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燼師父……燼師父?!”官向玉站在鐵牢外,當她看見黑衣青年被折斷了翅膀一般地綁在牆上、那厚重的鐵鏈穿透了他的雙肩時,渾身的血氣都凝固住了。繼而是翻江倒海奔騰而來的怒氣,兩隻小手竟能把鐵牢的牢門晃得哐當作響,霎時就哭了出來,“燼師父!”她趁人不備一腳就猛踢在了定南王的腿上,想必用足了力氣,把定南王都踢得晃了兩晃,“夏瑜你那樣對他,你死了會遭到報應的!”
定南王不怒反笑,從看牢的手中拿過鑰匙來,悠閒地打開牢門,道:“你得陪我一起死,才能看得見我的報應。否則,我有沒有遭報應,你怎麼能知道,玉兒說是不是?”
牢門一打開,官向玉便瘋了一樣地衝進去,腳下枯草嶙峋她沒有注意,一腳被絆倒在地上,手掌遭草刃割破了,就那般匍匐在腳下,不知痛地抓住了太子殿下的衣角,輕輕地晃着,“燼師父……燼師父……”
太子殿下許久未曾答應她,慢慢致命的恐懼爬上她的小臉,她哆嗦着連話都說不出來。唯有順着殿下的身子往上爬,觸手之處都是冰冷將凝固的黏膩。
她踮着腳,攬上太子殿下的脖子,恍若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和他貼得這般親近,臉在他頸窩裡蹭了又蹭,顫抖着,如絕望的小獸一樣低泣着:“燼師父你說話呀……”
熟悉的嬌軟熟悉的女子香,太子殿下動了動眉頭,以爲那是自己的幻覺。不想側耳傾聽的時候便真的聽見了官向玉的哭泣聲。他動了動眉頭,睜開了眼,看着懷中果真是她,心疼地安慰着:“不哭,我只是睡着了。”
官向玉手裡拽着他的長髮,哭得更難過。後定南王進了來,她一轉身便毫不猶豫地跪在了定南王身前,淚眼模糊,道:“求你。”
她知道,自己和太子,該利用的定南王都已經利用完了,也達到了目的。太子殿下對於定南王來說,已是不必要的存在。
定南王挑一挑眉:“求我什麼?”
“求你不要殺他。”
“原先你求我倒是可以,但現在本王改變主意了不會殺他。”官向玉錯愕地擡頭,恰恰對上定南王溫和的笑意。
恰逢外頭一個人送來一盞水,水的顏色在昏暗的火光下呈淡褐色。定南王接過來看了一眼,淡淡道:“先試試效果。”
官向玉一聽,整個人便似沉入深淵,窒息地拼命地抓緊定南王地腳,驚恐道:“不要……我、我給你磕頭,求求你不要……你讓我做什麼都可以,求求你……求求你……不然、不然我代他喝了也行……”
大周的官國舅,雖是個女子,但她長這麼大,錦衣玉食,嬌貴尊榮,從來沒有像今日像此時此刻一般,放下身份放下尊嚴,苦苦乞求。
她是一個需要被人放在掌心裡疼痛的女子,嬌弱但是堅強。內心的韌性,無人可比擬。
定南王看見她低聲下氣的模樣,有些生怒,道:“爲了這樣一個無能的人,也值得你這般?官向玉,你還有更好的選擇,不必如此。”
官向玉用力地點頭,又搖頭,道:“我不選擇了,我就只喜歡他……你不給他喝這個,你也可以給我喝,從此我聽你的話,你讓我做什麼我就做什麼……夏瑜,看在你曾去我家下聘提親,我曾、我曾答應過嫁給你,儘管這只是一場誤會,但是我對你的印象極好……看在這個份兒上,你不要……”
太子殿下嗓音極近心疼,輕輕柔柔地,如羽毛輕撫,道:“小離兒,我沒事,你不要求他。”
定南王徹底怒了,手指捏着她的下巴:“既然我曾向你下聘求親你曾答應嫁於我,那爲何如今你喜歡的卻是他!”他冷眼看着不斷試圖掙脫鎖鏈的太子殿下,忽地又笑了起來,“要我饒了他,也不是不可以。”
官向玉看到了希冀,道:“你、你說,什麼條件……什麼條件我都答應你……”
定南王手指輕輕撫過她的面頰,“那便讓你好好兒地服侍本王。”
太子殿下低低咆哮,“你做夢!”
官向玉懵懂地眨了眨眼,眼淚受驚而落,定南王又道:“他在牀上對你做了什麼,本王也可以做。”手指點着她的心口,“你這裡沒有本王不要緊,但你的身,可以給了他,也可以給本王。你知道怎麼服侍了嗎?”
半晌,官向玉雙目無神地望了望太子殿下,緩緩點了點頭,“我……我知道了,我服侍你……”
定南王親手把跪着的女子扶起來,當着太子殿下的面,牽住了她的手。她卻沒有拒絕。
太子殿下雙肩琵琶骨重新淌出新鮮的血液,他早已經痛得麻木,用力地掙扎,身體再受摧殘,也比不上心裡的痛。他低低吼着官向玉:“官靖離,你不能跟他走!”
迴應他的,是鐵牢哐噹一聲重新關上的聲音。
“官靖離!”
官向玉想,她燼師父一定很生氣,不然不會不叫她小離兒而是要叫她官靖離。但是,她不能讓他有事,京城裡皇上姐夫也不知道怎麼樣了,她姊姊和夏櫺兒、小小表侄也不知怎麼樣了,還有她爹、大周的朝廷,不知怎麼樣了。
還有,她喜歡他,是不能看着他有事的。
定南王留着太子殿下至今未殺,本來就是一件相當冒險的事情。太子殿下遇難的消息傳出去了之後,京城一定會有人查到這裡來,只需要再拖延不了多久就可以了……
這一點官向玉料想得不錯。只不過早在消息傳開之前,宋融帶領的大內暗衛就已經把線索查到了淮安,一路飛奔趕來,路中跑死了數匹千里馬,竟能在幾日的時間裡從貴城趕到淮安,途中與同去淮安的太子暗衛匯合在了一起。太子殿下的死訊一傳開的時候,他們已經在暗中部署了。
官向玉被帶回了宅院,回了她和太子殿下住過的房間。定南王一身錦衣,不緊不慢地走了進來。方纔那盞水被他用了一隻瓶子裝起來,他把那瓶子放在桌上,挑眉看着她。
官向玉臉色蒼白,顫了顫嘴脣,低啞道:“你把它給我喝吧,我不是自己願意服侍你,這樣我就能聽你的話,你想怎麼樣就怎麼樣了。”
定南王道:“我不需要一個傀儡來服侍本王。”
面對定南王幽深的眼神,她垂下眼,哆嗦着手,一顆一顆地解開了領口的縵扣……
地牢中,待定南王和官向玉的背影完完全全地消失在了太子殿下的視線裡之後,他忽然就不掙扎了,安安靜靜彷彿將才的一幕根本都不曾發生過。他動了動手腕,手腕上鎖着的鐵鏈霎時就鬆了去。
地牢中的看守,齊齊匯聚在牢外,一人摸索着鑰匙打開了牢門,齊刷刷跪了一地,低低道:“屬下參見太子殿下!”
原來早在兩日前,趁着定南王帶着官向玉去南疆的時候,地牢裡的人就已經被無聲無息地替換了。
太子殿下神色冷峻可怖,活動了一下手腕,隨手握住肩頭的穿骨鐵鉤,竟連眉頭都沒皺一下便生生把鐵鉤拔出了血肉外。一人上前抵了他止血的金瘡藥,他隨意往肩上撒了一撒,扔掉了藥瓶子,另吃下兩粒藥丸,彷彿受這樣重傷的人根本不是他一般。
他形容雖狼狽但那與生俱來舉世無雙的尊華與清冷毫不有損,左手拿過暗衛奉上的平時慣用的銀冷軟劍,沉丹色的劍穗如血,劍柄上鑲三顆同色澤的寶石。
太子殿下問:“你們打探的消息如何?”
一人道:“定南王去過南疆,求了蠱蟲蠶髓,欲製成蠱毒給淮安的叛軍服用,屆時控制叛軍,且軍力能增長平時的三倍左右。屬下覺得定南王會把蠶髓蠱毒放入叛軍引用的水源裡,早已派人跟蹤蠶髓蠱的去向並在淮安軍營特用水源的上游等待。”
這些暗衛裡邊,有幾人混進了去南疆挾持南疆族人的侍衛隊裡,跟官向玉取得聯繫裡應外合,並且得太子之令隨時保護官向玉的安危。
從太子殿下馬場被抓的那一刻起,他的計中計就已經開始實施,雖是兵行險招,但能夠在最短的時間裡使定南王露出馬腳並得知他的下一步計劃。
一路極其隱蔽地殺到宅院,暗衛身手麻利動作迅速,竟沒有驚動其他人。
定南王走到牀邊,低頭看着官向玉解開了的領口。她卻沒有繼續往下解衣,神情安靜,臉色依舊蒼白。定南王彎身擡起她的下巴,她垂着的眼簾動也未動一下,嘴脣小巧水潤惹人垂涎,他道:“怎麼,現在後悔了?”
官向玉自主地忽然仰頭,眼睛溼漉漉地望着他,問:“你爲什麼喜歡我啊?”
定南王知道她有意周旋,不答,只捏着她下巴的手指稍用了幾分裡,緩緩地俯下頭來。然就在他靠近過來之際,還沒碰到那美好,突然眼神一凜。
幾乎同時,院外樹上的飛鳥受驚飛起,只來得及長鳴了半聲便被小石子毫不留情地打下。一股強烈的殺氣洶涌而來,房門被從外劈開坍倒,劍氣直逼定南王,他倏地閃身一躲,黑衣青年墨發翻飛冷劍狂肆,眨眼的瞬間他移步上前一把將牀沿上坐着的官向玉帶進懷,側身而閃。頓時,那牀榻便被劍氣給劈成了兩半。
官向玉有些恍惚地圈上青年的腰,失而復得的感覺,終於讓她破涕爲笑,笑得淚意氾濫:“燼師父……”
外院,聞此巨大的動靜,紛紛跳出一些功夫十分厲害的侍衛,他們身着藍色錦衣,面無表情,一心想要闖進屋子裡,只可惜被宋融爲首攔了下來。雙方打鬥慘烈。
太子殿下將官向玉抱去牆角好好地安放着,擦拭了她的眼淚輕柔地哄着她:“乖,就在這裡看着,我再不會讓你害怕難過了。”
說罷,官向玉不及捉住他的衣角,他袖擺便飄然滑過,握劍的手骨節分明修長好看,一柄銀色軟劍愣是在他手中流瀉出霸氣,在這四面緊閉的空間裡,他就這般跟定南王打了起來。那功力劍氣需得控制極好,能不傷四周的桌椅瓷器,不傷角落裡的明眸女子。
且太子殿下還是單手。
左手劍他竟也使得極好。
但是,官向玉一眼不眨地看着他身形步子移動得那樣快,看都看不過來,可他身上的血滴卻時不時隨着衣襬翻飛而滴落在地。她擔心,太子殿下會應付不過來。
索性,定南王一時還是徒手,各有優劣,基本打成了平手。
後來外面的侍衛越來越多,太子殿下一行人在此處再耽擱不得,否則便難以脫身了。官向玉見狀,主動往他身邊靠攏,欲尋時機一起撤退。定南王知其心思,極力糾纏,手臂被太子殿下的長劍劃出幾道深深的口子,鮮血淋漓。他拂袖掃落屋中的茶杯瓷器紛紛向太子殿下擊去,殿下手腕翻轉以軟劍抵禦並擊碎,瓷片混着茶水四濺。
後來一隻小瓶子,從定南王手中脫落,飛擊了過來。一切都發生在彈指一揮間。太子殿下擡劍劃去,官向玉臉色慘白,大叫:“不要——”
只可惜,慢了一步。只見那銀劍把小瓶子割成了兩半,裡面的水液潑灑了出來。有一滴,順勢濺在了太子殿下的側臉上,瞬時便沁入皮膚,了無痕跡……
頓時,太子殿下身體忽然踉蹌了兩下,眼前有些發黑,他搖了搖頭努力保持清醒。官向玉整個人失去了神采,彷彿一下子就變成了灰色,發了瘋一樣地捏着袖子去擦太子殿下的臉。定南王趁此時機立馬反攻,外頭的宋融將軍解決了纏手的兩個侍衛,突然轉身進了屋,將太子殿下和官向玉護在身後,出手雷厲風行又勁道霸道,幾招生生把定南王逼退。
“撤!”見多留無益,宋融攙扶着太子殿下,後有暗衛斷後,他另一手撈起官向玉便飛身翻出牆院。
暗衛隊兵分幾路撤退,定南王的追兵亦是兵分幾路追蹤,可是將整個淮安都快掀翻了,他們卻似從人間蒸發了一般了無蹤跡。
他們有的化身成了淮安的普通百姓,有的化身成了當地的商人,各色各樣的身份皆有,融入到市井之中誰能發現得了。當夜,定南王一聲令下,便把淮安的城門關閉,只要人還在城中,就逃不掉。
只是定南王萬萬沒想到,宋融帶着太子殿下和官向玉跑出了王府大院以後,弄來了三套軍營裡面的軍裝,三人扮成了最低等的小兵,竟躲在了定南王的軍營裡。
果真是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軍營裡時不時有軍隊被派出去全城搜尋,卻無人想得到把軍營這個地方也搜尋一遍。
他們在最簡陋的營帳裡歇了歇,太子殿下似乎有些緩過來了,正運功調息。官向玉一步不離地守在旁邊,眼神空洞。
這時營帳外面的小兵路過,似冷得厲害,抱着手臂搓了一陣,啐道:“他孃的還沒入冬晚上都這麼冷。”說着他便掀開營帳企圖進來偷一把懶。
豈料,營帳裡雖然未點燈,但在外面隱隱火光的映照下,一眼便看見裡面坐着三個沉默的人。一時間,氣氛肅殺。
那小兵愣了愣,道:“嘿,該你們巡邏了,你們怎麼還在這裡賴着?”
宋融是個善於靜觀其變的人,聞言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指了指外面:“這個時節北方寒潮涌下,一到晚上可不就是天兒冷麼,哥兒幾個又穿得單薄,所以……這巡邏,少隔一時半會兒的沒大礙,等一會兒再出去。”說着他還善解人意地遞給小兵一卷薄毯,“快捂捂。”
小兵接過來,不疑有他,嘿嘿笑了兩聲就披在身上,找了一個角落坐下,道:“你們可比我還會偷懶。”
昏暗的光線中,感受到了太子殿下運功完了,宋融拍拍屁股站起來,道:“兄弟,走,該巡邏了,再呆下去可就不想出去了,被發現偷懶得吃不了兜着走!”
官向玉習着宋融的動作,拍了拍一身單薄的軍衣,隨太子殿下一起跟在宋融後面,不緊不慢地走出了營帳,巡邏去。
恰好,宋融早已經打點好了,他們三人該巡邏的地兒便是那水源的上游。
一路上偶有別的巡邏小兵路過,三人皆點頭示意。後越往上走,巡邏的小兵就慢慢沒有了。淮安的秋季有寒潮從北南下,因而此時夜裡相當的冷,迎面吹來的夜風,都有兩分刮骨的意思了。
官向玉一隻哆嗦着,也不知是被凍的還是怎麼的。
行至無人處,前方的太子殿下忽然停了下來,官向玉一頭撞在他的後背上。他緩緩轉身,笑着捏了捏她被撞痛的鼻子,然後袖擺掃過,長臂一攬,猛然把女子緊緊地抱進了懷,恨不能用盡全身力氣來狠狠抱緊她,再也不鬆開。
官向玉那一頭烏髮,兵帽被太子殿下揉歪了,便再也兜藏不住,紛紛如黑瀑一般流瀉了下來。太子殿下兩手捧着她的頭,再也等不得,竟不顧有外人當場,俯頭便深深地吻了下去。
脣舌繾綣,帶着深重的思念和愛疼,火熱而霸道。微涼的呼吸相互癡纏,舌尖彼此相抵情深萬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