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團黑色的雲彩自天邊匆匆而來,那種不祥的顏色令所有遠遠見到它的人都心生寒意,可是當有一兩個目力較好的人將這些“雲”看清楚的時候,他們的面色都在剎那變得比死人還要難看。
那不是雲,而是一支魔界軍的龍騎兵部隊。
二十萬條龍,二十萬個人,魔界軍僅有的七個龍騎兵軍團之一,駐紮在華斯特附近的西部龍騎兵第一軍團近三分之一的兵力,此刻正化爲一團死亡的雲彩向着華斯特而來。
按目前的這個速度,最多再過半小時,他們就能越過眼前這道橫跨魔人兩界邊境的華爾福德山脈,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撲向任何攻擊目標。
六萬龍槍兵,三萬龍弓兵,剩下的十一萬則是清一色的龍劍士,雖然沒有魔法龍騎兵這一兵種,但如此的物理攻擊組合已足以在一小時內把一座繁榮的城市變成活生生的煉獄。
在以往魔界對華斯特的各次戰役中,出動一二十萬龍騎兵進行遠程奔襲戰也不少見,可是其目的大多是爲了打擊華斯特的戰略經濟命脈,又或者是削減華斯特的龐大軍事儲備,像這次這樣越界出擊只爲了消滅一個人倒是第一次。
修伊早就想到,自己在人界行動會給所在國家帶來麻煩和災難,可他卻沒想到竟會有二十萬的龍騎兵前來追殺,若這也可以申報紀錄的話,除了被八千萬天界軍圍攻十天十夜的路西法·撒旦外,就算他的紀錄最強了。
對那傢伙來說,這也是個值得驕傲的理由吧,至少黑衣騎士在想到這一點時,在心裡是這麼認爲的。
“風向發生變化,應該是飛龍集體振翅產生的氣壓變化……嗯,好像是來了呢……”佇立在華爾福德山脈頂端的黑衣騎士慢慢睜開眼睛,向着感應到風向變化的高空望去,視線中隨即出現了正在高速接近的龍騎兵軍團,但腦海中卻浮現起修伊的面容,再聯想起方纔對他的評價,即使是不怎麼有幽默感的他也不禁莞爾一笑:“我真不明白,他爲什麼總能在這些麻煩中找到樂趣呢?”
“活着的意義就在於快樂,對一個生命將盡的人而言更是如此。既然做人無法隨心所欲,那就只好隨時隨地尋找快樂的理由了,你其實也可以做到的,爲什麼不試試呢?”
黑衣騎士在想起曾問過修伊這個問題的瞬間,修伊當時認真回答的話語也從記憶的最深處浮起,他不由得再次微微一笑。他不是無法理解修伊,而是無法按修伊的方式生存。
可事實上,他非常羨慕修伊,因此他才與修伊一起行動,甚至不惜從新紅帝國千里趕回華斯特支持,雖然讓計劃繼續執行是表面的理由,可黑衣騎士和修伊都明白,真正令他那麼拼命的理由是什麼。
“一個,哪怕是一個也好。能有一個像他那麼快樂的人活着,總比一個也沒有強,最重要的是,他除了自己快樂外,還總是儘量令他人忘卻煩惱……”
黑衣騎士的喃喃自語在下一刻透出了森冷無比的殺氣:“所以他絕不能死在你們這種人手上!”
與此同時,正在休息的火焰空間成員宿營處。
一股寒意陡然掠過修伊心頭,冷徹骨髓的殺氣在剎那充滿了整片內心,即便遠隔千里,黑衣騎士的殺意還是一分不減地傳進了修伊心中,令方纔還與衆人言笑嫣嫣的他頓時面色微變,雖然他已極力壓抑住了太過劇烈的感情變化,但一抹哀傷與無奈仍然在不經意間表露了出來。
“你好像笑得有些勉強。”坐他對面的倪劍首先發覺到不對勁,藉着方纔兩人間的調侃,倪劍以一個站起來試圖扁他的動作衝到了他面前,在捉住修伊衣領的一瞬間,僅有兩人才可聽到的語音低低響起:“是身體不舒服嗎?”
修伊輕聲一嘆:“不,是有點心事,幫我個忙如何?”
“好。”倪劍話音剛落,沒經過大腦的回答馬上招來了報應,修伊的一個直拳立刻落在了他的小肚子上,力道足得他好像是殺父仇人一般,完全沒防備的翼人當即從衆人圍坐的帳篷中飛了出去,而後修伊慢慢站起來,先環視了對這一拳驚愕以對的衆人一眼,才輕咳一聲:“方纔只是一個招呼,因爲我剛想起來,倪劍今天在訓練中偷懶,所以現在我需要對他個別補課,各位請繼續,讓我去給他上一堂有關學習重要性的輔導課吧。”
大家的表情立刻變得輕鬆起來,對修伊來說,這種一時興起的個別輔導並不少見,經過與龍騎將的交鋒之後,抗議魔鬼訓練的呼聲立即消失得無影無蹤,當然離開這個團體躲避災禍也是一個法子,可會這麼做的人一個也沒有。
是挑戰極限令自己更強,還是息事寧人不聞不問,每個人都做出了相同的選擇,那就是留在修伊身邊。
即使修伊把那麼多可怕的秘密公開,又讓大家必須要面對艱險的前程,再加上平日裡足以讓常人死上七八次的變態訓練,仍沒有人選擇離開他。
因此,即便他現在突然對倪劍動粗在很多方面都不好解釋,用“臨時增補訓練”的藉口矇混過關也沒有引起大部分人的懷疑。
然而這個“大部分”中並不包括蕾娜斯,當修伊離開後不久,蕾娜斯也找了個“身體不舒服”的藉口離開衆人,悄悄走出了帳篷。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蕾娜斯就對修伊產生了懷疑,與瑪麗嘉和菲莉絲相比,她自然更關心修伊一些,也更容易發現修伊的口不對心的表現。
自比武招親以來,蕾娜斯就覺得修伊和倪劍間似乎有着一些共有的秘密,修伊早前泄露的那麼多機密對這方面可說是提都沒提,儘管剛纔修伊的表演相當流暢自然,兩人的行動依然引起了她的懷疑。
這兩人一定是在演戲,因爲只有這樣,他們才能找到藉口支開我們單獨談話。
蕾娜斯的猜測完全正確,這大概是修伊所沒想到的。
不能再這麼下去了,即使有點卑鄙也好,我一定要知道,他們到底隱瞞了大傢什麼。
蕾娜斯終於下定了決心,也這麼做了。
修伊的動作比蕾娜斯想象中要敏捷得多,才那麼幾秒鐘時間,他和倪劍徹底消失了形跡,一時間,望着帳篷四周看起來一模一樣的亂石危巖,蕾娜斯也唯有無奈地嘆氣:“追丟了嗎?”
可也就在這時,一絲非常模糊的埋怨聲從右側的一片亂石堆後傳來,無意間成爲了蕾娜斯追蹤的信標,而當她的視野中再次出現兩人背影的時候,從倪劍口中的嘟噥已變得無比清晰:“我以後再也不幫你的忙了,一拳揍過來就是用盡全力,多來幾次我非受內傷不可。”
“我的拳頭有這麼重嗎?”修伊的語氣似乎很凝重。
倪劍“哼”了一聲:“廢話,可以跟虛空中等力道的一拳相媲美,若換了一個月前沒經過鍛鍊的我,那一拳就能讓我在牀上躺三天。”
修伊沉默,而後忽然一拳重重敲在了身旁的一塊石頭上,讓蕾娜斯和倪劍都目瞪口呆的事情隨之發生了,由地震而形成的堅硬玄武岩先是沒有任何動靜,而後忽然無聲地四分五裂,化爲一地細砂狀的小石粒,但更可怕的是他隨後的這句話:“這一拳纔是我的全力。”
蕾娜斯大吃一驚,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要把一塊如此堅硬的石頭砸碎並不難,只要有點力氣就不難做到,然而要把它粉碎成均勻細緻得如同沙礫,除了對力量的平衡把握外,還要有一些特殊的攻擊技能作輔助,在神族中這樣的技能被稱作“分流共振”,只有高階段的天使纔有資格修煉並掌握它,因此在魔族中這也該只有相當武力水準的人能做到,但修伊似乎是毫不費力就做到了。
那他先前所說,自己完全不會魔法和武技的話難道是騙人的嗎?
“你……難道你的戰鬥力已經恢復了?”對修伊的驚人實力,倪劍似乎一點都不感到高興,反而面色死灰:“那你……”
“沒有,不過已有原來狀態的八成左右,魔法能力大約也是同等水準,情況似乎比想象中嚴重。”修伊嘆氣:“想不到連三年時間都無法維持,這麼快就開始出現前兆了。”
前兆?魔法能力?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隱蔽在一塊大石後偷聽的蕾娜斯只覺得稀裡糊塗,一向魔武無能的修伊竟有如此驚人力量就夠詭異了,而且倪劍似乎對修伊的事情早有所聞,對這種“力量的恢復”他更是一點都不高興:“那還能維持多久?”
“應該一年左右,若不會進一步惡化的話。”修伊反而沒有倪劍那麼焦慮,還笑了起來:“不過這也好,在你們實力還沒能完全成長的現在,我有一定實力也未必不是好事,至少再碰到龍騎將也不會那麼狼狽了。”
“開什麼玩笑!”倪劍當即低聲叫道:“別說得跟沒事人似的,只剩一年壽命的話,你不就有更多事來不及做完了嗎?”
身爲當事人的修伊倒沒什麼反應,倒是正在偷聽的蕾娜斯仿若五雷轟頂,整顆心就像落進了冰水裡一般,因爲這個消息實在是太具震撼性了!
那個平日裡總是掛着不正經的壞笑,以戲弄衆人耍無賴爲樂的魔族怪才,竟然是一個只剩下一年生命的將死之人嗎?
不,一定是我聽錯了,那個人絕不是這麼容易就死的角色。
蕾娜斯這麼安慰自己,然而修伊的回答卻無情粉碎了她一廂情願的想法:“不,一年已足夠做很多事了,早在許多年前我就該死去了,能多活這麼多年,甚至還能親手救下蕾娜斯的生命,看着她在我的身旁露出微笑,我這一生已是無怨無悔,只可惜無法看到計劃的最終結局罷了。”
倪劍沉默了片刻,而後他的下一句問話就令此刻心亂如麻的蕾娜斯再次陷入一片混亂之中:“你爲蕾娜斯小姐做這麼多,又爲什麼不肯告訴她你真正的心意,而要用那副不正經的假面具與她保持一段距離呢?”
“你是要我告訴她一切,並讓她因此喜歡上我,一個只有一年生命的人嗎?”修伊的話聽起來像是對倪劍提議的嘲諷,但包括他自己在內,誰都能聽出他真正嘲諷的人是自己:“那麼一年後,她將再次迎接悲傷的離別,你覺得這樣對她好嗎?”
“這……”倪劍無言以對,換了他自己來說,若真心爲了所愛的人着想,不讓兩人陷入註定悲劇結局的愛情,將愛意壓抑在心底,讓一切在還未開始前就結束的確是唯一的解決方法。
但是,這種方法實在太殘忍了,對兩個人都是。
不知不覺中,兩行清淚已從蕾娜斯的臉龐滑落,但她卻只能竭力壓抑住此刻心中的複雜感覺,不令自己被修伊與倪劍發覺,也只有這樣,她才能多聽到一些修伊的真心話。
“從表面上看,我對蕾娜斯的感情並沒有那麼執着,戲謔的成份居多吧……不過這樣也好,”修伊的苦笑從不遠處傳來:“只要她也這麼想,一旦有一天我從她面前消失,帶給她的悲傷也不會那麼深刻,這將是我很高興看到的。”
倪劍不禁問道:“但我不明白,你爲什麼會愛上身爲神族的蕾娜斯,而且還能爲她着想到這種不惜犧牲一切的地步?我聽虛空和老酒鬼談過一些你救她的事情,身爲敵對種族的你們之前該沒有碰面的機會,自然不會像米伯特那樣一見鍾情,那麼是什麼促使你去救一個素不相識的神族,併爲她不惜拋棄一切呢?”
修伊似乎是在笑,而且是很悲傷的笑:“你以爲,我和她是素不相識嗎?”
蕾娜斯不禁心頭一震!這麼說,修伊救她時並不是第一次見到她?
不,不可能,我從沒有見過這個人。
仔細在記憶中搜索之後,蕾娜斯再次確定了這種想法,她並沒有見過修伊這樣的人,一次也沒有。
“難道不是?”倪劍的訝異顯而易見。
“當然不。”修伊輕嘆一聲,但他也沒有進一步說明:“這件事說起來比較長,而且我也不想再去回憶,就說到這裡好嗎?”
“喂喂喂,你怎麼總是這樣,一吊起人的胃口就不接着說了,是想玩死我嗎?”倪劍嘟嘟噥噥地叫道:“多少也給我個交代吧。”
修伊似乎是很無奈地嘆了一口氣:“也罷,反正我死之後,這些事情也不過是一個故事而已,告訴你也無妨,但不是現在,也不是由我來告訴你,等到下一個目的地時,自然會有人能解答你的問題。”
“那個人是誰?”
修伊似乎是思考了一會,才慢慢地說出了答案:“一個賦予我知識與智慧,並告訴我這個世界真相的男人。”
※ ※ ※
兩指捏着曾將龍騎將化爲塵土的劍尖,黑衣騎士將名震三界的卡雷格斯倒了過來,以劍柄在地面上劃出了一個黑色的六芒星魔法陣,口中喃喃念着似乎階段極高的魔法咒文,至少以風系魔法而言,如此這般的語句的確是很少聽到過:“主掌氣體流動之風,請聽從我的召喚,以剛強取代柔韌,將你的領域化爲橫貫天地之鐵壁吧!”
“風動之屏”,如果老酒鬼在這裡,立刻會認出,這是早已失傳的風系最高階六大咒文之一,能將無形的風化爲超廣範圍障壁的超高級魔法。
第一次神魔戰爭曾使三界的魔法師大量傷亡,魔法咒文也有很多因此散失,黑衣騎士所用的這個咒文就是其中一種。在某種程度上,它和修伊在魔界時用以抗禦尤格拉的“光牙炮防護罩”同一屬性,只不過它的作用範圍在兩點之間造出一面堅實無形的風之牆壁,與全方位籠罩某個區域的防護罩不大一樣,但拿來對付高速前進的飛行機動部隊,卻是再合適不過。
因此幾分鐘後,當這個長度足有近百公里的超廣範圍“風牆”無聲無息產生,並橫亙在全速趕路的龍騎兵軍團前之後,在澤蘭哈爾所發生過的一切在這片屬於華斯特所有的土地上空重演了。
衝在隊伍最前端的龍騎兵部隊是五千人的機動偵察分隊,他們所駕乘的飛龍是移動速度最高的機動力重視型,除了速度外並沒有什麼其他的優勢,因此當他們以超高速和“風牆”正面遭遇後,所受到的打擊遠比尤格拉旗下的攻擊型龍騎兵更爲巨大。
一百八十六公里的時速在剎那減到零,與魔法障壁撞擊的龍頭當即粉碎,整個軀體也在不到一秒內因高速壓力而擠成一團爛肉。騎在龍身上的龍騎兵更是可憐,五千多人在飛龍暫停的瞬間被彈起,如出膛子彈般飛向前方,隨即與近在咫尺的魔法障壁粘在了一起。
穿在身上的重甲倒不愧是魔界軍工廠的傑作,在如此強大力量的壓迫下只出現少許變形,可容納在其中的人體卻不可能那麼堅韌,在鎧甲的堅硬與撞擊力量的雙重壓力下,骨骼和血肉幾乎瞬間被擠壓得稀巴爛,紅色的血液和着體積較小的骨骼碎片從鎧甲接縫處噴涌而出。
一剎那間,空中出現了無數道小小的紅色噴泉,在黑衣騎士所造就的這面無形牆壁上點綴出一片片小小的鮮豔花紋。
“全軍停下!前面有埋伏!”五千人的犧牲並非沒有價值,落後在他們身後約兩千米、負責帶領龍騎兵軍團主力前鋒的澤蘭特幾乎在第一時間發出了命令。
早就練習過處理這種情況的龍騎兵們立刻行動起來,以澤蘭特爲中心整齊地以輻射狀散開,同時給飛龍下達了緊急停止的指示,由於有了兩公里距離做緩衝且訓練有素,在整個緊急停頓中沒有任何造成傷亡。
這也可以看出,克羅迪以這支部隊來湮滅修伊的存在,並非是亂點鴛鴦譜。
不過黑衣騎士也成功達到了目的,令龍騎兵軍團的注意力從趕路轉移到了自己身上,對他而言,這僅僅是一場戰鬥的序幕而已。
可就在這時,他居然將卡雷格斯重新倒回了正常的位置,並將它緩緩納回了同樣閃耀着黑色光芒的劍鞘之中,似乎連一點戰鬥的意思都沒有。
“在那裡!”
儘管黑衣騎士的模樣不像想戰鬥,但在澤蘭特的指派下,分散開來搜索製造障壁者的龍騎兵還是很快發現了他。
而不知爲什麼,黑衣騎士並沒有在自己的周圍製造可以阻礙對手前進的障壁,因此幾分鐘後,他所在的那片山頂上空已聚集起了近二十萬殺氣騰騰的龍騎兵。
仔細審視着毫無懼色的對手,澤蘭特伸手止住了躍躍欲試的部下們。
以他看來,五千部下的被殺固然可惱,但還是克羅迪所交代的任務比較重要,在這種節骨眼和擁有如此強大魔力的對手戰鬥,顯然並非明智之舉,因此他決定先問個明白:“你是什麼人?爲什麼要製造魔法障壁阻礙我們前進?”
黑衣騎士擡眼望向澤蘭特,只淡淡反問了一句:“你是西部第一龍騎兵軍團的澤蘭特嗎?”
澤蘭特微微一怔,想不到對方竟知道自己的名字,頓時,一絲不好的預感慢慢浮上心頭:“對,我就是,你找我有什麼事嗎?”
“你若帶部隊回去,我和你們之間什麼事都不會發生。”黑衣騎士冷冷道:“但你們若執意去華斯特,很抱歉,我就必須在這裡攔下你們。”
此言一出,二十萬龍騎兵幾乎是當場大笑。
一對二十萬,單就他話中的“攔”就簡直是天方夜譚,二十萬條飛龍光用腳爪踏過去都能把他變成一堆肉泥。
至於交戰更是荒謬,即使此人渾身長滿手臂,面對全副武裝的強悍龍騎兵,最終的結果也只能是粉身碎骨,要說口出狂言,在場的人中還真沒聽過如此說大話的。
“真可笑,你一個人就想攔住我魔界軍所向披靡的龍騎兵羣嗎?”澤蘭特終究也笑了,對眼前這人的狂妄他已決心不再理睬:“那麼我就如你所願,讓你試着阻攔我們的大軍吧!”
左手擡起一揮,澤蘭特就此下達了衝鋒的命令,既然通往華斯特的道路已被眼前此人的魔法阻攔,那麼不管對方是否胡吹大氣,殺死他就是唯一的解決辦法,而既然他立志要阻攔自己,索性成全他也罷。
而面對着終於爆發的戰事,黑衣騎士似乎也開始有所行動。
黑衣騎士右手五指微張,手心向前伸出,遙對着正全速衝來的近二十萬龍騎兵,脣角閃過一絲嘲弄的笑意,可是他的左手仍然低垂着,似乎根本不想去拔懸在右身側的卡雷格斯。
四百米,三百米,兩百米,一百米,最前一排的近百名龍騎兵在剎那間已離黑衣騎士不足百米,長兩米的龍騎兵槍齊齊前指,飛龍在人的操控下有規律地分散開來,確保一百把騎兵槍能在同時封死對手的每一條逃路,令對方在無處可逃的情況下變成一支渾身插滿長槍的刺蝟。
一百隻手同時握緊騎兵槍,眼看着如暴雨般的槍陣即將完成的剎那,黑衣騎士突地冷笑,一字一頓地大喝一聲:“破!”
一道無形的龐大氣柱陡然自他的五指間生成,毫無預兆地襲向本是勝券在握的龍騎兵們,而這股力量的強大更是遠超出所有人的預料,初看這道氣柱並沒有什麼威脅性,可在與對手接觸的瞬間,黑衣騎士灌注在其中的所有威力在一剎那爆發,一道直貫天地之間的巨型龍捲風就這麼憑空出現在了龍騎兵軍團面前。
風,是龍騎兵爲之驕傲的機動性來源,只有靠它的運動,體積質量遠高過空氣的飛龍才能騰空飛翔。同時它也成爲了制約龍騎兵戰鬥力量的最大因素,風太大或風太小都會使龍騎兵的運用產生困難,而像這般充滿毀滅性威力、根本非人力所能抗拒的強大風暴,更是龍騎兵最害怕的死亡夢魘。
就像黑衣騎士所說的那樣,原本整齊排列的龍騎兵戰陣在剎那間“破”了,像被一個巨大無比的透明鑽頭正面打中一樣,不計其數的龍騎兵和他們的坐騎一起向後倒飛,人和龍的軀體都嚴重變形兼血跡斑斑,即使不從這高度上摔下去也死大於生。
“全體數組散開!馬上!”澤蘭特萬沒想到黑衣騎士竟能把風操縱到如此登峰造極的地步,一時間也只想到了這種法子來儘量減少損失。
可他萬萬沒想到,黑衣騎士接下來的一句話剛好和他的命令有着異曲同工之妙,不過簡潔得只剩下了一個字:“散!”
喝聲之後,黑衣騎士修長的五隻手指仿若按着琴鍵一般舒展開來,而那股強勁狂暴的龍捲風也隨之發生變化,原先集中密佈的圓形氣柱形態從頂部開始逐漸解體,螺旋着化爲一道道向四周捲起的勁風,像長眼的觸手般飛速追上了正在四散逃逸的龍騎兵,將速度遠比不上風速的人與飛龍包裹在了無法逃脫的氣流漩渦中。
從黑衣騎士發招,到龍騎兵四散飛逃,只是短短的一瞬間,他隨心所欲操縱的風暴已把所有的龍騎兵捕獲,二十萬個人與二十萬條飛龍在空中無助地掙扎着,在風這道無形的束縛下動彈不得,即便是身爲高位龍騎士的澤蘭特也不例外。
死定了。
每個龍騎兵都意識到了這一點,對於能自如操縱風力的對手來說,要把已入股掌的他們全部消滅簡直是輕而易舉,只需要一個異常簡單的動作就夠了。
一抹冰冷的笑意出現在黑衣騎士眼中,而後他宣判了對手的死刑:
“裂。”
風暴在下一刻變成了血紅的顏色,盤旋夾裹着人與龍的狂風,在瞬間由無形的繩索轉化成了透明的利刃,無數透明的刀鋒肆意切割,每個身處其中的人都覺得自己掉進了一架攪拌機,從身上每一處傳來的痛楚無法抗拒也無法忍受,竭盡全力發出的痛苦哀號也在呼嘯的風聲中消散無蹤。
如果被掩蓋算是無聲的話,在數千米高空發生的這場殺戮就是個最好的例子,被屠殺的人甚至連屠場中的牲畜都比不上,每分每秒都有成百上千條性命在狂風之中消失,還僥倖活着的人唯一能看到的,只有在自己四周環繞着的,曾屬於同伴的成噸鮮血,以及成千上億塊破碎生物肉塊。
“止。”
黑衣騎士忽然冷哼一聲,充盈着血光的風暴忽地半空凝滯住,然後一切風力在瞬間被全部抽空,失去支撐的漫天血肉如暴雨般傾泄而下。
整整一刻鐘內,黑衣騎士面前的這片平原被赭紅色的血雨覆蓋,岩石、樹木、花草全部變得一片鮮紅,溝渠之中流滿腥臭的肉漿,其中還浮動着許多分不出所屬的臟器又或骨骸,一時間,連天邊正在下落的夕陽都被盪漾的血光映襯得黯然失色。
然而,就在這一片死亡區域之中,數百個人形的物體還在緩緩地蠕動着,雖然斷手缺腳的模樣已幾乎看不出是個人,但他們確實活着。
黑衣騎士並不想趕盡殺絕,他的目的只是阻止龍騎兵軍團,又或者令對方無法對修伊的行動構成影響,而現在,他的目的顯然是達到了。
黑衣騎士輕嘆了一口氣,在他的眼中,此刻還在地上苟延殘喘的數百名傷者就如螻蟻般微賤,甚至連被殺的資格都失去了:“我說過,若你帶部隊回去,我們間就什麼都不會發生……爲什麼要這麼固執呢?”
“你到底是什麼人?爲什麼你會有這麼恐怖的力量?”渾身都被鮮血覆蓋的澤蘭特拄着只剩一半的龍騎士槍站了起來,露出左膝的白森森腿骨顯得格外觸目驚心。
黑衣騎士轉身離去的動作倏地中止,他似乎很驚奇地問道:“你想知道?”
“對,不是爲了魔界軍,只爲了死去的部下,也爲了我自己!”澤蘭特嘶聲大喊道:“若連敗在什麼人手下都不知道,死者不會瞑目,活下來的人也只能一生活在恥辱之中!”
黑衣騎士似乎是在思索着什麼,好半天才輕輕問道:“你不怕爲此而死嗎?好不容易留下的性命就不珍惜嗎?”
“若不能知道答案,揹負着恥辱活着,將比死更難受。”澤蘭特回頭望了一眼滿地痛苦呻吟的部下,苦笑道:“只要有一瞬間的明瞭就夠了,你不妨在給出答案之後殺光我們,這對你來說該是輕而易舉吧。”
“這又是何苦呢?我的面孔你們不早就認識了嗎?”黑衣騎士緩緩探手到頸側,一陣摸索後,那塊只有一片死灰的面具隨着頭盔一起解了下來,而正如他所說,面具後的那張面孔令所有在場的人都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因爲那確是一張令人既熟悉又陌生的臉,每一個人都認識它。
修伊·華斯特,黑衣騎士的真實面貌竟然和那個早已被放逐出魔界的男人一模一樣,不過與一向給人文弱儒雅風貌的修伊不同,黑衣騎士所表現出的是連帝王都遠遠不及的威壓感,以及一份讓人感到窒息的英雄氣概。
“你是誰?”澤蘭特口脣震顫良久之後,才問出了這個聽起來很蠢的問題,也因爲他立即意識到,眼前這個人即使外貌和修伊一模一樣,卻絕不是他所認識的那個人,而且最重要的是,修伊從來都不會半點武功,黑衣騎士這種恐怖到極點的身手他是絕不可能擁有的。
黑衣騎士的答案非常奇怪:“我是影子,你所認識的那個人的一個影子而已。”
“影子?”澤蘭特驚訝問道。
“有光必有影,修伊·華斯特是確實存在的個體,而我不同,即使外貌一樣,也不過是根本不存在的影子。”黑衣騎士慢慢地從腰間拔出閃耀着黑色光澤的卡雷格斯:“現在就如你們所願,請爲知道這秘密付出生命的代價吧!”
※ ※ ※
天界。
“豈有此理!拉斐爾那頑固混賬跟我作對也就算了,居然連梅丹佐都成了誰也不得罪的牆頭草,天界軍這是怎麼了?”一個價值連城的夜光乳玉杯“砰”地摔在地上,瞬間就破成了一地毫無價值的碎片,直看得一旁的三個客人皺眉不已。
“米迦勒大人,請先消消氣,沒必要爲這點小事大動肝火,這可對身體不好。”拉法勒的副手巴比勒乖巧地勸道:“而且若頭腦不能冷靜,大家聚在這裡也只能看着您生氣,對解決事情一點幫助都沒有。”
加百列的副手尼茲洛克與梅丹佐的副手烏列也紛紛點頭,同意巴比勒的說法。
同爲米迦勒一派的重要人物,這幾個人在今天會議結束後都找了個藉口離開,秘密來到米迦勒的府邸會面,可從他們進來開始米迦勒就一直在發火泄憤,噤若寒蟬的他們也一直沒敢說話地待到現在,直到巴比勒開口的這一刻,他們纔敢把心中的想法稍微表露出來。
巴比勒不開口還好,這一開口,米迦勒的火氣就像找到一個宣泄口般直朝他衝來:“巴比勒,你還有臉說?拉法勒受陛下指派無法分身也就算了,你作爲她的代表居然一點都不支持我,坐在會議上就跟啞巴似的不言不語,難道連你也想背叛我嗎?”
“米迦勒大人,您就別爲難我了,並不是我不想說,而是連代陛下出席的安格雷天使長都沒有決斷權,我一個副手又怎麼能替上司發言?”巴比勒苦笑了起來:“誠如您在會議開始說的那樣,我必須爲自己說過的話負責,拉法勒大人若在說什麼都可以,可我說錯就完全不同了,我個人受罪倒是小事,若連累了拉法勒大人和您就不妙了啊!”
米迦勒不禁一怔,充滿整個頭腦的怒火像被一盆冷水兜頭澆下,總算是稍微平息了一些。
巴比勒的辯白非常委婉地指出,米迦勒在會議開始對安格雷的先發制人,無意中也限制了作爲拉法勒代言人的巴比勒,令他無法代替拉法勒表示支持,原本對整個局面有利的開場白卻變成了制約雙方立場的雙刃劍,這點米迦勒雖不能說是失策,也該算是一些考慮上有欠周到,怪罪巴比勒確實沒有道理。
“說得對,這不能怪你。”米迦勒愣怔了好一會才重新開口,同時也證明他終於恢復了冷靜:“我是被這些不爭氣的敗類氣昏頭了。”
烏列見米迦勒終於恢復理智,不由得鬆了口氣,連忙也跟在巴比勒後面勸道:“這也很正常,和魔界軍保持非大規模戰爭狀態也有近十年,和魔界方面的貿易往來也逐漸頻繁,認爲能就此持續下去的人也漸漸多了起來,軍隊方面自然也受到了影響。最重要的是,神族內部本來就是愛好和平的人佔多數,這點對我們主戰的思想非常不利。”
“那是因爲他們沒看清楚現實!”米迦勒叫道:“魔族是神族的死敵,絕不會甘心和我們共存,尤其是他們骨子裡天生的侵略性和野心。現在的情形只是一種假象,甚至可以說是麻痹我們的一個策略,而最讓我生氣的,就是這個策略在天界中生效了!不僅是民衆,身爲國防力量主體的軍隊也受到了影響,連我們這些抗敵意志最堅強的高層都被腐蝕,不是反戰就是希望大家和平相處,這哪裡還有神族的樣子?”
尼茲洛克不禁搖起頭來:“可您乾着急也沒用,魔界與天界和平共處的事實就擺在這,我們總不能拿不存在的事開刀,用一個魔界軍可能會進攻的虛幻理由發動戰爭吧?要知道,以往的二十四次神魔戰爭中,有二十一次都是魔界軍先進攻,我們天界軍首先發起的僅有三次,而且還是因爲那時的魔族之王四處侵略且殘暴不仁,我們纔有名正言順的理由戰鬥。可現今的亞蘭·撒旦似乎變了性子,十年前發動戰爭的豪氣也不知跑到了哪裡,用激將法恐怕也沒有用啊!”
米迦勒眉毛一揚,沒好氣地說道:“誰說要激亞蘭·撒旦來進攻我們?凡事都要先下手爲強,以往的戰略都是因爲過於被動,纔會頻頻被魔界軍搶佔先機,不然以我軍的優良素質與高機動力,怎麼說也不至於老是和魔界軍平手。”
巴比勒嘆氣道:“可問題是陛下那一關,即便是您和拉法勒大人一起聯名上書請戰,一貫不喜歡主動作戰的陛下也不會鬆口,尤其是再被拉斐爾一反對,成功的機率就更小了。”
“如果我們有證據呢?”米迦勒的眼中閃過一絲狡黠。
“證據?”巴比勒、烏列和尼茲洛克齊聲問道,滿臉都是疑惑的表情。
“不錯,證據!只要我們能找到證明魔界軍有入侵野心的證據,即使是雪亞妮陛下也不得不贊成我們的想法,因爲誰都不會喜歡被動挨打。”米迦勒的笑容神秘而詭譎:“所以現在的問題反而變得簡單起來,而我們要做的事也只剩下一件,那就是找到這個證據。”
“怎麼找?”尼茲洛克無奈地笑了起來:“若我們的情報網絡那麼容易就能伸進魔界,也不至於會在這麼久的戰鬥中還無法佔據上風,大人您也說得太輕鬆了吧?”
“不,的確是很輕鬆。”米迦勒冷冷一笑:“魔界的情報網絡再怎麼強大,也是人創造出來的,而那個創造它的人則很清楚它的所有弱點和缺陷,只要能控制它的創造者,魔界軍的情報還不是如探囊取物般容易得到嗎?”
烏列吃驚地問道:“難道說您是指……”
“修伊·撒旦,現在的修伊·華斯特,魔界軍驅逐他實在是失策,直到現在他還活着更是他們的致命錯誤,當然,這對我們來說卻很有利。”米迦勒冷冷笑道:“下面的事該不用我說了,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