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什麼?克羅迪皇兄真的打算這麼做嗎?”安蕾莉雅陡然間從椅子上跳了起來,亞蘭·撒旦費了無數人力、物力在她身上打造出來的淑女風範,在聽完華比和科林話語的一瞬間就土崩瓦解,那些爲她能優雅文靜而嘔心瀝血的禮儀教師大概會因此當場吐血,不過若這些人真的在場,恐怕也會被剛纔在這密室內所說的話嚇得面無血色。
因爲華比和科林所帶來的消息,歸根結底就是一句話:“克羅迪殿下很可能在近一段時間內謀朝篡位!”
這句話的震撼性確實高了點,說實話,在第一次從黑衣騎士修斯特口中聽到這句話時,華比和科林也是一副難以承受的驚恐表情,更別說和克羅迪有血緣關係的安蕾莉雅了。環顧整個神魔人三界,首次聽到這些話還能面色不變的人,大概也只有想到這種可能性的修伊,以及從來沒什麼感情波動的黑衣騎士修斯特了。
“你們有什麼證據?這種事情可不能胡亂猜測,在皇室內‘謀朝篡位’更是絕對的禁語,就算你們是哥哥的朋友,要是拿不出證據,我也一樣要向父皇彈劾你們!”在短暫地平復了一下心情後,安蕾莉雅立即想到了事情的嚴重性,當即對眼前這兩個來訪者提出了最嚴正的警告。科林朝華比看了一眼,然後很無所謂地一聳肩膀:“證據?這種東西我可沒有,你有嗎?華比?”
華比大搖其頭:“我也沒有,以克羅迪殿下一貫滴水不漏的作風,即使有證據也不可能被我們抓到手。”
“那這個誣告加陷害的雙重罪名你們可是背定了,而且對像還是皇室的重要成員,這更是罪加一等,接着還要添上擅離職守,這不死定了嗎?”安蕾莉雅掐指計算了一下兩人的罪名總和後,驚訝地叫了起來:“我說你們兩個千里迢迢趕回澤蘭哈爾跟我說這些話,就是爲了求死嗎?”
科林和華比一起搖頭,看上去就像兩個撥浪鼓在不斷地抖動:“當然不,我們只是接到修伊的轉告,回澤蘭哈爾找你詳談,並和你一起瀏覽他對這件事的預測分析報告而已。”
安蕾莉雅驚訝地一挑眉毛:“預測分析報告?我沒有見過,以往修伊三哥從沒有託我保管過任何對象,像這種這麼重要的文書更不用說了。”
“修伊說,他曾讓伊格斯轉交給你一封信函,線索就在裡面。”華比的一句提醒立即讓安蕾莉雅想了起來,在修伊離開魔界不久後,伊格斯確實以追殺的名義去見了他一面,也確實帶了一封信回來,只是她認爲還不到拆開的時候而沒有閱覽,現在仔細一想,修伊在轉交那封信時可能就已想到謹慎的她不會輕易拆開,此刻派科林和華比回來提醒也不奇怪。
一切早就在他的計算之中嗎?
想到又被算計了一把的安蕾莉雅只能苦笑,但下一刻她已接受了兩人的來意:“你們稍等片刻,我去取信。”
安蕾莉雅回到臥室,從最隱秘的一個角落中取出了那封伊格斯轉交的信件,剛起身想回去找華比和科林,凱恩斯求見的消息就由一個侍女帶了進來。
“凱恩斯?他怎麼也來了?”安蕾莉雅的腦筋確實靈活,只想了一下就立即猜到凱恩斯的來意一定和那兩個不速之客有關,不過她還需要進一步縮小猜測範圍:“他有沒有帶隨從?”
前來報告的侍女輕輕搖頭:“他是隻身前來的。”
“我明白了,請他進來吧。”安蕾莉雅馬上下了一個決定:“把他帶到內苑的機密談話室前等,但是千萬不要讓他進去,也別讓裡面的人見到他,明白了嗎?”
……
同一時間,天界。
“陛下,屬下有新消息報告。”安格雷敲了敲雪亞妮私人寢室的門,輕聲補充道:“主要和第四組有關。”
“進來。”
安格雷推門而入,雪亞妮已然站起的嬌軀隨之映入眼簾:“是好消息嗎?”
望着神族之王那帶着迫切期待的神情,安格雷實在有些弄不懂,爲什麼自己的上司會對第四組所負責的項目這麼感興趣。
作爲雪亞妮所信任的心腹,他在私下裡將執行潛入、盜竊、偵察、綁架甚至是暗殺等特殊任務的秘密部隊分成了十六個小組,只有他和雪亞妮清楚每一組所代表的專門任務類別,而這第四組,就是他麾下最精銳的三個行動小組之一,可雪亞妮卻將這組頂級行動部隊用於執行一項在他看來並不重要的任務。
那就是尋找一批意義不明且失傳了很久的古代文獻。陛下到底有什麼打算,把如此精銳的部隊調走,用於尋找這些連交代任務時都沒有詳細資料甚至不知道它們是否還存在的東西,真是正確的嗎?這些東西跟陛下所想完成的大業又有什麼關係?
對雪亞妮的每一項決策和計劃,安格雷都沒有過任何懷疑和困惑,可這個任務卻是唯一的例外,而且雪亞妮指示這支部隊由她直接管轄,即便是安格雷本人也不能胡亂干涉部隊行動的命令,更是讓安格雷覺得,神族之王似乎在這件事上有很多細節瞞着他。
可是他沒有就此提問,一句也沒有,即使是在這個莫名其妙的任務有了象樣結果的現在,他也沒打算提任何多餘的問題。
因爲他相信,自己的主君絕對有不讓他知道的理由,自己既然忠於她,就不應該就此產生任何懷疑。
“是的,他們已找到了您所要古文獻的一個部分,還有一個部分也有了下落,大約一星期後就能取得,而剩下的兩個部分仍在尋找線索。”安格雷抑制住自己的強烈好奇心,裝出一副滿不在乎的神色把第四組所傳回來的物件,一個完全密封住的小型金屬罐呈給了雪亞妮。雪亞妮接過金屬罐,卻沒有當場打開,而在仔細檢查了它的完整性和密封條的安全度後,似乎是毫不在意地把它放到了一旁,接着就下了變相的逐客令:“好,如果沒別的事報告,你就先下去吧。”
實話說,安格雷心裡的確有一種期望,他希望雪亞妮能當場打開那件令他感到疑惑的東西,再順便告訴他其重要性,可雪亞妮似乎並沒有這種意思,在猶豫了一會後,他終於還是決定貫徹自己的初衷,不該問的事絕對不問。
“是。”下了決定的安格雷平靜地退出房間,順手將房門緊緊地關了起來。
“對不起,安格雷。”當雪亞妮確認,在自己周圍已沒有其他人存在後,才幽幽地嘆了一聲:“不是我不信任你,可是別人交託給我的任務真的太重要了,尤其是在這個天界,只要有一個不小心,一切就會毀於一旦,所以……原諒我吧!”
※ ※ ※
毫無疑問,安蕾莉雅提出讓凱恩斯在機密談話室前等她,是經過深思熟慮之後的結果。
她大致猜到,這位上次重要部位捱了自己一腳沒什麼事時肯定離父皇不超出百米的近衛軍團長,找自己肯定不是爲了這點小事興師問罪,多半是那兩位來串門訪客中的某一位,在進澤蘭哈爾到自己府上的這段時間內,被哪個眼尖又熟悉他們的人認了出來,消息在第一時間內傳進了凱恩斯耳朵裡,因此這位軍團長大人才會早不來晚不來,在這個節骨眼忽然登門拜訪。
而凱恩斯沒帶隨從,就證明他至少在現階段沒有打算動粗,將機密談話室裡的兩位軍團長送進大牢裡喝西北風。因此安蕾莉雅判斷,他來探聽消息,確認華比和科林是否有意擅離職守的。
在一般情況下,閉門謝客是比較合適的做法,畢竟那兩個修伊的損友確實有點違法亂紀,自己給凱恩斯吃閉門羹,說不定還是近衛軍團長大人所希望的。因爲這樣一來,不出事自然最好,他可以裝作什麼都不知道就此拉倒,即使出了事情,他也可以把責任全推到自己身上。
但安蕾莉雅沒有打算做好好先生成全凱恩斯的想法,和修伊混了那麼久的她,早已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徹底拋棄了善良純真的少女特質,全心全意地成爲了一個地地道道的惡魔。
在眼珠子轉了幾轉的工夫,她便決定先探探凱恩斯的口風,若這位父皇的心腹真的打着她所預測的如意算盤,她纔不會傻到自充他人的盾牌與替死鬼,立即當場拉破臉皮,讓他和華比、科林來個正面相遇。那時她不僅不會頭疼,還能在旁邊看一場人妖和色狼混戰第一近衛軍團長的超級好戲,說不定還能就提供吵架鬥毆舞臺收點場地費。
於是在她所預定的地點,和幾位客串演員即興發揮的一場舞臺劇由此開幕了。當然,首先開口的自然是整場演出的臨時導演兼唯一的女角安蕾莉雅:“哎呀,凱恩斯大人,是什麼風把您吹到這裡來的?真是稀客呀!”
雖然是對着凱恩斯說話,可說話者一點都沒把心思放在談話對像身上,反而豎起耳朵,仔細聆聽着只有一牆之隔的機密談話室中的每一絲聲音。以一般情況而言,機密談話室的基本條件就是隔音條件好,以不讓任何人能聽到裡面人的說話爲基準,出於隱私考慮,安蕾莉雅也在自己的府邸裡設了這麼一個地方,而且經過修伊的獨特設計之後,裡面的人可以把外面的動靜聽得一清二楚,但外面卻聽不到裡面絲毫的聲音。
可這個設計卻對安蕾莉雅是唯一的例外,這位魔族的四公主殿下天生就擁有着遠超越常人的聽力,正常狀態下倒和常人沒什麼不同,但她如果將一切雜念排除集中精力起來,她的耳朵就能捕捉到聲音經過空氣所產生的特殊音頻,並從這些雜亂無章的音頻中分離出語音進行竊聽,所以不管隔音多麼良好的密室都對她形同虛設,因爲即使能徹底隔絕聲音,與聲音同步產生的音頻震盪卻是難以徹底消除的。
不出所料,還沒等凱恩斯就這些客套話做出回答,她就聽到談話室中噗地一聲暴響,若沒聽錯的話,這該是某人在喝茶時被突然嚇到從而把一嘴茶水噴出來的獨特響聲,一向講究行動優雅華麗的華比應該不會犯這種低級錯誤,所以多半是科林那頭色狼出得醜。
大約一秒後,安蕾莉雅的判斷得到了證實,耳膜中響起了科林的嗆咳聲,以及他低聲問同伴的一句話:“這是怎麼回事?凱恩斯爲什麼會到這裡來?我得找個地方躲一躲……”
“那麼慌亂幹嘛?也許他突然閒極無聊想串門,說不定過一會就走了呢。”華比的回答依然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就連安蕾莉雅也不得不佩服他的鎮定。
“開什麼玩笑?找這位要命的四公主殿下串門,除了修伊那個整人等級無限大的變態外,即使是精神病都不會想出這種主意的!”科林的低聲喝罵傳進聽力異常的安蕾莉雅中,頓時使公主殿下眉頭微微一蹙,科林這種不堪形容的仇,她算是記下了。
還沒等華比就科林的話做出任何評論,凱恩斯彬彬有禮的客套回答隨之而來:“哪裡哪裡,下官也是無事不登門,若不是爲了請教一兩個問題,凱恩斯怎敢打擾殿下的清靜?”
“哦?”安蕾莉雅感到少許驚訝,凱恩斯的回答和她所想的不大一樣,一上來就單刀直入,這種標準的坦蕩軍人作風倒是很符合對方的個性。難道是她想錯了,凱恩斯並非那種喜歡把問題和責任轉嫁他人的投機分子,而真是隻是上門直言相詢的:“有什麼問題請儘管提,只要我可以回答就一定奉告。”
“魔界北部駐防軍地面部隊第六軍團長華比·扎蘭克是否有在殿下的府上?”安蕾莉雅果然想錯了,凱恩斯的確是不折不扣的直腸子個性,這個最難開口的問題他居然毫不遲疑地說了出來。
這回反而是安蕾莉雅有點猶豫了,既然對方沒有心懷鬼胎,這齣戲倒有點演不下去了,她和修伊一樣,一碰到老實木訥的人就沒轍,至少沒辦法故意欺騙誠心對話的人,也就在這個時候,因爲聽到凱恩斯來意而瞬間聲息全無的房內再次傳出了動靜,先開口的還是科林,埋怨的口吻顯而易見:“果然是你被認出來了,這下該怎麼辦?擅離職守的把柄被凱恩斯這根木頭抓住的話,不死也得脫一層皮,最重要的是,我們又不能以沒證據的克羅迪叛亂事件來推託,解釋這一關實在難過啊!”
沒錯,這也就是我爲難的地方了,再怎麼說你們兩個都是哥哥的朋友,這次來找我又是爲了證實這件極其重要的事情,在沒從修伊三哥的信確認到事情真相前,怎麼說都不能讓你們因此被判罪。
心裡這麼想的安蕾莉雅有生第一次感到了頭痛,她這才瞭解到,不斷面對同類問題卻總能找到圓滿解決辦法的修伊聰明到了什麼地步,不過華比對科林的回答在此刻傳來,無意中給了她一個非常及時的提示:“有什麼好解釋的,大不了拉他一起下水。克羅迪若真的叛亂,他這個近衛軍團長也自然無法置身事外,趁這個機會查明他的立場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你說呢?”
好主意,簡直是絕妙的提議。
安蕾莉雅在心中暗呼精彩,不管華比是否只是隨口說說,她都決定賭一把,所以三秒後,她對凱恩斯的問題是這樣響應的:“若他真的在這裡,凱恩斯大人打算怎麼辦?”
凱恩斯眼中寒光一閃:“和他談一談,問清楚一些問題。”安蕾莉雅鬆了一口氣,凱恩斯的答案比她預想中的還要好,她終於能放心了——在她預想中,如果答案是“請他到司法部走一趟”又或者“以擅離職守的罪名逮捕他”,即使事後會被凱恩斯彈劾,她都會毫不猶豫地選擇“他不在這裡”來庇護華比和科林,幸運的是,凱恩斯終究還是選了最好的答案。所以,她輕輕推開了面前機密談話室的大門:“他就在裡面,凱恩斯大人去見他吧。”
如果說看見華比·扎蘭克是預料之中的情況,即便他做出再變態的行爲,凱恩斯也毫不奇怪的話,在看到在華比身旁躲躲閃閃、形跡可疑的那名魔族男子之後,凱恩斯的心理防線算是被徹底擊潰了,他怎麼都想不到,除了華比這位魔界北部防線的重鎮名將之外,堪稱是魔界南部防線支柱的科林居然也出現在了這個地方。
凱恩斯在這世上最不想見的男人有兩個,一個自然是對男性有着濃厚興趣的華比·扎蘭克,但華比的這種興趣相對以誘惑性的成份居多,當事人在事後投訴的機率非常低,多少有點自願的成份在內,因此這就成了不影響軍紀的私事。
所以和另一個屢教不改頻頻以騷擾婦女破壞魔界軍男性形象的傢伙相比,凱恩斯的厭惡感更多地留給了後者。整整三百年間,摞在凱恩斯這位軍隊軍紀總長面前的對魔界軍投訴剛好一百萬件,而其中共計八十四萬六千三百四十二封投訴都顯著地標明着科林·所羅奧這個名字,理由無一例外與他無法自制的獸性衝動調停。這三百年來科林總是被長期派駐在南部邊境,少有回澤蘭哈爾的機會,若是到了五年例行一次的軍團長述職期,凱恩斯必然在這時被亞蘭派到遠離澤蘭哈爾的地方,執行這樣那樣各色名目的古怪任務,而且都是無法在述職期間內完成的任務。
就因爲這樣,雖然凱恩斯很想找機會見他一面,雖然百分之九十都是惡行未遂,可在凱恩斯的腦海裡,已把這個名字和人渣、禽獸、畜牲這類最無恥的字眼聯繫到了一起。
結果可想而知,只要一看到或聽到與科林有任何關係的事物或話語,這位平日鎮靜的近衛軍團長就會渾身劇烈顫抖,無可遏制的憤怒涌上心頭,就連身爲魔族之王的亞蘭看到他的這種模樣都有點發怵,從此科林這個名字成了與凱恩斯交談的絕對禁語。
有人曾請教過魔界最專業的心理學家修伊,凱恩斯爲什麼會如此痛恨科林,這位科學家兼科林的損友毫不遲疑地給出了答案:“凱恩斯是一個視具體行動高於書面工作的標準軍人,而且在軍紀方面對自己要求極其嚴格,讓他爲了一個人的過錯花費大量時間進行這種他最厭煩憎惡的工作,還必須逐封逐件閱讀並回復八十四萬六千三百四十二封投訴此人敗壞軍紀的信,不論換什麼人站在他的立場上,擁有這種對科林而產生的極強烈感情,都是非常符合邏輯和感情衝動的事情,以上就是結論。”
因此曾有人說,若是留駐南部邊境的科林被召回澤蘭哈爾述職,在進宮時又剛好和凱恩斯打了個照面,那麼一場足以和空牙炮破壞威力相媲美的生死決鬥,必然將在兩人之間展開,而且必定以其中一人躺進棺材作爲結局。
與此相對的另一方,本身存在過錯的科林卻死不承認是自己的劣行惹惱了凱恩斯,可他的行動卻暴露了本人的心虛——雖然嘴巴上老是說“我爲什麼要怕他”,但每次回澤蘭哈爾述職時,科林都一反平日懶散不羈的作風,按照行程表所安排的事項絲毫不差地行動,停留在魔界首都的時間從沒有一次超過固定的述職期限,其原因不言可知。然而現在這種微妙的錯開情形卻發生了異變,安蕾莉雅可不是亞蘭,她對這兩人間的過節抱着非常大的好奇心,更想看看市井中傳說的超級決戰到底會不會發生,魔族之王三百年的努力,就在安蕾莉雅的這份好奇心下徹底化爲泡影。
三百年來只看過彼此畫像的兩人對視了一眼,接着就是大約五分鐘極其尷尬的沉默,結果還是凱恩斯首先反應過來,第一句話就令魔界關於兩人的傳言成爲了事實:“科林·所羅奧,給我出來,決鬥吧!”
“不要!”科林的樣子像極被嬌慣壞了的小孩,理由也完全符合他的個人風格:“只要不是爲美女決鬥我就拒絕!”
凱恩斯二話沒說,當即脫下手套擲在了科林臉上,在騎士道中這是嚴重侮辱對方的行爲,只要是有尊嚴的人就非接受決鬥不可。
可是科林偏偏是既不想做騎士也沒自尊的那類怪人,面對凱恩斯咄咄逼人的這個舉動,他居然慢條斯理地揀起手套,吹去上面的灰土之後,珍重地收進了胸前的口袋,還說了一句令凱恩斯差點暈過去的話:“謝謝,我就收下了,不過下次若要送禮物,請用包裝精美的紙盒整齊裝好再送,這是起碼的禮節常識。”
機密談話室頓時陷入一片死寂,五秒後,安蕾莉雅的嬌笑聲當即打破了這片寂靜,而凱恩斯也在反應過來的瞬間再次確定,這個叫科林的混賬敗類絕對是自己此生的剋星,當下更加堅定了教訓對方的想法:“別想用無聊話來搪塞,我一定要和你決鬥,快拔劍吧!”
“那我也告訴你,我絕不會爲一副摔在臉上的手套決鬥。”科林的回答令凱恩斯無言以對:“除非你先找個絕世美女去泡,並先於我得到她的心,而且還要我也想得到她,這樣我才能和你決鬥。”
凱恩斯頓時面紅過耳,和科林不同,這位已有兩千七百歲的近衛軍團長是個標準的晚熟型好男人,男性魔族的平均談戀愛年齡是一千三百歲,結婚年齡則是一千四百歲,而凱恩斯整整到兩千歲才找到愛人婚配,先不說他到現在還忠實於愛妻,光是這段極其不成熟的戀愛經歷就註定他沒有女性緣,讓他隨便找個絕世美女去泡,還要擄獲對方的芳心,科林出的這道題目對他來說,難度簡直是前所未有的變態。
因此兩分鐘後,被難倒的凱恩斯憤怒地抗議起來:“這算什麼條件?科林·所羅奧,你一點男人的自尊和自覺都沒有嗎?”
“當然有,只是我對自尊和自覺的理解和你有所不同。”科林毫不遲疑的回答居然還蠻有道理:“在我看來,身爲男人最大的自尊當然是讓無數的美女死心塌地的愛上,還心甘情願地爲你傳宗接代,這同時也是一個男人身爲雄性動物的自然本性和自覺性。”
凱恩斯當即被科林的無恥氣得七竅生煙,某人混淆“自覺性”與“自然獸性”的論調極其高明,在辯論技巧方面相對欠缺一些的凱恩斯頓時落在下風,在思考片刻後,沒有對付無賴經驗的近衛軍團長選擇了最錯誤的方法對付科林,那就是略微低聲下氣地開始討價還價:“能不能換個條件?這個條件也太……”
“抱歉,這可沒得商量。”對付喜歡耍賴皮的傢伙,最忌諱的就是作出讓步或示弱,因爲這種人一般會得寸進尺,用各種各樣的歪理來讓你完全屈服,科林就是這麼一個極其典型的範例:“你可以鄙視我,痛恨我,可我做人也是很講原則的,碰到和原則有關的事我絕不讓步——我只爲心動的美女而決鬥,這就是我與人決鬥的最低底線,除這以外其他條件一律沒商量。”
凱恩斯當場氣結,他個人的基本原則就是行事光明正大,還要符合騎士道,既然科林提出這種條件,他就只能有兩種選擇,要麼他使自己符合對方的條件而決鬥,要麼因爲對方拒絕而作罷,至於什麼都不管一戟把對方叉死,嚴格恪守規則的他連想都不想。
傳說確有其事,這兩人絕對是水火不容的冤家,可決鬥卻肯定只會在口頭上發生。理由很簡單,對完全遵守決鬥規則的人來說,必須對手同意才能使決鬥成爲可能,然而這兩人中偏偏有一個不想決鬥,無法達成結局的必然性自是不可避免。
現場觀摩過凱恩斯和科林的鬥嘴大戰之後,安蕾莉雅和華比不約而同地得出了以上的結論,那就是這場決鬥將永遠沒有流血的可能。凱恩斯既然堅持自己的原則,非要科林答應才能決鬥,就只能滿足對方的決鬥條件,若換成同爲魔界貴公子的修伊或華比,隨便騙到七八個絕世美女引誘科林上鉤可說是輕而易舉,但木訥沒女人緣的凱恩斯卻絕對辦不到這件遠超越他個人能力的事,因此結果必然以凱恩斯自動放棄告終。
“好了,兩位到此爲止,暫停暫停!”眼見着拉鋸戰不可避免,安蕾莉雅索性主動出面,了卻這場毫無意義的鬧劇:“凱恩斯大人,你到這裡來不是和華比軍團長談談的嗎?怎麼現在會本末倒置,忽然對科林軍團長提出了額外的決鬥要求呢?”
被安蕾莉雅一說,凱恩斯如夢初醒,與其說他是真的想起了該辦正事,倒不如說是終於有了一個下臺階的藉口:“科林,你和我決鬥的事暫時後延,等我辦完公事再和你具體討論!”
科林顯然也看穿了凱恩斯的窘境,很無謂地兩手一攤:“只要達到所開的條件,任何時候鄙人都歡迎您上門挑戰。”
凱恩斯恨恨地望了這個賴皮一眼,總算是重新整理好思緒,將問話的對象轉移到了華比身上:“華比軍團長,我很想知道,身爲魔界北部最大一支地面部隊,第六陸戰軍團指揮官的你,爲什麼會以這種非公開的形式回到澤蘭哈爾,難道你得到了陛下的秘密特許嗎?”
華比漫不經心地舉起手中的茶盅,輕輕地品味了一口上好的綠茶後,才擡眼望向凱恩斯:“在回答這個問題前,我想先確認一下,現在在這裡的凱恩斯大人,是以私人身份質詢本人,還是以公事身份刑訊犯人?”
“那還用說?我連一個親兵都沒有帶,自然是私人行爲啦!”凱恩斯沒好氣地答道:“若是陛下的密令,我這做臣子的哪有質問的立場?即使是最糟糕的情形,也就是你擅離職守需要追查,我這麼貿然報告只會令陛下陷入苦惱,再怎麼說你也是魔界的北疆戍守大將,隨便到司法部彈劾你肯定會出大亂子的。”
“如果是這樣,一切都好說。”華比慢條斯理地說道:“我和科林,是在接到一條可靠網絡所傳來的重要情報後,爲了確認事實而趕回澤蘭哈爾的,具體你可以問安蕾莉雅殿下,因爲在你到來以前,我們正和她在討論這件事。”
凱恩斯頓時大奇,一時間也忘了追問兩人的罪責,能令人不惜擅離職守、冒着被追究殺頭重罪也要拼死追尋的秘密,不論是什麼人都會感到非常好奇,於是他的下一個問題誰都能猜到:“是什麼事這麼重要?”
見凱恩斯的目光轉向自己,安蕾莉雅將手指點在下巴上故作思考狀,然後才輕描淡寫地答道:“是什麼事呢?嗯……對了,好像是克羅迪二皇兄將會謀朝篡位吧。”
近衛軍團長的目光瞬間凝固了起來,眼神在大約兩分鐘後才重新恢復生氣,接着凱恩斯一言不發地站起來,走到談話室一側的牆邊站住,咚的一聲重重地把腦袋撞進了堅硬的牆面。
和牆壁比自然是腦袋比較脆弱,每個人都清楚地看見,一縷殷紅的鮮血從他的額頭上流下。
然後凱恩斯終於再次開口,語氣出乎意料的鎮定:“安蕾莉雅殿下,請您再說一遍剛纔的話,好嗎?”
五分鐘後。
將三人談話的內容簡短聽過一遍後,凱恩斯終於完全冷靜了下來,並如華比和安蕾莉雅所預料的一般,異常心甘情願地跳上了他們這條賊船,而且還自發充當了現場情況分析員的角色,第一個問題就體現了他問話的專業性:“華比,科林,還有安蕾莉雅殿下,不是我不相信修伊殿下,而是我覺得他和克羅迪殿下之間的宿怨似乎由來已久,因爲個人恩怨而刻意陷害對方的可能性依然是存在的。現在我只想問一句,三位是否願意以個人名義爲修伊殿下的話做擔保呢?”
安蕾莉雅首先舉手:“我願意。”
華比和科林的反應只慢了那麼千分之一秒,兩人幾乎是異口同聲地答道:“願意。”
仔細觀察了三人沒有半點猶豫的神情後,凱恩斯的模樣顯得非常驚訝。安蕾莉雅和修伊一向稔熟,願意做擔保一點也不奇怪,但科林和華比就不太一樣了——不管怎麼說,失去一切身份和權力的修伊,對他們只不過是曾一起遊戲人生的損友,根本沒有爲修伊擔保的必要,那麼結論就只有一個。
他們相信修伊,並非因爲他擁有過魔族皇子的身份或魔界情報總長的權力,而是因爲修伊的確值得他們信任,如此一來,修伊所提供情報的可信度無疑大大上升了。畢竟就看人的眼光上來說,華比和科林在這方面的才能在魔界軍中絕對能排在三甲之內,能被兩人同時認可實在是很不簡單。
於是凱恩斯立即將話題推進到安蕾莉雅身上:“安蕾莉雅殿下,修伊殿下的信找到了嗎?”
安蕾莉雅把右手一攤,那封信就落到了四人面前的桌子上:“在這,我拿到後連看都沒看,所以封口都還是完好的。”
“我能拆開它嗎?”凱恩斯拿起信封,看了三人一眼。
“爲什麼是你,我來不也……”科林的反對聲還沒說完,就被安蕾莉雅立即打斷:“不,凱恩斯大人剛好,這裡只有他和三哥沒有過交往,由他來開啓最公平。”
嘶的一聲,信封被小心地撕開了一個很淺很細、絕對不會影響裡面所裝對象的裂口,凱恩斯並沒有直接將手指伸進去取信,而是採取了更爲公開光明的做法,將信封沿着裂口直接倒扣在桌子上,一張很小的紙條隨之落在了桌面上,剛好是有字那一面朝上。
而這些字讓所有看見它們的人當場大吃一驚,因爲上面是這麼寫的:“若我沒預料錯,現在看這信的人應該只有四個:我的皇妹安蕾莉雅,南部第三軍團長科林·所羅奧,北部第六軍團長華比·扎蘭克以及第一近衛軍團長凱恩斯·畢索。若的確是這四個人,我所留下的東西該會對目前的情況有點用處——找伊格斯來,他是可以信任的,同時東西也藏在只有我和他知道的地方,只要對他說:‘玩獵人遊戲的那個山洞’,他就知道該去什麼地方拿東西了。”
衆人面面相覷,一向很少和修伊打交道、對這位三皇子殿下了解不多的凱恩斯,直到這時纔算是領略了修伊的神機妙算,當下就推門往外走:“我去找伊格斯殿下來。”
“請稍等一下。”
安蕾莉雅的呼喚聲從背後傳來,已走出門三四步的凱恩斯倏地停步,有少許不悅地回過了頭:“怎麼,公主殿下直到現在還不信任我嗎?”
安蕾莉雅緩緩搖頭,接着說了一句令華比和科林驚愕無比的話:“不,我只是想請您就此和伊格斯一起去取物證,然後再回這裡來共同商議,畢竟克羅迪皇兄的耳目衆多,可以省略的步驟就不要重複,以免橫生枝節。”
此言一出,就等於安蕾莉雅已完全信任了凱恩斯,還一併把最重要的事情也託付給他去完成,凱恩斯頓時訝異兼感動得說不出話來,好半天之後才反應過來,轉身對着安蕾莉雅深深地鞠了一個躬:“屬下遵命!”
“這樣行嗎?”直到凱恩斯的背影完全消失在視線中,科林還愣在原地一言不發,而華比則在這時提出了質疑:“只要有了這些物證,他不管投靠誰都是一大功勞,有必要回到相對勢力單薄的我們這方嗎?”
安蕾莉雅不置可否地一笑,反問了他一句:“既然你這麼想,剛纔爲什麼不當場提出來?”
華比微微一聳肩膀:“一個是信任愛戴的三皇兄,一個是有血緣關係的二皇兄,和這件事最有利害關係的人是你而不是我,既然你都表示對凱恩斯完全信任了,我再有疑問也只能等現在說,不是嗎?”
對華比的善解人意,安蕾莉雅用一個淡淡的笑容作了響應,然後纔回答了華比的問題:“凱恩斯只對父皇一個人盡忠,因爲父皇曾在戰亂中保全了他的所有族人,尤格拉皇兄沒有這種對他施恩的經歷,克羅迪皇兄既然要謀朝篡位,對父皇的處置自然不會好到哪裡去。以你對凱恩斯性格的判斷,他背叛我們後又會投效誰呢?”
華比立即做了回答:“誰也不會。以他那種死腦筋,哪怕全族人都爲此掉腦袋,他也絕不會背叛陛下……你說得不錯,他沒有背叛我們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