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門慶前往餘姚成親了。是東門慶,而不是王慶。
謝亙原本是要他入贅的,但東門慶當然不可能答應,在傳統士林中他雖然沒什麼名氣,但在東海也是一號響噹噹的人物,最後謝亙妥協了,要求東門慶前往餘姚成親,成親之後,再攜眷回福建定居。對於這個提議,林希元也沒有太大的意見。東門慶的父親——東門霸當年也是到林家成親的。
離開雙嶼之前,東門慶吩咐於不辭總理慶華祥在浙江的商務,命唐秀吉整頓在福建與粵東的基業,若吳平回航,則命他暫時入駐澎湖等候命令,又命楊致忠入閩,開拓貨物購入的渠道,命張維全力協助楊致忠,同時擴張其走私出海的渠道和近海接濟的能力。
東門慶本來還打算讓戴天籌在自己離開時負責起四方統籌的大任,但戴天籌卻婉拒了,東門慶邀請他一起入浙參加婚禮,戴天籌又推說病腿不願遠行。因此東門慶前往餘姚成親期間,一切大事仍由他自己遙控,戴天籌等他走後便到普陀山尋了間清靜的廟宇隱居。
慶華祥的事務,各方面都有獨當一面的人才在,在不發生局勢大變的情況下,東門慶離開一段時間也能自主地運轉。上下幹部,各司其職,唯有徐海覺得自己被冷遇了。
他告訴東門慶自己想加入慶華祥而不想去徐惟學那裡,因爲他不願靠叔叔廕庇,而希望靠自己的能力打拼,東門慶亦贊他有志氣,便許他留下。但接下來便是一連串的成親大事,也不知是無心還是有意,總之徐海在東門慶的整個婚禮籌辦期間基本沒事做。於不辭、楊致忠、張維的部門都在擴張,但他們都有自己的人力來源——於不辭用的是廣東派人馬,楊致忠入閩後自有鄉人子弟,張維在月港有一大幫等着他帶挈的弟兄,都不大願意用徐海。而徐海又不像李承泰、趙承武等,他們都是在海外立過功勞苦勞的,在商號中已是老人,就是閒散個一年半載的也不怕。
徐海卻怕!
在慶華祥,他是一個新人,新人最怕的就是沒事做!剛進入一個組織,如果不能設法體現自己的價值,就算別人沒說什麼,他自己也會覺得自己被邊緣化,被忽略,很多新人就是因爲這樣最後不得不捲鋪蓋走人。
徐海不願意這樣,儘管離開了慶華祥他還可以去他叔叔那裡,但他丟不起這個臉!如果是在慶華祥呆不住而到徐惟學那裡去,叔叔手下的那幫人也會看不起他!
“就算要走,也得幹出一番事業來再走!”
在東門慶即將離開雙嶼的時候,他有些冒昧地搶到船邊,請東門慶一定要給他個差事做。
“哦,徐海啊……”東門慶這才記得他,他本來就想說:“跟我去浙江吧!”但隨即想起徐海是冒犯過謝素素的,而且還冒犯了兩次,雖然謝素素未必會記仇,但多半也不太願意在新婚的時候見到他,免得尷尬。但徐海是徐惟學的侄子,說來也不好太過冷落他,便交給他一個閒差事,讓他到澎湖報信。
這算什麼差事啊!之前東門慶已經派了趙承武、池正南分別到月港、澎湖傳令了,有什麼重要內容都由他們說了,這回又派徐海去“報信”,不過是道個平安罷了,並說說趙承武池正南南下後發生的一些情況,根本就是一個可有可無的活兒。
東門慶說完了這個後就上船了,留下徐海在那裡發呆。
報信這個活兒,可出不了功勞啊——除非他假傳“聖旨”,但這可不是鬧着玩的,何況他手裡又沒有印信權柄,真涉及到大事,慶華祥的方面大員都不可能聽他的。
“算了!先幹吧!去了再說!”
可等徐海決定幹了之後才發現,他其實連如何南下都有問題。
慶華祥的船隻雖多,但各有職屬,近期沒有安排南下的船,徐海只領到了東門慶的一句閒話,調不動機動船隻,甚至連盤纏都沒有。要坐別的商號的船嘛,一來也未必找的到剛好要去澎湖的,而且作爲慶華祥這樣一個船隻多多的商號的成員,辦公事卻得去搭別家的船,徐海也覺得彆扭,若被人問起要去幹什麼,自己都不好意思回答。
實在不得已時,他只好來尋徐惟學,徐惟學道:“阿海,我借給你十條船都沒問題,可是你想好這次南下你想做什麼沒有?如果沒想好,我勸你乾脆別去了。”
徐惟學的意思是:東門慶給他這個任務其實也就是臨時敷衍,今天說,明天沒人提醒興許就忘了。徐海去了沒功勞,不去也沒責任,不如就留在雙嶼,也免了來回奔波之苦。
但徐海卻不願意。
“不行!我一定要去辦事!”他說不出什麼道理來,只是覺得應該如此。
徐惟學也不多勸,因爲他也知道,辦事了沒功勞,通常來說也比不辦事好,因爲人在辦事的過程中總會遇到許多的機會,激發許多的想法。於是他借給了徐海一條輕便的小船和十名水手,此外還給了他五十兩白銀和半艙雜貨作盤纏。
就這樣,徐海揚起了帆搖起了櫓出發了,船上有個老油條水手,指點他航海的諸般訣竅,徐海對航海術竟有過人的天賦,一聽就懂,一學就會。經過東涌山時,他們遇到了一班小賊寇,也就是十幾個人的規模。同船的人都有些害怕,覺得反正身家不多,交給他們就算了,只要留下點口糧能到澎湖就行。但徐海卻命大家暗藏兵器,假意投降,等來賊鬆懈了上船來搜尋財物,他相準了頭腦,陡然發難將之制住,有道是擒賊先擒王,這夥賊寇本來就是一幫流民的烏合,沒什麼過人的本事。這時又見首腦被擒便都慌了。徐海的手下奮勇出擊,擊斃了三個,俘虜了五個,其餘的才任其逃散。
徐海將頭目以及五個俘虜中的一個不太聽話的殺掉立威,又將其他四人收歸麾下,因此他的隊伍便小小地壯大起來,變成十四人了,且之前的十個從叔叔那裡借來的手下也因此役而歸心。
小船繼續南行,卻再沒遇到什麼阻滯。不久進入澎湖,由於這個地方本來沒什麼油水,林國顯一系又因他的日漸衰老而沒落,無法組織起有效的建設,慶華祥這段時間雖然大肆擴張,但錢也沒投到這裡來,所以徐海此刻見到的澎湖水寨,與東門慶離開時並沒什麼兩樣。
他入寨之後,拜見了林國顯,又見了唐秀吉,跟徐惟學預料的一樣,這兩人對徐海的到來都顯得很淡,倒是水蛇蔡、水蝦蔡等圍着徐海問東問西,對東門慶在餘姚的婚禮場面充滿了興趣。
徐海其實也沒能親見婚禮的場面,但他見過迎親船、新郎車,又見過種種奢華的聘禮,加上自己的想象,便向水蛇蔡等描繪出一個熱熱鬧鬧的大婚盛況來。
“啊!總舶主這番成親,可真風光啊!”水蛇蔡滿是羨慕地說。他不是羨慕東門慶,那離他太遠了,他羨慕的是徐海,羨慕他有機會目睹這麼盛大的場面。
“可是……”水蝦蔡說,“月娥嫂子不是太可憐了嗎?”
水蛇蔡、水魚蔡、牛蛙等一聽,就都開心不起來了。
“月娥嫂子?”徐海問。他還不知道張月娥的事呢。
水魚蔡等便你一言我語地將東門慶和張月娥的事情說了,徐海一聽,脫口道:“那總舶主現在這樣,不是拋棄髮妻嗎?”
水蛇蔡比較活頭一點,閉了嘴不說話,牛蛙卻愣愣地說:“是啊!總舶主嫌貧愛富,貪新厭舊,太沒良心了!”
“你們胡說什麼!”周大富不知什麼時候走了來,說:“這件事總舶主派人來說過了,這件事他另有安排,他不會拋棄髮妻的!你們就別亂說話了!”
“是啊是啊。”水蛇蔡說:“男子漢大丈夫,三妻四妾的也沒什麼。總舶主在日本不是還有一個嗎?我看總舶主對月娥嫂子還是很掛心的,要不然上次就不會讓我們回去接嫂子了,還費了那麼多的錢。”
“可也許他見到更好的,就變心了呢!”牛蛙還沒悟,還在亂說。
“別胡說了!”周大富道:“月娥嫂子是總舶主的患難髮妻,他們夫妻的感情深着呢。而且楊致忠是月娥嫂子的叔叔,於不辭深受月娥嫂子他爹的大恩,都一定會幫月娥嫂子的。這兩人都在總舶主身邊呢,如果總舶主真的是貪新厭舊,他們不會一聲都不出的!再說,商號裡廣昌平的故人這麼多,還有咱們這幾個也都是和月娥嫂子好的,總舶主就算不顧及夫妻之情,至少也得念念我們會怎麼想。”
他這麼幾句話說出來,衆人才覺得有理,徐海卻還沒弄明白,等周大富走後,才細細打聽張月娥和楊致忠、於不辭等的關係,又知道日本那邊,還有一個叫崔光南的要人也是廣昌平的故人,心道:“原來總舶主的這個大老婆這麼有力量啊,這可不是簡單的糟糠之妻,這是患難夫妻啊!總舶主手下的故舊班底,看來有一大半都認定了張月娥纔是大老婆!”又想:“我得罪過那個謝小姐,將來他成了總舶主的夫人,難保不會給我小鞋穿。就算她不整我,只在枕邊吹點風,讓總舶主將我撂在一邊,那我的前程就完了!”
想到這裡,一個大膽的冒險計劃從他腦子裡冒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