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雲夢譚
「什麼?」
孫武不明白路飛揚的意思,稍微愣了一下,袁晨鋒已如旋風般地趕了回來,進門喘了口氣,第一句話就是「我遲到一步,人全部被殺光了。」
「什麼?」這次不只是驚呼,孫武都從椅子上跳了起來,補上一句,「爲什麼?」
袁晨鋒看了孫武一眼,歉然道:「我也是剛剛纔想到的,域外所發生的事故,大傷河洛劍派元氣,他們如今又分裂成兩派,同門鬩牆,照理說在這種情形下,應該多方拉攏外援,少樹強敵,沒理由主動上門來找你麻煩,還擺出這種態度,除非……他們的背後有人。」
孫武想了一想,稍微明白袁晨鋒的思路。爲了贏得內鬥,就必須結交強而有力的外援,而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這個外援在承諾協助之餘,肯定也會提出一些相互配合的要求,這些人很可能就是因此才跑來自己這邊生事的。
生事就要把事情搞大,單單只是言語之爭,沒有多大意義,如果等過幾天再上門動手,事情恐怕有變,所以最快見效的方法,就是找些人當棄子用,上門生事吵一次,出門就被幹掉,這樣就有很大的操作空間,對外更可以渲染成什麼大血案,震動天下。
孫武聽得都呆了,沒想到就這麼成了別人算計的目標,如果沒有料錯,甚至不用等到明天,現在江湖上就已經有流言開始傳播,說自己殘殺了這些河洛使者。包藏禍心之類的,搞不好還會挑起河洛劍派與慈航靜殿的爭端。
「這……這下該怎麼辦?好像事情挺嚴重的……」
孫武的問題,香菱沒有直接回答,卻把目光投向路飛揚。剛纔她被路飛揚攔下時,還沒想到他這麼做的用意,不過袁晨鋒一衝出去,她就立刻醒悟,只是不明白路飛揚既然一早識破,爲什麼不採取動作?
「別擔心啦,你如果只是一個江湖新人,背後又沒人。那這件事確實挺麻煩的,可是今天你背後有慈航靜殿與同盟會支持,要擺平這種流言,不過就是走走流程。沒啥大不了。」
路飛揚道:「我比較在意的問題,是藏在幕後的那隻黑手,到底是哪一方的?魔門或是朝廷?考慮到河洛劍派的立場,多半是朝廷,殺人滅口又殺得那麼快。背後應該是銀劫在操盤吧?」
孫武訝異道:「是銀劫的陰謀?」
「說不上陰謀啦,假如背後真的是銀劫,這種程度只能算是小小惡作劇,用來試探反應。或者吃飽沒事幹整整你的,他若認真。事情可以辦得更周密,滴水不漏。不會這樣被我們一眼看穿。」路飛揚笑道:「我還覺得有點奇怪,他若要做得那麼明顯,怎麼不乾脆簽字留名算了?」
路飛揚的話才說完,袁晨鋒就表情古怪地遞上一張紙條,說是在命案現場發現的,孫武湊上一看,紙條上赫然寫着「幕後黑手不是銀劫」這八個字,登時一呆,「有沒有搞錯?寫一句殺人者是銀劫,就已經很讓人懷疑了,爲什麼還特別寫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啊?」
「………說得好。」路飛揚微笑道:「我百分百肯定這是銀劫乾的,殺人的是他手下。」
袁晨鋒提醒道:「路先生,留言者也可能是利用我們負負得正的心態,故意設計,我們不能肯定會否……」
「可以,完全可以肯定。」路飛揚翻了一下白眼,冷笑道:「大家互相算計十幾年,我認得他的字跡,還有……他專用墨水的特殊氣味……」
事情都做到這個份上,已經沒什麼好爭論的了,像銀劫這種從事地下工作的人,會連專用墨水都用出來,這不是什麼大意疏漏,百分百就是刻意留名。
路飛揚可以大剌剌地不把這當一回事,孫武和袁晨鋒可不行,銀劫這兩字對他們而言,還是相當有分量,沒法這麼簡單地無視,朝廷涉入河洛劍派內部鬥爭,更開始操控河洛劍派來騷擾這邊,這絕對不是一件好事,特別是站在同盟會的立場上,假若河洛劍派內部動盪不休,影響擴大,是會動搖同盟會內部的,這一着不可謂不厲害,但……銀劫若真這麼計劃,又爲何要來打草驚蛇?
袁晨鋒想不通這一點,孫武更是一頭霧水,他們希望路飛揚能夠提供點指引,但這個一直拿鼻孔朝天看的囂張傢伙,這時又把手一攤。
路飛揚道:「我哪可能知道?你們是不是搞錯角色了?我又不是腦子很好使的那種智者,問我還不是白問?」
孫武奇道:「你也猜不出?那你剛纔還一副先知的樣子,什麼話都要插進來,我還以爲你什麼都知道咧。」
「那個啊……」路飛揚面露尷尬之色,聳了聳肩,無奈道:「那是單純的久病成良醫,以前被整多了,類似的路數就清楚了。」
這個答案實在很鳥,孫武、袁晨鋒聽了都後悔,早知就不問了。話雖如此,也沒有理由坐以待斃,年長的前輩給不出具體策略,還一副徹底失敗者的窘樣,年輕組唯有設法自救,袁晨鋒立即對外公開此事,將河洛使者造訪的每個細節,全數公告天下,試圖搶先一步,讓天下人知道朝廷纔是真正幕後黑手。
這麼做,絕對不是沒有效果,因爲情勢發展正如路飛揚的預告,在袁晨鋒發表公告的同時,各種謠言也傳遍江湖,而且一開始就傳得很誇張,說是慈航掌門孫武與同盟會合謀,爲了徹底奪取對同盟會軍中河洛子弟的控制權,將長河真人引至域外,陰謀殺害,還佔有了他隨身攜帶的河洛派至寶:河洛派遣使來問,結果孫武又下毒手。將使者羣全部殺害。
種種細節,繪聲繪影,聽起來無比真實,完全把孫武說成一個喪心病狂。冷血無情的兇手,包括他怎樣殘忍地暗算長河真人,長河真人有多仙風道骨,孫武手段就有多卑鄙兇殘,一下放毒設陷阱,一下挾持三歲女童淫笑威脅,還從背後用如來神掌偷襲,終於令長河真人身亡。
「……有、有沒有搞錯啊?這也傳得太誇張了吧?」
當這些流言入耳。孫武的表情扭曲成一團,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不解似虛河子那麼兇狠的人,爲什麼人家對他的形容。就是慈眉善目、有道之士,而講到自己便是滿臉橫肉,猙獰狂笑,這實在與真實狀況差得太遠,偏偏這種傳言最易流傳。人們信不信是不好說,但他們絕對喜歡說。
幸好,袁晨鋒所做的反制措施,也生出效果。比起這種江湖傳聞,同盟會的大力澄清還比較有可信度。而慈航靜殿的衆高僧也出面否認,說這些傳聞全是惡意中傷。肯定是有心人在幕後挑撥。一時間,江湖上出現多種聲音,信者有之,不信者有之,半信半疑的也大有人在。
河洛劍派很快又遣使過來,但這一次比較讓人驚訝的,則是連朝廷都派出官員,前來探視,拜會袁晨鋒與孫武,態度還非常和善,表示素來敬仰兩位的俠名,外頭所傳的一切,肯定只是惡意傳言,但若要說這事與朝廷有什麼關係,那也是絕無可能,多半還是有心人的陰謀,陸雲樵與天魔的決戰在即,就算大家立場有別,朝廷對陸大俠也是非常敬重,絕不會搞出這等下作之事。
說着這些話的朝廷官員,年紀都已七老八十,態度懇切,對這些話似乎深信不疑,但孫武和袁晨鋒卻連一個字都不信。只要腦子正常,就沒可能相信這些鬼話,不到半個月前,同盟會與朝廷還打得頭破血流,相互誓要把對方連根剷除,這樣的深仇大恨,只不過因爲暫時停戰,就來說什麼惺惺相惜,彼此敬重,這話真是誰聽了都難以置信,偏偏說話的這幾個白鬍子大臣,說得字字發自肺腑,讓袁晨鋒非常佩服銀劫挑人執行的眼光。
不過,無論朝廷那邊的動作如何,這個已經開始的亂局確實難以收拾,流言蜚語在最短時間內傳遍中土,慧眼識破這是陰謀的人不少,看不出這一點而騷動的也大有人在,但真正麻煩的,則是那些明明看破陰謀,曉得孫武既沒有暗算害人,手上更沒有河圖,卻要繼續裝胡塗,藉此生事的人。
河洛劍派本已分爲兩系,爭奪權位,現在倒是目標一致,認爲孫武與虛河子之死關係極深,只要能讓他吐露真相,取回河圖,就有大功於河洛劍派,能夠在爭奪掌門上更具資格。除此之外,居然也有人覬覦河圖重寶,想要來搶、來盜,或是假藉主持公道爲名,要逼孫武把東西交出來的。
如此一搞,孫武只覺得打自己懂事至今,從來沒有這麼受到矚目過,每天都有數撥客人造訪,有一半機會變成武力衝突,一頓暴打,要不是慈航靜殿與同盟會都立刻派來高手,鎮住場面,情況還不曉得會惡化到什麼地步。
儘管如此,本來這邊只是一個小小的車隊,預備以最快速度趕往京城,現在各方堵截的、來訪的、增援的,人羣像潮水一樣涌來,行程走走停停,兩天之後,這車隊已經變成龐然巨物,孫武看了都傻眼。
假如只有那些來找麻煩的閒人,倒也罷了,但來增援保護的人,亦讓袁晨鋒傷透腦筋。慈航靜殿唯恐孫武有失,派來高手率領僧兵隊伍,預備就近保護;同盟會擔心袁晨鋒遇險,也派出精銳戰力前來護衛,這兩組人馬無可厚非,趕來保護也是應有之理,但連朝廷都聲稱孫武身份特殊,不容有失,派出大隊官兵,名義上是保護、開道,實際上……過萬士兵一下子塞過來,在開道之前,已經把附近道路阻塞,當孫武、袁晨鋒站在高處,往前方看去,只見四面八方,萬頭攢動不知這是車隊趕路,還是一種變相的趕集。
「袁兄,這個……是什麼情形?」
「我沒什麼可說的,這個……就是江湖吧。」
「哦,江湖啊……人還真是多呢。」
孫武沒法解釋自己胸中的那種荒唐感,事情都到這一步,自己當然顧不得誰的面子、誰的身後名,有什麼該說的都全說了,事實上,早在河洛使者被殺的第三天,孫武就預感事情不妙,當着同盟會、河洛劍派的衆人面前,把域外所發生的事情大致說了一遍,包括虛河子如何包藏禍心,化身心眼宗主,試圖在域外建立霸權……除了虛江子的相關情形必須隱匿,其餘的事情,他都覺得沒什麼好隱瞞的了。
………這真是最錯誤的一個判斷。
之前香菱就曾私下勸諫,表示此法不可行,這些話絕對沒有人會相信,孫武卻認爲不至於如此,堅持一試,結果他的話還沒說完,河洛劍派的耆宿、使者就大怒拍桌,痛斥他編織謊言,玷污長河真人與河洛劍派的名聲,幾個已經**十歲的老道士,看上去似乎涵養甚好,養氣功夫深湛,卻二話不說就拔劍刺來,若非有金鐘罩護體,孫武當場就要見血。 中土與域外的民族仇恨之深,不是孫武這個並非生長於兩地之一的人能夠體會,河洛劍派素來與朝廷走得近,一直以來的立場,也是將域外部族視爲仇敵、邪惡象徵,凡是與域外沾邊的東西,都是天地不容,現在聽到孫武說什麼虛河子化身心眼宗主,在域外進行野心侵略……這種話的刺激效果,和點燃一桶炸藥沒什麼分別。
孫武感到很懊惱,自己明明說的就是真話,卻沒有人願意相信,一羣人不停地質疑一些自己壓根沒作過的事,這個世界到底是怎麼了?
「虛河子搞東搞西,把那麼多河洛劍派的人手調去域外,成立域外勢力,這麼大的動靜,河洛劍派裡面有可能完全沒察覺嗎?那些人不是不信你,你說的話他們心裡有數,問題是如果他們承認這些話,河洛劍派就可能打從根部開始崩解,所以哪怕是宰了你,他們也不容許你把這些話說下去。」
路飛揚聳肩笑道:「你很走運,背後有一大堆各方勢力給你靠,所以流言纏身,就當是鬧緋聞,頂多就是煩一點,只要放寬心當看熱鬧,事情也就過去了,如果換作是別人,身上帶着這個醜聞,不給整個江湖追殺到天邊去,那就真的沒天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