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爲沃裡克這個高階修士的“僕從”,張長安跟格桑等人,屬於沃裡克的私人財產,即便是戰事激烈,只要沃裡克本人不下令,他們就用不着出戰。
現如今沃裡克根本就不在軍營,自然也沒有人讓他們去廝殺。
二三十萬人的大營,綿延數十里,自然龐大得很,營地西面雖然交戰聲驚天動地,但張長安和格桑深居營中,卻是隻能聽到鍋裡沸,看不到冒出來的水花。
過了大半個時辰,不塵終於滿頭大汗的趕了過來,見到張長安第一句話就是說:“大夥兒已經按照計劃開始行動了!”
相較於雙手環抱長刀,牙關不停打顫的格桑,張長安就要鎮定得多。他畢竟是在金城縣和陽關歷練過的,血腥慘烈至極的戰爭場面都見過,此時斷然不至於沉不住氣。
他握刀的手很穩,近乎紋絲不動,他的眼神也很沉靜,如一汪深潭,他思慮轉得極快,像是一架告訴高速的機器,工作效率比平時高了兩倍不止。
“大軍既然已經開始進攻,不分出勝負就不會退卻。雖說有衆多修士在,交戰的地方跟白天相差也不大,但營壘深處的草原戰士,卻依然會受黑夜未知恐懼的影響。他們看不到更多的場景,夜裡被襲難免不安,這對我們是有利的!”
張長安思索了一番後盯着不塵說道,“下面的人現在肯定血脈噴張,但是你我都要沉住氣,只有這樣才能冷靜地判斷局勢,指揮他們行動!”
聞聽此言,不塵下意識深吸一口氣,讓自己心跳慢下來。
他看張長安的眼神有些異樣,這個年輕人比他這個常年行走草原,慣於在生死邊緣摸爬滾打的人還要穩重,讓他不得不訝然。
不過這也正常,他雖然看慣了生死,但數十萬人交戰的場面,卻是初次參與,任何事想要在第一次接觸的時候,就做到心如止水,那明顯不太可能。
“放心吧,我已經跟下面的人強調過很多遍了,相信他們此時也不會驚慌。”不塵表示自己穩如泰山,“這些天我們挑動了不少草原部族戰士的情緒,但是如何讓他們的情緒爆發出來,卻還需要一味藥引。”
說到這裡,不塵頓時覺得自己很是睿智。“藥引”這個用得是極好,充分描述了眼下形勢的關鍵,能夠一針見血指出核心,也體現出他個人的思慮還是很鎮定、周密的。
不塵的話讓張長安非常同意。
這個問題他之前其實就考慮到了。
今日之戰的各種情況,張長安事先在腦海裡推演了無數次,爲的就是儘量拾缺補漏,保證各方各面都考慮到,以便不出任何意外。
這種事並不奇特,在長安修行學院的時候,先生們就教過他們過很多次,還特意點出來過,這就是良將跟普通將領的卻別。
倒是不塵這個道人,也能在此時明確指出這一點,讓張長安頗爲高看。薑還是老的辣這個說法,在有些時候還是管用的,不塵在草原奔波多時,本身又人到中年,閱歷跟見識果然值得敬重。
張長安緊聲道:“要找到這味‘藥引’,其實並不難。只要一位草原部落酋長站出來,帶領一批人率先撤退,離開戰場,就能點燃其他人的情緒,引發其他部落酋長,和大量草原戰士的效仿。兵敗如山倒,就是這麼回事!”
不塵眼前一亮,對張長安又高看了兩分。
這個少年果然不凡,竟然在這樣緊張的局勢中,還能一語中的,實在是前途無量。
一個少年都這樣優秀,不塵自然不甘落於人後,腦子也極速轉動起來,思考速度也比平常快了不少。
不塵很快就接話道:“巴拉圖!黑狼部的酋長巴拉圖,就是最合適的人選!之前耶律斜涅赤斬殺的幾位酋長中,就有他的老丈人!他對耶律斜涅赤可謂是怨恨深重,遠不是一些牛羊就能撫平的。
“這些時日,我聽到不下三個黑狼部的戰士說,巴拉圖心情很不好,而且已經沒什麼戰意,老是提起再不回去放牧牛羊,這個寒冬部落裡就會有很多人餓肚子!
“他因爲畏懼耶律斜涅赤,這些話沒有明說,但黑狼部一些能夠靠近他的戰士,還是能夠理解他的意思的!”
張長安立即轉過身,“那還等什麼,我們現在就去見巴拉圖,說服他在必要時候撤軍!”
不塵也是興致高昂,但走了幾步,忽然想到什麼,一把拉住張長安,搖頭道:“不行,現在不行,火候還沒到!巴拉圖雖然想回去,但對耶律斜涅赤的畏懼也很深重,我們冒然前去,想要說服他冒三軍之大不韙,這很難!”
張長安停住腳步,“那怎麼辦?”
不塵道:“等!”
“等?”
“等戰事持續到一定程度,契丹軍損失慘重——至少也要是沒有取勝契機,我們才能一鼓作氣說服巴拉圖!”
張長安想了想,覺得不塵考慮得很周到,不由得信服道:“好,就聽你的!”
聽到這話,不塵心頭暗喜,對張長安的態度很滿意。
之前的“三日之約”是他輸了,心中一直很慚愧,畢竟是在見識上輸給了一個少年。現在見張長安還需要倚重他,聽他的建議行事,內心不免很是高興,覺得自己還是有長處的。
一個全真觀道人,一個沙場新銳,取長補短配合得當,這個場面被李曄的帝道之眼看得一清二楚。
李曄深感欣慰。
在旁人看來,這是張長安跟不塵的相互裨益,但在李曄眼中,這就是他的之前諸多策略、佈局,現在都取得了不錯的效果,到了戰場上能夠一加一大於二,證明的正是他的英明。
如果沒有全真觀、無空釋門,沒有長安修行學院,就不會有張長安跟不塵,不會有他們此時的配合行動。
李曄也像是不塵一樣,暗中覺得頗爲愉悅,油然而生一種自得之意。
當然,在李曄看來,張長安和不塵在懷戎契丹大營中的舉措,雖然值得肯定和讚賞,但也並非盡善盡美。
像巴拉圖這樣的角色,他們事先就應該試探、接觸一番,視情況給對方一些暗示或者是取得一些聯繫,以保證行動時對方能夠擔任重要角色,而不是在事發之時,才臨時想起來。
不過張長安還年輕,這樣的事不塵也是初次爲之,能夠及時想到這一點,已經是殊爲難得,倒是不能苛求他們太多。
只要最終結果不差,李曄就沒什麼不滿意的。往後的天地還很廣闊,相信有這一次經歷後,他們也能意識到這一點,在日後變得更加成熟,行事也更加縝密,爲大唐立下更大的功勞。
經歷同樣一件事情,同樣是之前沒有接觸過的,有的人能夠在過程中飛快領悟節點,一步一個成長,最終將這件事做得效果不錯,並且事後還能總結昇華,下一次就能讓事情在自己手裡變得完美。
而有的人卻需要不斷的重複和積累,才能熟練操作,時不時還會出些疏漏,難以達到圓滿這個要求,這便是人與人之間的不同,也是所謂俊彥、英才,跟庸人的差別。
戰鬥持續了一整夜,在東天出現一線魚肚白的時候,仍然沒有分出勝負。
在上官傾城身邊的“李曄”,擡頭看了看天色,覺得時間和局勢都已經差不多,便對上官傾城解說自己帝道之眼看到的情況,並且下達指令。
他道:“一夜鏖戰,虎衛軍雖然沒有攻到契丹中軍大帳,但也攻破了不少營寨,現在深入了契丹營地中。契丹八部的本部軍隊,雖然稱得上是悍勇,但跟我精編的禁軍相比,也沒有什麼優勢可言,而且虎衛軍還是第一批長安禁軍,理當有這樣的戰果。
“眼下契丹軍損失不小,如果戰鬥持續下去,失敗只是早晚的事。不過我們沒有那麼多的時間等待,現在就需要打開局面,配合張長安等人的佈置,以最小的付出,徹底將耶律斜涅赤所部擊潰,繼而轉戰居庸關。狼牙軍聽令,立即出擊!”
作爲大軍主將,上官傾城很在意李曄前面那番形勢分析,但作爲李曄的護衛,她更加在意李曄對她發號施令。
聽到李曄當面對她下令,讓她出戰,上官傾城就覺得渾身血液都在燃燒,有使不完的力氣,有擊潰一切敵人的信心。
她喜歡這樣的場面,李曄讓她衝,她就衝,這說明她還是李曄的親衛,是跟李曄最親密的人。
那麼多唐軍,那麼多將領,不是人人都能被李曄面授機宜的。作爲李曄的戰士,上官傾城認爲,這是她最大的榮耀。
所以她毫不猶豫舉起手中長槊,向契丹大營一指,也不管前面有多少敵軍,自己有不少部曲,能否真的擊敗對方,只管語調鏗鏘的下令:“衆將士準備,奉殿下之令,擊潰眼前之敵,衝陣!”
霎時間,兵家戰陣中響起無數聲靈氣和鳴之音,在匯聚成一股磅礴之力後,整個兵家名將戰陣,就離開了原地,緩緩向晨曦下的契丹大營駛去,並且很快將速度提了上來。
新的狼牙軍精騎,一樣的上官傾城,在嬀州懷戎城外,奔向了他們的戰場,殺向了他們的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