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門慶畢竟年輕,年輕人做起事情來十九不夠圓熟。
對裁決許七斤一事,他心中實有按耐不住的得意與興奮,卻不知道禍根亦因此而埋。在勒死許七斤之前,他在船上什麼也不是,最多隻能算是二鬼子團體中一個不重要的人物,沒人看得起他。可是這件事情發生以後,他引起了許多人的注意!
這件事就壞處來說是引發了門多薩的疑忌,這個頗有心機的佛郎機海盜當時什麼也沒說,什麼也沒做,可實際上卻早已在綢繆着如何對付東門慶。到底是不是東門慶殺了古斯塔夫,對他來說已經不重要的,重要的是他看見了船上的華人已被東門慶打動,東方人中產生能夠團結同胞的領袖對這些強盜來說纔是最可怕的威脅!
不過門多薩一時間也還不好動東門慶,因爲這時東門慶已不是幾天前的東門慶,華人水手們不會對他的生死不聞不問,他已經成了關注點,而且得到了部分人的支持,可以說他已經隱隱掌控了船上的部分力量,而這股力量也就是東門慶的保護網。
而且這個時候,金狗號面臨的問題也頗爲嚴峻。當日爲了躲避潮州海盜,金狗號有些偏離了航道,雖然偏離得不是很遠,但仍需要儘早確定位置,回到正途,在戰鬥中損毀的部分也要儘量搶修。在這種情況下需要金狗號上下所有成員齊心協力才能渡過難關。所以經歷了裁決一事以後,金狗號便恢復了表面的平靜。
在船隻修補的事情上,佐藤秀吉頗顯威風,有好幾次他都是由繩子吊着到船的外側修補破損部分,幾次下來便練就了一身凌空操作的技巧,深得拉索的讚賞和信任,並逐漸受到了門多薩的注意。
門多薩把他叫了來,提拔他讓他作木工活的副主管。
“船長說了,木工的事情,除了拉索老爺就你最大。”翻譯周大富說。
佐藤秀吉聽了受寵若驚,連聲道:“我一定把事情做好!我一定把事情做好!”
從船長室出來後,周大富拍拍他的肩頭說:“佐藤兄弟,以後我們就是一家人了。你得多學學佛郎機話,那樣船上除了那幾位佛郎機老爺和安東尼,就輪到我們了!”
佐藤秀吉十分精明,他早知道周大富是金狗號二鬼子團體中有數的人物,地位與許七斤相彷彿,而且兩人勾結頗深,這時許七斤死了而周大富向自己示好,佐藤秀吉便猜他是爲了尋找一個新的同盟軍。這倒也是佐藤秀吉想要的,所以他趕緊道:“那以後還要請周大哥多多提拔、指點。”
兩人說着一起哈哈大笑。這一笑之後,佐藤秀吉便覺得自己的地位不一樣了,雖然都處於被壓迫的位置上,但他還是覺得自己比其他東方人高等。但讓他不滿的是,他的這種自我感覺並沒有得到船上其他東方水手的認同,大家除了佩服他的技術之外別無表示。更讓佐藤秀吉不忿的是,在他看來什麼都沒做——最多在會計艙動動筆桿子的東門慶卻得到了衆多東方水手的敬畏,佐藤秀吉敏感地覺察到,大家看東門慶的眼光就是不一樣!
這種情況一開始是出現在水魚蔡、牛蛙等中國水手身上,跟着是琉球籍、朝鮮籍水手,再後來連南洋土著水手也受到了影響。這種影響是微妙的,比如當東門慶走上甲板時,水手們會自動讓出一個好位置來招待他,又比如東門慶奉命辦事時,相關的水手也會盡力配合。大家似乎都在竊竊私語些什麼,似乎都知道了一些什麼,卻都不說破,只是在看東門慶時流露出與看別人不同的眼光。
“他憑什麼這樣!他憑什麼這樣!”他自覺比東門慶努力了百倍,而且現在還成了船長跟前的紅人,但東門慶依然無視他!佐藤秀吉很在意能否壓倒東門慶,但他的這些想法東門慶卻好像不知道也沒興趣知道,兩人偶爾在船上遇見,東門慶也沒有流露出特別的神情,似乎沒當佐藤秀吉是很特別的人,這種無視更讓佐藤秀吉感到難受!
佐藤秀吉的難受勁還沒完,金狗號就已經到達了呂宋,佛郎機強盜們也開始了他們的劫掠和貿易——他們目前正處於衰弱期,所以對大的部落必須妥協,但如果遇到小村落則直接劫掠,以解決貨源不足的問題。
後世所稱的南洋地區或東南亞地區只是一個泛泛的概念,這個圍繞南中國海而形成的廣大地域中,由安南、暹羅、占城、緬甸等國家的半島區和三寶顏、呂宋等組成的羣島地區之間實際上差異極大,安南與暹羅這時都已相當發達,而懸於東面的呂宋羣島這時基本上還是一塊半蠻荒的地方,雖然部分地方已經伊斯蘭化,但大部分還是處於部落羣居狀態。
此時的南洋地區有幾股重要的商業力量交叉碰撞,其中中國商人與回回商人爲傳統的商業力量,而佛郎機人則是新興的破壞性因子。金狗號進入呂宋羣島時,這個地區大部分尚未淪陷於西歐的yin威之下,原住民的文化、經濟、政治、科技水平都極低下,即便如此,這個地區的貿易卻已經發端。在這個貿易體系裡,中國商人又扮演着重要的角色。在佛郎機人進入之前,中國商人通常是乘坐大船到達馬尼拉等地靠岸,由散商登陸深入到沿海各部落進行物物交易,以中國生產的手工成品如換取各部落的黃金、香料,中國的商品到了沿海部落手裡以後,再經這些原住民的手層層擴展到呂宋的內陸。中國與呂宋的商業交流,在數百年間就這樣和平和而緩慢的發展,但歐洲人的進入卻打破了這種平靜。佛郎機人進入以後,呂宋羣島的部落面對佛郎機人領先千年的軍事技術幾乎毫無還手之力。而萬里遠來的白種**多也沒中國人的耐心進行和平貿易,對呂宋原住民連搶帶騙,把這一帶的居民都打怕了。
所以當有大船來時,呂宋沿海部落便都緊張起來,他們雖打不過這些白鬼,但躲總是躲得起的。在這種情況下佛郎機人想做生意,常常會找中國人做中間人。
門多薩這時尚未穩住金狗號的局面,不想節外生枝,因此一路都派遣船上的中國水手進入內陸與呂宋部落交易,收集各種香料,走到馬尼拉附近時已收集了兩袋——這兩袋香料若在歐洲也夠買兩條金狗號了,在這裡卻還沒有這等價值。
但這時金狗號上能吸引南洋土著的貨物將盡,門多薩便又打起了劫掠的主意,安東尼請求他不要傷害這些土著,門多薩卻不理他,正要動手,忽有一支以兩艘四桅帆船爲主艦的船隊進入這一帶水域,看船的樣式和旗號應該是中國人的船隻。這支華人船隊進入這一帶海域後幾乎整個馬尼拉灣都沸騰了,馬尼拉酋長親自率領部落領袖迎接這支船隊的使者,又在海邊幫忙搭帳篷爲交易做準備,想必這支船隊不是第一次到來,舶主與馬尼拉人當有深厚的交情。門多薩擔心這時候攻打馬尼拉會引來華人的干涉,他接連在中國人手裡吃了幾次虧,又見對方有備,不敢造次,幾日後便揚帆而西而南,離開了馬尼拉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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