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慣於不惜死(已修改)

(內容已修改,可以連讀了)

秋日的黃昏總顯得比夏日短暫,不等最後一縷陽光消失在雲層後,大地就會灰暗下來。

午時左右天色還很陰沉,現如今兩三個時辰過去,傍晚的天空反而有陽光灑落。

眼看着已經酉時了,高居樓船之上的朱殷本以爲今日會毫無波瀾的過去。讓他始料未及的是,這時候他竟敢得到了一支精騎急速襲來的消息。

他腳下的樓船足夠高,當作望樓用正合適,他至今都沒有走下樓船,就是防備着有戰事發生,他在這裡正好發號施令。高度的優勢讓他的旗語可以很容易就被各部將校看到,軍令能夠迅速而有效的得到施行。

現在宣武軍除卻水兵和騎兵,剩下的四萬步騎主力已經在岸上完成集結,哪怕輜重基本還沒卸下去,這個速度也可謂是快到了極致。

能夠達成這個效果,可見朱殷的調度和安排都極爲合理,而且將士們動作麻利,彰顯出訓練有素的精銳之風。

對朱殷和他的軍隊而言,這是該有的軍事素養。

正是這份卓越素養,讓他哪怕是面對狼牙都來襲時,都能夠不慌不亂。

不慌亂,不代表朱殷心中不覺得奇怪。

眺望着夕陽金輝下冤句縣城方向,朱殷眼簾低垂。白溝河畔一片平地,他的視線越過己方邊長數裡、猶如一片鐵甲汪洋的大軍戰陣,能隱約看見十多裡之外的冤句縣城牆。

那城小如棋盤。

棋盤東邊,滾滾煙塵衝破了陽光的簾幕,蔓延在大地上猶如龍蛇出海,奔馳的黑色鐵甲洪流恰似蛟龍爪牙。

迎戰的軍令朱殷已經下達。

他現在一動不動的盯着地平線上冒出的黑色洪流,眼看着對方隊列在奔馳中變化成衝敵之陣。那黑色洪流很快成了黑色大潮,在轟隆隆的馬蹄聲中快速襲來,比錢塘江大潮的海音還攝人心魄得多。

大地因此而顫抖,就連白溝岸前的河水,都起了一圈圈漣漪,不停往河中擴散。

夕陽餘暉下的冤句縣城牆已經不見,它隱沒在黑色大潮背後升騰的巨浪煙塵中。

朱殷用反覆確認的眼神,又一次擡頭看了一眼天色。

酉時了。

這意味着距離天黑已經不到一個時辰。

他有四萬可戰之兵。

這是四萬在沙場血火中拼殺出來的真正精銳。

要戰勝這樣一支軍隊,需要多少將士?

但凡上官傾城沒有狂到沒邊,就不會只出動八千狼牙都精騎。

也就是說,接下來會是一場好幾萬人的大戰。

如此大戰,就算士卒全都奮勇向前、殊死拼殺,分出勝負需要多久?

朱殷再如何自信,也不認爲一個時辰來得及。

遠遠不及。

而黑夜完全降臨之後,兩軍勢必休戰——夜戰條件苛刻,在這個時代不是隨便就能打的。而現在的形勢,明顯不具備夜戰需要的條件。

數百上千人的小規模夜戰也就算了,超過萬人的大規模夜戰本就少之又少。

既然不能冒然發動夜戰,時間又來不及分出勝負,上官傾城爲何還要悍然發動這場戰鬥?

她到底在想什麼?

朱殷無從得知。

他身邊的副將出聲嘲諷道:“人人都說上官傾城是當世不可多得的良將,現在看來不過是浪得虛名罷了。眼下距離天黑只有不到一個時辰,她卻帶着狼牙都主動發起進攻,這是想趁我們立足未穩,給予我們迎頭痛擊?殊不知在將軍的調度下,我們早已做好應對襲擊的準備!我們有四萬將士,上官傾城拿什麼贏我們?”

朱殷沒有說話。

他腦海中忽然閃過一個念頭,這讓他眼神在剎那間變得肅殺凝重。

他徐徐道:“本將剛纔也在奇怪上官傾城爲何會在此時發起進攻,被你這麼一說,本將忽然想到一個可能。”

副將笑容輕鬆:“還能有什麼可能?難道她還真覺得能在一個時辰之內就贏下我們不成?”

朱殷沒有說話,按刀的動作卻不知不覺緊了。

副將起初還一臉譏諷上官傾城得模樣,等了半天沒見朱殷反應,心裡就覺得奇怪。在察覺到對方的凜然之態後,他怔了怔,“將軍......該不會是以爲,上官傾城真這麼打算的吧?那不是異想天開嘛!”

朱殷長吐一口氣,幾乎是一字一頓道:“還記得博州之戰嗎?”

不等副將回答,朱殷便轉過頭,字字金戈道:“三千狼牙都,正面出戰一萬魏博騎兵,只用一個衝鋒就讓對方狼狽潰逃!”

接觸到朱殷森然的眼神,副將不禁後退一步,神色駭然。

朱殷收回目光,重新看向戰場。

這時候,天邊飛來一片黑雲,正是妖族修士團。

於是朱殷下令,讓道兵騰空迎擊。

副將緩住了心神,對朱殷道:“上官傾城想要重現博州之戰,然而曹希金豈能跟將軍相比?依末將看來,上官傾城不會這麼蠢。今日這一戰,她頂多也就是試探一下我軍戰力.....”

朱殷擡起手,打斷副將。

他沉聲道:“別人這麼做是蠢,但上官傾城卻不是。”

副將說不出話來。

臨戰之際,如此長他人志氣當真合適?

朱殷不會不知道這個道理。除非,他心中已有某種不好的預感。

半空傳來陣陣雷音。

那是妖族修士跟道兵已經交上手。

朱殷忽然從甲板上躍起,飛過船舷直向戰陣而去。

他留下一句話:“你來指揮戰事!”

副將神色一震。

讓他來指揮戰事,朱殷自己當然是去親自統領戰陣。

他要擋住上官傾城。

擋住那個帶着八千精騎,打算用一個時辰就擊敗宣武軍先鋒的兵家上將!

......

朱殷來到陣前時,狼牙軍距離他們不足一里地。

腳下的大地在狂震,泥沙劇烈抖動到離開地面。

朱殷拔出橫刀,吐氣開聲:“山嶽!”

他的騎兵已經去對付曹州方面的兵馬,此刻他的戰陣中,除了護衛兩翼的少量馬軍,已經沒有騎兵可以迎上去跟狼牙軍對衝。

正是因爲意識到這一點,朱殷才認定上官傾城的確有一戰敗他之心。

身爲先鋒大將,統領數萬兵馬,兩在人照面之前,較量其實就已經展開。而在那場隱晦的較量中,朱殷已經先失一手。

不過朱殷並不氣餒,因爲此刻他已經打定主意嚴防死守。防守可以不用騎兵。所以他一上來,就悍然發動兵家上將的獨特能力——山嶽。

他甚至放棄了下令將士用弓箭射殺對方騎兵的打算,因爲那隻會妨礙他將“山嶽”之力發揮到極致。

隨着朱殷發動“山嶽”之力,他身後的戰陣立即升起一層如碗倒扣的白色光罩。這光罩色澤明亮厚重,好似銅牆鐵壁。

朱殷眼神如劍。

看到了。

他看到了狼牙軍鋒矢陣最前,那個身着銀甲白袍,手持丈八破雲朔,腰胯一匹神駿白馬的將領。

她有一張絕美而冷峻的臉,她的目光堅硬如鐵,她的身上有開山斷河之氣。

朱殷知道,那就是上官傾城。

名傳天下的兵家上將上官傾城!

然後他發現對方做了一個奇怪的動作。

她伸出手指放在嘴前咬破,然後在脣間一抹。

原本就殷紅的脣,此刻更顯妖冶。

朱殷一時還不能明白這個動作的含義。

他來不及多想。

奔至近前的狼牙軍戰陣,兵家戰陣之光陡然升起,濛濛光芒將八千甲士匯聚爲一個整體。而那濃如鐵質的戰陣光芒,形成一支巨大的鋒矢,隱有一波接一波的潮浪之氣隱藏其中。

可想而知,等兩陣接觸,那些潮浪般的戰陣之氣,會如何衝擊朱殷的銅牆鐵壁。

兵家上將之力——傾潮!

朱殷神色肅殺,打起十二分精神咬緊牙關。

兩軍還未接陣,他已經感受到了排山倒海般的壓力。

......

山崗上。

趙炳坤禁不住喝彩出聲:“好兩個兵家上將,果然名副其實!這‘山嶽’之力有萬鈞之重,堪稱真正的穩如泰山;這‘傾潮’之威有倒山之象,正是‘山嶽’宿命之敵!”

在他的視線中,八千狼牙都已經不是八千將士,而是一隻巨大的奔行在大地上的兇悍靈獸,是一個完完全全的整體。其掀塵而進的姿態,有氣吞山河之勢,讓人毫不懷疑它足以沖斷峰巒、抹平城池!

而在狼牙都前方的朱殷戰陣,那凝實質樸的光罩則堅如壁壘,有受颶風加身而不動、被海浪衝擊而不倒的厚重之氣。

說着,趙炳坤轉頭肅然對衆弟子道:“好生觀察,好生感悟!同爲兵家上將,你們的‘傾潮’‘山嶽’之力,有沒有這麼強大,自己心裡應該有數!”

衆弟子神色慚愧。

唯獨趙念慈哂笑一聲,看着前方戰場不以爲然:“說上官傾城浪得虛名真是擡舉她了,現在看來,她根本就不知兵!還有一個時辰就會天黑,她拿什麼去贏朱殷?冒然進攻,結果無非是陷大軍於危機四伏之境,這種人有什麼資格領兵!兵蠢死一個,將蠢死一片,她......”

趙念慈的聲音戛然而止。

她的動作太過突然,以至於張開的嘴沒來得及閉上。

她沒心思注意這些了。

因爲她太過震驚。

......

戰場上,巨型鋒矢撞上了銅牆鐵壁。

轟!

第一聲轟鳴。

兩名兵家上將的領域直接碰撞,戰陣光芒相交處霎時響起震耳欲聾的氣爆聲。暴起、流散的靈氣如煙花升空,璀璨如星河墜落。

朱殷臉色煞白。

上官傾城面不改色。她的臉太白了,就算是變了色也看不出來。

轟!

第二聲轟鳴。

狼牙軍騎兵戰陣撞上宣武軍步卒戰陣,無數大盾當即破裂,化作碎塊橫飛,無數長槍還沒刺中戰馬,就被精騎中的修士靈氣震斷,彎折如折斷的筷子。

朱殷胸口一悶,嘴角溢出鮮血,染紅了齒脣。

上官傾城伸手在脣前一抹,殷紅的脣看不出半點兒變化。它早已沾上了血跡,不知此刻是否有鮮血溢出。

她沒有戴面甲,因爲兵家戰將在戰陣中,那殺伐銳利的眼、堅毅如鐵的臉,都可以對敵軍士卒產生極大的威懾。

轟!

第三聲轟鳴。

狼牙軍衝入宣武軍步卒軍陣中,於是士卒倒飛而起,脫手的兵器零落如絮,噴出的鮮血於當空綻放。

傾潮三浪,山嶽被破。

精騎在軍陣中一往無前。

朱殷跪倒在地,虛弱至極,但他仍舊死死擡起頭,盯着上官傾城。

傾潮鋒銳,山嶽厚重,原本沒有上下之分,而此刻上官傾城的傾潮之威,卻以一種蠻橫無理的姿態,不留半分餘地撞毀了他的山嶽之力。

他不信,上官傾城會比他好受。

上官傾城的白馬從他眼前掠過。

馬上的人神色不改。

那白如冰雪的臉依舊白皙,那紅如鮮血的雙脣依舊殷紅。

唯獨那雙充滿殺伐銳氣的眸子,深底卻流淌着一股近乎虔誠的深情。

看到這股深情,朱殷周身一僵。

於是他知道,他輸了。

他現在明白,接陣前上官傾城爲何要咬破自己的手指,用鮮血塗紅本就猩紅的脣。

她不會讓人看出她的真實情況。胸口涌出的鮮血,她會盡力咽回,咽不回的,她會迅速抹去,就算鮮血染紅了脣,旁人也看不出來。

她之所以會如此,就是抱了只要不死,就不會倒下的決心。

她有這個意志。

在實力相當的情況下,這樣的上官傾城,朱殷戰勝不了。

他不知道上官傾城爲何會有這個意志。

他原本以爲,他逢戰必先,爲自己的地位、權勢和榮耀而戰,已經是不惜身。如果是實力相當的對手,鮮有人能夠戰勝他。

但現在他知道了,上官傾城是不惜死!

不惜身的,比不過不惜死的。

是什麼讓上官傾城每逢征戰,都能夠不惜一死,也要取得勝利?

跪倒在地的朱殷不知道這裡面有什麼樣的故事,但他知道,那一定是比地位、權勢、虛榮更珍貴的東西。

地位、權勢、虛榮,這已經是人間利益的極致。

有什麼能夠勝過這樣的利益?

這世上,利益最實際,真情最珍貴。

世人大多追名逐利,爲此甚至不惜身,但總有些人,願意爲真情不惜死。

上官傾城本已驚才絕豔,每逢出戰還能不惜死,只要敵人沒有碾壓她的能力,她豈能不無往而不利?

朱殷倒在了地上。

這一刻,他敗得心服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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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殷雖然身受重創而倒,一時間連再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但他左右親兵中不乏高階修士,連忙將他扶起來並且帶着他掠開,免得他在亂軍中被馬蹄踩踏成肉泥。

“帶本將去後陣!”

朱殷稍微緩過氣來後,立即沉聲命令自己的親兵。

他的視線從來離開過他的戰陣。

在跟上官傾城的正面交鋒中,他的“山嶽”領域被破,狼牙軍現在衝入了他的戰陣中大殺四方,然而兵家戰陣的對拼失敗,並不意味着他就完全敗了。

也虧得是親兵戰力不俗,總算護着朱殷來到大軍後陣,他服下幾粒丹藥後,勉強穩住了傷勢,在親兵的幫助下能夠騰空指揮戰事。

他沒有回去樓船,而是讓親兵取了令旗過來交給自己,親自在半空用旗語發出軍令,讓各部繼續抵抗狼牙軍的進攻。

他有四萬將士。

狼牙軍只不過八千之衆。

上官傾城的“傾潮”領域雖然戰勝了他的“山嶽”領域,但並不是碾壓式的勝利。哪怕現在狼牙軍一往無前,但朱殷能夠精確估算出來,狼牙軍頂多衝破他五千人的戰陣,“傾潮”之力就會消耗一空。

到時候沒了兵家戰陣之力加持,就是比拼兩軍將士普通戰力的時候。以三萬五千對陣八千,朱殷有信心憑藉着自己的調兵遣將,讓狼牙軍陷入泥潭,並且最終戰敗。

如此,今日這一戰的勝利還是屬於他。

朱殷咬緊了牙關,就算在兵家戰陣之力的戰鬥中,他輸給了上官傾城,但是這一戰他不能敗。

上官傾城有她的故事與堅持,朱殷同樣有。哪怕他沒有上官傾城那顆赤子之心,但他對勝利同樣執着。

通過旗語,朱殷在極短的時間內,連續下達了數道軍令,要左軍和右軍調整部署,派遣精銳向中軍匯聚,並且分作兩部,一部幫助中軍後陣去堵截狼牙軍的衝鋒之勢,一部迂迴道狼牙軍後面,採取包圍聚殲之策。

朱殷的佈置老辣而穩重。

即便是圍攻狼牙軍,他也沒有動用左軍和右軍全部戰力,讓他們依舊保持着能夠應對意外的實力。

這樣的安排原本堪稱縝密。

但意外說來就來。

一名親兵指着大軍左翼前方大聲警告:“將軍,左軍前方出現大批敵軍!”

朱殷凝神去看,不禁雙手一顫。

狼牙軍從冤句縣城方向大舉衝來時,背後煙塵如巨浪,將冤句縣城都遮蔽了。而現在,當那股高達數丈的煙塵散去,他們這纔看到在狼牙軍身後,還有一片黑色海潮席捲而來!

冤句縣守軍不知何時已經衝出城門,並且目標明確的向朱殷麾下的左軍發起進攻!

他們出現的極爲突然,在煙塵散去的時候,距離左軍就已經極近,讓朱殷根本來不及調兵遣將去做周全應對!

用腳趾頭想朱殷都知道,當那股黑潮衝上左軍戰陣的時候,因爲分兵圍堵狼牙軍而分散了精銳的左軍,必將遭受當頭棒喝!

而現在,朱殷甚至不能下令出動的左軍精銳回陣。

來不及了。

在他們回到原本位置之前,冤句縣守軍就會跟左軍接戰。

數千將士在陣中奔走本就會影響戰陣穩定性,如果朱殷在面對冤句縣守軍衝擊時那麼安排了,那無異於自亂陣腳!

況且,讓左軍精銳回援,誰去攔截狼牙軍?

但若是不回援,左軍勢必被冤句縣守軍猛攻不輟,很可能戰敗,從而貽害整個戰局!

朱殷不愧是沙場宿將,霎時間就反應過來,之前狼牙軍衝來的時候,戰陣後揚起的煙塵其實太多太高了些!

現在想來,那必然是上官傾城命令陣中修士,隱蔽做了手腳。其目的,就是掩蓋冤句縣守軍的動向,讓冤句縣守軍的進攻能夠出其不意。

甚至,狼牙軍率先攻入中軍大陣,引動左右兩軍精兵去攔截,都可能在上官傾城的計劃中!

意識到這些,朱殷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冒起,直衝腦門。

他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上官傾城......竟然恐怖如斯?”朱殷一陣齒冷。

此刻他看向中軍大陣中,正在不停衝殺的狼牙軍精騎,看向狼牙軍陣前那個銀甲白袍的將軍,只覺得對方簡直深不可測。

那張彷彿永遠不會有神色變化的臉龐下,彷彿藏着一頭能夠吞噬十萬大軍的靈獸!

朱殷心神禁不住一陣慌亂。

不過他很快就鎮定下來。

他畢竟是兵家上將,而且是朱溫麾下最爲著名的悍將,無論是軍事才能還是沙場心性,都不是尋常將領可比。

哪怕境遇是如此艱險,朱殷也能保持理智思考。

朱殷看了左軍戰陣一眼,暗道:“冤句守軍是天平軍,論戰力跟我部相差甚大,哪怕左軍現在被抽調了精銳,但要防守一萬冤句守軍依然不太難。”

念及於此,朱殷重新將目光鎖定在狼牙軍戰陣,“左軍還穩得住,右軍就更是如此,只要能夠拖住狼牙軍......此戰就算不勝,也能拖到天黑時分。到了那時,狼牙軍如果沒能衝破我中軍戰陣,就沒有贏,只能回退!”

“一旦狼牙軍回退,到了明日,戰鬥又將重新開始......”

想到這裡,朱殷心頭安定不少。

他稍稍舒了口氣。

就算上官傾城的兵家戰陣之力勝了他,但冤句守軍的戰鬥力還是太弱了,上官傾城只有八千將士,要贏下他還是不怎麼可能。

但朱殷不敢放鬆警惕。

他總覺得他能看出來的這個問題,上官傾城事先不會沒有預料。

交手一場,朱殷對上官傾城的評價一直在上升,現在竟然有了神化對方的趨勢。

神化對方並不是錯,至少能夠讓人保持謹慎。

足夠謹慎就不會出錯。

然而事實證明,沙場征戰,當交戰雙方都是良將時,並不是不犯錯就能不敗的。

就在這時,親兵的驚呼聲響起:“將軍快看!右翼......右翼出現了大批敵軍!”

朱殷悠然一怔,連忙將視線投過去。

這不看還好,一看朱殷頓時如墜冰窟,渾身冰涼。

那是一支有兩萬左右規模的步騎大軍。

他們的旌旗是如此刺眼。

平盧軍!

看清這支大軍,朱殷身子晃了晃,差些從半空墜落下去。

他心頭除了絕望再無其它色彩。

有這支平盧軍加入,一個時辰......他再也沒有充足信心能夠堅持下去。

不,戰鬥到現在,距離天黑已經只有半個多時辰。

但隨着這兩萬平盧軍步騎出現,勝負就已經見了分曉。

......

白溝南岸。

“恐怖。”

郭璞盯着對岸激戰的戰場,面色莊重的咀嚼着這兩個字,愈發覺得張仲生的評判實在是恰如其分。

末了,郭璞收起搖晃的摺扇,在手裡重重一拍,長嘆道:“以八千精騎,就敢衝擊防備嚴密的四萬人大陣,而且還能以雷霆萬鈞之勢破陣而入,如此無雙猛將實在是世所罕見。上官傾城上將之名可謂是名副其實,狼牙都更是當得天下至銳之稱!”

說到這,郭璞笑容苦澀,“我自忖親眼看到過黃巢與藩鎮軍交戰,這些年也見證過淮南軍征戰四方的迅猛,以爲天下精銳之師沒有能夠勝過當今淮南軍的。如今看來,竟然是我見識短淺了。原來在淮河之北,在廣闊的中原與北方,還有如此虎狼之師。”

他這番話說下來,包括張仲生在內,衆人都是一陣沉默。

作爲儒門士子,認爲文道乃天下之本,教化百姓仁孝忠義、願爲君王國家英勇赴死,纔是無往而不利的神兵。他們對以力爲長的兵家戰陣從來都不如何高看。

然而他們現在已經看得很清楚,狼牙軍在衝入宣武軍中軍大陣後,兵家戰陣之力已經所剩無幾。之後他們能夠繼續橫掃宣武軍之勢,依仗的是將士敢戰、甲兵銳利和修士如雲。

正因這些硬實力明顯勝過宣武軍,朱殷調集過來圍追堵截的左右兩軍精銳,才完全沒能擋住狼牙軍的兵鋒,自身反而損失慘重。

無論是郭璞還是張仲生都明白,像狼牙都這樣的軍隊,就算沒有兵家戰將帶領,也是一支能夠摧城拔寨的精銳之師。

換言之,如果換了人來統領這支軍隊——只要不是庸將,這支軍隊依然可以百戰常勝。

這個念頭一冒出來,郭璞頓時對狼牙軍無比眼紅。

儒門要爭奪天下,除了士子治理地方、教化百姓,匯聚百姓之力爲國力外,在沙場上與敵對壘,不正是需要這樣的軍隊嗎?

此刻郭璞對狼牙軍視若寶山,恨不得據爲己有。

然而他並不能。

所以他很難受。

半響,張仲生正色道:“當時晚輩離開青州時,狼牙都已經精銳非凡,但是今日觀之,狼牙都眼下之精銳,依然可以說是今非昔比......他們已經足夠強悍,但仍舊在不停變得更加強悍!”

頓了頓,張仲生暗中流露出濃烈的敬畏之色,“晚輩甚至想不到,這支軍隊最終會強悍到什麼程度,天下至銳......天下至銳的盡頭,到底會是何種模樣?若是跟這樣一支軍隊在沙場上相遇,怎樣才能戰勝他們?”

郭璞神色凜然的沉默。

如何戰勝這支軍隊?

他沒有答案。尤其是以眼下淮南軍作參照的時候。

郭璞轉頭看向張仲生,以一種從未有過的嚴肅口吻道:“平盧軍如此精銳,尋常時候斷難戰勝。眼下他們跟宣武軍對壘中原,彼此被對方牽制精力,這是我們最佳的機會,必須馬上上報廉使,不惜一切代價,讓淮南軍馬不停蹄趕到中原!如果失去了這回介入中原的機會,只怕淮南兵馬往後將再無北上中原的可能!”

張仲生深表贊同。

這次觀戰,讓他們對平盧軍的忌憚上升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高度,並且真實感應到了一股火燒眉毛般的緊迫感。

良久,郭璞重新眺望戰場,嘆息道:“我聽說安王麾下藩鎮,政通人和,兵強馬壯,今日見之,方知世人誠不欺我。”

張仲生道:“平盧之強,聞之已經讓人心折,見之則更是讓人敬畏。”

郭璞忽然擲地有聲道:“那麼現在就有一個很重要的問題。”

“什麼問題?”張仲生問。

“淮南因儒門而興,中原因道門勢大,關中因兵家強盛......平盧又是因何變得如此可怕?”

“儒釋道兵四大家,平盧一個都不佔。”

“千百年來,不得四家輔佐,諸侯不能強大。”

“可平盧偏偏強大了,而且還是一等一的強大。”

“所以答案是什麼?”

“除了一個答案,晚輩想不到其它。”

郭璞眼神銳利,“我心中也有一個答案。”

張仲生看向郭璞,“就是不知道晚輩心中的答案,跟先生是否一樣。”

郭璞道:“答案只有兩個字。”

張仲生肅然點頭,徐徐吐字:“安王!”

郭璞笑容艱澀,“除此之外,實在不能有別的答案。”

“安王......晚輩不曾見過。”

“不見其人,素聞其名。”

張仲生喟嘆道:“名聲遠不足以讓我們真正瞭解安王。”

郭璞眼中掠過一抹智慧之色:“而我現在已經有些瞭解他了。”

張仲生看了戰場一眼,鄭重頷首:“晚輩今日也瞭解了不少。”

郭璞道:“見民知國,見臣識君。上官傾城與狼牙都智勇若此,安王之勇武奮發不難想象。”

張仲生回憶起兩次見崔克禮的情景,“非止勇武奮發,還有宏圖大略。”

“但這還遠遠不夠。”

張仲生長吐一口氣:“越是瞭解,便越是覺得不夠。”

“要戰勝你的對手,必須先足夠了解你的對手。“

“這是再淺顯不過的道理。”

郭璞深吸一口氣:“所以我決定了。”

張仲生沉吟片刻,“先生要去見安王,晚輩不能不擔心。”

郭璞笑了一聲,“你怕我去了就回不來?”

張仲生點頭道:“這個擔心並不多餘。”

“我不信安王會殺我。”

“安王向來有仁義之名,並不會濫殺無辜。”

郭璞笑容適意:“那你便不必擔心。”

張仲生嚴肅道:“不,晚輩更擔心了。”

郭璞沉着臉看向張仲生:“你覺得我會變節?”

張仲生不避對方的目光:“很多時候,變節並不是自身品行不端。”

郭璞失笑:“看來安王有讓人甘願追隨的魅力。”

張仲生眉目肅殺:“據我所知,但凡是被安王俘虜的人,最後都成了他的爪牙。”

郭璞道:“你覺得我跟那些尋常之輩一樣?”

張仲生針鋒相對:“先生應該知道崔克禮此人。”

郭璞沉默下來。

臨了,他道:“既然如此,安王非見不可!”

他轉身就走。

張仲生沒有跟隨。

郭璞停下腳步,回頭問:“你不想去見安王?”

張仲生道:“晚輩曾經兩至青州,所以比任何人都想。”

郭璞點點頭:“看來你是不敢。”

張仲生坦然承認:“晚輩的確是害怕一去不回。”

郭璞不再多言,轉身走下山丘。

他留下一句話:“我會向你證明,安王並沒有那麼可怕。”

他的身影消失在林中。

張仲生良久未動。

末了,他仰天長嘆,神色惆悵:“或許先生日後,會真的覺得安王沒那麼可怕......因爲到了那個時候,先生只會覺得安王可敬,這纔是真正可怕的啊!”

第一百三十六章 外星人第一百零五章 有本事來殺我啊(三更)第八章 以天下爲棋 換立錐之地(下)第一百三十五章 最近的一次第二十三章 需要的時候第三章 道觀第九十六章 大爭之下的處境與選擇第七十章 最後的戰爭(4)第一百一十四章 勾結第四十四章 要爭(第三更)第一百五十二章 心驚第九十七章 平壤之戰(2)第五十八章 輪迴大陣第一百一十五章 勝利的成果第七十五章 一掌一劍第三十三章 竟敢對安王有想法?(第三更)第八十八章 入局第十八章 爲殿下赴湯蹈火第一百零一章 吐露心聲第六十八章 聯合第七十五章 一掌一劍第一百三十五章 最近的一次第四十四章 要爭(第三更)第一百一十八章 我們跟你們不同第八十章 赴宴第十四章 先鋒戰冤句(下)第十六章 改變自己的對手第三十三章 你還可以第五章 出手第七十五章 方向 挑戰 謀劃第八十四章 宴席(4)第六十九章 了不得的事(三更)第五十九章 危機與勝利(7)第四十五章 無路(2)第十二章 初戰(1)【第三更】第一百四十三章 宿命的聚首第五十三章 寒簫第三十四章 不要出門(第三更)第三十三章 被我包圍了第一百三十六章 白鹿洞之謀(上)第一百三十一章 逆賊第一百二十四章 最後時刻第一百二十二章 摧城(二更)第三十九章 花明(4)第三十七章 叉會兒小腰第八十三章 宴席(3)第三十四章 良心與真心第一百三十二章 最後時刻第五十一章 毀滅第二十四章 你纔是真跋扈第十九章 反目成仇第二章 龍氣第一百一十章 怨靈與交鋒第一百一十章 宿命對手第七十四章 對手(3)第一百四十五章 龜茲第一百二十九章 吸納第八十一章 見朱溫第三十四章 好兄弟第十三章 先鋒戰冤句(中)第一百二十一章 深意第四十七章 殺破(1)第十二章 逃竄(上)第五十一章 怎麼賠(三更)第九十七章 平壤之戰(2)第九十一章 高手(1)第四十三章 此間酒盡 再無故人(上)第五十一章 毀滅第二十二章 你這是賣命啊(第四更)第一百四十五章 浴血同袍 操戈爲敵第七章 水妖第十六章 士氣之爭第四十七章 秒殺(第三更)第一百零二章 原因第十三章 野心第一百零一章 道高一尺第四十章 制勝(1)第九十四章 決戰(4)第九十二章 高手(2)第一百三十六章 白鹿洞之謀(上)第十四章 我沒騙你第四十章 制勝(1)第八十九章 王來了(6)第四十五章 三生三世第一百二十一章 硬拼第一百一十五章 連失三員名將(三更)第二章 聖子與蜚妖第一百一十九章 此謂之天理第四章 王在初心在第十八章 爲殿下赴湯蹈火第二十七章 看到孤王又如何(第二更)第三十章 連臉皮都不要了(第二更)第六十八章 成果(二更)第六十八章 將計就計第一百一十二章 你不想見他嗎?第八十五章 先走一步第五十八章 青衣衙門 大少司命第一百二十四章 進展與大戰第五十六章 驚變與敬畏第二十六章 崑崙決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