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25號中午,李俊巖正在五愛市場旁邊一家飯店裡與手下喝酒,韓廣生帶着八處的警察從天而降,當場逮捕了李俊巖。可出乎韓廣生意料的是,他剛把李俊巖帶回市局,還沒來得及審問,五愛派出所的電話就打到了韓廣生的辦公室,詢問李俊巖犯了什麼事兒,爲什麼要抓李俊巖,韓廣生當即以涉及案件機密爲由給擋了回去。撂下電話韓廣生也沒多想,便和同事一起去了食堂吃午飯。等韓廣生吃完午飯回到八處時,五愛派出所所長張建明以及和平區公安局副局長張鳳才已經在辦公室等着他了。
張鳳才與韓廣生以前曾共事多年,關係雖然一般,但畢竟算是熟人。張鳳才並不認識李俊巖,更不是李俊巖的保護傘,他是被張建明硬拉了來撐面子的,因爲張建明在韓廣生這兒根本說不上話。一見到張鳳才和張建明,韓廣生心裡就雪亮了,他猜測李俊巖和張鳳才、張建明的關係,大概同他自己與劉涌的關係是一樣的。不等張鳳才說話,韓廣生首先開口道:“老張啊,你來找我是爲了李俊巖的事兒吧?”
張鳳才呵呵一笑,遞給韓廣生一支中華煙,說道:“你看我張鳳纔像傻子嗎?就算是傻子也不會找你鐵驢給人說情的吧?哈哈。”
韓廣生也笑了,說道:“那你找我啥事兒啊?”
張鳳才一指張建明,說道:“小張是五愛派出所所長,他想找你說點事兒。因爲害怕你這頭鐵驢尥蹶子踢他,所以找了我來撐場面。具體的事兒我不摻和,你們二位商量着辦。”
這時張建明接口說道:“你好韓處長,是這麼回事兒,我們所裡想買一輛桑塔納,但是經費不太夠,還短着六萬塊錢,李經理已經答應了給出這六萬。我的意思是……您看能不能先等他幫我們把車買了,您再繼續查他,現在先把人放了咋樣?”
一聽“桑塔納”三個字,韓廣生心裡就是一陣隱痛,不久前給老孃出殯時所受的屈辱,依然讓他耿耿於懷。韓廣生想不到,他自己還在溫飽線上掙扎時,李俊巖這個慣偷、流氓,竟然已經有能力去資助派出所買車。想到這兒韓廣生的臉色便有些難看,張鳳才和張建明交換了一下眼色,都感覺“鐵驢”應該是不會融通的了。果然,韓廣生點上煙吸了一口,說道:“實話告訴二位,李俊巖的事兒牽扯到鋼珠槍搶劫案,這是省廳督辦的案子,你二位想保李俊巖我也不攔着,我會把你們的意見彙報給局領導和廳領導的。”
張鳳才尷尬之極,連連擺手,說道:“老韓,求求你,就當我們沒來過。這裡邊根本就沒我什麼事兒,你可別害我!”說着他拉起張建明,趕緊走了人。韓廣生鐵面無情是不假,他不給張鳳才和張建明情面也確實沒人能把他怎麼樣。但是,人上有人,天外有天,能讓韓廣生給情面的人也不是沒有。
離開了市局八處,張建明立即又去找了他的姨夫,和平區政法委的副書記付春成,求付春成出馬搭救李俊巖。張建明如此殷勤地爲李俊巖賣力,也是無奈之下的選擇,這幾年他少說也收了李俊巖二十幾萬的賄賂,若是李俊巖真出了事兒,很可能他也要跟着完蛋。付春成聽張建明把事情一說,也感覺撓頭。付春成認識韓廣生,打過交道,對“鐵驢”的性格印象深刻,知道即使是他親自去求韓廣生也沒用,不過他與韓廣生的頂頭上司、市局局長丁世奎的私交很好,於是他又帶着張建明親自去找了丁世奎。
丁世奎時年五十八歲,雖然還不到退休的年齡,可是上級已經勒令他提前退休,局長的位子他坐不了幾天了。丁世奎這個人是個好官、清官,從來不搞歪門邪道,只是他和韓廣生的風格不一樣。韓廣生是標準的剛正不阿,只講事實,不認人情,也不向權力低頭。丁世奎則是正而不剛,能頂住壓力的時候,他一定會依法辦案,絕不徇私枉法,當他頂不住壓力的時候,就採取置身事外、視而不見的策略,讓別人去搞,他只能保證自己不枉法。
付春成把他想撈李俊巖的意思告訴了丁世奎後,也沒急着讓丁世奎表態,只說請丁局酌情處理,千萬別爲難,然後就告辭走人。丁世奎當然不會爲難,因爲這種爛事兒若放在往日,他才懶得理會,但是這一次,丁世奎卻準備賣給付春成一個人情,幫張建明把李俊巖從韓廣生手裡撈出來。丁世奎這麼做不是爲了他自己,他完全是爲了韓廣生,以及韓廣生的前途着想。
送走了付春成,丁世奎馬上打電話把韓廣生叫到了局長辦公室,命令韓廣生立即釋放李俊巖。韓廣生吃驚於李俊巖的能量竟然如此之大,這麼快就能搬出丁世奎來干預辦案,但他深深瞭解丁世奎的爲人,他相信丁世奎不會是李俊巖的保護傘,他問道:“丁局,你認識李俊巖?你幹嘛要這麼護着他?”
“我認識他個屁!我也不是護着他!”丁世奎說道。
“那您幹嘛讓我放了他?這人是個流氓黑社會。”
“這還不是爲了你!”
“爲了我?我不明白。”
“你知道的,我就快退休了,用不了一個月我就要走人了。我退了後,上邊決定許俊副局長接我的班,我呢推薦了你來接許俊的位子。現在對你的任命程序已經啓動,組織部和市政府那邊都沒意見,原則上都已經表態同意,這是因爲你的履歷和能力過硬,沒人能比得了。可是政法委那邊一直拖着不批,理由是你的學歷太低,我正在給你想辦法融通。”
“不批就不批!副局長的位子我還不稀罕呢。”韓廣生的驢脾氣上來了。
丁世奎罵了句“操!”上前狠狠踢了韓廣生兩腳,又說道:“廣生,這個時候你不能再意氣用事。你知道政法委爲啥卡着你不批嗎?因爲張保華,他也盯着許俊空出來的位子,你是他最大的絆腳石,就是他託人在政法委說了你的壞話,才卡住了對你的任命。”
韓廣生沉下臉來,哼了一聲,說道:“這不稀奇,他砸我的黑磚也不是頭一回了,我當不上那就讓他當唄。可這事兒跟李俊巖有啥關係啊?我想不通。”
丁世奎深深地嘆了口氣,又說道:“剛纔和平區政法委的付春成帶着五愛派出所所長來找了我,希望我能出面把這個姓李的保出來。付春成這個人官不大,可是能量很大,在市政法委有很多朋友,在領導面前也能遞得上話。如果這次咱們賣他一個人情,再請他幫忙去市政法委給你疏通一下,那麼對你的任命八成就能順利通過了。你是我一手提拔起來的,在我退下去之前,我想把你扶上副局長的位子。這麼做,不是爲了我,也不是爲了你,是爲了國家、爲了老百姓,是因爲我瞭解你、信任你。咱們要從大局、從長遠考慮,你明白嗎?”
韓廣生沉默了。這件事兒要是放在一個半月之前,他是絕對不會同意丁世奎的做法的,他絕不會爲了自己的前途去犧牲公義。可是現在的韓廣生已經變了,儘管他的驢脾氣還沒改,可是他真的變了,他思量着丁世奎的話,同時也在考慮着該如何給劉涌一個交代。
“廣生啊,你考慮考慮吧。說到底主意還是你自己拿,我不會強迫你。”丁世奎最後說。
離開局長辦公室時,韓廣生心裡已經基本認同了丁世奎的想法,只是他還有着些許的顧慮,他覺得要是輕易放過李俊巖的話,有點對不住給他幫了那麼大忙的劉涌。回到八處後,韓廣生撥通了劉涌的大哥大,當時劉涌正在醫院裡陪着張金做妊娠檢查,倆人便沒多說,只約定了晚上在韓廣生家裡一塊喝酒,見了面再詳細談。
晚上六點多鐘,劉涌獨自一人帶着兩瓶五糧液、四條雲絲頓香菸來到了韓廣生家裡。這時韓廣生和於紅已經準備好了酒菜,就等着劉涌了。韓廣生住的是防爆器材廠的宿舍,五十幾平米兩室一廳的單元房。於紅人挺勤快,家裡收拾得很乾淨,不過他們家很特別,雖然住的是樓房,屋裡竟然壘了土炕。按照東北農村的老傳統,炕上放了一張小桌,劉涌和韓廣生脫了鞋盤腿坐在炕上,邊喝邊聊,於紅則在炕下邊端茶遞水給伺候着。
這天於紅準備的是地道的東北菜,蒜泥狗肉、血腸、豬肉粉條、小雞燉蘑菇等,都是劉涌最愛吃的。喝着酒,韓廣生便把丁世奎對李俊巖的處理意見原原本本告訴了劉涌。劉涌聽後琢磨了一會兒,問韓廣生道:“那韓哥你是個啥意思呢?”
韓廣生喝了口酒,說道:“我是這麼想的,先放了李俊巖,等我當上了副局長,再慢慢找機會收拾他,給你出這口氣。如果你不願意等,也沒關係,我放了李俊巖後,你可以自己收拾他,但要掌握好分寸,別再整出人命。再說你整死他也沒啥用處不是?只要把握好這一點,我就能保你不出事。”
劉涌抻了一會兒,目光中忽然透出一股殺氣,他徐徐說道:“大哥,有個事兒我還沒告訴你,今天早上李俊巖派去打我的人,在我臉上撒了一泡尿!要是不殺了這犢子,你說我還是個男人嗎?”
韓廣生把酒杯重重往桌上一墩,漲紅了臉,怒道:“太操蛋了!兄弟,你放手整吧,整死一個算一個!拼了命我也保着你!”
“不!”劉涌說得異常堅決。
“那又爲啥?”韓廣生疑惑了。
“因爲我覺得大哥你說得對。弄死李俊巖確實也沒啥用,出口氣罷了,那還不如敲他一筆錢來的實惠。他不是訛我二十萬嗎,那我就敲他四十萬,到時候咱哥倆一人二十萬,夠買輛桑塔納了。如果他不給錢,我就廢了他,要他兩條腿。你看咋樣?”劉涌說道。
“行。就這麼辦,你放手整吧。”韓廣生說道。
商定了對付李俊巖的事兒,倆人又繼續喝酒閒聊,說着說着,韓廣生把話題扯到了張保華身上,把張保華怎樣在用車的事上爲難他、怎樣在背後下黑手阻止他當副局長等事情都告訴了劉涌。不料劉涌聽了後竟然哈哈大笑,韓廣生不解,問劉涌道:“你笑個啥呀?”
劉涌也不回答,自顧點上煙抽着,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
“說話啊兄弟,你到底笑個啥?”韓廣生又問道。
劉涌又笑了笑,抽了口煙,卻還是不開口。
“劉涌,以咱倆現在的關係,還有啥話你不能說啊?”韓廣生認真地說道。
劉涌彈了彈菸灰,終於開口說道:“張保華這人我認識,以前接觸過。1987年年底的時候,我還在西郊派出所當副所長,當時我想運作去鐵西分局當刑警隊長,可是沒有可靠的門路,後來通過大拖廠長毛新華的介紹,我認識了張保華。我想求他幫忙,給我爭取到刑警隊長的位子,不過他沒理我這茬,所以我也沒能當上刑警隊長。”
“那怎麼了?”
“你知道我爲啥偏偏要求張保華幫忙嗎?”
“爲啥?”
“張保華他家老頭子是老革命、四野的老政工幹部,若不是後來站錯了隊,估計現在應該在北京養老。張保華的兩個哥哥,一個在省廳當廳長助理,一個在咱們市紀檢委工作,他的親戚朋友同學等等,遍佈政法系統,而且都是頭上掛銜,手裡有權。大哥你想想,幹了這麼多年警察,張保華獨立破過一個案子嗎?立過幾次一等功啊?反正據我瞭解是沒有。可是人家的級別呢?不比你這個八處處長低。”
“這些事兒我早就知道啊。有啥稀奇呀?”
“沒錯,你是知道,可是你不明白。”
“我咋不明白了?”
“你想過沒有,張保華這麼牛逼的背景,這麼強大的關係網,爲啥和你鬥了二十年,咋就鬥不過你呢?”
“這個……”韓廣生還真沒考慮過這些問題。
“讓我說,那是因爲兩點。一是你自身太正了,沒有留給別人任何把柄,想整你他們也找不到藉口,無從下手。第二是有丁世奎保護着你,給你在背後撐着腰,明槍暗箭他都替你擋着。若不是有這兩點,你早被張保華髮配到鍋爐房去燒開水了。你信不信?”說到這裡,劉涌掐滅了菸蒂,又重新點上一支。
聽了劉涌的分析,韓廣生陷入了沉思,過了良久,他點點頭說道:“劉涌你說得是,還真是這麼回事兒。要不是丁局保着我,就沒有我韓廣生的今天。”
劉涌繼續說道:“可是現在不一樣了。丁世奎就要退休,你的後臺就快沒了。而你也不再是以前的鐵驢,不再那麼的無懈可擊。你想想,這麼多年來你得罪的那些人,再加上張保華,他們能放過你嗎?能饒了你嗎?你若是當上了這個副局長,就等於是上了刑場,會有無數的人把槍口瞄準你,到時候你死了都不知道是怎麼死的。”
韓廣生瞪起眼睛,目光灼灼,凝視着劉涌,說道:“你的意思是說我不該去當這個副局長?”
“不僅僅是不當這個副局長。”劉涌說道。
“那還想咋的?還真要讓我去鍋爐房燒開水?”
劉涌笑着搖搖頭,說道:“韓哥你這人太直了,難道你就沒想過,現在正是與張保華和好的不再良機嗎?你倆之間又不像我和李俊巖,又沒有深仇大恨,何必鬥個你死我活呢?你們倆鷸蚌相爭,恐怕其他人就要漁翁得利呀!”
“和好?我跟張保華和好……怎麼跟他和好?”韓廣生喃喃自語。
“把副局長的位子讓給他!張保華不是跟你爭着當這個副局長嗎,你不但不能和他爭,反過來還要想辦法支持他,把他推上副局長的位子!讓他承你的人情!”劉涌說道。
“有跟他和好的必要嗎?我把副局長讓給他,我們就能和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