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婆婆點點頭,從兜裡掏出一塊疊得方方正正的紅布,小心翼翼的打開,裡面是一排銀光閃閃的銀針。
“小小兒,老婆子要動針了。”鄭婆婆面帶“陰笑”的說:“讓你家仙姑閃一閃啊!”
我看了一眼蟒清如,她揚着大蟒蛇頭在一旁看熱鬧,我心下了然,這是說給教導主任聽的。
我只好配合老太太說了一聲:“仙姑,您老眼尖着點兒,針來了,看準了躲針吶!”
“呸!你才老!”蟒清如的聲音在我心裡響起,回頭一看,大蟒蛇正用通紅的眼珠子瞪我。
我衝她笑了笑,眼角餘光卻發現老董臉色變了。我趕忙把目光移走,好傢伙,本來是衝蟒清如笑的,結果給老董整毛了,真是罪過!
老太太抓着老班的手,左右手的虎口各扎一針,又在人中紮了一針,老班忽然嘆了一口氣,緊接着就聽她嚷嚷了一句:“可惡心死我了!”
說完她就把眼睛睜開,誰都沒理,直接在辦公桌上翻了個身,“哇”的一聲,吐了一大堆黏液在垃圾筐裡。
辦公室裡頓時充斥着一股濃重的腥氣。我捂着鼻子,眉頭緊皺,老太太卻什麼表情都沒有,只是讓我把門打開,這樣好有點兒穿堂風,能把這味兒放一放。
我把門打開之後就一直在門口站着,這兒的風大,空氣流通的快一點兒,味兒小。
老班吐了半天,終於把黏液全吐乾淨。這才一抹嘴,從辦公桌上起來,整個人一點兒精神都沒有,萎靡不振的樣子。
也不擡頭,就那麼垂着腦袋,不知道她想什麼呢。
老太太在一旁跟她嘮了幾句,她哼哈答應,說明她頭腦還是清醒的。
董主任見老班恢復了正常,一個勁兒的拿眼睛瞄老太太,可老太太光顧着跟老班說話,根本就沒看他,他飛了半天的眼兒啥效果沒有,還把眼睛都快整成鬥雞眼了。
我在門口看得清楚,正在心裡暗暗發笑,忽然老董眼珠子一轉,瞄上了我,我趕緊擺出一副憂國憂民的表情,順便把眼睛垂了下去……因爲我怕他接着飛我。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走廊裡面傳來,我探頭一看,大校長抱着一堆礦泉水瓶子一路小跑的向着辦公室這邊來。
我趕忙過去迎他,順便接下來一部分髒兮兮的瓶子。
此時的他哪裡還像是省重點高中的校長了,簡直就是一個滿載而歸的撿破爛兒的!
大校長一進辦公室,發現老班已經醒了過來,緊皺的眉頭當即舒展開,帶着一臉的汗珠,一呲小白牙,露出了個特燦爛的笑容。
老班滿臉疲憊的擡起頭,發現大校長進來,無力的衝他點點頭,算是打過招呼。
她這一擡頭我才發現,就剛剛這麼一折騰,老班最少滄桑了十歲,這時候我才意識到,蟒清如作起人來,下手真挺狠的!
大校長趕忙過去說了幾句寬心的話,但是誰心裡都清楚,這次的事兒,老班算是徹底沒臉見人了。
大校長把礦泉水瓶子在辦公桌上擺上一溜,讓我來找出哪個是我早上買的。
這我上哪兒找去,我就記得我買的那個牌子是笑嘻嘻,同樣牌子的少說也四五瓶,而且有空瓶的有還剩半瓶水的,老班到底有沒有把剩下的半瓶水給消滅掉我也不知道啊。
我把笑嘻嘻牌子的挑出來,一共六瓶,然後衝大校長一攤手:“我無能爲力了。”
大校長一聽,趕忙讓老班再看看,老班目光陰鷙的掃了一眼,惡狠狠的指了一瓶還剩下一小口水的那瓶,沒有說話,但是誰都明白,就是它了!
鄭婆婆也不嫌髒,把那瓶子拿起來用衣角仔仔細細的擦拭乾淨,然後雙手合十,衝着瓶子唸了一堆我聽不懂的話,接着把瓶子拿起來遞給我,跟我說:“小小兒,你把水灑在門口,門檻外面啊!”
我應了一聲:“好!”然後按照老太太的吩咐,把剩下的一點兒水全灑在了辦公室的門檻外面。
水剛一落地,一股涼風忽然從我背後吹過來,我回頭看去,發現老班吐出來的那些黏液裡面有好幾條青黑色的蛇類身影顯現出來,順着涼風遊走出了辦公室。
它們剛一出門,老太太立刻叫我關門。我隨手把門一關,發現腥氣居然聞不到了,想必剛纔之所以那麼難聞,跟那幾條小蛇有關吧,現在小蛇一走,味道自然就沒了。
解決完了這事兒,該輪到老董了。
老董的眼睛都快飛出眼眶子了,無奈口不能言,身不能動,乾着急也沒有辦法。
鄭婆婆還是那句話,讓老董在心裡誠誠懇懇認個錯,她讓她的老仙兒再助一把力氣。
老董無奈的閉上眼睛,這回表情恬靜多了,不似剛纔那麼猙獰。
也不知道老董在心裡怎麼叨咕的,反正蟒清如看起來是挺受用的,一圈一圈的從老董身上旋了下來,老董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額頭瞬間見汗,臉色驀地變得慘白。
就見他一隻手捂在胸,張了張嘴,卻沒發出聲,大校長趕忙蹲下身子在老董身上一頓摸索,從他的上衣裡兜掏出一瓶硝酸甘油,倒出一粒給他餵了下去,老董閉上眼睛緩了一會兒,總算顫顫巍巍的恢復過來,拉着大校長的手,好似滿腹委屈:“老孫啊,多虧你啦!”
大校長拍拍教導主任的肩膀,啥話沒說。我估計一切盡在不言中了!
鄭婆婆見都沒事兒了,看了我一眼,跟我說:“仙領人在前,人領仙在後。小小兒,好好琢磨吧!”
我一時沒明白她什麼意思,就見她衝我擺了擺手:“小小兒,你先回去吧。我有幾句話要跟你的老師們說說。”
“哦!”我起身跟他們告別,轉身出了辦公室。
可我是真不想走,誰知道這老太太是不是要說我壞話啊?我出了門口沒走,直接趴在門上聽聲,沒想到聲沒聽着呢,那個白鬍子老狐仙出來了。
我就覺得有人捅我後腰,回身一看,原來是他拿着大柺杖在懟我。我本想跟他打個招呼,他卻衝我比劃了個噤聲的手勢,然後衝我招了招手,示意我跟他走。
這是啥意思?他找我有事兒?我跟着老狐仙走到了走廊的盡頭,這裡是政史地組,軍訓的時候老師都沒事兒幹,所以沒有人。
老狐仙用柺杖輕輕碰了碰門鎖,一聲輕響,門鎖居然開了。
我去?這老頭行啊,溜門撬鎖他是個行家!
我跟在他屁股後面進去。老頭輕輕一揮手,好像電影裡面那樣,防盜門啪的一聲,自己撞上了。
我這纔開口問他:“老人家,您叫我有事兒啊?”
老狐仙捋着鬍子笑了笑:“有,也沒有。就是想跟你聊聊。”
“咋個意思?”我衝他笑着說:“調虎離山啊?不讓我聽聲。”
老狐仙搖了搖頭:“你聽那個有啥用?你家仙姑還在裡面呢,誰還能說你壞話咋的?”
“那你爲啥不讓我聽啊?”我問道。
老狐仙“嘖”了一聲:“我不說了找你聊聊麼!”
“那您說吧,”我跟他說道:“我洗耳恭聽!”
老狐仙一屁股坐在窗臺上,我發現他酷愛這個地方。
他坐下之後,伸手一撈,把大尾巴撈出來,也平攤在窗臺上面,似乎很享受的仰起頭,深深吸了一口氣,跟我說:“這陽光多好啊。”
我擦,我還以爲他要幹啥呢,居然是在曬洋洋!
老狐仙感慨了一句之後把目光移到我身上,衝我笑笑說:“小金童,今天這事兒,讓我老頭說幾句不中聽的好話,中不?”
我笑道:“您都說是好話了,忠言逆耳的道理我還是知道的,您說吧!”
老狐仙滿意的點點頭,說:“今天爲啥我跟我家老弟馬都配合着你呢?因爲咱們是一路人。”
我心說這老頭肯定要說“但是”了!
果不其然,老頭話鋒一轉:“但是,說到底,究竟是誰理虧呢?作爲師長,固然有做得不妥的地方,可你們也有做的不對的地方啊!如果不是你那小友替你打抱不平,那你們老師的獎金也不會被扣,也就沒了之後的事情。這事兒對於你們老師來說,也算無妄之災了。凡事換個角度想一想,理解一下他人心裡的委屈,我想很多事兒也就不了了之了。”
我暗暗吐了一下舌頭,覺得老狐狸說得也挺有道理的。不過蟒清如也沒說是因爲老班管李儒要錢這事兒才作妖的啊,不是什麼神仙湯麼?
我把疑問跟老狐仙一說,老狐仙無奈的笑笑,搖頭跟我說:“什麼神仙湯,說金貴就金貴,說不值錢就不值錢。這不過是找茬的藉口罷了,你也能信?!”
原來是這樣啊!我還真以爲是因爲老班把我的礦泉水給喝了又扔了,惹得蟒清如發怒呢!
老狐仙語重心長的跟我說:“而且你要知道,就算真的是你的老師做了什麼不該做的事兒,她虧着心呢,你或者你的仙家出頭打抱不平,這也是要付出代價的。這個世道就是這樣,人心不古,難不成你們堂營見一個管一個嗎?處處逞強,到最後,惹來一屁股的麻煩,想擦都擦不乾淨啊!”
“嗯!”我點了點頭:“謝謝老前輩啊!”
老狐仙笑着說:“你能聽進去最好,聽不進去,只能說咱倆緣分不深。剛纔我們的老弟馬說的,仙領人在前,是說你剛剛接觸仙家,什麼東西規矩禁忌都不知道,仙家告訴你。人領仙在後,是說你什麼心性,你仙家就什麼心性。你處處起刺撩事兒,你仙家肯定也消停不了。我送你幾句話,希望你能記住!”
我忙道:“您老請說!”
老狐仙用柺杖在大理石地磚上奮筆疾書四行字,閃閃發光,我走過去輕聲念道:“手把青秧插滿田,低頭便見水中天。身心清淨方爲道,退步原來是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