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潔和大志緩步從劉涌乘坐的出租車旁走過,他們沒有注意到車裡的劉涌。兩個人這些日子來關係發展很快,已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白東方也很贊成白潔和大志的事,他希望妹妹能嫁個正經人,有個好的歸宿。
自白潔被毛天哲強姦到現在,她所在的醫院裡已經傳得沸沸揚揚。不是說白潔被強姦,而是都在傳白潔賣淫的事。有些個無聊的中年婦女,把事情編造的有鼻子有眼,彷彿親見一般,且逢人便說,不由得人不信。白潔也不計較,但她也不再去醫院上班了。反正哥哥回來了,生活也算是有了依靠。
白東方在外這幾年白手走天下,仗着高超的偷盜技藝,手頭有了一筆可觀的積蓄。他這次回來原本打算給白潔報了仇,就帶上妹妹遠走高飛的,但沒料到被魏巍搶先出了手,他也隨之改變了主意。
白東方這年也三十多了,前幾年浪跡天涯,雖說手裡不缺錢,可也吃了不少苦頭。如今看着自己妹妹即將有個好的歸宿,他也想到了自己的終身大事,他也想有個家了。臘月二十三的晚上,他大包小包買了好多東西,去了陳青眉家,他計劃着過了年就和陳青眉把婚結了,好歹也算是有個家。至於以後的路怎麼走,白東方還沒想好,也只能走哪山砍哪柴了。
到了陳青眉家,白東方進去不多會兒,話還沒說幾句,忽然又有人敲門,陳青眉的老媽去開了門,是一個穿軍大衣的人,說找白東方。陳青眉的老媽也不多問,給讓到了屋裡頭。
來找白東方的人竟是劉涌。那天劉涌持槍殺人後,本想着立即離開瀋陽,到了火車站才知道,這時候正是春運最高峰,出省的火車票根本買不到。而且他走的時候太過匆忙,沒帶多少錢,沒法走。
劉涌沒辦法,這幾天一直窩在郊區一個私人小旅社裡。他不敢和任何人聯繫,因爲公安局抓人就那幾招,堵兩站——在火車站和汽車站蹲點;排查社會關係;發動羣衆收集線索。劉涌既幹過公安,當然是加倍的小心防範着。不過這樣也就讓他沒法搞錢,更沒法離開瀋陽。思前想後,覺得這時候也就只有找白東方還算安全了,他在臘月二十三這晚去了北藥家屬院。
劉涌趕到北藥的時候正碰上白東方帶着大包小包要去陳青眉那裡,劉涌沒有立即上前相認,他用軍大衣的毛領子遮住了臉,在後跟着白東方。劉涌在跟蹤白東方的同時,他自己卻大意了,他在鐵西區的熟人太多了,當他專注的跟蹤白東方時,有個過路的小流氓認出了劉涌,也尾隨上了他。
劉涌跟着白東方一直到了陳青眉家,這才敲開了門,說找白東方。白東方本來不大看得起劉涌,覺得他這人太愛錢,太滑頭。但聽說了劉涌那天在亞洲賓館仗義出手替戰友報仇後,心裡已有些佩服他,認爲劉涌也算得上是個人物。這時見劉涌來找自己,他當然明白是什麼事,便讓陳青眉和她家人迴避了,把劉涌領到了裡屋單獨談。
“我殺人了。”劉涌進屋第一句話。
“都聽說了。看你不出,原來也是個有種的人。換了我,也會那麼做。”白東方的目光裡帶着讚許。
“可我走投無路了。你要幫我一把。”
“嗯。你打算咋辦?”
“瀋陽我不能呆了。這個事太大,上頭一定要全力查。你幫我離開瀋陽。”
“你打算去哪兒?”
“哪兒都成。可是我走得太急,沒帶多少錢,這會兒又回不了家。”
白東方考慮了一會兒,說道:“這樣吧,我在廣州有個朋友,也是咱瀋陽人,在道上混得不錯。明天整兩張飛機票,我把你送過去安頓下。暫時先有個落腳的地兒,等過了風頭再想辦法。你看咋樣?”
劉涌點點頭,感激地說道:“謝了老白。我會還你這個人情的。”
白東方哈哈一笑,說:“恩和仇都是負擔,都不必往心裡去。”
劉涌也笑了,說道:“咱倆以前沒交情,想不到你會這樣幫我。本來只想討張火車票錢的。”
“要論交情,我可以不管你。但我敬你是條漢子,所以一定要幫你。”白東方說。
劉涌見白東方如此義氣,想起自己陷害白潔的事,心裡不免有些愧疚。白東方見劉涌低頭不語,拍拍他肩膀,安慰道:“兄弟,別喪氣。走,咱找個地方喝兩盅,好好嘮嘮。”
劉涌已經身無分文,今天的晚飯還沒吃呢,聽白東方這樣說,也沒推辭。兩個人告別了陳青眉出來,並肩順着衚衕往外走,商量着到哪兒去喝酒。但是他兩個都沒留意到,身後三條黑影悄沒聲息尾了上來。那三個人手中都拎着一尺多長的砍刀,在小衚衕裡昏黃的路燈下,閃着悠悠寒光。
等白東方和劉涌走到衚衕中最黑暗那段時,三個黑影加快腳步衝到倆人身後,三把刀呼嘯着都往劉涌身上砍去。
幸虧這天劉涌穿的是軍大衣,砍他這三刀雖然都夠狠,卻只劃破了軍大衣,沒有傷到他。劉涌和白東方都是身經百戰之輩,應變異常迅速。劉涌身上帶了把菜刀,是他出來時從旅店廚房順手拿的。白東方沒帶刀,他早不玩刀了,多年來他隨身都帶着槍。二人各自掏出傢伙,立即開始了反擊。
這三個人顯然只是衝着劉涌來的,三把刀輪番向着劉涌招呼。劉涌揮舞着菜刀且戰且退,很快掛了彩。白東方手持一把五四手槍站在一邊反而沒人理會。黑暗中劉涌和那三個人攪在一處,白東方也不敢貿然開槍。遲疑了片刻,“啪!”他朝天開了一槍,火光一閃間,圍攻劉涌的三人都是一驚,其中兩個怔了怔,把刀一扔跑了。剩下的一個卻兀自揮刀亂砍,沒有半點退縮的意思。
白東方大步上前,要制服剩下的這個,卻見劉涌已經把軍大衣蒙在那人頭上,死死摁在了地上,兩個人吭哧吭哧較着勁。
白東方走過去,示意劉涌起來。劉涌放手起身,那人掀開軍大衣忽地坐起身,正準備着去摸刀,可烏黑冰冷的槍口已頂在了他的額頭,那人不動了,大口喘着氣,瞪視着近在咫尺的白東方。劉涌也在一旁喘息着,過了會兒才問那人道:“你媽屄!你是哪個?爲啥砍我?”
“你媽!你殺了我爹,不砍你砍誰?”那人被槍頂着頭卻毫不示弱。
“你爹?”
“亞洲賓館就是我家開的。”
“哦!是尋我的仇來了。”
“你咋會知道我在這兒?”劉涌心中疑雲頓起。但那人不說話了。
“老實說了就放你走,要不斃了你。”白東方說。
“開槍吧,老子不是孬種。”
“你爲啥死也不說啊?”白東方來了興趣,他掏出打火機點着了火仔細打量,見地下這人不過十歲年紀,二目圓睜,兇光霍霍,一臉殺氣。
“出賣朋友的事咱不辦。”
白東方笑着說道:“真是個傻屄!你不會瞎掰一個呀。”
這時候衚衕口有人喊:“志錚!你還在不?”原來是那兩個跑了的人見同伴沒出來,又踅摸回來了。
“志錚?原來就是你。嗯,我聽過你的名聲,也算是道上一個人物。”劉涌說。
兩條長長的人影緩緩往這邊移動着,志錚那兩個同伴正小心翼翼往裡摸索。白東方見了喊道:“你倆要是過來把事兒說清楚,我就饒了志錚!”那兩個人一聽他們還在,扭頭又跑了,坐在地上的志錚見這樣子不免有些泄氣。
白東方用槍指了指志錚,問劉涌道:“咋處置啊?你的事你說吧。”
劉涌和白東方交往了這幾次,已經摸清了他脾氣,知道他最喜歡仗義豪爽的人,心下權衡利弊,覺得此時此境在這個事情上萬萬不能讓白東方小瞧了自己,遂嘆口氣,說道:“讓他走吧。我不能絕了人家的後不是。”
“要是留着,早晚都是麻煩。”白東方又試探了一句。
“沒事。要尋仇讓他儘管來。”劉涌說。
白東方收起了槍,志錚一翻身站起來,大步就走,走了兩步又回頭對劉涌說:“咱們的帳,早晚要整個明白。”
劉涌笑了笑,沒再搭理志錚。
次日一早白東方去找了吳瘸子,讓他想辦法搞兩張去廣州的飛機票。
吳瘸子這幾年混得不賴,路子已經很野,算是那種能人中的能人了。用瀋陽話說,就是“能爺”。中午的時候他把兩張飛機票和兩封介紹信交到了白東方手裡。那時候坐飛機必須要有官方的正式介紹信,作用相當於後來的身份證。下午兩點的時候,白東方和劉涌登上了飛往廣州的班機。
經過八個小時的飛行,於當天晚上十點,白東方和劉涌平安抵達了廣州。下了飛機,白東方帶着劉涌住進了當時大名鼎鼎的“白天鵝賓館”,倆人住了間兩個牀位的套房,一天的房費就是五百多。
一天五百多塊錢啊,那比當時絕大多數中國人的月工資還要高,正好是劉涌當警察兩個月的收入。看白東方如此闊綽,劉涌心裡未免有些不是滋味,同時又不太好意思,他勸白東方道:“老白,不用住這麼貴的地方吧?找個招待所先住着就行了。”
白東方笑道:“這裡安全,誰也不會來五星級酒店檢查的。至於錢,你更不用操心了,我走遍天下,從沒爲錢的事兒爲難過。”
白東方這話不禁讓劉涌想起了社會上關於白東方的種種傳聞,劉涌試探着問道:“聽說你是黃瘸子的關門弟子,這是真事兒嗎?”
白東方打個哈哈,說道:“都他媽的瞎造謠。黃瘸子長啥樣我都不知道。但我偷東西的手藝也不是天生就會,確實是拜過師傅,苦練了好幾年呢。”
劉涌笑了,說道:“十年前,我也在瀋陽火車站拎過包,不過手藝不精,沒搞到什麼錢。有空你教我兩手絕招吧,我也好在這廣州混口飯吃不是。”
白東方搖搖頭,說道:“道上的人都以爲我掏包、割包的技術多麼了得,傳得神乎其神,其實我不會那些玩意兒,真的不會。”
劉涌笑笑,沒說話,他以爲白東方不想教他,在搪塞他呢。
白東方知道劉涌不太相信,於是又說道:“等有機會,我讓你看看我真正的看家本事,至於能不能學得會,就看你自個了。”
劉涌點點頭,再也沒提要學藝的事情。
在白天鵝賓館住下後,白東方開始帶着劉涌在廣州花天酒地。早先有句俗話,生在蘇州,穿在杭州,吃在廣州,死在柳州。廣東人,除了大便不敢吃,其他凡是你能想到的東西,他們都敢煮熟了給你端上桌。喜歡美食的人,去廣州真的不會失望的。
白東方帶着劉涌專找豪華高檔的酒樓吃,不過幾頓飯吃下來,倆人都有點不習慣,受不了粵菜的風格。東北人不管走到哪兒,離不了殺豬菜、血腸、小雞燉蘑菇、豬肉燉粉條,永遠是東北人的最愛。吃了幾頓粵菜後,白東方和劉涌把目光鎖定在了珠江邊一家叫做“江源飯店”的酒樓,這是一間專營東北菜的高檔酒樓。
倆人白天沒事就到處閒逛,或者在賓館的房間裡看電視,晚上去江源酒店吃過了晚飯,白東方又帶劉涌去歌舞廳或者洗浴中心嫖小姐。這樣的日子,從臘月二十四開始一直過到了年後的正月十五,那時已經是二月中旬,在廣州的人已經穿着襯衣上街了。
劉涌這人雖然心狠手黑,但有一樣好處,恩怨分明,不喜歡欠人情。來到廣州二十多天,吃、住、玩,都是白東方掏錢,這讓劉涌感覺很過意不去,同時也很沒面子。當初白東方說要帶劉涌來廣州投靠他一個朋友的,可是二十多天來,除了吃喝玩樂,白東方隻字不提他那個朋友的事。劉涌心裡一直髮急,但又不好意思多問。不過到了正月十五這天,劉涌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忐忑,中午吃過飯後,他找了個機會問白東方道:“老白,咱來廣州時間也不短了,也不能總是吃喝玩樂吧?”
白東方點上一支登喜路,說道:“我知道你心裡着急。不過咱們來廣州的時候,估計我那個朋友已經回瀋陽過年去了,所以先帶你玩兩天,等着他回廣州。現在也差不多了,他差不多也該過來了。下午咱們去火車站看看情況再說。”
“火車站?你朋友在火車站做生意?”劉涌又問。
白東方猶豫了下,說道:“就算是吧。”
“那他幹啥生意啊?”
白東方哈哈大笑,說道:“說實話,他現在做啥生意我也不清楚。不過三年前,他領着一幫子咱東北的弟兄,打跑了當時霸着廣州火車站的湖南人,靠吃二饃整錢。”
一說吃二饃,劉涌全明白了。當年他在瀋陽火車站掏包的時候,也被別人吃過二饃,也吃過別人的二饃。
啥叫吃二饃呢?吃二饃也叫見面分一半,又叫趕蛋。簡單說就是專門敲詐、搶劫在火車站扒竊的那些扒手。這跟扛活不一樣,扛活雙方是一種合作關係,吃二饃則完全是弱肉強食了,誰的暴力更強,誰就有話語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