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州城激戰正酣,攻城的回鶻戰士海水般拍打在城牆上,一浪接着一浪,好似無窮無盡。若是隻論聲勢,莫說一座城池,就算是雄山也給推倒了。
但涼州城偏偏一直矗立在大地上,它雖然不是山巒,但卻比尋常巍峨高山還要堅固。任憑風吹浪打,都沒有絲毫崩潰的跡象,它就像一個巨人,銅筋鐵骨,無論颶風雷電。
城頭上改良版的法器牀弩,每次發出雪崩般的轟鳴聲,就有數十道碧色幽芒在衝向城池的回鶻戰士海洋中,形成一道道筆直如風帆的濤浪,犁出一道道血色空地。
頂着遮天蔽日的強弓勁弩雲,衝上城頭的回鶻修士,往往站不穩腳跟,就會被城頭蓄勢待發的唐軍修士砍翻在地。至於普通的回鶻戰士,則會下餃子般不停從城頭墜落,密集如雨。
場面格外壯觀,也格外血腥殘忍。
這樣的戰鬥,在涼州城已經持續了很久,以至於南宮第一都已經麻木。
回鶻大軍進攻城池時圍三闕一,沒有回鶻軍陣的那面城牆外不遠處,有一座孤山,南宮第一現在就在孤山之巔,持劍而立。
他的心情很不好。
因爲他的面前,站着一名裝扮華貴到極致,衣袍上綴滿珍珠寶石的回鶻修士。
在南宮第一眼中,無論是對方黃褐色的捲曲頭髮,還是滿臉的絡腮鬍,亦或是對方輪廓深刻的五官,都讓他感到發自內心的惡寒和厭棄。
這是真正的異族,一眼就能看出來的異族。
作爲昔日的大唐欽天監大司首,統領中原道統——雖然是名義上——存在的南宮第一,對這樣的異族分外厭棄。
尤其是,在對方不向自己表示恭敬與臣服的時候。
“放棄吧,南宮第一!你註定是勝不了我的,在光明之神榮光照耀到的土地上,明教的信徒是所向無敵的!光明之神的敵人只有兩個選擇,要麼臣服,做我們的手足兄弟,要麼死亡。”
回鶻修士揮舞着張開的雙臂,動作幅度大到誇張,“而你,南宮第一,聰明的唐人,我希望你選擇前者。你是那樣的英俊強大,我,光明之神麾下最強的信徒,藥葛羅西塔,不希望你成爲一堆毫無意義的白骨......”
南宮第一臉色由紅到紫,最後終於是忍不住,一口唾沫就朝對方噴了過去。
他的劍,姑且不能輕易擊中對方,就更不必說口水了。
自從涼州戰事進入僵持階段,兩軍將士雖然夜以繼日的廝殺,但無論是李峴還是回鶻可汗,都知道短時間雙方很難分出勝負。在這樣的時候,尋找其它方法獲取戰機,謀求勝利,就成了雙方都要考慮的事。
最終,雙方不約而同的選擇了——鬥將。
傳統意義上的鬥將,是兩軍擺開陣勢,各出悍將在陣前單打獨鬥,直到其中一方悍將被殺,且再無勇將敢出面爲止。
鬥將的輸贏,直接關係兩軍將士的士氣,從而在很大程度上影響一場戰爭的勝負。雖然現實中的鬥將,跟演義中有所區別,只在某些特定情況下出現,但的確是存在的。
譬如說涼州之役。
不同的是,現在雙方斗的不是將領,而是最強修士。
南宮第一代表涼州出戰,藥葛羅西塔則是實力最高的回鶻修士。
高階修士的強弱,本就有影響戰爭勝負的能力,這樣的單打獨鬥倒不是沒有道理。
奈何兩人實力相差無幾,每日一場激戰,打了幾十天,也沒能分出勝負。
對一直追求天地無敵境界的南宮第一而言,這無疑是不能接受的。更何況對方還是一個異族,一個在他眼中跟野人沒多大差別的存在。
“哦,我親愛的朋友,你這個舉動真是有失強者風儀,讓藥葛羅西塔很是失望。難道你已經自知唐軍在這場戰爭中取勝無望,故而惱羞成怒,只能做這樣無意義的粗魯舉動了?”
藥葛羅西塔手舞足蹈的說着,滿臉浮誇而得意的笑容。
南宮第一扭頭又吐了口唾沫,神色陰沉道:“你這個就知道耍嘴皮子的蠻子,真是像蒼蠅一樣讓人生厭,給我去死吧!”
話音未落,他已經一劍刺了出去。
“覺悟吧,南宮第一,你沒有可能勝我的,投降纔是你唯一的選擇!”藥葛羅西塔毫無畏懼,揮動手中彎刀迎上。
眼看兩人又要開始一整天的激烈戰鬥,彼此卻同時發現對方身後,陡然出現了一名非同尋常的強者。這讓兩人都是瞳孔一縮,收了手中的殺招,戒備的盯着對方。
出現在南宮第一身後的,是李峴。
而站在藥葛羅西塔身旁的,則是回鶻可汗藥葛羅祿慬。
“尊貴的可汗,您怎麼來了?”藥葛羅西塔臉上的笑意消失不見,“您是在懷疑藥葛羅西塔的實力,認爲我不能戰勝南宮第一嗎?”
藥葛羅祿慬沒有直接回答這位明教最強修士的問題,而是微笑着看向李峴,“這位將軍,想必你也是聽到了那個讓人震驚的消息,這才着急過來通知南宮司首,想要他撤回涼州城的吧?”
李峴負手而立,眉眼淡然,身形一如既往的蕭索,聞言淡淡哦了一聲,並未作答。
南宮第一轉頭奇怪地問道:“什麼消息?”
不等李峴開口,藥葛羅祿慬就傲然笑了起來,“南宮司首,你的確實力非凡,能跟光明之神在凡間的第一信徒交手而不敗,實在是難能可貴,但是這又有什麼用呢?決定戰爭勝負的因素有很多,高端修士的強弱只是其中之一而已。
“而現在,有十多萬回鶻精騎,已經繞到了涼州腹背,展開了一場將要決定戰爭結果的行動!你們,馬上就要戰敗了!”
聞聽此言,南宮第一不由得一愣,旋即他又冷笑出聲,不屑道:“吹牛也要講些道理,我們的防線堅如壁壘,就算你們有騎兵能夠小股滲透,頂多也就是數千人。十多萬精騎?你還真是說大話不怕咬了舌頭!”
藥葛羅祿慬顯得愈發得意。
在南宮第一快要不耐煩的時候,他陰測測的笑道:“你們的大軍,應該已經接到了糧道被襲的消息,出動了精銳去解決問題。但是我接到的最新消息表明,你們那支只有三千人的騎兵,已經落入三萬人的圍攻之中!
“那支歸義軍的騎兵,是絕對不會有生路的了!而早已傾盡大軍主力支援涼州的靈州城,現在應該已經被攻克,也就是說,你們後院失火,援助喪盡了!你說,你們能不敗嗎?”
南宮第一看傻子一樣看着藥葛羅祿慬。
他很想李峴也嘲諷對方几句。
但是李峴沒有。
他等了半響,不解的回頭,卻見李峴神色肅穆。
這讓他不禁心頭一緊。
“看來我的任務完成了。”藥葛羅西塔臉上又有了笑容,看南宮第一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隻被戲耍的螞蟻。
這讓南宮第一臉漲得通紅,“一派胡言!”
藥葛羅祿慬瞥了李峴一眼沒,“這位將軍,你爲何不告訴南宮司首實情?”
在南宮第一不無緊張的目光中,李峴淡淡道:“有一件事,你們錯了。”
“哦?我們哪裡錯了?”自認爲勝券在握的藥葛羅祿慬,頗有興致的問道。
李峴道:“涼州之戰的勝負,其實不在我們,也不在你們。”
藥葛羅祿慬嗤笑道:“那還能在哪裡?”
“決定舉世攻唐這場戰爭勝負的,是幽雲一線的戰況。說的再簡單些,是大唐安王——李曄!”李峴這句話說得擲地有聲。
“李曄?”藥葛羅祿慬哈哈大笑起來,“他一個未到而立之年,乳臭未乾的小子,你竟然指望他?”
說到這,他目光一沉,“別以爲我不知道你是誰,李峴!你也是一代人傑,應當知道,年輕人總是不穩重,不嚴謹,還容易衝動。你竟然認爲,這場戰爭的勝負,會由李曄來決定?!
“比起本可汗來,他不過是個毛頭小子!涼州之役,本可汗已經勝券在握,你們馬上就得全軍潰敗!到了此時,你,李峴,竟還猶不自知?”
李峴沒有跟他辯論,只是眼含嘲諷、憐憫的看着藥葛羅祿慬。
這種目光,讓藥葛羅祿慬勃然大怒。
但是不等他說什麼,兩名大修士就從東面的不同方位,急速掠至孤山,分別到了藥葛羅祿慬和李峴面前。
回鶻大修士看見南宮第一在場,眼神一變,連忙跟藥葛羅祿慬耳語幾句。
大唐的修士則直接高聲道:“南宮司首,長寧軍從幽雲趕至涼州,距離涼州城已經只有三十里路程!羽林軍在靈州大敗回鶻十萬精騎,並於狼煙谷解救了張知行將軍,眼下也正在全速趕來!”
南宮第一聽到這裡,頓時驚喜萬分,“李曄在幽雲勝了?”
“大勝!耶律阿保機投降自裁,契丹國覆滅!”
南宮第一再也忍不住,擡頭朝天,大笑不止。
相比較而言,李峴就從容很多,他面無表情的看向神色鉅變的藥葛羅祿慬和藥葛羅西塔,“現在,你們總該相信我說的話了?李曄雖然年輕,卻不是普通的年輕人,他比我們這些糟老頭子更持重,而他具備的衝勁,勝過我們十倍。”
藥葛羅祿慬指着李峴,雙目瞪圓,渾身顫抖,有心反駁,卻說不出話來。
事實勝於雄辯。
藥葛羅西塔也是一副如喪考妣的模樣。他現在才明白過來,他跟南宮第一拼殺這麼久,到今日,不是任務完成了,而是一切都白做了,是個毫無異議的笑話。
他纔是那隻該被嘲弄的螞蟻。
而這一切,都是因爲李曄在幽雲的勝利!
“未來始終屬於年輕人。”
李峴亮出兵刃,看向藥葛羅祿慬,神色忽然變得如鐵般堅韌,“而西域的未來,屬於大唐。至於你們,天下已無你們的容身之地,所以,你們只能下地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