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終於亮了,雖然又將二十幾個朝鮮人都捆了起來,但犬養新一郎臉上卻沒有半分得色,他甚至感到泄氣!一夜之間,手下損折過半!連船都賠了!如果那個大明啞巴再度襲來可怎麼纔好!
“先回村子吧!”他下決定後,他的弟弟十七郎便帶領三個手下驅逐衆朝鮮人回村。二十幾個朝鮮人被綁在一起,就如同一串蝦球一般,李純綁在最後面,佐藤秀吉還不忘塞住他的嘴免得他亂說話。
衆倭一路行走東張西望,惟恐那個大明啞巴隨時會殺出來一般,就連犬養新一郎也顯得十分小心。
到達村子後,犬養新一郎安排衆倭在還沒毀壞的房子中住下,由於淹死了兩女一男,此刻朝鮮人只剩下二十四個人,加上李純一共二十五個,被安置在兩個房間裡。
看看眼前破落的景象,犬養新一郎忽然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懊喪。
“難道這次……不該出海麼?”
從他祖父那一輩開始,他就註定了是一個失去了主子的Lang人,沒有了武士身份的Lang人就像喪家之犬,沒有了奉養也就沒有了滿足自身的條件,沒有了規矩就像重新退化成野獸,他唯一還能依靠的,也許就是那還算強壯的身體!如果能到達大明幹筆大買賣,那事情也許還會有轉機,可是如今看來,通往大明的道路要比他預料中崎嶇得多。現在,被他倚爲臂膀的穴山已被殺死,屍體到現在都沒功夫撿回來,甚至連那艘本來就有些殘破的海船也被燒了。儘管這裡離九州不算極遠,但也不是舢板就能橫越的距離。
“難道我們就要這樣被困在這裡?”犬養腦中晃過那個大明啞巴的背影,忽然感到有些害怕,“大唐的人是不是都像他這麼狡猾、這麼厲害呢?如果是的話,到大明做‘買賣’只怕也不容易。”
不知什麼時候,身邊來了四個人,他的弟弟犬養十七郎以及其他三個沒有任務的手下,佐藤秀吉也在其中,他們的臉上都充滿了一夜沒睡的疲憊以及不知前路在何處的迷惘。
“不用這麼擔心,”犬養新一郎說,“現在是白天,那個大明啞巴不敢來的。”
“可是大哥,我們接下來該怎麼辦?”犬養十七郎問,就年齡來說他可以做犬養新一郎的兒子,從小就很依賴這個兄長。“我們不會在這個島上呆一輩子吧?”
“當然不會!”犬養新一郎有些生氣地道:“別想這麼多了!先回去睡覺!一定有辦法解決的!”
“不!首領,我們不能睡覺!”佐藤秀吉忽然叫了起來。
犬養新一郎朝他望了過去,對這個不久前才救上來的傢伙,犬養儘管勉強同意他入夥,心裡卻一直充滿了歧視,因爲他懷疑這個佐藤是個部落民。
“首領,我們現在萬萬不能睡覺啊。”佐藤秀吉又重複了一下,“當務之急是要先把那個大明啞巴給挖出來!如果不先解決了他,我們連覺都睡不安穩——誰知道他會什麼時候再冒出來呢!”
犬養十七郎等一聽都有些發怵,想起自己睡覺的時候那個大明啞巴會忽然出現往自己喉嚨上割一刀,本來有睡意的人也嚇得清醒了過來。
佐藤秀吉又說:“無論我們接下來要幹什麼,現在都得趕緊把他挖出來!只有除掉了他,之後的事情纔好辦。”
犬養新一郎冷笑道:“該怎麼辦,還用你這個賤民來教我怎麼做?”
“我不是賤民!”佐藤秀吉吼道:“我是一個町民,町民,不是賤民,真的,我是一個木工!”
犬養新一郎卻沒再理他,說道:“不管怎麼樣,昨晚鬧了一夜,大家都累了,先睡飽了再說。”
“不可以啊!”佐藤秀吉叫道:“這一覺睡下來又是晚上,到時候那個大明啞巴一定會再出現的!這傢伙神出鬼沒的,我們可能都……嗯,除了首領,我們可能誰也不是他的對手。但是我們人多,只要一起上就一定能勝過他,所以我們一定要趁着白天把他拿住!要是到了晚上,再要找到他就難了。”
犬養新一郎能做首領畢竟有幾分氣度,聽到這幾句話才覺得有些道理,他弟弟卻道:“可是他也許已經離開這座島了。”
“不可能的。”佐藤秀吉說:“他只有一艘小船,又沒糧食,沒工具,對這一帶的海域又不熟,不敢離開這個小島多遠的。我猜他一定還在附近徘徊,等待下手的機會!”
犬養新一郎問道:“你怎麼知道他對這一帶的海域不熟?”
佐藤秀吉被問得一窒,但他已決定不將認得東門慶的事情說出來,腦筋一轉便道:“他是一個漂客,不是麼?好像又是大明來的,所以我猜他對這一帶的海域不熟。”不等這個說法被質疑,又道:“總之我們得趁着白天動手!大白天的他難以偷襲,我們行動起來會比較安全。”
“可是……”犬養新一郎道:“這個島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我們又不好分開,對地形又不熟悉,真要把搜索這個島,只怕我們現在人手不夠。”
“我們不用一個地方一個地方地去搜索。”佐藤秀吉道:“我們可以把他逼出來,逼他自己跳進我們的陷阱!”
幾個倭人互相看了一眼,對他這個說法都感到新奇,犬養新一郎問:“怎麼逼?”
“斷他的水!斷他的糧!”佐藤秀吉道:“我們現在趕緊發派人手,把這個島能吃的東西都蒐集起來,拿不走的就燒掉、毀掉!這個島的主要水源是那條溪流,白天也派人看住,其它的地方有積水的都破壞掉。還有,有什麼漁網、甕子的,也都收起來。讓那個大明啞巴沒地方覓食。這樣不出一天,他就得到處找吃的、找喝的,那樣我們搜索的範圍就小多了。找不到充足的食物他就不敢出海,到最後只能犯險來我們這裡偷!到了那時主動權就會落在我們手裡,我們大可佈下陷阱慢慢等他!他現在只有一個人,不現身就算了,只要一現身他就完了!”
犬養十七郎等聽得呆了,犬養新一郎沉吟片刻,說道:“沒想到你還挺有頭腦的。不過你的腦袋還是欠根筋!我們現在哪裡還有人手去做你說的事情?”
“怎麼沒有!”佐藤秀吉指着那兩間關着高麗人的屋子:“那裡不是還有二十幾個人嗎?這些賤種雖然既懦弱又沒用,但只要給他們一根木棒就能辦好我剛纔說的事情。”
犬養新一郎終於被佐藤秀吉說服了,實際上他現階段也想不到更好的主意。在佐藤秀吉的建議下,他剩下的七個手下調動起來,從朝鮮人中挑出二十個來,調四個屬下,每個屬下看管五個朝鮮人,組成一個小隊,這樣一個小隊就有六個人,朝鮮人在外圍,倭寇隊長在覈心,以保證隊長不會被那個大明啞巴偷襲。兩個小隊組成一個組,一個組內的兩個小隊要確保彼此都在視線範圍之內。
當天上午兩組人馬就出發了,第一組由佐藤帶領,負責破壞島上的水源以及收集食物,第二組由犬養十七郎帶領,負責佔據島上高地,俯瞰監視小島的情況,又約好無論任務完成得如何到黃昏都一定要回來。
由於每組都是十二個人一起行動,人一多,作爲隊長的倭寇就不那麼害怕了。而那二十個朝鮮人因爲有事可做也安心了不少,反而是留在屋內的幾個惶惶不可終日。
佐藤秀吉的計策顯然十分有效。犬養十七郎攀上小島的高地後找到了一個絕佳的監視點,從那裡俯瞰,小島的情況便大部分落入監視者的視線之中,那個村落還有佐藤秀吉那一組的行動都收歸眼底。中午時他們甚至發現了小船的蹤跡,但對方似乎也很快就發現有人在高地監視,閃入一塊大岩石背後再不敢出現了。
“那個大明啞巴果然還在啊。”犬養十七郎趕緊派人向他兄長彙報,犬養新一郎經過一番考慮決定暫時不加追擊,要等佐藤秀吉破壞水源和食物的行動成功之後再說。
大明啞巴對這羣倭寇最大的威脅在於以暗襲明,有了高地的監視,就相當於是爲村子以及佐藤秀吉的搜索隊加了一層保護。
這一天裡佐藤秀吉那一組蒐集了不少食物,又將島上可能作爲食物源與飲水源的地方破壞了大半。黃昏以後回村輪流休息,那個大明啞巴果然不敢來犯,一羣人安然無恙。第二天他們繼續行動,將能收集的食物都收進了村,能破壞的水源也破壞殆盡,回到村子後佐藤秀吉笑道:“接下來可以安排陷阱了。”
他本是整隊倭寇中地位最低的一個,但這兩天的行動下來已讓他的地位大大提高,在羣倭心中他甚至已代替了穴山的位置,隱隱成爲犬養新一郎的新臂膀了,佐藤自己也爲這種變化而感到高興,卻沒想到自己的笑容落在犬養新一郎眼裡後,犬養的眼神卻變得有些警惕。
衆倭見大明啞巴接連兩天不敢來犯,也都認爲佐藤秀吉的計策起了作用,都開始期盼着如何誘捕那個大明啞巴了。佐藤秀吉指手畫腳,講起如何在水源或者村子周圍佈置陷阱,又說:“如果三天之後他還不出來就把那個朝鮮小孩抓出來,吊在村口打!”
犬養十七郎奇道:“那有用嗎?”
“有用!”佐藤秀吉道:“一定有用的!”
佐藤這次沒說什麼理由,但衆倭心中卻都有些相信了。大家覺得這個有部落民嫌疑的傢伙雖然長得又矮又醜,但腦子還是挺聰明的。至少他在首領都沒主意的時候懂得如何讓大家走出困境,甚至反客爲主,讓大家有了徹底擊敗那個大明啞巴的希望。
就在這時,羣倭中有一個人哭了起來,犬養新一郎心情正好,定眼看去見是穴山的弟弟左衛門,便問他怎麼了,穴山左衛門哭道:“我今天看見有野狗在啃我哥哥的屍體……”
犬養新一郎一聽臉色黯淡了下來,原來這兩天他們一心一意防着那個大明啞巴,根本就沒空去理同伴的屍體,這時情況有了好轉,犬養新一郎想想也覺得有些難受,便對佐藤秀吉道:“明天你就帶兩個朝鮮賤種去把那些屍體處理好。”
佐藤秀吉一呆,說道:“可我要處理陷阱的事情。”
“那些我會派別人做。”犬養新一郎派了派穴山左衛門的肩膀說:“想不想爲你哥哥報仇?”
“當然!”穴山左衛門憤憤地道:“我一定要復仇!”
“那好!陷阱的事情就交給你了!”犬養新一郎跟着對佐藤秀吉說:“至於你,就去想想該怎麼掩埋屍體的事情吧。”
佐藤秀吉哦了一聲,低着頭出去了,等他走了以後,犬養新一郎才冷笑道:“還說自己不是賤民!雖然頭腦不錯,但賤民就是賤民,只知道一些不知從哪裡學來的陰謀詭計,卻不知情義爲何物!他說的町民身份一定是假的,佐藤這個姓也一定是假的!他一定是一個沒有姓的賤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