩子們不斷長大,次子郭珺都已經十七歲了,儼然是個活潑好動外向的棒小夥子。
思維敏捷,很有才華,善於數學和縝密的思考,對於數字相當敏感,郭鵬甚至可以和他在數學問題上進行辯論。
用郭氏家族的精英教育培養出來的孩子最差也是中人之姿,不可能廢掉。
放到外面,再怎麼也能治理一個縣,管着十數萬數十萬生靈。
他實在不忍心看到那麼優秀的孩子因爲只有一個皇位而鬱郁終老,一生不得展現才華。
而且只能像金絲雀一樣被禁錮在洛陽皇城之內,用吃喝玩樂和縱情山水掩飾自己的痛苦,心中志向稍有泄露,就會被皇帝兄長清算。
這是郭鵬無論如何也不想看到的。
但是郭鵬是一個合格的皇帝,絕對不會爲了郭珺和其他兒子的才能而動搖太子郭瑾的地位,那是不合適的。
郭瑾是他的繼承人,是他的太子,這一點絕對不會改變。
他費了很大的力氣確定郭瑾的地位,費了很大的心血爲郭瑾營造合適他執政的局面,他的未來就寄託在了郭瑾的身上。
所以他無論如何也不能容忍任何人挑釁郭瑾的地位。
於是郭珺和其他孩子的未來註定是灰暗的,是看不到希望的。
與皇帝一奶同胞,同爲皇子,天生具有帝位繼承權,他和他的弟弟郭瓊必然是成爲皇帝之後的郭瑾心中的一根刺。
郭瑾會如何看待這件事情?
他們兄弟能和唐玄宗兄弟一樣,永遠開心快樂兄友弟恭嗎?
郭瑾和郭珺能像雍正與十三王一樣,一輩子互相信賴,互相依靠嗎?
無法預料的事情實在是太多了。
郭鵬不能把希望寄託在倖存者偏差上。
自己活着的時候還能保護他們,可自己死了以後呢?
會發生什麼不可預料的事情?
郭鵬大概可以猜得出來。
就算因爲自己的原因,郭瑾不會虐待自己的兄弟們,但是也絕對不會給他們施展才能的機會。
權力和愛情一樣,有着極強的排他性。
郭陽是個廢物,郭鵬絲毫不在意他,所以給他封了一個閒王,直接讓他在家賦閒,吃喝玩樂就好了,他也翻不起什麼浪花。
將來隨便找個理由廢了也就廢了,不會掀起任何波瀾。
但是郭瑾的兄弟們註定不會像郭陽一樣廢柴,這一點郭某人很有信心。
未來的糾紛和兄弟相殘的局面眼看着無法避免。
自己死後孩子們的前景不妙。
這不行。
他對孩子們的愛不能容忍這樣的情況發生。
他必須要做點什麼。
思來想去,郭鵬從帝國極壁的侷限性之中與周王室的分封制度之中汲取了靈感,從中找到了解決問題的契機。
帝國極壁是一種概念。
講的是一箇中央集權的帝國的統治極限就在政令或者軍隊從首都出發之後100天所能抵達的地方。
100天的路程,帝國的政令和軍隊從首都出發之後,按照正常行走速度走100天,最後到達的那個地方就是帝國的統治極限。
超過這個統治極限,政令的滯後性和武力干涉的滯後性就會讓帝國在這裡的統治崩潰,無法維持。
此之爲帝國極壁。
是穩定的中央集權體制下郡縣制度的極限,是皇權下鄉的超強君主專制體制下的極限。
超越極壁的地方,是帝國無論如何努力都不能成功佔據的,羈縻是最好的結局。
帝國的疆域太大也不是什麼好事。
以現在的這種交通條件,數百年之內難以發生改變,交通革命發生之前,帝國極壁將在自己手中實現。
所以,在帝國極壁之外給孩子們進行封國,對於郭瑾也好,對其他孩子們也好,就是最佳的選擇。
能讓他們發展才能,不至於鬱鬱而終,也達不成互相威脅的條件。
分封出去的諸國和宗主國魏帝國之間難以互相威脅。
就算是互相威脅,也不會是在幾百年之內發生的事情。
除非工業革命真的提早到來,火車出現,鋼鐵時代到來,那樣的話,纔有可能讓魏帝國打破原有的極壁,走到新天地的舞臺上。
而工業革命不是郭某人一個人就能帶來的,天時地利人和一個不能少,需要很多基礎條件才能共同催生。
需要充足的基礎知識,需要足夠的思想解放,需要一個社會的羣策羣力。
郭某人自認自己不是什麼系統流霸主,對很多事情只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知道火藥的存在也要讓人實驗很久才能弄出來最基礎的震天雷。
觀察到了炒鋼法灌鋼法才知道如何煉出一塊成熟的鋼鐵,需要哪些步驟和多長時間。
知道造紙術印刷術也需要大量人力物力去堆砌去實驗,從最開始的失敗到後來的成型量產,也花了數年功夫和無數金錢才建成了秘密工場。
知道火炮的存在卻苦於煉不出足夠耐用的鋼鐵而造不出。
他不知道詳細配比,也不知道如何去除雜質,他知道成品如何,卻不知道究竟該怎麼具體操作。
知道開花彈的存在也不知道怎麼操作。
知道火槍的存在也不知道怎麼具體打造。
知道火車知道鐵軌知道一切,卻不知道細節。
他不知道的事情實在是太多了。
看起來好像什麼都知道,但是真的落到實處,卻兩眼一抹瞎。
怎麼做?
用什麼做?
如何擴大產量實現量產?
他提出一個想法,工匠們面面相覷,詢問他該怎麼做,他不知道。
畫一門大炮出來讓工匠們照着圖紙去做,工匠們也是一頭霧水。
陛下,每一個部分的具體尺寸是多少?
炮管厚度是多少?
郭某人眨眨眼,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他只是一個皇帝而已,而不是技術流霸主,玩不來技術。
他所能做的,比當下人唯一先進的,就是他知道最終的成品是什麼,知道最終的目標指向何方。
他能劃定一個目標,讓工匠們朝着這個目標去努力,不用走彎路,直接朝着既定目標去實驗,去反覆的失敗,去反覆的記錄和積累經驗,如此才能一點一點前進。
他能把進步的流程給出來,剩下的,那中間的過程,就要靠當下的人們去慢慢探索了。
任何進步,都是伴隨着大量的社會需求和經驗堆積還有無數前人的失敗而達成的。
能夠促成進步的,也必須是最終的量產,普及到民間,爲全民所共用,而不是一兩件精美絕倫的不計成本的手工工藝品。
郭某人攤牌了,他做不到。
三百年內都不可能。
所以他不擔心自己探索出來的帝國極壁會在三百年內被打破,他的分封計劃是切實可行的。
當然,如果後人中出現了什麼特別強悍的能人,天縱之才之類的,按照他的展望真的實現了技術的飛躍從而打破了他的帝國極壁,那郭某人在天之靈,想必會非常開心。
可現在,他看不到任何一丟丟的可能性,會讓自己的計劃出現波動。
所以,他決定朝着這個方向去努力。
把孩子們放出去。
伴隨着一些挑戰性和危險性,讓他們在外開疆拓土,建設自己的國家,同時也不會動搖和威脅到郭瑾的地位。
郭瑾是大宗主,郭氏皇族的大宗主,擁有發展建設最完全的土地和郭鵬爲他積累的雄厚的資本,根本不懼外部威脅。
把孩子們對他造成的內部威脅轉移爲不成威脅的外部威脅,對郭瑾來說,也是放心的。
兄弟們在外征戰,若能成功,就能在帝國極壁之外開拓華夏文明的新紀元。
華夏之外,還是華夏,如此不斷地實現擴張,不斷的擴張民族的生存空間,讓大家都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或許自己的這一想法真正落實下去之後,就會成爲改變歷史走向的決定性步伐。
產生了這樣的設想之後,郭鵬就開始秘密爲這件事情進行準備。
比如自己打算擴張到什麼程度,擴張到什麼位置,如何鞏固帝國極壁。
東南西北四個大方向上,因爲地勢和地形的不同,同樣的人從洛陽出發之後走一百天所能抵達的位置是不同的。
有些地方就算能抵達到,也因爲特殊的環境而無法治理,相當於廢的。
帝國極壁是一種理論,在此之上的對外分封更是困難。
落到實際上需要仔細的勘探和思考,需要極其標準的測繪和論證,這在地理大發現以前是不可能的。
在人類對整個世界產生概念之前,都是不可能的。
而郭某人恰恰知道人類數千年探索的最終成果。
他知道地球,知道亞洲歐洲非洲美洲大洋洲甚至是南極洲,知道這些地方有多大,有多富饒,有多少人口承載力。
他心裡有底,有一個大致的瞭解,能夠爲他的決定兜底,可以力排衆議。
這是他的眼光足以超越一切帝王並且推行這一政策的根本原因。
所以郭鵬把未來魏帝國向東的擴張極限設置在庫頁島,移民,努力開發那裡的黑土地和豐富的礦藏。
向北的擴張極限設定在了外蒙古一帶,以蘇武牧羊所在地的【北海】爲終點,大力經營開發草原畜牧業,爲中原百姓提供肉食和奶製品。
向西的擴張極限設定在了帕米爾高原,爲華夏內地爭取足夠的戰略縱深,掌握住絲綢之路的第一階段,幹掉佔據這條路的中間商們。
向南的擴張極限則設定到交州全境,包括紅河平原,也包括海南島和臺灣島,努力移民開發,讓糧食一年兩熟或三熟成爲現實,並且經營海上產業。
這個計劃若要完全實現,少說也要一百年時間,郭某人只能打個基礎定個計劃,之後要完成,估計要等郭瑾的兒子輩,甚至是孫子輩。
超過這個疆域極限,在交通沒有革命性飛躍的前提下,郡縣制就會崩潰,中央就無法治理,得不償失,不是一個合格的統治者應該奢望的。
在此之外,郭某人會把孩子們送到這之外的土地上。
或向東,或向南,或向北,或向西。
幫着他們打下一塊土地,給他們人口,資源,財富,作爲他們起家的資本。
然後就去自主發展吧。
讓他們建設自己的家園,建設自己的國家,自己發展,自己戰鬥,自己擴張,自己爭取生存空間。
在帝國極壁之外,開創屬於他們自己的新紀元,建立自己的國家,繼續開拓,實現自己的志向,而不必囿於帝位之爭。
父母之愛子,則爲之計深遠。
作爲父親,郭某人已經仁至義盡。
作爲魏帝國的皇帝,千萬子民的君父,爲了自己之後國家不發生內亂,人民不會互相傾軋,郭某人也是殫精竭慮。
他已經做到了他所能做到的全部,他將爲後世留下一個發展的道路,爲後人開先河。
魏帝國什麼時候會覆滅,在外的這些衛星國又能發展到什麼地步,未來又會發生什麼,華夏文明的火種能傳播多遠,那都不是他所能影響的。
立足在古典時代,郭某人無法把整個國家帶着大跨步向殖民時代發展,他相信他所做的已經是極限了。
孩子們能走到哪一步,未來能建設什麼樣的國家,能給世界帶來多大的變動,能把世界政治格局改造成什麼樣子,他都不會知道。
夠了,真的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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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類是有極限的,郭某人也是有極限的,超越極限的事情,他已經無力去做了。
摟着曹蘭躺在牀上,聽着愛妻靜靜的呼吸聲,郭鵬也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明天,又是全新的一天,又是戰鬥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