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基本設計理念上,澤蘭哈爾的魔界皇宮和其他國家沒有什麼不同,除開經濟、政治、軍事中心的用途外,本身還具有極其強大的防禦能力和戰鬥能力,而且爲了在遭受攻擊時能長期抗戰,還特別建造了裡外兩層,因此雖然外皇城的被攻破速度遠高於原先的預計,可只要內皇城還沒有被攻破,軍心的動搖就暫時不會發生。
原因很簡單,那就是修伊設計的內皇城,對攻城部隊而言是比外皇城更可怕的死亡地獄。
作爲魔族之王居住的最主要行宮,內皇城成爲刺客和暗殺者最主要的目標是理所當然的事,可是自從亞蘭·撒旦任命修伊對內皇城進行修繕之後的這四百年間,無論身手多高明的刺客,又或者是經驗多麼老到的暗殺者,沒有一個人能在進入內皇城後活着出來。
具體的原因沒有任何人知道,反正這些人在自以爲隱蔽地潛入後不到一個小時,他們死得奇形怪狀的屍體就蓋着白布從內皇城的大門裡推了出來,而根據這四百年中從未有任何改變的內皇城人員配製表顯示,平常在內皇城裡值勤的近五千名人員有四千九百多名是毫無戰鬥力的文官或侍女,僅有的不到百名護衛兵也分屬在不同區域,在同一地點同時出現三人的機率還不到千分之一。
這也就是說,內皇城擁有着不依賴任何護衛人員也能自動消滅任何入侵者的超強防衛系統,而加上一千多名精銳的暗黑龍騎兵和第一近衛軍之後,它自身的防衛能力將達到何種程度,簡直是難以想象的。
所以當克羅迪得知己方部隊已成功入侵外皇城後,深鎖的眉頭不僅沒有舒展開,其中所蘊涵的憂鬱神色反而更加濃厚,但就評語來說,他只說了這麼一句:“現在纔是開始,繼續進攻吧!”
事實也如他所言,不過具體情況有所不同。
克羅迪擔心的並非在內皇城負隅頑抗的那一千多號人,也不是裡面恐怖絕倫的防禦系統,因爲他根本不認爲這一千多人能成什麼氣候,中毒失去戰鬥力的亞蘭不算,剩下的武官就只有凱恩斯和伊格斯,這兩人只算是中上等的好手,同時也沒有魔族之王的號召力,只要人多就能輕易圍殲他們,如此一來突圍完全不可能,停止抵抗只是時間問題。而防禦系統是死的東西,即便修伊再有本事,這種不能移動的機關類武器也不能抵得上活人,只要有點耐心一層層破壞,遲早都能攻破,所以克羅迪擔心的只是那失去蹤跡的暗黑龍騎兵軍團和第一近衛軍團。
別看自己在澤蘭哈爾附近的兵力有他們兩倍多,可要是被這兩個最精銳的兵團聯手合擊,自己也只有捱揍守城的份,若是必須打消耗戰,克羅迪可是很清楚絕對不划算,因此他現在最擔心的,就是接到這兩個軍團突然出現在澤蘭哈爾城下的消息,結果就是他將所有兵力集結在澤蘭哈爾城下不敢遠離,徹底地中了修伊的計謀。
嚴格意義上說,修伊的計謀可以分成好幾個步驟。
首先是對政變的預測,預計到克羅迪會反叛的修伊,早就想到他會在舉事前將親信兵力集中到首都附近,鑑於安蕾莉雅和伊格斯由於年紀資歷不足無法掌握兵權,自己和尤格拉離開後,克羅迪就已無形中接掌了魔界軍的實權,至少亞蘭無法在克羅迪不存在錯失的情況下限制他的行動,再加上一點點正當的合法兵力調動手續,整個事情已不可阻止,所以修伊只能選擇在事情真正發生時補救。
其次,自然是把他那位有名無實的父皇救出來,即使不存在實際的血緣關係,可亞蘭·撒旦對修伊和他母親愛莉莎確實是很寬容的,也真的把修伊當成了自己的親生骨肉,所以即便沒有不使安蕾莉雅和伊格斯傷心這個理由,修伊也決定要救他出來。於是他在當初交給伊格斯的信裡就暗藏了玄機,經過突然來訪的華比和科林一番提點後,安蕾莉雅很順利地找到了修伊所留下來的一大堆對象,其中除了給每個當事人所寫的每人一封留言外,自然也包括了以克羅迪的自我設想爲基礎的仿真政變計劃。
事實證明,修伊的預測完全正確,克羅迪選擇了毒殺這種最簡單也最容易做手腳的謀害手段,畢竟對外宣稱亞蘭“暴病而亡”是個非常不錯的繼位理由,一具面色發黑的屍體至少比滿身刀斧痕跡強,而且在事後所採取的應變措施也完全符合邏輯,“攘外必先安內”的想法早已在他那位二皇兄的腦中根深蒂固,因此他百分百肯定克羅迪會在毒殺父親的同時,一舉鎮壓所有忠實於亞蘭的重臣,凱恩斯自然是謀殺的首選。
於是修伊在離開魔界之前,就已物色好了一名和凱恩斯一模一樣的替身並施大恩於他,再借修斯特之口轉告科林、華比,接着由安蕾莉雅具體執行,將凱恩斯引來並以秘密找來的替身掉包,結果這個替身也的確如修伊所希望的那樣盡忠職守,演技和真正的凱恩斯一般無二,魔族二皇子派去的刺客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殺錯了人,克羅迪由此相信自己的計劃終於有了成事的希望,而後他的計劃便如修伊所計算般展開了。
可能是徹底破壞克羅迪的計劃已成了修伊的一項變態樂趣,他在具體應對方案中和政變一方唱了一次無比誇張的反調,克羅迪在暗殺凱恩斯後想接管第一近衛軍團,他就讓凱恩斯秘密下令軍團離開駐地,同時又用一封充滿恐嚇和威逼利誘的信嚇倒了整個暗黑龍騎兵軍團的現任管理層,硬是逼他們服從安蕾莉雅的命令也離開了駐地,克羅迪派去鎮壓兩軍團的部隊自然就撲了個空。
與此同時,修伊又借安蕾莉雅之手調動了一部分暗黑龍騎兵,悄悄地潛入了橫貫澤蘭哈爾全城的下水道網絡,在十四個他認爲克羅迪可能會一舉鎮壓的魔族重臣府邸附近埋伏,一等克羅迪的鎮壓部隊來到就殺他個措手不及。
以爲對付老幼婦孺用不了多少兵力的克羅迪也確實大意,竟派出了比實戰部隊要弱許多的澤蘭哈爾警察執行該任務,結果在暗黑龍騎兵的全力突擊下,到十四個地點的近六千名警察死傷近九成,而且目標連一個也沒能落網。
包括僕人和侍女在內,與這十四人有關的近三千各色人等全部在暗黑龍騎兵的掩護下逃出了澤蘭哈爾。
按一般情形來說,被算計到如此地步的克羅迪肯定是七竅生煙了,可這首由修伊譜寫、華比和科林轉告、再由安蕾莉雅指揮、伊格斯和凱恩斯帶領第一近衛軍和暗黑龍騎兵具體演奏的辛辣多重奏鳴曲,居然到這裡才演奏了一半。
克羅迪最害怕的是暗黑龍騎兵軍團和第一近衛軍團的合流,因爲如此一來,他就只能收縮兵力防守澤蘭哈爾,防止被這兩個最精銳軍團集中攻擊一點而遭到逐個殲滅,這種方法雖然在戰略和戰術上都陷入了絕對的被動,可是總比失敗好。
然而修伊的想法完全超出了克羅迪的預想,即便兩個軍團的合流部隊有兩百萬那麼龐大,他都沒有打算以這種兵力和克羅迪的五百萬親衛部隊戰鬥,因爲這樣只會使魔界在一場傷亡巨大的內戰中消耗光最精銳的作戰部隊。出於某些他不願意細說的原因,他想把雙方的實力都保留下來,所以他在給安蕾莉雅和凱恩斯的信中給出了一個特別指示,那就是命令這兩個軍團在內亂正式發生後立即遠離澤蘭哈爾,向華比和科林所帶領軍團的臨時集結地進軍,然後再前往一個誰都想不到的地方。
克羅迪當然不會想到對方會蘊存兵力等待時機,一廂情願認爲會遭到進攻的他因此平白放過了追擊心腹大患的良機,也沒敢傾全力進攻皇城,而是把大部分部隊留在澤蘭哈爾周圍乾等,準備隨時防禦根本不可能發生的攻擊。
所以,沒有遭到最猛烈進攻的內皇城,也獲得了充裕的拖延時間,這對修伊的計劃執行無疑大有好處,而在得到了一個意想不到人物的強力增援之後,內皇城的防守戰在極其意外的一邊倒情形下開始了。而這個人物,居然是使克羅迪感到意外的局外人,魔族四公主安蕾莉雅·撒旦。
“魔炎烈火炮!”安蕾莉雅一聲大喊,一道直徑足有兩米的暗紅色火柱從合起的纖纖玉掌中射出,在她身後窮追不捨的近百名羅迪軍還來不及反應,就被熾熱的火焰燒成了灰燼,只留下一小堆一小堆鎧甲兵器所熔成的鐵疙瘩。
魔界四公主的恐怖實力終於在這種緊急情況下顯露無遺,畢竟“公主”這個身份實在過於尊貴,給人文雅嫺靜的印象也實在太深了,因此大多數人都以爲安蕾莉雅和其他的公主一樣,都屬於那類連只雞都不敢殺、也沒能力傷害人的弱質女流,反而把她那位三哥的事情忘得一乾二淨。
雖然自身沒法練,但出於單純對知識的收集慾望,在修伊還是魔族三皇子的時候,他就致力於收集各種各類的魔法和武技書籍,其數量之龐大遠遠超出了常人的想象,因此修伊周圍的人都因此獲益良多,虛空如是,老酒鬼如是,伊格斯、華比和科林也如是,多少都在這些知識中找到了一兩樣適合自己使用的魔法或武技,不過安蕾莉雅這個名字卻被大部分人忽略了。
事實上在魔界這一代皇族之中,安蕾莉雅在練武修魔方面的天資是最高的,撇開沒法子練的修伊不談,她的天分不僅超越了克羅迪和尤格拉,甚至已超過了現任魔族之王的父親亞蘭·撒旦,不過女性和公主的二重身份限制了她對外表現實力的機會,所以即便是克羅迪的情報網絡也沒能知道,經過修伊的資料提供和數百年的個人磨練後,安蕾莉雅的作戰實力已和進化後的蕾娜斯差不多,即使對上一個新生代龍騎將也能不落下風,克羅迪派來的一般士兵自然更不消說,只能做她的消遣品而已。
“爆流轟!冰刃槍!地脈衝雷!”可能是擺出一副淑女模樣的漫長日子給了她太多壓力,此刻突然被解放的安蕾莉雅將蓄積的壓力全部傾泄到了追兵身上,大範圍高威力的各系魔法紛紛被她拿出來做着暢快淋漓的實驗,跟在他們一行人身後的克羅迪軍隨之陷身於一片火焰、爆炸、冰凍、雷擊、地裂的魔法轟炸中。
等公主殿下好不容易暫時停止狂亂的情緒發泄時,現場已是慘不忍睹,被火焰和雷擊燒焦烤熟、又被爆炸和撕裂性力量破壞得散亂不堪的漆黑屍體撒落得滿地都是,中間夾雜着五六百根被硬生生凍住的人形冰柱,克羅迪好不容易攻進內皇城的三千精銳部隊在一刻鐘內就全軍覆沒,連皇宮內苑都來不及看一眼就送掉了性命。
目睹如此慘烈的殺戮場面,即使是身經百戰的凱恩斯都感到有些稀奇,畢竟在他的記憶中,大半戰鬥都是以雙方實力均衡的前提展開,無數戰士以真刀真槍演繹血與火的歷史,像現在這般以一人之力對抗多數,卻反而是人少的一方展開壓倒性大屠殺的景象,他倒的確是很少看見。
更何況,這個在近戰肉搏中以一支長槍所向披靡,槍鋒過處人仰馬翻、血光四濺,同時又以覆蓋面極廣的大威力魔法肆意虐殺對手的風雲人物,居然是平日裡弱質纖纖的安蕾莉雅殿下,這更增加了這場戰鬥的觀賞性和新奇性。
除了頗感到意外的凱恩斯外,在場的第一近衛軍士兵和暗黑龍騎兵個個都看得目瞪口呆,嘴巴都張得大大的忘記合攏,看上去哪還裡有魔界軍最精銳部隊的樣子,簡直就像一羣被嚇傻的白癡。
在愣怔了幾分鐘後,凱恩斯悄悄地問了一旁的伊格斯一句:“安蕾莉雅殿下以前就這麼厲害嗎?”
“不,除了修伊三哥外,沒人見過安蕾莉雅皇姐練功的模樣,我也不例外。”伊格斯被他一問,這才從同樣有些半失神的狀態中恢復過來,苦笑着搖了搖頭:“自上次看到她使用魔法以來,今天我還是第一次看到她的實戰能力,說真的,看到她我突然覺得,我們這些千錘百煉的龍騎士簡直是一羣酒囊飯袋,在專業性極強的集訓培養下練出來的功夫,居然還沒有一個看着書本理論一步步實踐出來的女性強。”
凱恩斯再望了望佇立在滿地屍骸間的安蕾莉雅一眼,輕輕地嘆了一口氣,顯然是對伊格斯的話有着相同的感覺:“是啊,這就是天分之間的差距嗎?”
“努力而成功的人,多半會受到他人的尊敬,可有天分的人成功,卻會被他人認爲是理所當然,甚至遭到嫉妒和敵視,實際上這是一種誤區。”安蕾莉雅顯然已聽到了兩人的對話,忙到現在纔有空喘氣的她是如此回答的:“不管再有天分的人,若沒有對事情進行認真細緻的研究,並且同樣進行大量艱苦而枯燥的練習,想超越刻苦的人同樣是異想天開,天分只能讓人少走一點彎路,而絕對無法抵消磨練的刻苦過程,不靠努力就能成功的人是絕對沒有的。”
“你說話真是越來越像修伊三哥了,安蕾莉雅皇姐。”伊格斯摸了摸下巴,調皮地一吐舌頭:“說話中句句都帶着深意,沒一定功底的人還真有點理解困難呢。”
安蕾莉雅沒好氣地斜了他一眼:“總比你整天盡說廢話好,如果克羅迪正式登基宣告爲皇,你我都是叛變分子,皇姐這稱呼也就此壽終正寢,以後叫我安蕾莉雅姐姐就成啦!還有,你的龍騎士身份是吃乾飯的嗎?居然一邊看着姐姐和敵人浴血奮戰,一邊還有閒心在旁邊和別人胡說八道發評論,這種姐弟親情之愛真是讓人齒冷啊!”
“哎呀哎呀!真是不好意思!小弟馬上就來幫忙!”被安蕾莉雅這麼一說,不管是出於男人的紳士風度,還是龍騎士的尊嚴問題,又或者是有血緣的姐弟親情,伊格斯袖手旁觀的立場都在剎那間蕩然無存,他現在所能做的唯一選擇就是忙不迭地拿起龍騎士槍,無奈地衝向下一批涌進內皇城入口的克羅迪軍士兵。
“你們還愣着幹什麼?讓安蕾莉雅殿下和伊格斯殿下單獨對付這麼多敵人,是我們第一近衛軍和暗黑龍騎兵的優良傳統嗎?”
凱恩斯隨即反應過來,立即拔出背後的巨型戰戟跟着衝了上去,一聲怒吼隨即將還沒回過神的己方士兵們清醒過來,攻城戰中被對手的強大火力壓制着捱揍的悶氣,瞬時在這句話的引導下徹底爆發,在場的暗黑龍騎兵和第一近衛軍士兵頓時嗷嗷大叫,拿起兵器如狼似虎地前衝,配合着三位主力前鋒發起了一往無前的猛烈衝鋒。
由於內皇城的結構與較寬敞空闊的外皇城不同,大部分地方多是狹窄的通路走道,攻進內皇城的克羅迪軍因此無法發揮兵力上的優勢以衆凌寡,無奈地在只允許十幾人並排站立的小區域內和防衛部隊硬拼實力,結果就是他們吃了前所未有的大虧。
第一近衛軍和暗黑龍騎兵,是魔界最精銳的兩支作戰部隊,戰場經驗豐富不說,最重要的是他們的個體戰鬥能力比一般士兵高出許多,不僅是膂力和技巧上佔了優勢,連體力和耐力都遠超過一般部隊幾倍甚至幾十倍。克羅迪軍的士兵和他們一比就像紙糊的一般,在連續四次輪番地拼死攻擊後,攻防雙方的傷亡比例立即拉大到了不可思議的距離上。
一千比一點四,這就是兩小時內雙方的傷亡比例,克羅迪軍再次傷亡五千人的代價只換來了七名第一近衛軍士兵的重傷退場,與之相比較的另一個數字則是二百五十四米,它是克羅迪軍攻進內皇城後這段時間內,付出了巨大傷亡後才勉強前進的距離。
對經歷過這次戰鬥的克羅迪軍士兵而言,這段距離的每分每寸都浸透了同伴的鮮血,而新加入的生力軍在親眼目睹這條用血打開的通路時,立即認同了倖存者們的看法——二百五十四米的距離並不算長,即使將這個長度乘以進攻路線的平均寬度和高度,這一整塊空間的大小也不到三千立方米,要說在這麼小的一個空間內竟死了一萬人,恐怕誰都不會相信,可這卻是事實。
雖然大部分屍體已被專門的清理部隊挪走,可仍然散落在地面上的血污和細小人體殘骸都表明,這裡的慘烈戰鬥造成了多麼巨大的犧牲,而且即使能將可看見的部分運走,殘留在空氣和人員死亡現場的各種味仍然久久沒能退去。
對戰爭氣味最敏感的士兵一聞就知道,要讓空氣中充滿這種令人窒息濃度的血腥味,至少要有四位數的傷亡才能做到,更何況還有如被紅漆重重塗了四五層、腳踩上去滑不溜溜的粘溼地板可以作證。
“我們到了地獄嗎?”有個才入伍不久的新兵怯生生地問了前輩一句。眼見到先來者的下場如此悽慘,老兵都開始做起了選擇題,是選擇稍微懈怠一些好趁機保住性命,還是不顧生死完成任務,這種兩難的選擇題實在令人頭疼,因此回答新來菜鳥的口氣也顯得尤其不耐煩:“在魔界的核心處打仗,這裡不是地獄哪裡是?”
“那我們會死嗎?”轉來轉去,新手的想法居然和老手不謀而合,這倒是相當有趣的必然性。
“你想死嗎?”老兵反問了一句,新兵自然是不斷搖頭,於是前輩對菜鳥的教導就以破口大罵的形式展開了:“笨蛋!那你問這蠢話幹什麼?誰都不想死,可誰都不能選擇自己是否會死,記着訓練中所教的每一個步驟,不要做多餘的動作,攻擊別露太大的破綻,該前進的時候不要猶豫,該後退的時候不要吝惜體力逃跑,不該死的就不會死!懂了嗎?傻瓜!”
面對老兵凶神惡煞的呵斥,新兵即使聽不懂也只能畏畏縮縮地點頭應是,這種現象很快在不安的新兵羣和不耐煩的老兵羣中蔓延,少數脾氣比較壞的老手甚至動了拳腳,可不管這鬧劇能持續多久,在接到“進攻!”的命令之後,所有人仍然只能服從命令衝鋒,將自己的性命丟進了這次無法抗拒的死亡遊戲之中。
可是克羅迪軍的兵力實在是超出守備內皇城的部隊太多了,在不眠不休地戰鬥了十八個小時後,內皇城防衛部隊的佔有地盤以驚人的速度在逐漸縮小,攻城部隊也終於侵入到了內皇城整個結構的九成以上。
最糟糕的是,即使是體力、精力遠超過一般士兵的暗黑龍騎兵和第一近衛軍,到這時也終於支持不住了,在不到一個小時內連續有兩百人因爲精力不支而受傷,雖然都被同伴及時搶救而沒什麼大礙,可再戰鬥下去顯然已非常困難。
然而守備部隊的戰鬥仍然沒有停止,因爲此刻他們所防守地段的背後,就是通向內皇城核心的最後一道門戶審判之門,如果這裡失守,他們就只能退進審判之門內,靠這道附加了堅固魔法屏障的特殊合金門抵擋克羅迪軍的進攻,而這顯然不是什麼好辦法。
門是死的,人是活的,死物不可能鬥得過活人,被攻破只是時間問題,而一旦這最後的屏障也不存在,內皇城的最後一片安全地帶將暴露在克羅迪軍的鐵蹄下,己方的全軍覆沒將在軍力的懸殊比例下成爲事實。因此即使再疲憊,他們都已沒有後退的可能了。
可也就在這個關鍵時刻,身爲主要指揮者之一的凱恩斯居然首先提出了撤退。
“安蕾莉雅殿下,伊格斯殿下,我軍士兵的體力基本都已透支,精神層面的極限也快到了,能執行下一步計劃嗎?”不愧是第一近衛軍的指揮官,戰鬥強度和殺敵數都異常驚人的凱恩斯直到這時,還保持着近八成的戰鬥力,不僅毫髮無傷,精力更是一點衰退的跡象也沒有,在和安蕾莉雅與伊格斯對話的同時,他隨手將四個接近的克羅迪軍士兵刺成了一串糖葫蘆,而後再將戰戟重重一揮,硬是把四具屍體當成攻擊道具甩進了正在衝來的一羣敵人之中,被帶着強烈力道的屍體這麼一砸,成一列衝過來的近三十名士兵像被推倒的骨牌般連鎖後倒,在全體動彈不得的瞬間還把增援部隊的進路堵了個嚴嚴實實,克羅迪軍的攻勢也因此遭到了暫時遏制。
與他相比,安蕾莉雅和伊格斯就相對狼狽一些,雖然個人實力比基層士兵要強得多,到現在兩人也都沒有受任何傷,可長期的消耗戰確實很容易令人疲憊。
身爲男性的伊格斯還好,只是應付得有些吃力而已,可安蕾莉雅的情形就糟糕得多,戰鬥的前期她還能用強力魔法拉開和敵人的距離,維持着優雅從容的模樣。可到了這時,她的魔力基本消耗得七七八八,敵人又有生力軍的不斷補充,一波比一波猛烈的攻擊令她發放魔法的機會越來越少,因此最近的這四個小時,身爲女性的安蕾莉雅只能在一堆粗野的男人中間鑽來鑽去,用那把長槍和極其出色的戰鬥技巧持續着一邊倒的殺戮行爲,不多時她身上的戰甲已完全被鮮血染紅,看上去就和屠宰場裡的屠夫差不多。
其實就女性角度來說,首次參加戰鬥的安蕾莉雅已算是表現異常出色了,不僅看見血花四濺、肚破腸流的情形沒有絲毫恐懼,殺起人來更是如久經沙場的老兵般熟練,雖然這與修伊講求效率的戰鬥方法教習有一定聯繫,但安蕾莉雅的膽子之大、性情之勇敢確實是任何人都沒想到的。尤其是正在更裡層接受緊急解毒處理的亞蘭·撒旦,一向教育安蕾莉雅要像淑女般文靜嫺雅的他,不知看到女兒此刻如修羅般的形象後會有何感想。
不過就安蕾莉雅本人的感想,到現在爲止的總結就是一句話:“真噁心!真髒!”
從敵手身上噴濺而出的鮮血從鎧甲的縫隙處滲了進來,劈砍戳刺中,犧牲者的皮肉和內臟器官無可避免地沾在了她身體各處,被鎧甲由於運動產生的摩擦擠壓之後,這些東西變成了如爛泥一般又粘又稠的紅色糊狀物,對天生討厭被鮮血與這種爛糊糊東西沾在身上的女性來說,“噁心”和“髒”的評價一點也沒有錯。
所以凱恩斯一提出停止硬碰硬的對抗,安蕾莉雅不僅沒有反對,還在一個猛力橫掃,將眼前所有敵人統統放倒在地上後,用轉身就跑的舉動做了個與回答無比貼切的對應:“贊成!我要趕快去洗澡,再讓這些討厭的東西留在身上,沒等戰死我就先噁心死了!”
雖然對安蕾莉雅的答案批註頗有些哭笑不得,但凱恩斯總算是得到一個滿意的答案。
一聲呼哨之後,所有還在與敵人纏戰的暗黑龍騎兵和第一近衛軍紛紛行動起來,用重招逼退對手爭取空隙,以最快的速度向後撤退。
凱恩斯和伊格斯留下來斷後,一槍一戟構成了一道無法逾越的死亡之幕,殺得想乘機追擊的克羅迪軍士兵血流成河。
當兩人在審判之門恰好關上前的一剎那閃身撤走時,這場內皇城的慘烈攻防戰已造成了三萬四千多人死亡、一萬五千多人輕重傷的恐怖傷亡數字,再加上外皇城攻防戰中的數字,這次政變的傷亡總數已接近二十四萬。雖然克羅迪接到這份觸目驚心的傷亡報告表時,一貫把士兵生命當消耗品的他只是微微皺了一下眉毛,可他自己也不得不承認,由於意外情況的接二連三發生,這個數字已遠遠高出了他最初的估計,除開傷亡者九成九爲克羅迪軍之外,多達十七名兵團長級高級指揮官的陣亡也確實有點駭人,尤其是在看到幾個異常熟悉、連自己相當讚賞的兵團長姓名出現在其中時,克羅迪的心情確實有少許鬱悶。
但一切總算快要結束了,雖然付出的代價實在巨大。
在放下報告表時,克羅迪腦海中閃過的念頭就是這個:安蕾莉雅、伊格斯和凱恩斯之所以會選擇逃進皇城拼死抵抗,多半是知道即使能逃出澤蘭哈爾,也無法從自己親信部隊在魔界首都附近佈下的天羅地網中逃離,與其選擇在無險可守的曠野面對無窮無盡的敵人,倒不如在有強大防守能力的皇城據守,只要能撐到暗黑龍騎兵軍團和第一近衛軍團的支持,他們就有生還的希望,只可惜這個如意算盤沒有打響。
略微整理了一下以上的判斷之後,克羅迪繼續思考了下去——雖然不知道暗黑龍騎兵軍團和第一近衛軍團爲何會離開駐地,現在又爲什麼蹤影全無,可至少能確定,他們和安蕾莉雅一夥人之間應該沒有聯手,最起碼兩者的行動步調一點也沒有互相配合,分開判定其歸屬比較合適。
想到這裡克羅迪更感到奇怪了:“這不合情理!再怎麼說,這兩支部隊都是支持皇族正統的魔族核心主力,若不站在保護父皇的安蕾莉雅他們一邊,就該主動來投靠我纔對啊!修伊在人界,即便有染指這次事件的想法也有心無力,難道是尤格拉?那更沒道理了,怎麼說我的實力都比那個不知收斂的狂人強,一個人也就算了,兩支部隊共兩百萬人難道都一起做了這種錯誤的選擇嗎?”
如果說修伊的惡趣味之一就是佈下一大堆問題讓對手傷透腦筋的話,這回的皇城攻防戰就是證明這一點的最典型例證。
事實上在計劃的最初,修伊是打算來一次旋風式快速進攻,讓安蕾莉雅的拯救行動和兩個軍團的突襲完全同步,在對方還來不及反應過來前一舉擊潰布在澤蘭哈爾之中的克羅迪軍,逼迫自己的二皇兄狼狽逃走,然後己方在接應了安蕾莉雅一行人後馬上撤走,讓立即糾集軍力趕回決戰的克羅迪撲一個空,讓他在不明所以中鬱悶到極點。
可是最終修伊還是放棄了這個計劃,因爲他覺得耍人就要耍徹底,要讓對方遭到心理上的最沉重打擊,最好的時機莫過於讓一切都模棱兩可地照對方計算來進行,卻偏偏在對手以爲一切都在控制中時來個徹底大逆轉,這樣纔算是整人天才體現自身不凡品位的唯一方法。
於是他在調走了兩個軍團主力,以克羅迪的心理爲基礎做了一個愚弄對方的空城計之後,讓安蕾莉雅和凱恩斯配合,故意闖進了無路可逃的皇城,再佈置出這種拼死抵抗的局面,一切都只爲了一個目的——那就是徹底讓克羅迪上一個大當。
原因非常簡單,皇城並不是毫無出路的死地,相反還是一條誰都不知道的生路,凱恩斯所說的“下一步”,就是指結束一直僞裝出來的困獸猶鬥狀態,全體撤退到審判之門內,靠着修伊所留下的一條線索集體大逃亡。皇城的內外設計和機關設置都是由修伊完成的,參與建造的人可說是不計其數,可修伊卻在這過程中刻意訂下了詳細到極點的分工體系。
無論是製作什麼部分的人都被分成好幾個組別,分別完成一個完整機關或陷阱的幾個零件,等都完工後再把零件集結到一起,由修伊帶着幾個蒙着頭巾的神秘人負責組裝;負責安裝的人更是對要裝的東西一無所知,只能按照要求在固定部位裝嵌固定部件,因此整個工程做到最後,參與者沒人知道他們所做的東西到底是什麼,到底是拿來作什麼用的。
因此修伊就趁着這個機會,在內皇城裡設置了一個特別的機關,專門用於緊急時期逃生之用,不過由於自制作起這東西就從沒用過,更被修伊秘密封存在了內皇城的核心處,所以除他外根本沒人知道,但是自從決定要破壞克羅迪的政變計劃後,修伊就把這個秘密留在了給安蕾莉雅的信箋之中。
結果,由於有這個機關的存在,安蕾莉雅和凱恩斯才認可了他的計劃,放心地命令兩百萬人的軍團遠走高飛,同時佈下了這個令克羅迪左思右想就是想不明白的疑陣。
刻意製造出不符合邏輯的錯誤情況,令對方決策者產生思維上的混亂,再令對手掉進陷阱,從而讓對手喪失對自我判斷的信心,這是不戰而屈人之兵的一種獨特境界,也是用來摧毀一個人自信的最殘忍方法。
修伊對克羅迪沒有什麼私人仇恨,平心而論,若克羅迪沒那麼大野心,他倒是很欣賞對方的才華和智能,可惜事實剛好和修伊的期望相反。克羅迪的個人理想是讓魔族一統三界,這本來也是魔族之王一直以來的願望,也沒什麼不正確的,可是他卻忽視了魔界經過長期戰亂後的實力不足,打算用單方面的戰爭征服對手。
就戰略戰術上的優秀程度而言,克羅迪也不是無法達成這個目標,但長期的拉鋸戰和消耗戰將不可避免,三界平民被捲入戰火的死傷將達到前所未有的程度。這對修伊來說可是最不想看到的,因此他只能與克羅迪爲敵。雖然讓修斯特一劍幹掉克羅迪是最簡單、可行度也是最高的方法,但修伊還是選擇了和他鬥智的道路,理由就是“過程比結果重要,我的確是事事講求效率,可沒有個旗鼓相當的對手實在很無趣”,奇怪的是,修斯特和路西法都沒有就此表示反對。
於是在經過近三百年的明暗鬥爭後,修伊和克羅迪的智謀之戰,終於以這次皇城攻防戰正式搬上了檯面,優劣之勢也在一開始就顯得異常分明。運氣背到極點的克羅迪直到此刻,仍不知道自己的無形對手是那個遠在萬里之外的整人專家,光這點就足以令修伊偷笑上好半天了。
但對修伊這一邊的具體執行者,安蕾莉雅、凱恩斯和伊格斯來說,他們現在可是一點都笑不出來,在退進審判之門後,他們最急着要做的事,就是把修伊的那個機關給找出來,立即帶着大家逃離澤蘭哈爾。
按一般常識判斷,在這種被四面包圍的情況下,能逃離險地的唯一方法多半是秘道一類的玩意,由於修伊是這座皇城的設計者,在瞞着別人的情況下造出一兩條直通地底繞出澤蘭哈爾的寬敞道路,對他而言簡直是小菜一碟,因此在看到修伊那份信件上所特別標註的那一行粗體黑字——“審判之門內的暗黑神像”之後,安蕾莉雅等人都認定,修伊肯定是把秘道建在了這個暗黑神像的底部,於是他們一衝進大門就直奔神像而去,可到了真正把神像推開之後,三人當場傻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