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中,季衡在車轎院子裡下車,正好遇到四姨娘身邊的媽媽劉慶家的,她正帶着一個婦人和一個少年過來,看到季衡和許七郎,她就趕緊前來問禮,說,“大少爺,您剛回來?”
季衡點點頭,又問她身邊的人,“這位嬸嬸是?”
劉慶家的笑着介紹,“是四姨娘的孃家嫂嫂,這是四姨娘的侄兒。”
那位少年顯得很羞怯,被劉慶家的介紹了,就紅着臉往旁邊退了一步。
許七郎盯着那位少年看,問道,“你叫什麼?”
四姨娘的嫂嫂穿着比較舊,但是衣衫乾淨,對季衡和許七郎福了禮,說,“大少爺,表少爺,給你們請安了。”
說着,又拉了一下兒子,那位少年才怯怯地說,“我叫穆真。大少爺,表少爺好。”
四姨娘的嫂嫂沒有多待,劉慶家的很會說話,已經對季衡解釋,說是請示了太太,讓一輛馬車送兩人回去,穆家是住在城西外城牆根邊上的,距離這裡挺遠,兩人來的時候自己走路來的,回去時,太太就說用馬車送一程。
季衡笑了笑,讓四姨娘的嫂嫂和侄兒常來玩。
劉慶家的身後還跟着三姐兒的丫鬟暮雪,暮雪手裡拿着個包裹,對季衡福了個禮纔將包裹遞給了四姨娘的嫂嫂。
季衡和許七郎還有抱琴往後面走時,看到穆真要去上他的那輛馬車,被劉慶家的拉了一把,拉得他幾乎一趔趄,又被教訓了,劉慶家的壓低聲音說,“這是大少爺的馬車,哪是你們隨便坐的呢,出門去,出門去,已經讓送你們的車在外面等着了,這個車轎院子裡的馬車轎子,都是府裡的主子用的,奴才們平常要用的,都是另外的。”
四姨娘的嫂嫂很羞愧地替兒子道歉,點頭哈腰的,劉慶家的反而很倨傲。
季衡將這些看在眼裡,皺了下眉頭。
抱琴看到了季衡臉上的表情變化,就湊過來小聲對他解釋道,“四姨娘孃家姓穆,住在西邊外城牆根邊上,聽說四姨娘的父親早年是充過軍打過仗的,得了戰功,回京後就在那邊置的房產,還娶了一房美妻,不過之後他身體差,家裡產業都用來治病了,四姨娘被老爺接進門來的時候,四姨娘就只帶了個小箱子來,據說箱子還是被蟲蛀過的,可見當時窘迫了。”
季衡想到許氏在揚州待了六七年之久,京城就是二姨娘和四姨娘管家,這麼長的時間,四姨娘就沒存些私房?再怎麼也該將孃家扶持起來了,怎麼她嫂嫂家裡看起來還是很窘迫呢。
季衡就問,“這些年,四姨娘的孃家沒發達起來嗎。”
抱琴小聲說,“聽說四姨娘早些年也送了不少銀子回孃家,但幾乎都用來還以前的欠賬了,而且四姨娘的兄長,嗜賭好酒,完全是扶不上牆的。早年太太在揚州,四姨娘管家時,咱們府裡據說還出過大筆的銀錢虧空,因此老爺就對四姨娘冷淡下來了,四姨娘知道自己做錯,對孃家扶持也就少了。再說,現下是太太掌家,四姨娘又能有多少私房扶持孃家。”
季衡沒再說話,許七郎瞥着抱琴說,“你知道得倒真多。”
抱琴被他揶揄得不大自在,說,“這個可不是奴才亂說,府裡久一點的奴才都知道的,幾個姨娘,也都知道,太太心裡也知道的。就少爺和表少爺您們,忙着大事,不知道罷了。”
季衡被他說得笑了一下,對許七郎道,“的確是忙着大事,七郎你不是看禁書就是爬樹。”
許七郎要是平常就絕對順勢而上了,此時卻有些臉紅,似乎是羞愧的樣子,道,“我也有好好讀書。”
季衡進正房去給許氏說自己回來了後,就又跑去了西邊院子,四姨娘和三姐兒四姐兒五姐兒都住在這邊。
因爲季家的院落也不是很寬敞,三姐兒四姐兒一直都是住在一起的,一間房裡放兩張牀罷了,她們是住樓上,四姨娘就是住旁邊樓下的房子。
季衡到的時候,三姐兒正和四姐兒坐在正廳裡擺弄三姐兒自己在山上撿回來的楓葉和柏樹果子。
兩人沉默地做着手工,沒有說話。
四姐兒的丫鬟晨雪進去通報,說,“大少爺來了。”
兩人才擡起頭來,季衡這時候已經跨進屋裡來了,笑着打招呼,“兩位姐姐好。”
四姐兒勉強笑了笑,說,“衡哥兒來了,趕緊坐吧。咱們要將這些楓葉做成書籤,柏樹果子用來做冬日的薰衣香。”
季衡說,“這樣真有情/趣。以前聞到的你們身上的衣香,總覺得特別,就是柏樹果子的香味嗎?”
四姐兒說,“是呀。京裡大戶人家裡,都好從廣州或者蘇杭來的薰衣香,不過我們覺得用柏樹果子薰衣裳倒別有味道。娘說她還是姑娘家的時候,家裡買不起薰衣香料,就自己上山去撿柏樹果子來放在衣箱裡……”
她還沒說完,三姐兒已經打斷了她,說,“衡哥兒哪裡想聽你嘮叨這些,快別說了。”
大約是覺得四姐兒說了當年四姨娘家裡的窘迫,實在不好。
季衡笑道,“我一直覺得母親用的薰衣香味道過濃了,這柏樹果子的香味正好,不知道我能不能向兩位姐姐討一些去用。”這句話倒也解了三姐兒四姐兒的尷尬。
三姐兒拿了個藤條編的小盒子來,撿了一些好的柏樹果子進去給季衡,說,“拿去就是了,下次娘再上山去拜佛,還可以再撿一些。再說,這一冬,也用不了太多。”
季衡看三姐兒和四姐兒這個情況,想想三姐兒的年齡,她出生時,正是她母親剛進季府不久,那時候季府還是許氏管家,想來當時四姨娘手裡十分窘迫,給幼小的三姐兒留下了沒有銀錢沒有地位日子十分難熬的印象吧,所以她作爲一個女孩子,對權勢和宮廷才那麼嚮往。
但季衡也不好說她這樣不好,畢竟誰都有選擇自己未來的權利。
他也坐過去幫忙將漂亮的楓樹葉子夾進專門的冊子裡,正做得認真,就聽到三姐兒的丫鬟暮雪的聲音,“姑娘,已經將舅夫人和舅少爺送上馬車走了,劉慶家的媽媽也真是,舅夫人給她的二錢銀子,她還真收呢。”
她說完,就被三姐兒呵斥了,說她,“咋咋呼呼說話做什麼。”
暮雪一說完也後悔了,她看到了季衡坐在桌子邊上。
暮雪十分尷尬又羞愧地站在那裡,還是四姐兒給她解了圍,“好了,沒看到衡哥兒在,你去倒茶來,將咱們自己做的玫瑰花滷加進去,讓衡哥兒嚐嚐。”
暮雪趕緊應了,去做事去了。
季衡對三姐兒說,“都是自家兄弟姊妹,無論什麼事,姐姐們都可以對我說的。我剛纔在車轎院子裡也看到舅母和表兄了,不知是不是舅舅家有什麼事。”
三姐兒擡頭看向他,抿了一下嘴,才說,“那只是咱們的舅母表兄弟,他們哪裡敢高攀你呢。其實也沒什麼事,不過是舅舅又欠了賭債,打發舅母和表弟來借些銀錢,他們以爲娘這是進了聚寶盆,身邊就是搖錢樹,要多少有多少,也不知道誰都是過日子的,誰沒個艱難處。”
說到後來,她幾乎要哭了,想來是既心疼她母親又心疼舅舅家裡吧。
季衡嘆了一聲,從自己袖子裡拿了一個荷包出來,推給三姐兒,說,“這裡有一些銀子能夠解燃眉之急,不過我看要解決舅舅家裡的問題,除非讓舅舅不要再去賭了。”
三姐兒不收,沒碰那個荷包,說,“姐姐哪裡能要弟弟的東西,要說,我匣子裡一隻碧玉鐲子,也夠舅舅家裡吃喝一兩年的,但哪經得住他拿去賭。這賭癮要怎麼戒掉,我可想不出什麼法子來,聽說有人剁了手也照樣賭的。剛纔舅母來,母親也沒讓她空着手回去,還不需要你來補貼的。”
季衡便也不再強求她收下銀子,而且也想不出什麼好辦法來,只是說,“或者我想法子給他找件差事做吧。”
季衡這麼說了,三姐兒也沒當真,只是嘆息了好幾聲。
第二天,三姐兒和四姐兒自己煮螃蟹,邀請季衡和許七郎前去吃。
季衡要去西邊側院時,先來和許氏說了一聲,許氏要出門有事,只交代了一句,“少吃些纔好,不可貪嘴。”
季衡答應了,又送許氏到了院子門口,“母親早些回來。”
許氏點點頭,才被丫鬟婆子們簇擁着出去了。
要說,三姐兒和四姐兒決計是十分心靈手巧的姑娘家,季府裡沒有花園,她們的院子裡就用花盆種了不少花樹,全是她們自己侍弄,這個時節,正是桂花落了,菊花開得十分繁盛的時候,她們的院子裡,滿園菊花香。
院子裡靠西邊,花廳外面,還修建了一個竹亭,是前兩年才修好的,竹亭旁邊又架了一座鞦韆,不過那鞦韆怕不牢固,便不允許許七郎上去蕩。
螃蟹宴擺在了竹亭裡,三姐兒親自在廚房裡將螃蟹煮好,四姐兒就準備碗筷和吃蟹的工具,五姐兒弄了菊花酒來,還有洗手的紫蘇湯。
季衡和許七郎過去,就是吃現成。
季衡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我和七郎空手就來了,之後要送姐姐妹妹們一些東西表達謝意纔好。”
許七郎則說,“用珍珠粉和白附子粉,茯苓粉,然後和着羊奶調成糊,晚上敷臉最好,我給你們調粉以示答謝,可以不。”
剛說完,被季衡踢了一腳。
三姐兒罵許七郎道,“你到哪裡學的這些。”
許七郎笑道,“在家時,我娘晚上就敷上這個,一次我爹回家正好找她有事,她沒洗臉就出去了,一臉白粉,把我爹嚇得差點摔了跤,大叫有鬼。”
這話一出,全場鬨笑,於是許七郎做了個拱手禮,道,“既然各位姐姐妹妹都笑了,那我再吃這蟹,也算是出了資費,就不客氣了。”
又把大家逗笑了,連季衡都不得不說許七郎,“真沒想到你還挺有些手段。只是要是讓舅舅和舅母聽到,怕不打斷你的腿。”
也只有許七郎這無法無天無尊無卑的性子,纔會拿自己的父母來說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