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悲怨膠着間,有個青澀嫺雅的女孩冒出來,倒是將暗沉的氣氛緩和了稍許。雖然柳欣儀伸手來拿劉璃的酒爵,是很唐突失禮的舉動,但她眉眼清柔和怡、語氣溫文輕巧,倒是讓劉璃感到幾分親切。
“欣儀小姐,這酒很烈,你年歲尚小,現下還飲不了,要不先嚐嘗銀壺裡的果酒吧。”劉璃放下酒爵,客氣微笑。
“太子妃也沒比我大幾歲呀,我就喝一小口,行嗎?”柳欣儀不肯放棄,繼續央求。
“哦、好吧。”劉璃情緒緩過來之後,神思也漸漸清明,心裡不禁有些疑惑,儘管柳欣儀從最開始,就是太子妃的熱門人選,在朝中的呼聲甚至不下於徐綰婉(柳欣儀的祖父護國公在朝中德高望重,父親和叔父皆是重臣,家族聲望極高。而且衆所周知,柳欣儀極獲祖父的疼愛,是國公府的掌上明珠),但她並不像徐綰婉那般傲慢嬌橫,總是溫雅沉靜,從未針對過自己。
她現下怎會突然跑過來,不僅打斷慕容楓和自己的對話(當然,於他們而言正好是救場),還做出略顯失禮的舉動,明顯不是她一貫的作風。名門千金加入冷宮皇子和失勢太子妃的談話,有這必要嗎?何況她品性良善,並非工於心計之人,前來定不是爲了窺探,難道是……對了,沒看錯的話,她方纔扶了慕容楓一下?
劉璃垂眸看石桌上的擺設,赤銅酒爵是慕容楓特意帶來的,只有兩隻,而果酒和花釀是宮宴配的銀壺和玉壺,杯盞千篇一律。
她想用慕容楓的酒爵,喝他精心釀的、最喜愛喝的酒。
{顧憶作爲沒飲酒的局外人,剛纔的情況看得最清楚不過,慕容楓神色大變、踉蹌起身的時候,柳欣儀是小跑過來的,並且沒有半分猶豫,幾乎是情不自(禁)地扶住他,擔心他失儀,引起衆人惡意的猜測。而去拿劉璃手中的酒爵,則是出於少女的小心思,她以爲慕容楓對劉璃有不一樣的情愫,故不願讓劉璃把那“成雙成對”的酒給飲盡,好像緣分在相系。}
這女孩喜歡慕容楓呢。劉璃和顧憶雖是各思各想,但得出的結論卻相同,可惜慕容楓卻擡頭看樹上零星的花朵,絲毫沒有在意,身後的女孩桃腮微醺,努力飲着那熾(烈)的酒。
“咳、咳。”柳欣儀被嗆得咳嗽起來,劉璃輕撫她的後背,慕容楓卻依舊用他那陰沉淡漠的眼神,看着枝頭即將凋零的花朵,一隻殘缺的蝴蝶斜落在上面,最後的時光。
也罷,他根本無心看任何人一眼,對劉璃另眼相待,是因爲,她是他復仇大計中,狠心拖曳的冤魂——
不過柳欣儀顯然心儀慕容楓已久,對他的秉性很是瞭解,也一直默默“承受”着,因此她失落歸失落,卻沒有半分氣餒,反而繼續嚮慕容楓說話,希望能引起他的注意。
“大皇子,這酒、濃烈又醇厚,非常好喝,可不可以、送我一罈,我想給祖父喝,他定會喜歡的。”柳欣儀看着慕容楓的側影,清澈的杏眸漾着霞光,雙頰也藉着酒勁發燙,彷彿抹了瑰麗的胭脂般,直紅到鬢角。
終於,慕容楓的目光落在了她身上,但沒有因爲她美麗的容顏而改變,依然守在他的陰霾裡:“你真的喝了嗎?這酒怎可能醇厚,只會灼心灼喉。”
“哦、對不住,可能是我不太會言辭,其實就是單純的喜歡,希望大皇子能割愛送我一罈,好不好?”柳欣儀眸光瀅亮、鶯聲婉然,但凡有一絲憐香惜玉之心的人,都不忍拒絕的妍麗嬌憨。
怎奈,她所喜歡的人,心裡搖曳着孤怨的魂。
“真是抱歉,我久居冷宮,自在慣了,不想惹麻煩。”慕容楓向劉璃和柳欣儀點了個頭,拂袖離去。
反正試探的目的已經達到了,惡果已然種下,慕容傑在劫難逃。謁陵之行,便是你能陪伴慕容栩的、最後一程。也許,失去得這樣愕然,纔會讓他永久的思念吧……不過,要怎樣布棋,才能讓你別太悽慘呢?
劉璃看着慕容楓灰暗的背影,心底蒙上幽冷的冤鬱,他這份噬骨的仇怨定是忍不了多久,待謁陵回來就預備動手了吧。自己知道陪伴慕容栩的時間註定短暫,可沒想到,竟是這樣短,真的無法避開這場劫難嗎……她悵然低頭,遠處的慕容栩看在眼裡,卻無法走上前去,只能在繁花從中繼續敷衍、假裝迷離。
而這邊,則有人真的迷離深陷,走不出情意的旋渦——柳欣儀悄悄從袖口拿出一個小酒囊,將赤銅酒爵中的殘酒倒了進去。
柳欣儀此舉背對着亭閣和軒廊,卻未瞞着劉璃,她將酒囊藏回衣袖後,在劉璃旁邊坐下:“讓太子妃見笑了。”
“欣儀小姐,大皇子他、”
柳欣儀見劉璃神色黯淡,不願她說心上人的不好,即刻打斷道:“倘若他不是生長在冷宮,被陰暗和厭棄禁錮多年,定會是一個俊朗溫柔的男子。我見你們方纔的氣氛有些突兀,連忙趕了過來,他若有什麼失禮之處,還望太子妃擔待。”
她神情誠摯而幽柔,儼然是陷入愛戀中的甜暖少女,劉璃儘管心底被痛苦悲涼所湮沒,也不忍說破,只低着頭,用手揉着太陽穴,一副不想多談的模樣。
但柳欣儀不知是趁着酒勁吐真言,還是對慕容楓注意劉璃而過於憂慮,竟小聲開口探問(經過大半年的觀察,她知道劉璃是溫情純善之人,倒不用擔心她泄密):“太子妃,大皇子是不是、喜歡您這樣的女子?”
“呃、不!不是這麼回事。”劉璃立刻否定。
柳欣儀也看出劉璃衝口而出的答案沒有半分隱瞞,定是真話無疑,可他們方纔爲何、會談僵呢?她思索道:“那大皇子他、是不是遇見什麼麻煩了?想找太子妃幫忙……是了,太子妃是將門之後,大將軍傳授了你武功,大皇子是不是想習武呀,他被困在冷宮,需要保護自己、”
“或許是這樣吧,所以纔來試探。”劉璃一顆心沉浮煎熬,不知該怎麼應對接下來的地獄棋局,只想快些結束這談話。
“那太子妃會、”柳欣儀話未說完,被湖邊的喧譁聲打斷。只見徐綰婉和兩個郡主正拍着手起鬨,一羣人跟着吵嚷看熱鬧,而被圍在中間的,是邵杜若和劉珮。
“有意思,既然相持不下,你們就再搶一次唄,由表哥來裁決,如何?”徐綰婉笑道,見劉璃也望向這邊,神情愈加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