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靈仙作爲一個總對着鏡子化妝的戲子,對自己臉上的各個部分都十分了解,第一眼看到季衡,就馬上意識到自己的眼睛和他很相像,但他也看得出來,季衡不是一般人,他從小在戲班長大,現在被稱爲京城第一的青衣,走到這一步,哪裡會沒有眼色,所以他什麼也沒說,只是按照趙致禮的安排,在趙致禮的另一邊坐下了。
看來趙致禮對小靈仙還多有尊敬,雖然邵歸之前說了要讓小靈仙給大家敬酒,但是趙致禮並沒有這麼要求小靈仙,只是讓他陪席用了一頓飯。
趙致禮之前自暴自棄的時候,將伎坊當家,現在有了想法,就振作起來,有事要做了,飯後他只逗留了一陣子,就讓邵歸陪自己回家去。
小靈仙看趙致禮要走,自然不願意多留下來和一羣他並不必應酬的公子哥待在一起,就說戲班裡還有事,也就走了。
季衡也不願意多留,同張詡說了一聲,就帶着許七郎也走了。
本來還算熱鬧的牡丹園,一下子就冷清下來,於是薛乾他們也不願意再待,決定去城東東湖邊遊玩。
騎馬離開時,薛乾才輕聲同袁廷硯說了一句,“不知明甫你發現沒有,那小靈仙同季衡很有幾分相像,特別是眼睛。”
袁廷硯道,“這種話,你還是不要說得好。我看季衡雖然年歲還小,倒不是凡品,他現在又是皇上的伴讀,將來他如何,這可是可以預見的。現在咱們見到他,他年歲小,咱們還能叫他名字,以後要怎麼,真說不準。”
薛乾嘆了一聲,道,“這出身不同,就果真不一樣。一個唱戲,一個是皇上伴讀。”
袁廷硯說,“你是不是還想講,趙世子是世子,太后親侄子,咱們只是六品翰林之子。”
薛乾笑了一聲,道,“可不就是這樣。”
袁廷硯道,“趙世子現在又要娶吳王家郡主了,可也沒見他開心,可見這權勢同活得順遂並不是一碼事。”
薛乾道,“你倒是看得清楚。”他這語氣裡帶着笑意,也不知是譏嘲,或者是讚揚。
許七郎也看出小靈仙同季衡有幾分相像了,回程馬車上,他就說,“那小靈仙,被說得美如天仙,冠絕天下,我也沒覺得有多麼出色。他還沒你好看呢。”
季衡不由給了他一個白眼,“我看倒是很好看的,再說,說一個人漂亮,往往並不只是指相貌,還指他的地位,所從事的行業,對周圍人的影響等等。他是唱戲的,很多人能夠看到他,追捧他,並且欣賞他的美,說他美如天仙,冠絕天下,又有什麼不妥呢。即使有些養在深閨裡的閨秀,比起小靈仙來,美多了,但是能夠見到她們的,除了家人,也只有未來夫家的人,這些人再漂亮,又不能被很多人欣賞,甚至一般人不能過於讚揚,不然就是有毀她們的名聲。像家中三姐,五妹,我覺得就夠漂亮,但是養在深閨,也只是家人能看到了,她們是庶女,平常連出門做客的機會都沒有呢。”
許七郎覺得季衡這話的確是有理,之前不愉的心情,聽了季衡柔和的言語之後,也就好了很多,笑着說,“果真如此。雖然小靈仙長得並不如傳言中美,好在戲還是唱得好的。”
季衡道,“總歸是得不到的,夢中的,反而是最美的。要是小靈仙今日不卸妝後來陪席,咱們反而對他更好奇。”
許七郎說,“什麼是得不到的,夢中的是最美的,衡弟,你在我心裡就最好看。”
季衡無語地看着他,“你留着這話對你媳婦說吧。你這麼說,你不起雞皮疙瘩,我還要寒了一背呢。”
許七郎被他說得嘿嘿笑起來,又問道,“你今日同趙世子說了些什麼?”
季衡愣了一下,才推開他一些,說,“沒什麼,就是勸他進宮去伴讀,不要每日流連聲色之所。”
許七郎聽聞是此事,也就沒有什麼興趣了,反而更歡喜從車窗口看外面繁華的街景。
季衡和許七郎出門去給張詡踐行,是請示了季大人和許氏兩人的,所以兩人回去,就又要去告訴季大人一聲。
不過得知季大人出門去遊園去了,沒有在,季衡便又和許七郎回了後院去。
許七郎說,“姑父管得也實在太嚴了,你我出個門,總要向他請示,別的家的孩子都沒這麼受拘束的。”
照說季大人是個十分嚴格的人,一般孩子都該怕他,至少季家的孩子們,除了季衡,別人都怕他。沒想到許七郎偏偏不怕,還時常在背後嘀咕他的各種壞話。
季衡笑着說,“你這話讓我父親知道,他定然要說,你是你父親交過來的,不嚴加管教,對不住你父親的託付。”
許七郎嘆了一聲,說,“也是。”
之後兩人又去向許氏請安,沒想到許氏也不在,出門去不遠處的靜安寺上香去了。
季衡便也落得輕鬆,讓丫鬟荔枝去準備了洗澡水,洗了個澡,就爬上牀睡午覺去了,許七郎回了自己房裡洗個澡換身衣裳來找季衡,發現季衡已經睡下了,他想了想,也爬上了季衡的牀,睡在他的旁邊。
馬上就入六月,天氣已經挺熱,季衡身上只搭了一牀很薄的綢被,許七郎也拉了一角綢被搭在自己胸口上,就撐着胳膊盯着熟睡的季衡看。
他也算同季衡從小一起長大,這麼日復一日地看着季衡,但是也並沒有因爲太熟悉而忽視他的長相,此時這麼看着,他覺得季衡是真好看。
但是拋開季衡的長相,他也喜歡他,看着他,心裡就有一種說不出的暖流在循環流動。
十三歲的少年,正是情竇初開的時候,許七郎不明白自己的心意,但是卻開始被輾轉反側的思念和不知如何表述的心思所折磨了。
他盯着季衡看,看得累了,纔不知在什麼時候睡着了。
六月的第一日,趙致禮並沒有讓季衡失望,他一大早就進了宮。
季衡到的時候,他已經打完了拳,一個人站在東偏殿檐下看着依然帶着一層灰色的天空發呆,季衡在淺薄的晨色裡看到他孤零零站立在那裡的身影,不由有些同情。
季衡走上前去,對他微笑道,“世子殿下,早。”
趙致禮不滿地說,“早是早。不過你什麼時候能不叫我世子,而是叫我的名,或者字,都行的。當然,你叫我趙哥哥,我也能欣慰接受。”
季衡從他身邊走過,淡淡說,“你在小和巷裡待了些日子,說話都帶着花腔了嗎。”
趙致禮說,“咱就不要說這個話了,我以後不會再去的。”
季衡停下步子,回頭看他,說,“你這話我可不信,要不咱們打個賭,你以後去了要如何?”
趙致禮趕緊道,“既然你知道不可信,那咱們就不賭。”
跟在季衡身後的抱琴沒忍住被他這話逗笑了,但是他又馬上意識到在之前趙致禮說要換了他去做孌童的事,他就趕緊讓自己肅穆了神色,對趙致禮行了禮,“世子殿下好。”
趙致禮看來心情還行,一向不理睬奴才的他,對着抱琴點了一下頭,纔跟着季衡一起進了殿裡。
對於趙致禮又入宮來伴讀,皇帝很是詫異了一下,又很快笑了起來,說,“表哥,你總算進宮來了。病好了嗎?”
趙致禮略有些尷尬地笑笑,說,“這麼些日子了,不好也得好了。”
這日上午的課是湯廣延湯師傅上的,湯師傅要講得嚴肅正統得多,沒有宋太傅講得深入淺出,趙致禮甚至在課上打了瞌睡,湯師傅也不好說他,只是不斷走到趙致禮的桌子邊上去,用手指敲他的桌子。
上午課完了之後,三人就在勤政殿東偏殿側間用了午膳,飯後,趙致禮讓殿裡伺候的奴才都出去了,然後纔對皇帝說,“皇上,微臣有事要同您說。”
要說之前,趙致禮在皇帝跟前,從來沒有這麼鄭重地說過話,皇帝愣了一下之後,就笑了,說,“表哥要說,朕都會好好聽的。”
季衡在旁邊道,“那微臣先告退,在外面候着,皇上和世子有事可以叫我。”
皇帝這時候卻叫住了他,道,“君卿,你就留下吧。”
季衡卻道,“那外面……”
皇帝說,“勤政殿殿大,外面就是迴廊,誰在外面,一眼就能看清,再說這是中午,誰敢在外面偷聽。”
季衡聽他這麼說,便知道皇帝清楚趙致禮要說的是機密話題。
季衡點頭應了,但是還是出門檢查了一番,又叫了守在不遠處的柳升兒,和他說悄悄話道,“不要讓人靠近大殿。”
柳升兒明白要怎麼做,趕緊應了。
季衡這樣鄭重其事的行爲,無形中給趙致禮增加了壓力,完全是逼迫他不得不對皇帝說出心裡話,而他,晚說不如早說,其實越早下定決心,對他只有好處。
皇帝坐在椅子裡,趙致禮本來也坐着,他突然起身,走到皇帝跟前,一下子跪下了。
皇帝接受臣子跪拜,這對他來說已經是十分平常的事情,但是此時趙致禮這一跪,依然讓他愣了一下,不過他並沒有表現出驚訝,反而用十分平和的語氣說,“表哥,你有什麼要說,就同朕講吧。咱們之間的關係,你還需要如此多禮嗎。”
趙致禮依然跪着沒有起來,道,“皇上,這不是禮儀的問題。是微臣……想向皇上您獻上咱們趙氏一族。”
皇帝眼神突然更深了,但他並沒有因趙致禮這話有所動容。
季衡站在門邊,身姿筆直,微低着頭,在心裡深呼吸了一口氣。
皇帝擡頭看了季衡一眼,然後才說道,“表哥,你這是什麼意思。”
作者有話要說:趙致禮是個聰明人,再說,和皇帝在一起這麼久了,定然還是有感情的,所以,從此也是小皇帝一派了。
關於他對季衡的感情,現在肯定是哥們兒情意多過別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