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泰笑道:“舅老爺一定虧本了!”
安東尼問:“爲什麼這麼說?”
李承泰道:“我們走那天,舅老爺不是才和總舶主吵過一架嗎?一定是我們走後他果如總舶主所料,被人騙得虧本,所以這會子纔來討好總舶主,想請總舶主幫忙。”
東門慶笑道:“承泰你確實聰明,可惜還不夠聰明,依我猜,我舅舅一定是賺了?”
李承泰聞言一奇:“賺了?”
“一定是賺了。”東門慶道:“我這個舅舅傲氣得很,要是真的虧了,他怕被我恥笑,一定不會來找我。這會子來找我就一定是賺了,所以要在我面前顯擺。”
於不辭笑道:“總舶主說的沒錯,林公子這段時間確實賺了不少。”
李承泰、佐助等一聽,連贊東門慶神機妙算,李承泰又道:“若是這樣,那我們還去不去赴宴?”
東門慶笑道:“舅舅請客,做外甥的怎麼好意思不去?”就點了幾個人,徐海也在其中,正要出發時,不意徐惟學派人來找徐海,東門慶道:“是我疏忽了!早該放你去見你叔叔了。”
林文貞這次果然是要在東門慶面前顯擺,宴席設在一艘四桅大帆船的甲板上,其奢華程度幾乎可以用酒池肉林來形容,雙嶼的許多大人物也都來給林公子捧場,這些**多是這段時間裡林文貞在做生意時結交的,個個擦林文貞的鞋,林文貞得意洋洋,表現得對東門慶極爲親熱,但偶爾甩過來的眼光卻分明在說:“看看!沒有你,舅舅我一樣混得風生水起!”
東門慶卻也順着這個舅舅的意思,奉承着他,若是不知根底的人見到這個場面,非以爲東門慶能在雙嶼立足全靠林文貞的照拂不可。
徐惟學帶着徐海,駕一艘小船在遠處徘徊,觀望着宴會的場面。徐惟學說:“雙嶼富豪如雲,但大多數人都像這個姓林的一樣,年景好的時候就吃得飽飽的,等年景差了,就只好等着人來宰殺!”
徐海聽着叔叔的這句話,覺得他簡直是將林文貞比作了豬。又聽徐惟學道:“在年景好的時候能賺到錢,那叫聰明。在年景不好的時候還能活下來,那叫本事!在時局大壞的時候不但能活下來還能趁機壯大,那就是英雄!”他指了指林文貞說:“這是第一種人。”又指了指自己說:“你叔叔我是第二種人。”但就沒下文了。
“那麼,”徐海問:“在這雙嶼上,誰又是第三種人呢?”
徐惟學道:“第三種人是很少的,不過……”他又指了指在船上陪着林文貞笑的東門慶說:“我覺得慶官應該是一個!”
徐海聽到這裡忽然有些明白了。
眼前這個叔叔,他已經好久沒見面了,見面之後還沒來得及敘叔侄之情,徐惟學就把他拉到這裡來,讓他好好看這場宴會,又跟他說了這樣一番話。徐海隱隱覺得,這次叔叔讓東門慶帶自己來,目的並不是要自己到他身邊享福或者做事——杭州離雙嶼並不遠,徐惟學真要帶挈自己時,老早就可以派個人來接自己了。但他卻在這樣一個機會讓自己隨東門慶回來,其中的玄機,徐海覺得自己漸漸接近了。
“叔叔,你是希望我在慶華祥裡呆着嗎?”徐海問。
徐惟學沒有回答,卻問:“你自己呢?你是想跟我,還是想跟他?”
這個問題,徐海不是第一次想過了,實際上他來到之前就已經考慮着如果叔叔要拉自己過去該如何推辭,但聽了剛纔徐惟學的一番話後他的打算有了小小的改變:“叔叔,我覺得我要是留在慶華祥,也許對你更有幫助呢。”
徐惟學聽到句話,眉毛揚了揚,深感自己這次沒找錯人!他本來想徐海還小,等他來到雙嶼後再慢慢**,沒想到這個侄子的領悟能力卻在自己的預料之上!所以聽了徐海這兩句話後,徐惟學忽然覺得有些事情也許可以提前了。
“海兒,你沒讓叔叔失望。”徐惟學道:“我確實是希望你能留在慶華祥,不過不是爲了對我有幫助,而是因爲留在那裡對你來說更好!你在那邊好好學,若有機會記得別錯過,不要怕難,就是接了什麼沒把握的差事,我也會暗中相助的。若是被撂在一邊時,也千萬別Lang費光陰,尋個由頭到我這邊來走走,我找人教你火槍、刀法和航海術。”
徐海問:“那要我在慶華祥那邊幫叔叔做什麼嗎?”
“不用。”徐惟學道:“叔叔的年紀不小了,混到如今這個程度也差不多了,往後只要能保本便心滿意足。但你的前途卻不可限量!只要你將來能好,我也就好。”
徐海聽到這裡大是感動,叫道:“叔——”便說不出話來了,但他那喉嚨哽咽之狀,已讓徐惟學知道這個侄子已對自己向心。
而這時船上的情況也發生了變化,就在徐惟學叔侄說話的那會,碼頭上衝過一羣人來,直奔上船,甲板上便發生了一場小小的騷動,跟着東門慶竟跟着來人下船了!他們走了沒多久,林文貞也提前結束宴席,上岸跟了過去。
徐惟學道:“怕是出什麼事了,海兒,過去瞧瞧。”
那羣突然出現的人以及東門慶、林文貞卻都是奔東門慶的別墅去了,徐海一路跟着,回到別墅時,外頭已把守得甚嚴,除林文貞外,外客一律謝絕。徐海進了兩重門,見李承泰守在門口,門內隱隱傳來責問之聲,只是隔着門戶,僅勉強能感受到裡面的人說話語氣不太尋常,卻分辨不清楚他們具體在說什麼。
徐海將李承泰拉到一邊,問他出了什麼事情,李承泰悄聲道:“謝家的人追來啦!”徐海微感驚訝,道:“這麼快!”
“是啊。”李承泰道:“好像是謝小姐的哥哥親自追到了這裡。”
餘姚離此雖然不遠,但謝素素藏在慶華祥一事,東門慶已經嚴令不準外傳,就連徐海也還沒將此事告訴徐惟學,所以謝家的人居然這麼快就找了來,不免讓徐海感到詫異。
徐海來了沒一會,屋內便沒聲音傳出來了,想必裡面的氣氛已經慢慢平靜了下來。
原來謝素素逃走以後,謝亙暴跳如雷,當時他們還不知道謝素素失蹤的原因是什麼,但方伯府的千金小姐失蹤,終究不是件有臉面的事,所以謝家對外封鎖消息,暗地卻派了家人分頭尋訪,就連正被監禁的謝敏學也因爲這件事情得以提前出來。
謝敏學出府不久便聽到消息說謝家小姐可能被倭寇劫到雙嶼去了,他聽說後驚慌交加,也不回去稟明祖父就帶人趕往雙嶼,上岸後又湊巧從一個熟人那裡聽說妹妹可能在東門慶那裡——其實這一切都是戴天籌的安排,否則以慶華祥衆口風之緊,如何能這麼容易讓謝敏學獲知此事?但謝敏學當時卻沒功夫細想,便直接闖到林文貞的宴席中去,逼東門慶交出自己的妹子。
林文貞辦這場宴席一來是要向他的客戶擺明自己的位置,二是要給東門慶臉色看,見謝敏學現身搗亂,一開始自是沒好氣,但從東門慶口中聽說了他的身份後才又慎重起來,以宴會主人兼東門慶舅父的身份居中調停。東門慶這才說出在途中遇到謝素素被劫、自己出手相救的“經過”,謝敏學卻想:“你若是救了我妹妹,爲何不送回餘姚,卻帶到雙嶼來?”但這種疑惑涉及到他妹妹的貞操名聲,因此不敢當衆點破,只是連稱要先見到妹妹方纔罷休!
就這樣,東門慶帶了他前往自己的別墅,林文貞在這種情景下也覺得自己責無旁貸,便提前結束了宴會跟了上來。
等進入室內,周圍再無閒雜人等,謝敏學纔開始顯露自己的懷疑,言語中甚至直指是東門慶拐帶了他妹子。直等見着謝素素,謝敏學纔算放下了心,問起經過,謝素素一邊哭着,說自己去念慈庵途中被強盜劫持,差點就見不到哥哥了,一邊又道得蒙東門公子相救大恩,言語與東門慶無不契合。
謝敏學心中仍有疑點,責謝素素道:“既然你已逃脫虎口,怎麼不趕緊回家,卻跑到雙嶼來!”他說這話時緊盯着東門慶,顯然這句話貌似是問妹妹,其實是在問東門慶。
謝素素本來已經收淚,聽到這話又哭了出來,叫道:“我不回去!回到餘姚,還不得被爺爺捉了去念慈庵?我不回去!”
對謝亙送妹妹去念慈庵一事,謝敏學本來是不贊成的,但此刻卻慍道:“你這是什麼話!一個女孩子有家不歸,卻在外頭Lang蕩,成何體統!”
謝素素將臉一偏,道:“我就是在外頭餓死凍死,也不回去!”
謝敏學大怒,心想這是大家閨秀應說的話麼?要發作時,忽見妹妹眼角一斜,似是偷看了東門慶一眼,再看東門慶,也在那裡秋水暗渡,心中吃了一驚,忖道:“不好啦!看來妹妹兩番得他救命,二人已有了私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