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大結局(全文終)

當火焰空間與天界軍開始衝突的同時,司科特派遣的魔界軍偵察兵就得到了相應的情報,由於克羅迪曾交代過有事必須馬上報告,僅僅過了半小時,這份關於天界軍襲擊修伊的情報就到了已控制澤蘭哈爾的克羅迪手裡,而看到這個消息的克羅迪立即跳了起來。

“能確定對方的意圖嗎?”克羅迪的第一個問題就是這個,而得到的回答卻令他感到失望。

“不能。”

“這下麻煩了。”克羅迪這句話和修伊完全是一模一樣的口氣,凝重嚴肅得幾乎令室內空氣凝滯。

奧利斯不解地問道:“有什麼麻煩?天界軍幫我們解決修伊這個麻煩再好不過,說來我們還要感謝他們,讓我們能把精力集中在政變之後的一大堆事務處理上呢!”

“你懂得些什麼?他們若是要殺修伊我當然歡迎,可若是要活捉他得到情報,那傢伙腦袋裡的東西就足以讓我們萬劫不復了!”克羅迪的這句回答讓奧利斯頓時面色大變,這下他也明白問題的嚴重性了。

政治、經濟、科技、軍事,凡是魔界軍最重要的事務修伊都曾參與,腦子裡的情報簡直可以媲美魔界情報部的檔案庫,像這回政變中令他們吃癟的澤蘭哈爾下水道網絡,在修伊的腦子裡就有一份完整而詳細的記憶拷貝,還有魔界軍的部隊配置、裝備糧草以及空牙炮這類高科技魔法兵器,萬一這些機密全落到天界軍手中,魔界軍的災難要說是迫在眉睫一點都不爲過。

因此在思索了兩分鐘後,克羅迪就下達了異常堅決的命令:“馬上命令司科特,立即帶着他身邊的所有人加入戰團,不惜一切代價幹掉修伊·華斯特,若天界軍沒有阻撓就不要主動攻擊他們,即使是聯手也沒有關係!”

弓弩兵的攻擊無效早在烏列的預計之中,畢竟對方之中有兩個高級魔法師,製造出物理攻擊無效的魔法屏障自是輕而易舉,於是他的第二波攻擊加進了魔法師部隊,無數的雷擊、火球和冰彈夾雜在箭雨之中朝火焰空間撲了過去,但對方的抵抗能力超出了烏列的最初預計,冷凌鋒和老酒鬼的魔法屏障經過將近半小時的狂轟濫炸之後一點都沒減弱,反倒是兩人在抵禦攻擊間隙發出的幾個大範圍反擊魔法,令天界軍的遠程攻擊部隊遭到了意想之外的傷亡,兩個縱深破壞型的雷系魔法電之龍、一個覆蓋型的冰系魔法冰塵雨再加一個擴散型火系魔法爆霧,讓近兩千名躲避不及的弓弩兵和魔法師丟掉了性命。

結果到了最後,烏列還是隻能按照原定計劃,發動多方位多兵種配合的全面進攻——魔法師和弓弩兵以魔法和物理攻擊掩護,擁有高負重能力的轟炸部隊飛上高空,從正上方對敵人投擲大批高性能魔法炸彈以配合攻擊,披着重型鎧甲、配備着長槍和戰鬥劍的高速騎兵爲主力全力前衝,爭取與敵人近戰肉搏的機會。

然而修伊機變百出的設想卻在這時發揮了作用,他讓冷凌鋒和老酒鬼停止防禦和攻擊的雙重行動,改由老酒鬼專門發放魔法和物理的雙重防護罩,而冷凌鋒專門負責以大範圍殺傷魔法攻擊接近的天界軍,同時他還讓老酒鬼轉變防護罩性質,將防禦功能弱化而加強了反彈能力,雖然這造成了魔力消耗的少許增加,但從正上方落下的高性能魔法炸彈和弓矢卻因此成了他們的幫手,一碰觸到防護罩就反彈得到處都是,由於沒想到碰到這種情況,那些避過冷凌鋒魔法攻擊的少數天界軍還沒靠近火焰空間,就被到處亂彈的箭矢和魔法炸彈搞得人仰馬翻,只有少數兩三個能夠衝到防護罩跟前,可還沒來得及攻擊就被菲莉絲的大鐵錐一記橫掃,又或者是碰到虛空的一下巨劍斬,當場以送命爲代價三振出局。

如此這般的攻防戰進行了十五分鐘後,前後三批共計六千名天界軍騎兵全部送命在了這種敵我不分的攻擊中,氣急敗壞的烏列只能下令魔法師和弓弩兵部隊停止攻擊,一氣壓上了近一萬高速騎兵直接突擊,這下修伊的戰術有點不太靈光了,即使老酒鬼放棄使用防護罩和冷凌鋒一起攻擊,刻意分散開的高速騎兵仍然有近九成成功接近了火焰空間,僅僅一分鐘後,大混戰的態勢就形成了。

九千對八個,怎麼說這都是包賺不賠的買賣,可戰鬥了一個小時後,讓烏列目瞪口呆的結果出來了——火焰空間僅僅輕傷三人加全體都有點氣喘,而躺滿他們周圍的九千個神族士兵再沒一個能活着站起來。

在混戰中,什麼戰術戰略都沒了作用,火焰空間之所以能夠倖存並獲得如此意外的戰果,和修伊進行嚴酷訓練並達成一定默契後產生的驚人戰鬥力是分不開的。

神族士兵的作戰目標在戰前就已確定,那就是由虛空所保護的修伊,可還沒等他們衝到修伊麪前,擋在修伊麪前的虛空就把修伊一把託上肩膀,高大的身形橫移數步,那把超巨型的騎士劍一個橫劈就讓四名天界軍士兵拋跌一旁,還沒落地就甲裂肉開地斷成兩截,而當其他人想從四面包圍過去時,菲莉絲的大鐵錐就從旁邊蕩了過來,轉了一圈後就有整整一個側面的十數名士兵全部被打得漫天亂飛,另一個側面的情況也好不到哪去,蕾娜斯一手持着制裁者一手反握尼貝倫法雷斯神斧,橫掃疾砍之處神族士兵紛紛濺血倒地,沒有一人能接近託着修伊的虛空身旁。

這樣一來,天界軍就把作戰目標轉向先消滅菲莉絲和蕾娜斯,再圍攻虛空以殺死修伊,可等他們找上兩人對戰時,卻發現麻煩比單攻擊虛空更大。

首先是蕾娜斯,作爲八翼天使的她雖還無法完全發揮威力,可高速的移動能力和高超簡略的戰鬥技術卻是修伊訓練出來的,一招出手必定有人死傷,而且殺傷對手後立即轉移方位退走,天界軍的士兵雖然大部分也都是天使,可在高速移動時所用的翅膀,在這種密集的近身戰中反倒派不上用場,只能老老實實地用兩條腿移動,結果他們自然是比不上被修伊嚴格訓練過的蕾娜斯,還沒追上她就有人死傷,好不容易追上她又開始移動,傷亡慘重卻連她的寒毛都碰不到。

而碰到菲莉絲這個怪力三公主的天界軍士兵更是叫苦不迭,經過修伊的指點和訓練,菲莉絲的那支鐵錐舞起來已是密不透風,完全克服了攻擊時用力過猛容易產生破綻的缺點,力量分佈平均得很,可也就是這種平均分佈的力道,捱上它的天界軍士兵身體的某一部分當場變形粉碎而失去戰鬥力,若這個部分中有足以致命的臟器,更是當場斃命,而且最要命的是,菲莉絲的力量好像無窮無盡永遠消耗不完,在身旁打轉的大鐵錐一點力量減弱的跡象也沒有,這在無形間也加大了與她對戰者的心理壓力,因此心理影響動作而導致笨手笨腳也不奇怪,以至於開戰才二十分鐘,菲莉絲的殲敵數就達到了四位數。

撞到鐵板的天界軍再次轉換目標,將攻擊方向鎖定在近身戰鬥力不強的倪劍、米伯特、瑪麗嘉以及冷凌鋒、老酒鬼身上,可結果依然碰壁,原因之一自然是修伊鍛煉出的變態腳力作怪,用雙腳去追這些足可成爲馬拉松賽跑冠軍的超級選手,天界軍的自討苦吃在一開始就註定了。更何況,這幾個人的組合不管近戰遠戰結果都是一樣,一旦拉開距離,倪劍的箭矢、老酒鬼和冷凌鋒的魔法就會無情地招呼過來,被擊中的自然是必死無疑,可若靠得太近,瑪麗嘉的鞭子就會如暴雨般灑過來,而且力道奇大,只要捱上一鞭就會像陀螺一樣旋轉着飛出去,同時動作比常人快上幾倍的米伯特也充分發揮了盜賊的本領,以肉眼幾乎無法察覺的速度前後迅速移動,凡是有人靠得太近,說不準就會在下一刻發現米伯特已出現在身旁,接着沒被鎧甲保護的脖頸處就捱上了重重一刀,跟死神打招呼也只是時間問題了。

於是就在這種比拼速度和耐力的大混戰中,天界軍的部隊密度以極快的速度開始減低,並最終在一小時後達成了這個驚人的結果。

“呼……這就是訓練的成果嗎?”有少許嬌喘的蕾娜斯望着眼前屍橫遍野的景象,有點難以置信地看看自己沾滿鮮血的雙手:“這麼多人,都是被我們幹掉的嗎?”

“沒錯,修伊殿下說得沒錯,那些訓練確實發生了效用。”虛空揉揉有些微微發麻的臂膀,苦笑道:“但很可惜,從剛纔到現在敵人也不過損失了兩萬人,這樣的事我們必須再重複十次,才能確保自己能活下來。”“十次?”瑪麗嘉的眼睛有點發直,她的體力在衆人中最弱,現在也屬她喘得最厲害,方纔那種可怕的經歷還要再來十次,這簡直太要命了。

“不,是二十次。”一直在虛空肩膀上沒有作戰的修伊突然面色蒼白,望着天界軍包圍圈的西側苦笑着說道:“雖然我很不想承認,但克羅迪這一腳摻得還真是時候。”衆人駭然朝修伊所望的方向看去,映入眼簾的赫然是從天界軍西側包圍圈迅速接近的龐大魔界軍編隊,數量也有將近二十萬之衆,位於那個位置的天界軍也察覺到異樣,暫時停止對火焰空間的包圍紛紛向兩側退開。

“咳……希望他們能互相殘殺就好了。”老酒鬼不抱什麼希望地輕嘆一聲:“這樣我們或者可以趁混亂逃脫。”

修伊無奈搖頭:“我希望是這樣,可現在的情形恐怕不樂觀,雖然我確定他們不會公開聯手,但爲了殺我們這一共同目標,在戰鬥中卻很可能不會互相攻擊。”“到了這時候還講不吉利的話,就不能想點樂觀的事嗎?”倪劍苦笑着嘆氣:“所以我才送你烏鴉嘴這種雅號……”

倪劍話音未落,魔界軍那邊已有了動靜,而且是最糟糕的情形——正如修伊所言,這支突然出現、由司科特負責指揮的魔界軍忠實地執行了克羅迪的指示,並沒有主動攻擊天界軍,而是直接對火焰空間發起了攻擊,天界軍的指揮官烏列在短暫的驚愕後,立即意識到對方的目的可能與自己一樣,但還是搶功的心理終究佔據了上風,最後他和克羅迪不約而同地想到了一塊,讓天界軍在“對方不動手就不管他”的前提下再度發動了對火焰空間的進攻。

於是僅僅短暫休息了五分鐘後,火焰空間便再次陷入了慘烈的戰鬥漩渦。

修斯特,和你說的話竟然一語成讖,我必須要用那最後的一招了。

望着眼前的悽慘情景,修伊的心中默默地下了決定。

戰鬥開始十小時後,天色已從清晨的微白變成了現在被夕陽所渲染的昏黃,天界軍和魔界軍的攻擊終於在這一刻再次暫時中止,對他們來說這只不過是休整和重列隊形,但此刻的火焰空間已是強弩之末了。

魔界軍和天界軍不約而同的聯手令戰鬥極其慘烈,在這十個小時中,火焰空間的衆人遭遇到了兩族所有兵種的聯合追殺,雖然到此刻已造成了敵人各四萬人的慘重傷亡,八個人的周圍佈滿了橫七豎八躺倒的敵軍屍體,以及插得滿地都是的兵刃箭矢,然而除了未曾戰鬥的修伊和小七外,參戰者的體力和精力都徹底消耗到了底線,和躺在地上的這些死人已相差無幾了。

老酒鬼和冷凌鋒已全部耗盡了魔力,體力也在長時間奔跑中消耗殆盡,此刻除了躺在地上喘氣外,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米伯特、倪劍和瑪麗嘉的情況也和兩人差不多,戰鬥一暫停三人就丟下武器,背靠背坐在地上直喘粗氣,一大滴一大滴的汗水從額頭上滑落下來。

菲莉絲和蕾娜斯的情形稍好一些,還能勉強維持着站姿,手裡的兵器也沒有脫手,可正在眼神中逐漸渙散的目光,卻將她們的疲憊顯露無遺。

虛空的體力在衆人中最好,可由於託着修伊而使身側成爲了戰鬥的核心地帶,他的力量消耗甚至已超過了其他人的總和,只能默默坐在修伊身旁悶聲不語,除此以外他手中的騎士劍也砍得捲了刃,哪怕拿來殺一隻小貓都很困難。

這就是極限了吧。

每個人都意識到,死亡已離自己不太遙遠了。

但修伊卻沒有打算讓他們的這種預感實現,就在每個人都感到一絲絕望,以及死前所特有的那種平靜時,從虛空肩膀上跳下的修伊卻在這時有了特殊的行動。

“召喚遙遠深邃之影,解封成敗得失之印,以吾之心驗證真實,以吾之信念、吾之魂魄交換死生輪迴之力……”低聲吟誦着含義不明的語句,修伊緩緩朝天魔兩界的大軍走去,留給衆人的只有異常堅定果決的背影,以及這幾句如訣別般的話語:“各位,看來這一回,我大概是真的在劫難逃了呢……”

虛空勉力支撐起已筋疲力盡的身軀,望着修伊大叫了起來:“殿下!你想做什麼?我們還有能力再戰,請快回來吧!”“我不得不走了。”修伊語氣中飽含着不捨與遺憾,讓不清楚他想做什麼的衆人一頭霧水,但每個人都感到了明顯的不安,彷彿他的這些話就是永別一般。

而事實也正是如此,尤其是倪劍,修伊的下一句話就把他最擔心的事情拉到了檯面上:“倪劍,還記得我說過的話嗎?當那個時刻到來的瞬間,我可能會傷害到你們……”倪劍當即神色大變:“難道……”

修伊仍然沒有回頭,淡淡的口吻中立刻充滿了讓人訝異的喜悅:“你知道嗎?我真的很高興,因爲我從沒想過,自己到最後一刻還能爲你們做些有用的事情……我的運氣一直很好,不是嗎?”

聽到修伊的話,倪劍的心中五味雜陳,各種各樣的複雜心情簡直無法用言語來形容,他張開嘴巴彷彿想說什麼,但話纔到嘴邊就定住了——他又有什麼可說呢?

一切的一切,修伊早已告訴了他,而阻止一個人的必死決心有多愚蠢,他也很清楚,因此他無話可說。

帶着一點血紅的黑色魔法光環自修伊手中一個一個升起,迅速地往自己身體上套去,很快就有無數光環繞遍了全身,在光天白日的襯托下,這種聞所未聞的詭譎魔法能量顯得尤爲令人心寒,即便是已佔盡上風的神魔兩軍都不由得產生了沒來由的恐懼,竟然隨着修伊一個人的腳步而慢慢開始後退。

“……以吾爲容器,償付永生之代價,支撐此世此時之空,棄吾之情、棄吾之生、棄吾之希冀,賜吾超越歷史之力,傾萬物源頭於此刻,還阻礙之愚昧者於虛無。虛幻之中的永恆,吾在此祈願,請賜予這些逾越分寸之人,等同於迴歸之道路吧!”修伊正在朗誦的咒語內容亢長而含義深奧,在場的所有魔法師中,沒有任何人聽過這麼長、包含着如此多禁斷語句的咒語,更沒有任何人知道這個咒語的真實含義,但若有人告訴他們下面將要發生什麼,恐怕在場的三十二萬神魔兩族部隊恐怕會當場瓦解,毫無軍紀地開始一場大潰逃。

因爲修伊所念誦的,是塵封在三界歷史中的一種禁斷魔法,因爲它的創造者是神魔兩族歷史上最強大的王者,第一代神族之王米爾多和第一代魔族之王路西法,其威力之龐大、殺傷力和毀滅範圍之廣,簡直是難以想象的,在某種程度上,它的強大力量可以說是創世神遺產中“創世重生咒”的反面版,創世重生咒是讓廣範圍內的所有事物全體復活或還原,而它則是將超大範圍內的一切事物消滅,由於它爲神魔兩族之王所創,因此這個魔法中包含着這世上所有屬性的魔法波動,不存在抵消或防禦的可能性,它的名字就叫做滅極天裂破。

然而由於這種魔法實在太強大,甚至到了所消耗魔力與生命力遠遠超過一般人水準的程度,所以即便是創造它的路西法和米爾多,也沒敢真正使用它。沒有必要冒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則是他們在潛意識中感覺到滅極天裂破堪稱三界歷史上最強的攻擊魔法,只要有足夠的魔力和生命力,其百分百發揮的威力甚至可以與創世神創造世界的力量相媲美,所以連他們自己都對這個魔法產生了恐懼,以至於從沒想過用它。

只有抱着決死之心的人,纔有資格使用這種自殺性魔法,而且還要有足夠支撐這魔法的魔力和生命力。

修伊在自己身上用過創世重生咒,在咒語失效前他的生命力是無限的,同時他也知道這種效力很快就會消失,早已看破生死的他自然不在乎死的時間早一點,也由於咒語逐漸失效的緣故,原本就有極高魔法潛力的他在這個時刻成爲了唯一符合使用滅極天裂破的人。

而他也真的使用了。

第一個真正使用這種威力強絕魔法的人,事事都想爭第一的修伊這次也不例外,毫不猶豫地選擇這條輝煌卻必死無疑的道路。

明亮的天色一下子暗了下來,瞬間就變得如深夜般陰鬱沉悶,若沒有在一片漆黑之中隱約發出暗淡光芒的太陽作證,恐怕沒有人會相信,就在前一刻,這裡還是陽光普照的白晝。

也就在此時,修伊的魔法終於有了威脅性的變化,環繞在他身上的黑色魔法光環在天色變暗的瞬間忽然凌空解體,顏色也隨之發生變化,最終化爲無數若隱若現的血紅色絲線慢慢朝天空升去,以修伊爲中心,一團圓環狀的魔法風暴由此冉冉升起。

緩緩擡頭望向陡然變得漆黑的天空,修伊的瀟灑神情中透出一絲痛苦,飄飛在血紅色魔法風暴中的衣袂更襯出了他的飄逸灑脫,可是這份難以言喻的超然之中卻隱含着死亡的意味。

“倪劍,修伊的話到底是什麼意思?”蕾娜斯也不知哪來的力氣,明明已耗盡體力的她竟然掙扎着爬起來,還踉踉蹌蹌地走到了倪劍面前:“你說啊!”“他的意思是……”倪劍艱難說出的話還沒切入正題,眼前的情景再次發生了異變。

完全沒有一點預兆,修伊身體的一個部分就在他們眼前慢慢地變了。

先是指尖變得蒼白如雪,接着這種不該在正常生命體上出現的顏色開始快速蔓延,修伊的五指很快都變成了半透明的顏色,最後整隻左手掌都變成了如水晶般的透明銀白。

一道裂紋突然間出現在這隻顏色慘白的手掌上,然後無數縱橫交錯的裂紋此起彼伏地涌現出來,把整個手掌逐分逐寸地劃分成了無數極其細小的正方形區域。

火焰空間衆人的眼神立刻充滿了恐怖和不解,連事先知道內情的倪劍都不例外。

因爲修伊並沒有告訴他,自己究竟會以什麼方式死去,而倪劍萬萬沒想到,修伊所說的“死”竟然是那種他所見過的最可怕的死法。

這幕情景對他們來說並不陌生,在華斯特城外被十二龍騎將襲擊時,他們每個人都見過這般死去的人。

暗黑聖劍卡雷格斯,被它擊中的人必然會化爲碎片而消散,靈魂與肉體在最深刻的痛苦中同時粉碎,一切存在都被徹底抹殺。

在那次戰鬥中,前來襲擊五名龍騎將無一例外地死於這種攻擊,以完全符合傳說的方式痛苦地死去,可現在卻輪到了修伊。

誰都看得出來,修伊此刻的情況和那時死去的龍騎將一模一樣,然而這卻並非暗黑聖劍造成,知曉內情的三個人——虛空、老酒鬼和倪劍同時意識到,這很可能是魔力反噬,暗黑聖劍與創世重生咒同爲創世神的遺產之一,若產生的破壞能力也擁有相同性質的話,那眼前的情景也就有了合理的解釋。

一塊半透明的白色碎片從這隻手掌上剝離,緊接在後的第二塊、第三塊……一塊塊碎片依次緩緩脫落,血管和神經隨着表皮的粉碎化逐漸露出,隨着時間的推移,越來越多的碎片從修伊的這隻手上逸散,這種血肉被一絲一釐切離身體的痛苦簡直是常人難以想象的,雖然衆人並沒有親身體驗過,但他們見過受過這痛苦的人的表情。

痙攣,抽搐,每一寸肌肉和神經都因爲難以名狀的苦痛而變形,甚至連發出慘叫的力氣都徹底失去,啞然張嘴發出無聲的嘶吼,眼神裡寫滿哀求和瘋狂,受害者的慘狀簡直能令鐵石心腸的人爲之動容。

可在此刻,在承受着同等痛苦的修伊身上,除了一絲平淡且漠然的哀傷外,沒有任何類似的感情存在,彷彿他已感覺不到任何疼痛一般。

修伊的咒言朗誦突然中止,咒語終於完成了,接着他就悠悠地嘆了一口氣:“生命的存在是如此短暫,因此才分外值得珍惜……那爲何還有這麼多不知死活的人想戰鬥呢?”

近在咫尺的火焰空間衆人無言以對,而心中充滿對修伊敬畏感覺的神魔兩軍將士更無話可說,對這個被他們追擊到現在,卻依然保持着翩翩風度,沒有一絲一毫對死亡恐懼的男人,他們的心底已被植入了深深的恐懼。

兩軍的指揮官雖然都聲嘶力竭地對一干部下破口大罵,命令他們把這個修伊·華斯特劈成碎片,可面對如此詭異古怪的情景,以及身處那片血紅魔法風暴中心的男人那淡漠哀然的表情,所有人都失去了繼續戰鬥下去的慾望。

如果不是因爲敵前逃亡是一級重罪,即使逃回去也是死路一條,相信所有的兩軍將士都會遵從自己的想法拔腿就跑。

也就在這時,神魔兩軍的指揮官,神族的天使長烏列和魔族的司科特龍騎將已開始後悔接受了這次任務,有些發毛的心若沒身邊的十六萬大軍坐鎮,恐怕腳底抹油就是他們的不二選擇。

說來也非常有趣,克羅迪和米迦勒都很有默契地派出了二十萬精銳部隊來抹殺火焰空間的存在,在指揮官人選的指派上兩人又達成了出奇的一致。

膽小卻貪功,無能又懦弱,可偏偏又是自己的親屬性心腹,不給個重要地位又或是立功的機會,親眷中的不滿之聲遲早會讓自己頭疼腦裂,所以雖明知這個人不適合擔當重任,卻不得不給他們這種機會,當然爲此就必須派遣壓倒性的力量加以輔助。

從目前情況看,壓倒性的力量確是事實,儘管因爲首腦的無能和對方出乎意料的強大,雙方都各損失了五分之一的實力,然而他們還是把對手逼進了絕境。

只可惜,他們沒想到,修伊從第一代魔族之王路西法·撒旦那裡得到的,除了揭開驚天秘密的使命外,還有那威力絕倫的滅極天裂破。

“烏列,還有司科特,你們在天界和魔界都是無能到極點的諂媚之徒,本來我是非常討厭你們的,可是這一次將是唯一的例外。”修伊望着在頭頂空中盤旋、顯然已蓄滿各類魔法元素的血紅色風暴,緩緩地笑了笑,並以這絲笑容爲這場戰鬥的結局劃下了無法遏止的:“因爲能令這麼多人陪你們一起來送死,真的是一件不得不感謝你們的好事呢!”伴隨着這句話地說出,將整片天空都覆蓋住的魔法風暴隨之產生了異變,血紅色的圓環中心陡然破開了一個細長的縫隙,看上去就像時空破裂了一般,與此同時,無數道絢爛耀眼的光芒從這條縫隙之中透了出來,與黑沉沉的天空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光明與黑暗,兩樣完全無法兼容的事物,在此時此地達成了完美的融合,漆黑的天空從中被白色的光芒分割成兩半,可光芒卻來源於那片無盡深邃的血紅色風暴,所有目睹這一景象的人都看得兩眼發直,一時都忘了這是在血火紛飛的戰場之上,情不自禁地垂下手中的兵器,欣賞着這從未見過的景象。

不能否認,在三界的歷史上,從沒有任何一種魔法或戰鬥兵器能達到這種炫目到頂點的壯觀效果,即使是範圍最廣的擴散殺傷魔法兵器,也就是神族所保有創世神遺產之一的聖戰之光,也只能在大約十平方公里左右的範圍內做成一道從天而降的垂直光魔法柱,對該範圍內的敵人產生大威力傷害,像修伊此刻所造出、能覆蓋近千平方公里面積的魔法風暴,可以說是聞所未聞的超大範圍魔法。

然而很可惜,修伊是純粹的實用主義者,爲讓神魔兩族的大軍欣賞美麗景色而使用魔法,這種事他是絕對不會做的,他所看重的,是這份壯觀與美麗之中所蘊含的破壞性力量。

“各位天界軍和魔界軍的戰士,我和你們並沒有任何仇恨,可惜爲了保有創造未來的希望,我只能請你們在無盡的死亡之海中沉眠了……”望着衆人目醉神迷的驚歎表情,修伊終於一字一頓地念出了咒語的最後一段,徹底發動了它:“以吾修伊·華斯特之名,賜汝自由,賜汝此地一切生靈爲食糧,滅極天裂破!”破字話音剛落,從血紅色風暴中心裂縫出現,於此刻綻放着迷人色澤的那些光芒頓時像有生命的活物一樣,從裂縫之中爭先恐後地鑽了出來,在凌空凝結成了無數帶着不同色彩的光球之後,紛紛朝着地面飛快墜落。

一時間,魔法風暴籠罩下的天空被如流星般下墜的光球所填滿。

危險。

每個望見光球朝自己飛來的人都下意識地有了這種感覺,雖然眼睛仍被五光十色的美麗景緻所迷惑,身體還是根據本能做出了防禦動作,有盾牌的人將盾牌自動阻擋在身前,會發放魔法防護罩的魔法師則自動使出了防護物理或魔法攻擊的魔法防護罩,將友軍和自己罩了起來。

嚴格說來,修伊的這個魔法在魔法師眼中可能並沒什麼了不起,不過是隕石重落這種範圍攻擊魔法的美化範圍擴大版,即使威力比隕石重落高几倍也算不了什麼,最多砸死一些防禦措施不夠嚴密的人而已。

可事實與此剛好相反,這些光球之所以會五光十色,是因爲要以這些不同顏色區分所包含能量的魔法屬性,更要命的是,這些魔法屬性之純粹遠超出了任何人的想象,只可惜當被襲擊者發覺到這一點時,一切都太遲了。

第一個遭到光球襲擊的是一名神族的四翼天使,在她身前大約五米的地方,有一層由同伴所發出的抗魔法防護罩,而且本人也及時拿起盾牌做出了防禦態勢,可這一切防護措施都沒能起到作用,那個深藍色的魔法光球輕而易舉地穿過了魔法防護罩,並從她的盾牌中央筆直透了過去,就這麼沒進了這名天使的前胸之中。

在同伴充滿驚奇的目光中,這名天使難以置信地望了望手上毫髮無損的盾牌,再看了看施放在身前連一點被攻擊痕跡都沒有的完好防護罩,然後她緩緩開口,彷彿想說些什麼,可就在她嘴巴張開的一瞬間,深藍色的光芒陡然從她胸前被光球鑽進去的地方亮起,並在千分之一秒內從一點擴散到了全身,將這名四翼天使從頭到腳變成了深藍色,就如一個影子般硬生生凝固住了。

望着這個轉瞬之間只剩下深藍色人形的犧牲者,周圍天界軍士兵心中慢慢產生了一種沒來由的恐懼,可如果只是如此而已,這種恐懼還不會真正爆發,隨後發生的驚人變化纔是讓恐懼終究無可抑制的元兇——在凝固成影子後大約半秒,一道白色的裂紋突然出現在了影子的核心處,接着在毫無預兆的情況下,一聲所屬那名天使的撕裂心肺的慘叫響徹天空,藍色的影子在一剎那就以裂紋爲中心粉碎成了無數大小不等的藍色殘片,散落一地都是。然而這些殘片並沒有完全消失,而是如溶化的冰一般漸漸溶解成了半透明的水滴狀物質,每一滴這種物質中都漂浮着一團無法判定形狀的對象。

最恐怖的事情就發生在幾個大膽同伴湊上去看的那一刻,在看清了那些漂浮在水滴狀物質中的對象到底是什麼之後,這幾個人幾乎是同時發出了有生以來最淒厲的叫喊,倒退着向後逃開,接着就一個踉蹌跪倒在地上,用盡全身的力氣開始瘋狂嘔吐。

理由極其簡單,他們所看到的東西雖然模樣都不一樣,可都能清楚地分辨出,它們曾經是那名天使身上的一部分,又或者說是某一件器官更合適。

眼睛、鼻子、耳朵、肝、心臟、胃、腎,這些原本組合在人體內可見和不可見的器官,此刻都以類似標本的形態包裹在了這些“水滴”中,即使是神經再大條的人,看到這一幕殘忍得髮指的景象也忍不住了。

這名四翼天使並不是唯一死得悽慘的人。

繼她之後,魔界軍的一名戰士也在有盾牌和魔法防護罩的情況下,被一枚紅色的光球所襲擊,不過由於在盾牌被穿透的瞬間有做躲避,光球從右臂輕輕擦過去之後,就一頭沒進了地裡消失不見了,可就算是沒被直接命中要害,他也沒能逃脫死神的召喚。

在同伴充滿恐懼的眼光注視下,一道赤紅色的光芒從右臂被擦中的部位迅速亮起,在周圍沒有任何火源的情況下,熾熱的火焰在一瞬間就從光芒亮起處蔓延到了全身,皮肉被燒焦的難聞氣味和悽慘的呼救聲同時產生,這名魔界軍的戰士就像被滾熱的岩漿包裹住一樣,在原地慢慢開始熔化解體,閃動着暗紅色火焰的皮肉碎塊一片片落到地上,給這種過程異常緩慢的死亡更添了恐怖意味。

可這還不算完,又一聲淒厲的哀嚎在那名犧牲者身旁迅速響起,一名和他只有幾步之遙的同伴還沒來得及反應,那枚原本已沒進地裡的紅色光球竟然從他的正下方鑽了出來,好像被吸引住一樣徑直衝進了他的腹部。

半秒之後,一條活生生的生命也變成了一具同樣渾身散落着燒焦皮肉碎塊的屍體,當它頹然倒在地上的時候,原有的體積已只剩下不到八分之一,其他的部分已在熔化解體的過程中變成了灰燼。

除了修伊外,沒有人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數量無窮無盡,落點無法預測,沒有攻擊死角,任何魔法都無法防禦,任何盾牌和鎧甲都無法阻擋,即使沒有命中也會繼續尋找目標攻擊,只要沾上一點就會死無全屍。

這就是滅極天裂破的可怕之處。

必須消耗大量魔力和生命力的究極禁斷魔法滅極天裂破,是一種綜合了多種屬性的超強攻擊魔法,其原理之深奧遠超出常人想象。

簡單一點來說,這世界之所以有魔法的存在,主要是因爲有可以被咒語引發效力的魔法元素存在,而這些魔法元素平時都在空間中游離,只有當相應咒語發動時纔會被咒文聚集到一起,越大威力的咒語需要越多的同類魔法元素,因此所需的聚集時間也就越長,這就是大部分高威力魔法需要較長吟唱時間的緣故。

可是沒有人知道,在這個世界所處的空間之外,還有一個只存在魔法元素的空間,所有這世界可用的魔法元素,都是通過一條貫穿兩個空間的信道而出現的。

路西法和米爾多首先發現了這條信道,並就此專門造出了一個可將這通道導引到身旁的超時空轉移魔法,但兩人同時發現,這些從信道中直接獲得的魔法元素實在太危險了。

一般情況下,這些純度高達百分百甚至是百分之一百二十的原始魔法元素在到達這世界的空間後,會隨着時間逐漸稀釋淡化,最終成爲這世界可應用的低純度魔法元素。

這個過程中原始純度大約下降了六到七倍,也就是說,能被安全使用的魔法元素濃度,最高也不超過百分之二十。而若是突然把如此高純度的魔法元素從信道內導引出來,雖然能使用出的魔法威力獲得幾近無限的擴張,可對使用者的要求和危險性也提高到了極其變態的地步,哪怕用這些魔法元素造一個小小的火焰球,都可能給使用者帶來致命的死亡威脅,所以路西法和米爾多很快放棄了利用這些魔法元素的想法。

可也在這同時,路西法和米爾多發現,這些超高純度的魔法元素本身就是一種非常可怕的武器,道理也很簡單,這種純粹到極點的魔法元素根本不是存在於這世界的東西,偏偏本性又是能與這世界物質互相融合的魔法能量,所以它能和這世界的任何物質融合,卻又將因爲本身的超高純度與融合體產生不兼容現象,並最終因爲無法兼容而將融合體完全破壞,也就是說,即使不應用於魔法,這些魔法元素也能用於毀滅任何物質,其中自然也包括生命。

從防禦的角度來說,這些魔法元素同樣因爲純度太高,這世界中應用低純度魔法元素的防護魔法對它一點用也沒有,物理防禦更不用說了,不論多堅硬物質所打造的鎧甲或盾牌,都也無法抗禦這種來自異世界的純粹魔法元素,因此它在破防能力方面的表現可說是完美無缺。

結果能打開這條信道,將這些魔法元素召喚出來直接攻擊對手的滅極天裂破就此誕生,每一個魔法光球都是由一定數量的高純度魔法元素凝結而成,顏色就代表它的魔法屬性,白色是光,黑色是暗,藍色是水和冰,紅色是火,紫色是雷,黃色是地,綠色是風。

被屬性不同的魔法元素擊中,產生的融合不兼容性效果也不同,被水和冰屬性的魔法元素光球攻擊,就會如遇到超低溫的冰塊般凝結粉碎,而後又因爲環境溫度差異而溶化,在粉碎時分離的組織器官在溶化後的水滴狀物體中出現,也就沒什麼好奇怪了。

與之相對的,被火屬性攻擊就是全身熔化而死;被雷屬性攻擊整個人會被超強的雷電擊斃燒焦,屍體也會呈現出極度的扭曲痙攣;被地屬性光球殺死的人,其結果就是石化粉碎成滿地泥塊;風屬性比較“乾淨”一些,受害者當場就會被切割成肉眼不可見的細絲,但血液還是會無可避免地灑上一地,不過和暗屬性的魔法元素一比,它還是差上許多,因爲暗屬性會在犧牲者身前產生一個小型黑洞,將活生生的人吸進去徹底粉碎消滅,然後自己也消失得無影無蹤,在這過程中它會附帶將周圍的其他對象也吸進去一些,以至於每個暗屬性光球消失後都會在原地留下一個大洞,若沒有這個缺點,暗屬性大概可被評爲“最環保殺人元素”吧。

在這個世界的魔法中,光屬性一向都是回覆和神聖系的法術,說是很溫和的魔法元素都不爲過,可純粹的光屬性魔法元素卻剛好相反,它所造成的殺戮在所有元素中可說是最爲殘忍——受害者會全身被光所包圍,身體的每一寸地方都被強烈的光芒照射,皮膚上產生出無數的巨大水泡,而後水泡破裂膿水四溢,將無比的痛苦帶給犧牲者,接着皮膚皸裂外卷露出肌肉骨骼和內臟,在生命組織進一步變質壞死後,肌肉萎縮發黑,骨骼鬆散變脆,可偏偏這樣人還沒死,還要在如地獄般的煎熬中一直等到頭骨內大腦的組織被這些光芒完全破壞,這纔算徹底結束痛苦死去。可以說,被光屬性魔法元素所殺死的人,所遭受的痛苦是最劇烈、最長久的,而死後的屍骸也是最恐怖、最讓人噁心的。

太可怕了,怎麼會有這麼可怕的魔法?

逃吧,不然就必死無疑。

望着身旁的同伴紛紛被這些無法抵禦的光球武器擊中,在這樣那樣不同的悽慘死法下失去生命後,神魔兩族軍隊的士兵都感到了無比的恐慌,當腦海中分別閃過上面的兩個念頭後,魔界軍和天界軍的總體崩潰開始了。

最初都只是一兩個人悄悄後退,接着就變成了十幾二十人一起轉身逃跑,當死者的數目迅速漲到五位數的時候,天界軍和魔界軍的戰陣已徹底潰散,所有人都把屁股對向不斷落下的魔法光球,像受驚的野兔一般四處逃竄。

一時間整個戰場上到處都是成百上千逃跑的兩軍官兵,各種奇特可笑以及讓人噁心的景象都在這種拼命求生的情況下發生了。

一個天界軍的四翼天使慌不擇路地闖進了一隊正在飛速逃跑的魔族牛頭怪中,這些平日裡脾氣暴躁、一看到敵人就要開戰的牛頭怪居然完全無視這個天使的闖入,只一心一意地朝沒有光球接近的安全地帶跑去,而那名天使也再顧不得和這些骯髒的怪物爲伍是否羞恥,就這麼混在他們中間全速向外衝刺,而相似的景象也在其他地方上演着,不是神族誤闖魔族陣營就是魔族撞進神族部隊,這個平日一定會造成流血衝突的戰鬥定律,在這個特殊的時刻被徹底推翻,有着世仇的兩軍在這時完全忘記了仇恨,只一心爲了求生而奔走。

可同樣爲了求生,天界軍和魔界軍中也出現了一些令人不齒的同族相殘行爲,其卑劣的理由只有一個,那就是爲了讓自己活下去,而作出這種行爲的人,居然是這兩支軍隊的最高指揮官。

烏列和司科特,這兩名被神魔兩軍分別指派的指揮官,不僅在才智上的欠缺和無能非常相似,連膽子的大小都沒差多少,看見第一個死在滅極天裂破下犧牲者的悽慘模樣後,兩人幾乎是不約而同地下令親衛隊保護自己撤退,說引發兩軍大潰逃的原始因素在他們身上一點都不爲過,可就在這種無膽懦弱的潰逃中,兩人又一個相似的人性陰暗面也徹底體現了出來,那就是由求生而不惜犧牲他人生命的卑劣無恥。

除了修伊這種個別例子的怪胎不要親衛隊外,神族和魔族軍團長級別的指揮官都有至少兩百名親衛兵,而烏列和司科特身爲指揮二十萬大軍的副軍團長級指揮官,身旁的親衛隊至少也有百人之衆,當那如暴雨一般傾泄而下的魔法光球朝兩軍襲來時,他們就在這百人的團團保衛下飛速撤走。然而這些親衛兵很快就發現了一個奇怪的現象——從開始到現在,大家同樣被不時出現的光球攻擊,親衛隊的同伴一個接一個被擊中倒下,可烏列和司科特卻始終是安然無恙。照理來說,光球的攻擊是不分貴賤高低的,但這兩人似乎運氣特別好,光球總是在危機一發的瞬間擊中他們身邊的親衛兵,而原本被攻擊的他們卻就此逃過一劫。

不過這種現象在後期總人數驟減到四五十人時,終於徹底暴露了,由於此刻神族親衛隊的隊形已慢慢變得稀疏起來,大家彼此之間都能把狀況看得很清楚,也就在這時,一個紅色的光球從斜後方飛了過來,按軌跡判斷目標應該是跑在中間的烏列,而烏列顯然也察覺到了這一點,接着讓親衛隊士兵們異常驚愕憤怒的一幕出現了,知道自己無法躲避的烏列竟然一把拉住離自己最近的一名親衛兵,重重地往光球飛來的方向推了過去,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火元素光球已無情地沒入這名親衛兵體內,在一瞬間將他的生命奪去了。

原來如此。

不用多加聯想,所有看到這一幕的近衛隊士兵都已明白,烏列能一直活到現在的原因到底是什麼,無法用言辭形容的憎惡頓時涌上心頭,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放慢腳步,和烏列刻意拉開了一大段距離。

在某種意義上說,此刻的烏列已被他的親衛隊徹底拋棄了,可他本人還沒意識到這點,在發現自己周圍居然沒有一個親衛兵跟隨後,他竟然轉身破口大罵起來:“你們這羣飯桶!平日裡的訓練都練到哪裡去了?連該保護的人都跟不上,算什麼神族的精英?快點過來保護我呀!”換了是以前,這些對他曾經忠心耿耿的士兵肯定認爲,烏列這麼說是爲了嚴格要求他們,又或者是上級一貫的擺威風行爲,可現在所有人一看他的嘴臉就明白,這個貪生怕死的傢伙只是怕身邊沒有“肉盾”而已,結果這些話只起到了反效果,讓看清烏列真面目的人對他又多了一個虛僞卑鄙的觀點罷了。

“明白了,烏列大人,我們馬上趕上來。”這個卑鄙小人的喋喋不休話語不斷傳進耳中,對他恬不知恥行爲早已心生暗怒的親衛隊長終於按捺不住,一邊大聲應和着一邊跟了上去,同時對身旁的一干部下打了個充滿殺機的眼色,與他一起戰鬥多年的老部下頓時對他的想法心領神會,只剩下三十幾人的親衛隊頓時快步追向烏列,並逐漸分成左右兩個小隊,自他的背後慢慢追了上去。

“還不快一點,你們這些笨蛋……啊!你們要幹什麼?這是以下犯上,你們反了嗎?”烏列的責罵纔出口半句就戛然中止,隨之而來的是驚恐慌亂的叫喊,因爲就在親衛隊趕上他的瞬間,分開兩側的親衛兵們非常有默契地伸手捉住了他的兩臂和左右肩膀,輕輕一舉就把他整個人擡了起來,隨後又有幾個人接力將他的左右腿牢牢摁住,把他就這麼攤成了一個“大”字。

面對着烏列前所未有的恐慌神色,親衛隊長的臉上露出了一絲極其冰冷的微笑:“烏列大人,你就省點力氣閉嘴吧!因爲到了另一個世界後,你這些沒用的口水想必會很有用,畢竟我們那些被你害死的兄弟們,應該是很想聽聽你對此怎麼解釋呢!”烏列頓時面如死灰,意識到自己罪孽深重的他還來不及說些什麼辯解的話,一個明亮的白色魔法光球再次出現在了視野中,而這一回,他逃不掉了。

在整個親衛隊官兵同心一致的動作下,神族軍團的最高指揮官被筆直地擲向那枚光屬性的魔法元素球,在一片異常燦爛耀眼的光芒中,烏列迎來了比那些被他陷害而死的人痛苦百倍的滅亡。

相同的事情也在魔界軍中發生,和烏列做下相同罪行的司科特也很快被他身邊的龍騎兵們發現,個性更爲耿直的魔族連一句廢話都懶得多講,幾十人一起衝上前動手,硬是把這個殺害同伴保全自己的敗類從飛龍上拖下來,直接扔向了那片還在不斷髮射出魔法光球的血紅色風暴,司科特在發出絕望尖叫的一剎那就被一紅一白兩個光球同時命中,眨眼就消失在了那片紅白相間的光芒之中。

這種惡劣小插曲在戰場的各處都上演着,不過引發這些少數行爲的多半是平時趾高氣揚的高級軍官,處於低層階級的一般士兵間,反倒體現出了與之相反的友愛和犧牲精神,兩相比較一下,士兵們對高級軍官的憎惡和痛恨很快變成了一場比滅極天裂破更可怕的災難,除了少數確實品行優良、受到下級愛戴的優秀軍官外,神魔兩軍的大部分高級指揮官都被這些下級士兵們當場捉住,活生生地拋向襲來的魔法光球而死,兩軍的混亂也因此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高潮,大規模的潰逃在無意中也多出了殺戮這一特殊作料。

而這一切的始作俑者,名爲修伊的那個男人則冷眼旁觀着這一切,一抹淡然哀傷的微笑始終掛在他的嘴角,因爲他早就知道事情會變成這樣。

“無恥、卑鄙、拋棄一切良知只爲了生存,人性中的陰暗面真是令人作嘔,不過在這同時,也有體現友情的善意犧牲出現,這總算是讓我對這次戰鬥有了更高一些的評價呢……”他的喃喃自語聽起來冰冷得不帶一絲感情,在一剎那,正面向着這幕死亡場景的修伊,看起來和無情的黑衣騎士修斯特終於有幾分讓人恐懼的共同點。

滅極天裂破所引發的全方位魔法光球攻擊,會對那片血紅色魔法風暴覆蓋範圍內的一切生命體發動無差別攻擊,只有一個人是例外,那就是正維持着“信道”開啓狀態、負責召喚控制魔法元素的修伊,只有他可以不受到攻擊,還能控制並改變每一個魔法光球的攻擊目標,因此在他身後的火焰空間成員才能安然無恙,可修伊爲此付出的代價,就是正在高速消耗的魔力,以及比平常狀態下損耗速度要高上近十萬倍的生命力。

也就是說,只殘餘六個月生命的修伊,最多隻能支持滅極天裂破大約兩分半鐘,可就他自己而言,兩分半鐘已經足夠了,已足夠把眼前的大部分敵人都送進萬劫不復的地獄。

更何況,這是他自己選擇的死法。

比起被倪劍用真理之紋匕殺死,在一個誰也不知道的地方默默結束生命,他寧可選擇這種結束生命的方法,雖然將比原來少活六個月,但他卻能在盡全力保護自己所愛的人、所信賴的同伴以及自己夢想的同時,還能以最耀眼、最燦爛、同時也最慘烈的方式展現着生命的光輝,即使這種光輝只能維持極其短暫的一剎那,但對他來說這卻是最值得紀念的一瞬間。

四百年前,我在毫無力量的情況下失去你,這樣的悲劇絕不能在四百年後重演。我不相信命運,更憎恨命運賦予人的強制性,因此即使要用上這種犧牲一切的方法,我也要保護你……對不起,蕾娜斯,我知道你不願意看到我這樣,但請原諒我對自己生命的浪費吧。

修伊的心裡默默地對蕾娜斯道歉,可這些話並沒有一句說出來,他甚至不敢回頭望向身後,和衆人、尤其是蕾娜斯的眼光相對。

他害怕看到蕾娜斯帶着痛苦和悲傷的目光,因爲那是四百年前在鈴蘭草原上,普奇娜對生命感到絕望和無助時所流露的神情,每次回憶起那幕場景,修伊的心都會劇烈地疼痛,而後像被重錘擊打的玻璃般片片碎裂。

“這是超高純度的魔法元素風暴!修伊,你的這個魔法到底做了什麼?”

老酒鬼的驚恐呼聲在身後響起:“快停下!這種程度的殺傷力和威力,還有這麼異常的魔法元素純度,即使在禁斷研究領域的最高層次魔法中也從沒有聽說過,修伊,你到底拿什麼和這樣的威力做了交換,難道是你的……”老酒鬼的話戛然而止,因爲他已經知道自己的猜測完全正確了。

生命,當然是生命。

對神族、魔族和人族而言,最寶貴、最稀少的事物,魔法的施用需要大量魔力,而魔力也是生命力的一部分,因此藉由消耗純粹生命力來換取魔法威力的魔法,比純粹消耗魔力的魔法要具有更可怕恐怖的力量等級,而且這種力量的強大是與生命的巨大消耗成正比的。

以老酒鬼多年的魔法師生涯判斷,要造出具有如此強悍力量的高純度魔法元素風暴,修伊所消耗的生命力早已超越了他所知的任何禁斷魔法,尤其是他的咒語中所包含的那些禁斷語句,大部分都是以一個活着生命的最寶貴對象做交換,就這點意義來說,這個未知魔法可能比老酒鬼想象中更可怕,修伊付出的代價也相對無限倍地增長了。

每個人都意識到,修伊正在做着前所未有的犧牲,雖然並不清楚他到底付出了什麼,可從他在施放魔法時爆裂粉碎的那隻右手來看,這代價顯然沉重異常。

老酒鬼那笨蛋,這樣的話我就更不能回頭了,因爲我最怕看見的那對眼神,現在已多半出現了吧。

心底如此哀嘆的修伊只能硬下心腸,藉着對敵人的無情殺戮來轉移注意力,而那些正在四處奔逃的神魔兩族將士就成了他手下的犧牲品,五色繽紛的魔法光球如暴雨般從血紅色的天空中落下,在空曠的原野上四處縱橫飛舞,追躡着每一個還活着的生命,神魔兩族兩軍特地選擇、專門用於殲滅火焰空間和修伊的戰場,現在卻成了自己的葬身之地。

驚慌的叫喊聲此起彼伏,其中夾雜着無數被光球擊中者的死前哀嚎,三十多萬精銳的神魔兩族戰士,在滅極天裂破的恐怖威力下就如待宰的羔羊,在第一波襲擊中的損失就達到了近五萬之衆,而且這個數字在其後的十分鐘內就上升到了六位數,這些犧牲者中只有死者而沒有傷者,這更在無形中增加了兩軍將士的絕望感。

再沒有人有空去顧及自己的任務,更沒有人還有膽子望向修伊,那個本來要被自己以“處決”名義消滅的男人,現在卻成了要消滅自己的死亡之神,魔法發動前修伊那副淡定從容、瀟灑飄逸的神情,以及他在血紅色天空之下佇立的孤獨身影,將成爲參加過這次戰役的士兵一段永遠無法磨滅的恐怖回憶。

而能保存着這份記憶逃出這片戰場的人,神魔兩族加起來也不過八萬人左右,僅僅持續了大約二分半鐘的魔法元素風暴,讓三十二萬兩族將士有四分之三丟失了生命,在閃耀着各色光彩的魔法光球中形銷魂散,當最後一名活着的魔界軍戰士逃出魔法風暴的覆蓋範圍,從衆人視野中完全消失時,空曠的原野上只留下了呆立當場的火焰空間,無數由魔法光球轟炸造成的凹坑,以及一堆堆形狀顏色各異的殘存屍骸。

隨着攻擊範圍內目標的消失,盤旋在空中的魔法風暴慢慢地開始縮小覆蓋範圍,顏色也從觸目驚心的血紅色逐漸轉淡,很快就變得和普通的紅色沒有兩樣,而出現在風暴中心、閃耀着美麗光澤的那道裂縫,也在風暴縮小的同時漸漸變短變窄,原本從裂縫裡傾瀉而出的魔法光球也在迅速減少數目,已落下卻找不到目標的則很快轉向飛回其中。

發動時修伊大約花了五六分鐘唸咒語,可收止它只用了不到一分鐘,只過了大約五十秒,紅色魔法風暴便奇蹟般地消失得無影無蹤,那道劃破空間的裂縫也好像從來未存在過一般,天空重新恢復了明亮的色彩,若沒有滿地狼藉的死骸作證,誰都無法相信就在剛纔,就在這個地方,曾出現過那般恐怖絕倫的強威力魔法,並在兩分半鐘內消滅了二十四萬條生命。

火焰空間的一干成員就是這樣的見證者,雖然他們很想認爲剛纔不過是在做噩夢,可現實卻告訴他們,一切都是真的,一切都是正背對着他們的那個男人所做的。

修伊緩緩轉身,迎接他的是複數形式的驚訝眼神,其中屬於蕾娜斯·法琪利的那一道尤其令他難過,因爲在她的眼神中,他看到了自己最不願看到的東西——悲傷,痛苦,除了這兩樣沒有別的。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不過什麼都不用說,我也沒有時間來解釋了……”無數道皸裂的紋理順着修伊已然開始發白的右臂飛快蔓延,眨眼已到了他肩膀上,而後一聲如玻璃碎裂般的震音響起,修伊的整條手臂就和剛纔的手掌一般,在瞬間徹底碎成了無數銀白色的殘片,如花瓣一般飄飛上漆黑的夜空,很快消失得無影無蹤,衆人不禁大驚失色,若不是怕大聲尖叫會令修伊似乎和玻璃一樣脆弱的身體更快破損,恐怕每個人都要大叫起來了。

蕾娜斯想開口,但張開嘴卻發現自己一個字也說不出來,雖然她早已知道這一天遲早都要到來,可一切真正發生時,她卻發現這種痛苦簡直無法用言語來形容,就心痛程度而言,她可能比正在慢慢死去的修伊遭受着更深、更殘酷的煎熬。

“唔,只剩一隻手了,爲什麼偏偏是右手呢?我可不是左撇子呢……”從外表上看,修伊的模樣並沒有顯得很痛苦,失去一隻手臂他也只不過皺了皺眉頭,發一通牢騷而已,灑脫地一聳肩膀之後,修伊緩緩轉向蕾娜斯,目光中充滿了前所未有的溫柔:“蕾娜斯,你過來一下好嗎?”

不知不覺中,蕾娜斯的眼角旁已多出了兩道深深的淚痕,無法遏止的淚水從眼眶中涌出,但她就好像毫無察覺一般,整個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眼前的魔族青年身上,一聽到修伊的請求,已經在戰鬥中耗光了體力的她也不知哪來的力氣,竟然一下子就從菲莉絲的懷裡掙脫,踉蹌着朝修伊走去,然而當走到修伊麪前的剎那,這股力氣就再次消失得一乾二淨,撲通一聲,神族女孩極其狼狽地跌倒在了修伊眼前。

接着,修伊微微彎下腰,伸出了自己僅有的左手,輕輕拭去了正從她眼中滾落的那一粒粒水色珍珠:“有位哲人曾說過,讓心愛女孩哭泣的男人,纔算是真正得到了她的心,不過我只覺得,讓心愛的人哭泣,只有最混蛋的男人才會這麼做,真正愛她,應該讓她只感到快樂。可從現在看,我似乎也變成一個混蛋了。”

更多的眼淚落下,不斷搖頭的蕾娜斯聲音哽咽地大喊起來:“不……不……你不是!修伊,告訴我,這次你又是在開玩笑,只不過是在玩弄一場高明的騙局,而不是真的要死,求求你這樣告訴我吧!”

“想不到,你也有希望我是在開玩笑的一天,借用老酒鬼的話來說,真的天要下紅雨了。”修伊爽朗一笑:“可惜一切就如你看到的那樣,很快就要結束了……唔!”

悶哼聲與物體破裂的聲音同時響起,隨着修伊麪色微微一變,他的整隻左手也在毫無預兆的情形下破裂粉碎了,數不清的晶瑩碎片好似秋夜漫天飄飛的花雨一樣從蕾娜斯眼前掠過,修伊的身形在那一剎那又縮小了一點,雖然當事人並沒有表現出非常痛苦的模樣,但目睹這慘烈景象的人都不禁心頭一陣刺痛。

“死亡是所有生命註定的終點,我只不過是稍微提早了一些,這並不值得大驚小怪吧。”一陣蒼白掠過修伊的臉頰,可他的口氣依然平靜得讓人發抖:“而且我這一千年並沒有白活,蕾娜斯,能在兩個時代認識兩個不同的你,親手扭轉你的命運,甚至還能團結這麼多不屈服於命運的夥伴一起旅行,我真的感到很高興,很滿足……說實話,我並不是沒有遺憾,沒能親眼看到再次響起,讓整個世界徹底發生轉變,實在是令我感到很無奈,不過我確信,即使我在這裡消失,你們也一定會把我的意志貫徹始終的……”

蕾娜斯拼命搖着頭,與其說她是在指責修伊不負責任,倒不如說她是希望能用這種藉口讓修伊繼續活下去,即使這樣做無比的荒謬:“不!我不准你逃避責任!這是你發起的計劃,收尾自然也要你自己來完成!……太狡猾了,事情做一半就丟給人家來善後,你一點責任心也沒有嗎?不准你逃避!給我活下去!我們還有很多疑問要你來解答,不許你帶着那麼多問題逃走!”

“嗯……真頭痛,被你這麼一說,我是有點不好意思呢……可我也沒辦法啊!”修伊的苦笑無奈而悲傷:“你們想知道的,修斯特都知道,問路西法老師也行,但路西法老師有自己的原因不能領導這個計劃,修斯特則沒有足夠的統籌能力,所以我需要你來代替我,總領整個計劃繼續執行下去,蕾娜斯,對不起,可我真的需要……”

“不要說對不起!我不想聽你說這個!”蕾娜斯陡然擡起梨花帶雨的面龐,憤怒地喊道:“你不是也說過,命運對我太不公平了,所以你想改變我的命運,可現在呢?你能說改變了嗎?好容易重新和你見面,這次卻又要再次分離,而且是永遠,修伊,不,魯西歐!你說謊!一切還是沒有改變啊!我還是註定要一個人孤獨地生活下去嗎?你說啊!”

修伊爲難地嘆氣,肩膀朝上略微動了動,卻發現兩手都已不復存在,想完成撓腦袋這個動作已然不可能,於是他也只能用再次重嘆一口氣來表達自己的無奈:“被你將了一軍……好吧,我承認,丟下你一個人是我不對,但你的命運確實已發生了變化,按照這世界冥冥中所存在的某個規律而言,作爲亞斯神族戰鬥女神的你早已該死去了,可現在你還活着,原因很簡單——你和我一樣,都是同時具有神、魔、人三個種族力量的特殊人物,已超出了這個恆定規律所能控制的範圍,正在以自己的單獨意志生存着,甚至還可以影響自己周圍的人們,使他們也逐漸脫離命運的操縱,這麼說你明白了嗎?”

“我……?”蕾娜斯莫名其妙地指着自己:“等等,說我有神族的力量沒錯,可人族和魔族的……”“乓!”這一回只有某件事物碎裂的聲音,卻沒有在修伊外表上得到任何體現,但每個人都清楚地意識到,修伊身上肯定又有某個部分開始逐分逐寸地裂開,並在體內那股毀滅性的力量前分散瓦解,但在他們眼中的修伊仍然沒有一絲一毫痛苦的表情,至少在此刻,修伊想把意志和理想傳承下來的心,已完全超越了那種足以令任何人發狂的痛苦:“意志是所有力量的來源,蕾娜斯,你別忘了,除開神族戰鬥女神的意志之外,你還有着人族少女普奇娜的意志,因此你的力量在我救你回來的時候就有了兩種,而在我將魔界中擁有最強大恢復力量的暗黑龍魂花給你吃下後,你的力量中也多出了魔族最純粹的本原力量,因此在與你的神族力量結合後,你才能在那麼短暫的時間內進化到八翼熾天使的高等級,所以這是事實。”“可我做不到!我不是你,更不可能擁有像你那樣的決心和意志,這件事除了你以外,沒有人能做得到!”蕾娜斯哭喊道。

“蕾娜斯,我並不像你所想的那麼偉大,更並非一開始就能如此堅定無悔的,”修伊的語聲溫柔而平靜,眼神中流露的悲哀更令眼前的神族女孩心動神傷:“把這件事交給你是沉重的負擔,我知道這很殘酷,可除了你以外,我找不到更合適的人可以交託,而且你和我不同,不管遇到多少痛苦和挫折,你還是有可以回去的地方,有這麼多可以傾訴的朋友和一直默默等待你的魯西歐,這多少讓我感到一些安慰。當然,如果你實在覺得無法承受,這件事不做也無所謂,因爲我希望你有自己所選擇的幸福未來,也許不使用地獄鎮魂歌更好一些呢……”“不……不……”現在的蕾娜斯除了搖頭流淚之外,似乎已想不到任何可以回答修伊的話,在即將失去修伊的現在,她才意識到,眼前這個遊戲風塵的灑脫魔族青年,竟然已在不知不覺中佔據了她的整個心,失去他對自己而言,簡直就像失去整個世界一般。

我愛他,而且是愛他的所有。

愛情可以是轟轟烈烈的,也可以是平淡雋永的,然而不論過程和形式如何,你最想與其共度一生,並且永不分離的那個人,毫無疑問就是你所愛的人。

蕾娜斯從未像現在這般瞭解到這一點,先前她認爲,自己對修伊的好感只不過是一種佩服和感激,根本不能算是真正的愛情,然而事實證明,她最想永遠在一起的那個人,正是修伊。

“我的死亡,原本是希望倪劍能成全我,所以我也想辦法從華斯特那裡弄到了真理之紋匕,可是天界和魔界的聯合討伐軍卻代勞了,這也好。”修伊不無感嘆地輕笑一聲,將目光投向一旁呆立不動的衆人:“雖然結果是我早離開了一些,但能讓我的生命在最後一刻煥發出如此燦爛的光輝,還能將敵人拉這麼多做陪葬,想想倒該感謝他們呢……倪劍,看來用不着你出手了,這樣你也不用揹負殺我的罵名。”這是自認識以來,修伊第一次爲自己所做的事向倪劍低頭道歉,可聽者卻毫無歡喜高興的感覺,在沉默了片刻之後,翼人因爲這次平白得來的勝利而大聲怒吼了起來:“混賬!誰要你在這種情況下說”對不起“!像你這種人哪有這麼輕易就認輸的道理,在沒讓你活着對我心服口服之前,我不准你死!”“你這麼說真讓我爲難呢……”修伊微微一笑,笑意中透着說不出的蕭索:“我之所以先前沒告訴大家,就是怕每個人都像你這般難捨難離,偏偏我的時間又不是很多,而且也最怕看你們這副難過得要死的模樣,我說,死的又不是你們,何必把臉拉成這樣呢?笑一笑吧,這樣我也可以走得從容一些。”笑?談何容易?

在場的每個人都不禁在心底嘆氣,他們實在想不出,自己有什麼辦法可以在這種生離死別的情形下笑得出來。

“修伊大哥……”一向沉默寡言的冷凌鋒也忍不住開口了,可在踏出一步後,他翕動的嘴脣卻一個字也沒能吐出來,無言的淚水已然掛滿兩頰,然後他終於像以往一樣聽從了修伊的話,輕輕地笑了。

可每個人都感覺到,冷凌鋒此刻的微笑,甚至比低聲的輕泣還要讓人傷心,更別提這個笑容根本就比哭還難看。

“連你也這樣,真讓人頭疼啊……”修伊苦笑了起來:“別忘記天界軍和魔界軍還沒走遠,即便在剛纔的爆炸中再次失去了七成兵力,兩軍的殘餘部隊還各有四萬多人,在這裡哭哭啼啼的,萬一他們不死心去而復返怎麼辦?以你們現在的狀態,連十來個低級天使都對付不了,就別讓我爲難了好不好?”

“這種事不會發生,別杞人憂天。”就在修伊想用這理由說服衆人的時候,一個冷冷的聲音忽然遠遠地傳了過來,接着一個影子漸漸地從夜色中分離了出來,最終形成了一個獨立的影像。

黑色的魔法鎧甲,銀白色的封閉式面罩,還有如水晶般晶瑩剔透的黑色長劍,走出夜色的修斯特仍是那副淡然從容的模樣,說話的語氣依然維持着往常的平穩淡漠,並沒有因爲眼前的情景而產生任何波動。

“是你,這麼說雪亞妮也安然無恙嗎?這真是太好了……”修伊彷彿是鬆了一口氣:“你現在來,是專門來見證我最後一刻的模樣嗎?”

“菲莉絲,瑪麗嘉,你們把蕾娜斯帶離修伊身邊,我最討厭看人哭哭啼啼、一副欲舍難離的模樣,而且這傢伙也說了,他不想看到你們滿臉悲痛欲絕的樣子。”修斯特並沒有回答修伊的問題,而是首先將視線投在另兩位女性身上:“而且有些事你們離遠一點比較好。”

雖然修斯特此刻的說話顯得有些無禮,可顧慮到修伊的時間已經不多,菲莉絲和瑪麗嘉也無暇和他計較,唯有沉默地走到蕾娜斯身旁,一人扶一邊把她帶回了火焰空間之中。

“我不是來看你怎麼死的,因爲這事太無聊了,而且……”直到確定蕾娜斯已離開修伊相當一段距離後,修斯特才淡淡地回答了修伊的問題:“你那種性格到死都不會改變,這我早就知道了,沒有懸疑的事我懶得動腦筋。”“那你來做什麼?”修伊問道:“還有剛纔那句話是什麼意思?天界軍和魔界軍爲什麼不會回來?”

“死在卡雷格斯下的人,是不會回來的。”修斯特的語氣還是很淡漠,可內容卻讓所有人爲之震驚:“當然也有幾個逃得快免於一死的,不過他們的膽子大概已被卡雷格斯嚇破了,短時間內是回不來了。”修伊再次苦笑:“原來如此,這回你的手上又沾染了多少人的鮮血?”

“魔界軍七人,天界軍四人,”答案比預想中少得多,可在加了一句補充說明後,語意就完全變了:“這是逃掉的人數,我對計算死屍沒興趣。”

“我的天……只有老實人的作爲纔會這麼誇張。”修伊爲死去的人哀悼了大約三秒:“還有一個問題沒回答,你到這裡來做什麼?我們不是互相約定過,絕不在這個時候見面的嗎?”

修斯特冷冷望着修伊,忽然冒出這麼一句:“你說的這個‘我們’是指誰?”

修伊驚訝地反問一句:“那還用說,不就是你,我還有魯西歐嗎?”

“作爲同一個人的分身,這麼說不覺得有常識錯誤嗎?”修斯特難得的話多了起來:“你自己不常說,我和你都不過是魯西歐的影子,沒有把自己單獨計算成一個人的必要嗎?”

“可在彼此約定的時候,這卻是必須分開計算的。”修伊答道:“難道我們要用三分之一魯西歐甲、三分之一魯西歐乙和三分之一魯西歐丙來這麼稱呼對方嗎?”

“當然不。”修斯特居然難得地笑了一下,由於面具遮擋着看不清楚表情,可每個人都聽到了他與修伊一模一樣、卻在骨子裡透着幾分清冷的笑聲:“照你所說,我們是以三個獨立個體的身份互相約定的,可若有超過半數的人同時反悔,相信這個預定已不再生效了吧。”修伊馬上就猜到了修斯特的意思,不禁怔了一怔才應道:“你的意思是說,你和作爲精神主體的魯西歐都反悔了嗎?……別開玩笑了,毀諾背信不像你和他的風格吧!”修斯特沒有回答,而是默默地走到修伊麪前,伸手在頸項上一陣摸索,一隻鑲嵌着深紅色寶石的鍊墜很快從密實的鎧甲之中被拉了出來,即便泰山崩於前也不動聲色的修伊陡然面色大變,聲音中瞬時充滿了驚恐和慌亂:“魯西歐的鍊墜?你在來這裡之前,到底做了些什麼啊?”

經修伊這麼一說,所有曾和路西法一起偷偷看過魯西歐沉眠之地的人都記起來,這隻鍊墜好像曾掛在那個沉睡在高次元水晶中的少年胸前,修伊和修斯特反而從沒戴過那種東西,現在這隻鍊墜出現在這裡,只證明了一件事。

修斯特是認真的,在來這裡之前他的確見過了魯西歐,那個沉睡在時間與空間夾縫之中的原始精神主體,並用不知什麼方法把鍊墜取出來做了信物。

修伊大概是意識到這點,纔會不經意間大驚失色的吧。

每個人都這麼猜,於是每個人都錯了,修伊之所以感到驚訝,是因爲他知道修斯特是怎麼取出鍊墜的。

魯西歐所沉眠其中的那塊高次元水晶,是超強度的極限精神魔法時空橫斷令時間和空間產生高扭曲狀態,從而產生出一個由意識強行創造出的異空間,再以水晶體的形態呈現在物質世界的結果,在實際上它是根本不存在這世界的超次元事物,如果魯西歐沒有用自我意識解除魔法,讓扭曲的時空還原回正常,包括曾是他一部分的修伊和修斯特在內,根本沒有人能觸碰到他,想取到那隻獨一無二的鍊墜更是不可能,因此它出現在這裡只意味着,魯西歐已從悠久的長眠中甦醒過來,自己解開了精神空間的封印。

“讓一切回到最初的時刻到了,修伊,這一天我們不是已等待了許久嗎?”修斯特慢慢地拿下面具,語調也在同時發生了非常奇妙的變化,除了原本修斯特的冷冰冰腔調之外,還多出了另一個人的重疊語音,而且與修伊和修斯特不同,這個聲音異常柔和文雅,最讓人吃驚的是,此刻的修斯特正流露出與往常極不相同的溫和神情。

正因爲如此,修伊和蕾娜斯纔在一剎那就認出了這個人的真實身份:“魯西歐!”

不錯,在蕾娜斯已甦醒記憶中所殘留的那個十二歲少年,在鈴蘭草原上一遍遍呼喚着她逐漸消失生命的那個人,纔會擁有這種聲音,同時也是這個人的悲傷和憤怒,造就了現在的修伊和修斯特,甚至改變了這世界的未來走向。

“原來如此,你已經醒了,而且還和修斯特完成了肉體和精神的合併……”修伊不無淒涼地笑笑:“的確,只有在我死亡的瞬間將我的靈魂吸收融合,才能完全繼承我的知識和智能。也罷,反正在很久之前,這就已註定了,而且也能讓蕾娜斯不必承擔這份不必要的責任,你來得的確是時候呢。”在場的人都張大了嘴巴,雖然這件事每個人都已知道,結果早在四百年前就已經註定,可不知爲什麼,大家還是感到了無法形容的悲傷。

其實每個人心裡早有了答案。

這麼久以來,和他們在一起的人並不是魯西歐,而是修伊·華斯特,儘管他只是魯西歐的一個分身,可在大家看來,修伊就是修伊,和魯西歐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然而回歸本體卻是修伊無法改變的結果,至少比起因爲死而永遠消失,這種結果相對還好一些。

可最後的事實依然是,那個曾與大家一起歡笑、一起悲傷、總是用不正經的玩笑捉弄衆人、偶爾還會發些意味深長議論的吟遊詩人修伊,將再也不會出現了。

“不……不!我不能接受這樣的結果!”就在衆人感到爲難、卻偏偏不好開口的時候,蕾娜斯突然大喊起來,星星點點的淚花隨之四散飛濺:“爲什麼!爲什麼偏偏是修伊要消失,就只因爲他是分身嗎?這不公平啊!在我看來,修伊他是一個獨立的人,和魯西歐一樣會哭、會笑、會關心我的活生生的人啊!”修斯特,不,現在該說是魯西歐的那個人並沒有回答蕾娜斯的問題,只是沉默地拔出卡雷格斯,以修伊站立地點爲中心,慢慢地刻下了一個充滿魔法文字符號的怪異魔法陣,認識這種魔法的老酒鬼和冷凌鋒同時低聲呻吟了起來,魔法的名稱和用途在瞬間暴露無遺:“靈魂移轉煉成陣!”

靈魂移轉煉成陣,就和名字一樣,是將靈魂抽取並與其他事物相融合的魔法陣,具有極強的靈魂滯留能力和異物質融合能力,由於它可以把活生生的靈魂與強力武器、法器融合,製造出具有生命意識的魔法武器和高級法器,所以在魔法中屬於極高等級的禁斷法術,此刻像這般拿來和同屬性的靈魂融合,其結果就是爲了獲得對方的經驗、記憶和智能,但同時也徹底消滅了對方的自我意識存在,嚴格說來是非常殘忍的,和殺人相比只是不見血罷了。

衆人大感不妥,可話到嘴邊就僵住了,畢竟他們並不是修伊,沒有替他選擇生存方式的權利,現在除了與魯西歐和修伊都有因緣的蕾娜斯外,沒人有發言的立場。

“別這樣,我的身體很快就支持不住了,就讓我選擇這種死法吧,至少我還能有一部分活在你的身旁,這對我而言多少是種安慰吧。”修伊不敢看蕾娜斯的眼神,一邊低頭望着腳下的魔法陣一邊這麼說道,無聲的請求在輕柔的語氣中表露無遺,可在下一刻,他的語調忽然變了,凝視着魔法陣的雙眼忽然擡起,凌厲的眼神筆直地射向魯西歐,大驚失色的表情絕非刻意裝出來的:“你瘋了嗎?這個魔法陣爲什麼會是這個模樣?趕快住手!這個魔法陣要是激活的話,結果會……”“正如蕾娜斯所說,修伊·華斯特沒理由去死,因爲他是比魯西歐更重要的存在,即使他不承認也是如此。”就在衆人對修伊的突然大驚感到奇怪的時候,魯西歐陡然打斷修伊的話,朝着衆人綻放出了一個極其燦爛的笑容:“因此這個魔法陣並沒有畫錯,我是刻意顛倒它的融合主從順序的。”

在聽到這句話的一瞬間,老酒鬼和冷凌鋒同時露出與修伊一樣的訝然神色,對魔法知識一無所知的米伯特不禁問了這麼一句:“顛倒融合主從順序?這是什麼意思?”

老酒鬼回答了他的問題,但面色中的驚駭與吃驚一點都沒有消散的跡象:“精神融合魔法需要確定融合雙方的主從關係,也就是以主方爲主要精神體繼續存留住自我的意識,而次方則將自己的知識、智能和記憶貢獻給主方,在魔法完成後將徹底喪失作爲一個獨立生命的存在,一般情況下都是以施法者作爲主方,在魔法陣中畫下代表順序的特定文字和符號,當然這也是可以顛倒的,可結果就是……”米伯特倒吸一口涼氣,因爲這個答案只要倒過來就出現了:“施法者將失去自己的存在而消失!”難怪包括修伊在內,所有人的臉色都在不自覺中變得無比蒼白,捨棄自身而讓修伊的存在成爲意識主體,這簡直是瘋狂的自殺行爲,自精神融合魔法創造以來從沒有人會這樣使用它,修伊懷疑魯西歐發瘋實在是很正常。

“這世上已不需要只留着悲傷和過去的魯西歐,也不需要只有力量和憤怒的修斯特,因爲他們都是隻活在四百年前過去之中的人,沒有資格創造未來,只有你,只有同時擁有過去、現在和將來的你,纔有繼續生存下去的資格。”魯西歐淡然而悲傷地笑了:“魯西歐早已死了,四百年普奇娜死去的時候,他的生命和靈魂就也在那片鈴蘭草原上消逝了,殘留下的只是對不公平命運的憤怒,而後修伊和修斯特就誕生了。可修斯特只是那憤怒的延續,只有修伊·華斯特纔是如火焰中的不死鳥一般、真正意義上重生的新生命︱︱爲美好的未來而奮鬥,不爲有限的生命而悲哀,只一心一意爲同樣重生的蕾娜斯、甚至是整個世界的人們着想,試圖創造出一個公平自由的新世界,這就是我眼中所看的真實。”修伊瞠目結舌,他萬萬想不到,自己在魯西歐的眼中居然是這樣的形象,更想不到魯西歐會承認,修伊·華斯特的存在意義遠遠超過了本體,然而他更沒想到,魯西歐接下來的話居然會同時震撼了他和蕾娜斯。

“可這些都次要,最主要的理由還是,魯西歐、修斯特和修伊的存在,都只是爲了一個作爲人類叫普奇娜在現在則是蕾娜斯·法琪利的女性而存在,然而魯西歐的記憶和感情卻還停留在四百年前,他依然還是那個在鈴蘭草原上傷痛欲絕的男孩,對現在的蕾娜斯不瞭解也無法完全接受她,所以能給她幸福的人絕不是魯西歐,而是你修伊。”魯西歐彷彿是在說着一個與己無關的故事,面容上的笑意淡漠而平靜:“這世上只有你能同時愛着過去的普奇娜和現在的蕾娜斯,將過去與現在的深刻愛意完全融合在一起,甚至能在未來繼續深愛着她,所以我選擇讓你繼續活下去,因爲讓蕾娜斯擁有幸福比什麼都重要。”“那你自己呢?”修伊這才發現自己居然也難得地問了個蠢問題,自己作爲主體意識而存在下去,魯西歐和修斯特自然是從此煙消雲散,但他還是忍不住問了下去:“你就不在乎自己的存在嗎?”

魯西歐慢慢擡起握在右手上的卡雷格斯,左手並指輕輕按在了它的劍柄上,一道金黃色的光芒順着指尖緩緩流進黑色透明的劍身之中,瞬間整把劍的顏色就變成了奇怪的暗金色,接着修伊腳下的魔法陣彷彿感應到卡雷格斯的力量發生了變化一般,陡地散發出了明亮的白色光芒,這種光芒很快傳遍了整個魔法陣上的文字和符號,而後魔法陣便自地面上一點點升起,很快將修伊的全身籠罩住。

“要說不在乎那是騙人的,可一個只活在過去回憶中的人,是沒有什麼立場可言的,尤其是透過修斯特的記憶看到了你,看到你所做過、所經歷過的一切後,只是在時空夾縫中沉睡的我只能用‘一無是處’和‘毫無作爲’來形容,因此我決定,還是讓你這個三界的禍害繼續存在比較好。”確認魔法陣已開始激活後,魯西歐纔開始回答修伊的問題,語氣出奇地輕鬆暢快:“而且自己種下的因果要自己承擔,蕾娜斯的話很有道理,你不該把責任推卸給他人,我也不能逃避自己所該負責的事情,那就是犧牲自己以開拓這世界的未來,這點早在一開始就以我自己的意志決定了,現在自然也不該後悔。”說到這裡,魯西歐還非常難得地做了個鬼臉,讓正處於極其複雜情緒下的修伊感到哭笑不得:“但說實話,若不是你現在的情形只能任我宰割,要我下這麼大的決心還真不容易,畢竟這件事一做就不能回頭,沒成功被你報復的結果可不是我想看到的。”

“現在是說這個的時候嗎?爲一時衝動成全我,你會感到後悔的!”修伊身體的破損程度遠比想象中嚴重,一個微小的移動可能都會使他徹底粉碎,因此現在他也只能以語言表達不滿了:“你這樣做徵得修斯特的同意了嗎?別忘了,他是最初和我一起決定的人,他也有發言權的!”魯西歐微微一笑,伸手撫上胸前的鍊墜,同時給出了一個令修伊驚詫不已的答案:“很遺憾,現在失去自我存在的他,已無法回答你的問題了,可不管你相信與否,我都要告訴你,讓你繼續存在下去併成爲主體,並不是我一個人的衝動選擇,而是經過深思熟慮的結果,我是如此,他也是如此。”修伊難以置信地瞪大雙眼,一縷極其細緻的裂痕輕輕出現在了他的臉龐上:“這怎麼可能?”

“我想這個問題已沒必要回答了,等你成爲主體後,自己看存留在我們記憶中的答案吧。”魯西歐忽然開始行動,在繼續通過卡雷格斯灌輸能量的同時緩緩走進了魔法陣的中心,和身體正在不斷毀損破裂的修伊站到了一起,令所有人都爲之震驚的事情也隨着他的下一個動作發生了。

魯西歐的左手突然離開卡雷格斯的劍柄,五指迅速收縮成手刀,然後就朝着修伊的背後無情地插了下去,喀嚓一聲之後,魯西歐的左手竟自後向前穿過修伊的身體,硬生生從他的前胸透了出來,不過被貫穿的這副軀體顯然已到了崩潰的邊緣,根本沒有預想中的血肉橫飛場面出現,取而代之的,是無數從胸前破口處飛散崩射的晶瑩碎片。

“你……”修伊只說了一個字就半途打住,他的肉體早已在剛纔的劇烈能量消耗中遭到了嚴重的破壞,全憑着一股無比堅強的意志力才能繼續和衆人對話,此刻突然遭受到魯西歐的重擊,之前以意志維繫住的微妙平衡在這一剎那間完全崩潰,自胸口處擴散開的裂紋以驚人的速度四處擴展,一陣如玻璃杯打碎的清脆聲響後,修伊的兩條褲管陡然變得空空蕩蕩,鞋子也隨着那一陣陣隨風飄散的碎片落到了地上。

他的腿也完了。

每個人都清楚這個事實,可卻沒有人能夠這麼說出口,因爲他們根本無法想象,這種逐分逐寸粉碎的痛苦到底到達了怎樣的程度。

“叮叮叮叮”又是一陣脆響傳入耳膜,修伊已剩下一半的身體陡然再次縮水,自胸部以下的部分在那身寬大衣袍下悄然分解成了無數最微小的碎屑,若沒有魯西歐那支穿過胸膛的左手支持,相信修伊已經倒在了地上。

“實現夢想的道路是艱辛而漫長的,除了恆心和毅力之外,最重要的就是比誰都要堅強勇敢的心,修伊,至少我無法在面對如此痛苦時,還能以這副不堪重負的軀體支持這麼久,所以你比我更有資格成爲引領未來的人。”魯西歐凝視着修伊的臉龐,一字一頓地說道:“蕾娜斯是普奇娜的轉世或重生,同時擁有着過去和未來,要配得起這樣的她,魯西歐也必須死過一次,也必須重新經歷重生的洗禮,而修伊你就是我再生後的真實形態,所以你記住,我並不是成全你而犧牲我自己,我只是選擇了自己最應該存在的未來,永別了,修伊!魯西歐的名字,就到此爲止吧!”“等等,別……”修伊的聲音剛剛響起就戛然而止,他最後殘餘的那部分軀體在魔法陣耀眼的光芒中轟然粉碎,飛濺四射的碎片在一瞬間將魯西歐全身上下包裹在了一道晶瑩剔透的光環中,與此同時,一個散發着柔和光芒的藍色半透明球體陡然出現在魯西歐的左手上,那種帶着淡淡憂鬱和溫柔的光芒,讓所有看到它的人同時意識到,這個淡藍色的光球很可能就是修伊靈魂的實體表現。也在這時,魔法陣也有了更明確的動靜,以魯西歐的身體爲中心,懸浮在空中的魔法陣開始圍繞着他緩緩轉動,從魔法陣咒文與符號中放射出來的燦爛白光也逐漸聚合起來,最終變成了兩條如閃電般扭曲遊離的弧線,其中一條延伸向魯西歐手上的那個藍色光球,在接觸到光球的瞬間猛地旋轉擴展開,形成了一面將光球完全包圍的光之網,而另一條則像有生命的物體一般慢慢移動到魯西歐面前,在移動同時形態也發生了改變,從一條弧線轉換成了一支閃耀着白光的尖刺。

魯西歐輕輕伸出手抓住了那支尖刺,而就在這一剎那,他左手上容納着修伊靈魂的藍色光球忽然光芒大盛,原本憂鬱沉靜的淡藍色光芒忽然變得無比的熾烈,彷彿是修伊在盡最後的努力想勸說他放棄主意,可魯西歐的決心遠比任何人想象中要堅決,在帶着哀傷的微笑回望了蕾娜斯和衆人一眼後,他毫不猶豫地將尖刺扎進了自己的額頭之中。

整個魔法陣瞬間發動,如星辰一般明亮閃耀的光芒以魯西歐爲中心四散飛射,衆人的視野在這一刻全部被無法直視的熾熱白光所覆蓋,雖然每個人都想看清楚現在在發生什麼,可眼睛的刺痛無情地警告着他們,這種亮度已完全超出了它能夠承受的負荷,大約十秒後,所有人都不得不閉上眼睛舉起雙手,抵禦着這如太陽般強烈的光芒。

一時間,衆人失去了所有的視力,只能靠聽力來感知外界的事物,可除了自己的心跳聲外,他們唯一能不時聽見的,只有那由魔法陣發出、有如海浪拍打礁石的沙沙聲響。

發生什麼事了?魯西歐正如他自己所說,正在和修伊進行靈魂的完全融合嗎?而最重要的是,這個靈魂移轉煉成陣真的是顛倒的嗎?

一秒,兩秒……十秒,二十秒……一分鐘,兩分鐘……在這段無法睜眼視物的時間內,這一連串疑問在憂心如焚的人們腦海中盤旋,因此當大約五分鐘後,大家都察覺到魔法陣的光芒已在逐漸消退時,每個人都毫不遲疑地張開了眼睛,朝仍在發出光芒的魔法陣中心望去。

一身帶着魔法紋章的漆黑鎧甲,如女性一般柔順光滑的金黃色長髮,手握的卡雷格斯低頭面向地面,至少從外表看,站在魔法陣中心的那個人仍然是魯西歐,由於他低着頭,沒人能看清楚他此刻的表情是什麼,自然也無法斷定他的身份,而修伊的身體則在魔法陣發動時就徹底粉碎,此刻只剩下一身衣服默默地躺在地上,微風吹起罩在地面上的長袍,露出了那套吟遊詩人服裝的衣領一角,讓此刻顯得有些沉重的氣氛憑空多了一絲淒涼。

你……是修伊嗎?

每個人都想問這問題,可每個人都沒這個勇氣,因爲他們都害怕聽到否定的答案,更不願意這就是最後的結局。

也就在這時,那個外表仍是魯西歐的人忽然有了動靜,第一個舉動就是慢慢彎下腰,用沒握卡雷格斯的那隻手拾起了修伊丟在地上的衣物,接着就啞然一笑:“想不到,這麼快就要跟吟遊詩人的身份說再見……好像做這職業還不到一年,我還真是個沒常性的人呢。”絕對是他。能用這種玩世不恭口氣說話的人,在這世上只有一個人——修伊·華斯特。

蕾娜斯口脣震顫着向前邁了一步,望向對方的眼神中充滿了毫無掩飾的喜悅,可不知爲什麼,現在的她連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只能這樣默默地望着。

不知不覺中,淚水從戰鬥女神的眼角流下,滑過面龐滴落在地面上,發出噗的一聲輕響,也正是這聲輕響,將正提着吟遊詩人服飾感慨不已的修伊驚醒,在轉臉望向蕾娜斯的瞬間,修伊的眼中多出了一絲淡淡的溫柔:“哎,我又把你弄哭了嗎?哎呀哎呀,這可真是頭疼,我快死了你也哭,我還活着你也哭,一個大美人整天哭哭啼啼地泡在淚水裡,我不被女性權益保護組織追殺得屁滾尿流纔怪。蕾娜斯,你就行行好別哭了可以嗎?我可不想被女性主義者千夫所指啊!”看到修伊重新出現在面前,衆人都顯得有些無法抑制,激動喜悅的心情在每個人心頭流過,可還沒等他們想出什麼表達這種感情的話語,修伊就對蕾娜斯說出了這番怪話,衆人心中那些說出來有些不好意思的感情頓時被這些話衝得一乾二淨,無法剋制的眩暈陡然躥上頭頂,每個人都有了一種想昏過去的衝動。

就算是死到臨頭也不會正經。

黑衣騎士修斯特以前說過的話瞬時流進腦海,成爲了這一幕所有見證者的永恆記憶,不過也讓他們終於放下心來,不由自主地都微笑了起來。

雖然不正經,但這纔是真正的修伊,他們所認識、相信並希望跟隨的修伊。

相比較大家先是近似氣絕暈倒,而後又不約而同露出會心一笑的表情,蕾娜斯的反應要直接得多,在被修伊的話嚇得微微一怔後,她的眼淚在一瞬間就轉變了性質,整個人如梨花帶雨一樣嬌笑了起來:“你這個大混蛋,在這時候還開不合時宜的玩笑,我不過是流幾滴眼淚,會嚴重到這種地步嗎?”

“當然會,若是在我身體裡沉睡的這兩個傢伙看到你又被我弄哭,他們一定會提最嚴正的抗議給我的。”修伊帶着落寞的微笑一指胸口:“這是他們自己做出的選擇,我也答應過他們不會爲此悲傷,可”懷念“這種感情卻不包括在承諾之內呢。”蕾娜斯的表情也在一瞬間也變得有些感傷:“是啊……不管怎麼說,他們都消失了呢,修斯特,還有魯西歐,我不會忘記你們的……”“不要做出這種表情,這不是死者願意看到的,就算死的人是我……”修伊的話才說一半,他的嘴就被蕾娜斯的纖纖玉手掩住了:“我不想再聽到這種話,答應我,以後絕不再說這種可怕的假設!”“啪”地一聲,握在修伊手上的卡雷格斯悄然落下,插進了泥土之中,隨後他的雙手慢慢地舉起,握住蕾娜斯的雙腕微用力一拖,重生的魔族第一天才柔聲許下了承諾:“我答應你。”

兩人的距離在不知不覺中急速拉近,修伊和蕾娜斯都沒有注意到,他們此刻的動作姿勢都十分曖昧,修伊雙手抓着蕾娜斯的兩腕柔情凝視,而蕾娜斯也不自覺地貼在了修伊胸前,不過在衆人眼中看來,直到現在兩人的關係纔有點像情人,尤其是時間環境都尤其特殊的現在。

由於身上穿着路西法所贈的魔法鎧甲,修伊的神態與往日穿着吟遊詩人服裝時的文雅灑脫完全不同,在瀟灑之中多了分威風帥氣,正好和蕾娜斯一身武裝的嬌美形象相配,再加上此時已到黃昏,一輪橘紅色的殘陽正好向着西方一點點地落下,擁在一起的兩人沐浴在夕陽的燦爛光輝中,蕾娜斯的銀白色髮絲和修伊的金黃色長髮在風的調皮舞弄下緩緩飄揚,彼此糾纏交錯,形成了一幅無比美麗的動人畫卷。

“真美……”望着正沉浸在幸福中的兩人,菲莉絲悄悄地捅了米伯特一把:“米伯特,你覺得呢?”

“咦?嗯,是啊!”想起自己和菲莉絲都還沒有這麼親密,米伯特在羨慕修伊的同時不覺有些慚愧,愣了一下才回答道:“真是郎才女貌再登對不過了。”“我的意見相反,這兩個人肯定有問題。”倪劍心情一輕鬆,對修伊的打擊報復心理立即佔據了腦海,當場就給大家來了個晴天霹靂:“既然氣氛這麼好,修伊這笨蛋爲什麼不趁熱打鐵,趕快把生米煮成熟飯,最起碼也要吻一個訂下終身吧……”“當!”一聲巨響,翼人的話隨之立即打住,在腦袋後升起一個巨大無比的腫包後,倪劍軟塌塌地倒在了地上,接着身後就多出了一個因爲他口不擇言而氣得面孔發紫的瑪麗嘉,而這時虛空也驚訝地發現,自己砍缺了刃的巨型騎士劍不知什麼時候已到了女祭司手上,被她用平整的劍背重重毆了某人一下。

雖然倪劍的話確實有些大煞風景,不過被他這麼一說,衆人的目光也都轉到了成爲焦點的兩人身上,不用說都是想看看他們的反應。

“我覺得倪劍的話有道理,可以的話我想聽聽答覆。”在這個問題上,修伊似乎和倪劍抱持着相同的想法,不過他還是給了對方選擇權:“但我也知道,你可能還沒有心理準備,所以你可以拒絕。”蕾娜斯頓時羞紅了臉,手足無措的模樣要多可愛有多可愛,就連老酒鬼這種半腳進墳墓的老頭子都有些動心了。

但就這表情來說,蕾娜斯害羞逃避的可能性更高一些,因此大家都認爲修伊可能會碰鐵板,然而蕾娜斯的決定卻出乎了所有人的預料,在害羞地低頭片刻後,神族女孩忽然擡頭勇敢地直視着眼前的男人,然後輕輕閉上眼踮起腳尖,主動吻上了修伊的脣。

修伊的眼睛陡然瞪大,激動的神色在眼中表露無遺,隨後他也閉上了眼睛,溫柔地響應着蕾娜斯的吻。因爲他知道,自己終於得到了戰鬥女神的心。

大家雖然都有些意外,可更多的則是爲兩人感到高興,老酒鬼和小七是怪笑,虛空和冷凌鋒是會心的微笑,菲莉絲和米伯特則有點不好意思,在互看一眼後顯然是想起兩人作爲未婚夫妻都沒這麼親熱過,同時紅着臉低下了頭,而瑪麗嘉先是露出喜悅的神色,然後又忽然想起兩人之所以能下決心互相示愛,多半是那個躺在地上的翼人的功勞,不禁低頭看了倪劍一眼,接着就抿嘴吃吃笑了起來,對此人的滿肚子怨氣也不翼而飛。

脣分。望了望剛和她一吻定情的男人,蕾娜斯隨即緊緊抱住對方,害羞的腦袋鑽在修伊懷裡怎麼也不肯露出來,雖說修伊要她當場表態有些唐突,可不自覺動情獻吻的人卻是自己,所以現在的她簡直是羞得無地自容。

“好哎,情聖!在魔界脂粉叢裡打滾這麼多年,總算有一個名正言順的情人了,請問修伊先生,你現在有什麼感想?”小七當即怪叫起來,一副唯恐天下不亂的模樣。

“呃……這個……感想嗎?”可能是被蕾娜斯的獻吻迷得神魂顛倒,沉浸在喜悅中的修伊居然沒意識到這是小七的純粹惡搞,非常認真地想起了答案:“應該是……嗯?你個臭蛇!問這種問題做什麼?”

清醒過來的修伊當場七竅生煙,想都不想就拔起身旁的卡雷格斯朝眼鏡蛇扔了過去,喀嚓一聲,離小七身體不到一寸的一叢灌木當即被中分而斷,瞬間化成了無數粉末而消散,被襲擊者立即嚇得面如土色,抗議聲隨之響起:“該死的修伊,你真的想殺了我啊?”

“誰叫你長了張不討好的臭嘴,爲此死了也活該!”修伊罵道:“不說祝賀也就算了,至少在我幸福的時刻閉嘴不好嗎?”

“幸福你個頭啦!”小七大叫起來,隨即把衆人拉回到殘酷的現實中:“醒醒吧!聰明絕頂的修伊大少爺啊!現在你和蕾娜斯定情是很幸福,不過先想想我們以後有多慘比較好!克羅迪掌握了魔界政權,這次慘敗後更不會放過我們,下一次說不定就派比這回多兩倍三倍甚至是十倍的兵力來,你以爲用一把卡雷格斯就能保着大家毫髮無損嗎?還有天界軍也一樣,現在我們可是神魔兩界第一通緝犯,虧你還有工夫享受幸福?”

小七這麼一說,現場的氣氛立刻變得有少許黯淡,不久前和四十萬神魔聯軍拼得你死我活的過程還歷歷在目,若不是修伊使出了超強的禁斷魔法滅極天裂破,衆人恐怕早就被亂刀剁成了肉醬,總不能每次碰到大批敵人就用這種魔法,畢竟鬼才知道,修伊現在的完整形態能不能禁受得住再一次折騰。

“我不想否定你的話,但我一點也不在乎,真的。”修伊輕輕撫摩着懷中蕾娜斯的一頭銀色髮絲,非常瀟灑地一聳肩膀:“我已死過一次,現在還能活生生地站在這裡的事實,分外使我珍惜還活着時的每一寸光陰,因此不管未來會變得怎樣,我都會盡我的力量活下去,爲實現自己的理想,更爲了使所愛的人幸福而努力,所以即使你把明天形容得那麼悽慘,我也不在乎。”虛空不由得問道:“這麼說,殿下已經有以後的打算了?”

修伊不置可否地微微一笑:“虛空,把”殿下“這個稱呼丟掉直接叫我名字吧……現在的我既不是隻活在過去裡的魯西歐,也不是剛纔已經死去、曾擁有魔族三皇子身份的男人,而是真正斬斷一切、只想爲明天而活下去的修伊·華斯特,明白了嗎?”

虛空愣住了,而老酒鬼則聽出了修伊的弦外之音:“臭小子,你的意思難道是說,這個故事就到此爲止了嗎?不會吧?到現在還沒頭沒尾一大堆謎團,就這麼結束不覺得有點不負責任嗎?”

修伊緩緩鬆開摟住蕾娜斯的手,將神族女孩從自己的胸前小心地移開,而後慢慢說道:“在這世上,從來沒有什麼能真正徹底結束的事,有一個結束就必然有一個新的開始。現在也一樣,一切都不過是新故事的開始,又或是通往未來的終章,怎麼判定就看你們自己的想法了。”“故事可以結束,但我們仍然要繼續往前走,修伊你是這個意思嗎?”瑪麗嘉立刻明白了修伊的意思。

“不錯,正是這樣。”修伊的視線首先落到蕾娜斯身上,接着是虛空、老酒鬼、冷凌鋒、倪劍、瑪麗嘉、小七、米伯特和菲莉絲,最後落在了斜插在地上的卡雷格斯身上,而後伸手朝它輕輕一招,暗黑聖劍仿若有靈性的活物一般凌空而起,慢慢地飛回到了修伊的手上,鏗地一聲清響,卡雷格斯乖乖地回鞘,修伊的身影也在這一瞬間朝着夕陽落下的方向走去,黑色披風劃過衆人視線的一剎那,一句結束一切的話語悄然響起:“現在,就讓我們再次出發,用自己的未來把這新的篇章填滿吧!”一個,兩個,三個,四個,五個,六個,七個,八個。

夕陽下,八條身影毫不猶豫地跟隨在一名黑衣騎士的身後,向着沒有盡頭的地平線走去,正如那位領頭者所說,一切都還只是開始,未來還在前方。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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