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一島,港灣衆多,沿海豪族無不盯着這塊肥肉,打破了頭也要從中分一杯羹!薩摩島津家乃是九州西南強藩,無論地理位置還是港灣優勢都不在肥前松浦家之下,論家族實力則遠遠過之。在對明走私貿易上,島津家涉足的時間也甚早,當年王直的座船就曾被風吹偏到達種子島,此後便與島津家有了或直接或簡介的聯繫。
可是慶華祥卻從一開始就奔北九州去,且在那裡紮了根。當東門慶尚弱小時,島津家對之不入薩摩也不甚惋惜,及東門慶肥前大捷,威震九州,島津家才知他不是尋常華商可比,等到東門慶周遊日本列國,驅車上洛,結交公卿,經營界鎮,數月之間商脈通達日本各地,島津家才爲錯過了東門慶而扼腕。
王直在九州的生意,本是南北兼有,東門慶進入平戶後屢有動作,把整個北九州的市場都炒熱了。錢往熱處流,集中在北部的資金、貨物多了,分流到南部的就少了,因此島津家的人對慶華祥便產生了敵意!只是東門慶在時他們不敢妄動,等東門慶一回大明,島津家馬上就在九州島西南端築起了坊津水寨,在慶華祥剛剛開闢的從平戶到界鎮的外海航路上安了一顆釘子。
杜國清一開始還不知道形勢已變,繼續派遣船隻走外海航道與崔光南往來,結果船隻到達坊津寨附近時竟被島津家給俘走了!
崔光南獲悉此訊息後,趕緊派遣使者前往薩摩交涉,島津家的家督島津貴久倒也客氣,先將俘獲的水手交還,又許諾說可以交出船隻貨物,但要慶華祥答應三個條件。
東門慶聽到這裡,問:“哪三個條件?”
崔光南道:“第一個條件是要我們補買這段水路的水道航標。”
東門慶哼了一聲,又問第二個。
崔光南道:“第二個條件,是要每年向島津家繳納獻金。”
東門慶聽了哈哈一笑,唐秀吉等聽笑聲中透着寒意,都想:“總舶主有些火了!”
崔光南又道:“這前兩個條件也算了,但這第三個條件卻委實過分!島津貴久竟要我們將在平戶的據點移到薩摩!”前兩個條件都只是要錢,若只是這樣,崔光南多半還會和島津家委蛇,以待東門慶回來再作處理,但這第三個條件卻是觸及到慶華祥在北九州的利益根本!崔光南如何敢代東門慶答應?他估摸着以東門慶的性子,聽說此事後多半沒好脾氣,爲避免殃及自己,對島津家時連放低姿態都不敢,寧可選擇多費點錢走瀨戶內海水路,也不敢墮了慶華祥的威風。
東門慶聽完了這三個條件,臉色轉歸平靜,目光環掃一週,見屋內盡是重臣與心腹,說道:“大家議議,這事應該如何?”
吳平道:“打得過就打!打不過,就先擱着。”
唐秀吉眼珠轉了兩圈,不說話,於不辭見東門慶神色不善,李榮久躍躍欲試,擔心他們一念之差又要打仗,趕緊道:“依我看,島津家也不是完全不講道理,對我們的人也沒留難,可見他們也並不是要和我們爲敵。我看我們還是先派人與他們交涉着看看,商量個雙方都能接受的主意來,大家和氣生財,以和爲貴。”
他說完了這話後,李榮久等便坐穩了下來,不再說話,東門慶對崔光南杜國清道:“光南,國清,你們倆是留在日本的,對此地發生之事最爲清楚,你們覺得應該如何?”
杜國清來日本較早,那時華商在日勢力上小,對本地豪族忌憚較深,這種記憶至今留存,便道:“商務總長的話甚有道理。買賣的事,從來都是漫天討價就地還錢。我看島津家提出這三個條件來,也並非不能鬆動的。再則滿九州的大名豪族,對總舶主的威名素來憚服,聽說當家的來到日本,島津家的口氣一定會更柔軟。所以我的意思,也是先派遣使者,試探試探對方的底線。最好是能商量出個雙方都能接受的條款來,那就兩全其美了。”
崔光南在廣昌平上就認識東門慶了,廣昌平時期的賭債事件、綁票事件,石壇寨時期的虎口拔牙,長島圓島時期的大破佛朗機,他都是親身見識,眼看東門慶性子越來越堅忍,手段越來越老辣,就猜他在手段上可能會圓柔,但在方向上必然強硬!便道:“我卻不這麼認爲!咱們在北九州暢行無阻,在山口、京都、界鎮做起生意來也是事事通順,靠的是什麼?還不是當家的威風?若是在這件事情上服軟服低,折了威風,只怕會被人連帶着看不起!我們若讓薩摩島津家收了錢,那麼大隅肝付家、日向伊東家、豐後大友家一定跟風,以及土佐、記伊的豪族也定都來欺索,那時我們是給,還是不給?一旦被人看輕,商號的事情也會變得難以開展,那時只怕會得不償失!”
於不辭不悅道:“按你的意思,難道就該打?崔兄,咱們來日本是求財來着,不是求威風來着。做生意的,哪能沒有服軟服低的時候?哪能時時威風佔盡的?你說什麼得不償失,那是上次肥前一戰的錢不是你來理!現在事情過去了,這裡又都是自己人,我不怕告訴你,當時肥前一戰雖然打出了威風,事後的財政危機卻差點把我們整個慶華祥都搞垮了!打仗的事情,能免則免,能通過談判做成的事,何必一定要打仗?爲了威風丟了錢,那纔是得不償失呢!”
杜國清道:“是啊!島津家如今已經統一了薩摩,勢力比龍造寺家來攻打我們時強多了!真要打時,勝敗暫且不說,至少這筆軍費只怕得翻倍!”
安東尼也道:“我也不贊成打仗。一場仗打起來,Lang費錢倒還是小事,但人命關天!死人總歸不是好事。無論是敵人還是我們自己人,能避免傷亡,最好還是避免的好。”
兩派觀點一擺出,李榮久、陳百夫、周大富、沈偉等或支持開戰,或支持談判,或認爲先談後戰,或認爲先戰後談,各有各的道理。說到後來,倒是傾向於談判的聲音大一些。
東門慶見唐秀吉一直不說話,便問他:“你沒意見?”
唐秀吉輕輕咳嗽了一聲,問杜國清道:“老杜,你覺得我們在平戶的基業能動嗎?”
杜國清道:“當然不能動!”平戶的店面是他經營起來的,是他在慶華祥內部的立身之本,無論是爲慶華祥考慮還是爲自己考慮,他都不容此事發生。
唐秀吉又問:“那我們若不答應將在平戶的據點南移,島津貴久肯答應和我們談判嗎?”
杜國清想了一下道:“其實也不一定要整個兒南移,咱們可以考慮在薩摩再設一個據點。”
於不辭道:“不錯,這是個好主意。”
唐秀吉一聽,冷笑道:“好主意?這是個爛主意!”
於不辭問:“爲何?”
唐秀吉道:“其實島津家的這三個條件,前兩個都不打緊,最後這個纔是要害!他們之所以要爭取我們的據點南下,就是希望薩摩能代替平戶,成爲九州的中心!九州地方不大,容不下兩個中心,咱們也沒功夫爲了區區一個九州就來回跑。所以我料島津家就算肯答應前兩個條件都免了,在這一塊也是不肯讓步的。”
於不辭道:“其實若是薩摩比平戶更好,未來將中心慢慢往那邊移也無所謂。”
杜國清一聽這話有些不樂意了,唐秀吉冷笑道:“咱們是越洋遠來的客軍,又不是一年到頭都呆在日本,不能自保時,就得找個強主來依靠,如今能夠自保,無須求人,自然是要找個弱主來共處!松浦家勢力小,我們離開個幾個月,也不怕他亂來,島津家的勢力大,族內豪傑又多,我們若將據點移到薩摩去,而又沒法制住他們的話,那麼不用多久,我們的據點,就變成島津家的據點了!這麼久的經營都會變成爲他人做嫁衣!”
於不辭道:“那你的意思,是要打了?”
“不一定要打。”唐秀吉轉頭對東門慶道:“但島津家的氣焰,一定要壓一壓,否則一定會威脅到我們在九州的利益!”
東門慶反問:“你認爲該怎麼壓?”
唐秀吉沉吟了片刻,道:“那還是隻有打了。”
東門慶問:“打得過麼?”
唐秀吉道:“總舶主的話,一定打得過!”
東門慶呸了一聲,道:“沒用的馬屁別亂拍!”
於不辭叫道:“當家的!唐秀吉的分析只是貌似有理而已!你千萬要慎重!”
安東尼也道:“是啊總舶主,戰爭不可輕啓啊!”
“好了好了,知道了。”東門慶道:“其實我也不想一到日本就打仗,畢竟我們是來賺錢的,賠錢的戰爭,打來做什麼?何況還不一定打得贏。”
他這句話出口,便算是給這場討論定調了,唐秀吉不免有些失望,於不辭安東尼等則大喜,東門慶道:“我們上回借了日本人不少錢,多虧媽祖保佑,順利將貨運回來了,得趕緊將貨發給人家,要是耽誤了,那些下單的豪族會扒了我們的皮,這是當前第一要緊的事,這件事不辭你抓緊些,儘量別出差錯。島津家的事,就先擱着吧。國清,你派個使者去薩摩交涉,看看他們的底線究竟爲何。”
其他人卻便都沒安排任務,散會後,戴天籌獨留,問東門慶道:“慶官,你真不想打?”
東門慶看了戴天籌一眼,笑道:“還是瞞不過先生。我不是不想打,只是有些顧慮。所以不敢打!”
戴天籌哦了一聲,微笑道:“你有哪些顧慮?說來與我聽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