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原城四面城牆上下人頭攢動,密密麻麻猶如螞蟻一般,幾乎看不到多少空白地帶。
有的地段已經被官軍佔據,雙方將士短兵相接,在方寸之地展開血腥搏殺;有的地段還在城牆攻防,城牆上的擂石滾木、鐵水飛矢不停傾瀉而下,雲梯上的官軍受了打擊,慘叫着、下餃子般墜落。
還有的地段,則是攻城巢車、樓車靠在城牆上,官軍將士不斷從車裡攀上城牆。
兩邊的修士縱橫飛掠,帶領精銳力量,不停爲己方提供掩護,撕裂對方的陣型、防線,所到之處鮮血迸射,不時有斷肢殘骸飛起。
礙於城頭戰場場地有限,雙方大軍數十萬,不可能傾巢而出,每名將士都上場廝殺。但是兩軍的絕對精銳,此刻卻已經在戰場上碰得頭破血流。
隨着戰事不斷進行,城頭的官軍將士越來越多,饒是符存審、康君立等河東軍戰將,率領本部精銳不停奔殺,將一批批官軍趕下城頭,也無法挽救大局。
他們畢竟只有三人,而且境界只是戰將,照顧不到太多地方。而平盧軍普遍較河東軍善戰,又有上官傾城親自上陣,壓制符存審等人,所以平盧軍仍是在不斷攻破防線。
城中的高樓上,李克用負手觀察各面城牆的戰況,眉頭一直未曾舒展。
他的目光,多半時候都落在東面城牆上,那是平盧軍的主攻方向。
在彼處,平盧軍的精銳甲士,在軍中修士的帶領下,在跟河東軍的拉鋸戰中,不停砍殺河東軍將士。他們踩着一個又一個河東軍戰陣的屍骨,穩定推動戰陣向前。
在他們身後,是更多平盧軍攀上城頭,或者匯聚過來加入戰團,或者衝向城頭其它地段,開闢新的戰場。
河東軍抵擋艱難,大部分都不能穩守固定地段,在付出近半的傷亡後,只能被迫後退。雖然偶爾也有悍勇之輩,能夠反過來擊退平盧軍,但那樣的部曲畢竟太少。
雙方戰力有明顯的高低之別,雖然早就知道平盧軍善戰,河東軍有所不如,但是在血火戰場上,眼睜睜的看到己方將士,不斷被對方甲士殺倒,李克用還是心痛難忍。
平盧軍的精銳,在於訓練有素,經歷過戰火——這些河東軍都不缺,河東軍缺的是如平盧軍那樣優良的軍備,還有恐怖的修士比例。
平盧軍在李曄整編了聖子帶來的妖族力量後,軍中修士佔比大幅提高,這是河東軍所不能及的。
河東軍雖然有釋門支持,但釋門說到底只是世俗力量,而且早在黃巢之亂時,就被李曄殺盡了高端戰力,妖族可是超脫世俗,接近仙廷的勢力。
至於佛域僧人,那些都是真人境以上的大修士,是不會投身軍營的。
眼看平盧軍已經佔據了東面城頭的十之三四,李克用知道不能再這麼拖下去了,雖然有諸多不願,但他仍舊不得不深吸一口氣,低喝一聲:“十三太保!”
樓下待命的將士中,李存孝應聲而出,向李克用抱拳:“末將在!”
目光落在李存孝身上,李克用頓了三息時間,這才道:“平盧軍就交給將軍了,還望將軍不要讓本王失望!”
李存孝昂首奮然道:“郡王放心,若不能擊退平盧軍,末將提頭來見!”
言罷,李存孝轟然轉身,大步離去。
望着李存孝趕赴城頭的決然背影,李克用眼神低沉。
他是河東節度使,是河東之主,理應也是河東最強存在。然而沙場之上,他的才能卻不及李存孝。這也就罷了,尋常時候他根本不用與人搏命,但是此戰不同。
河東生死存亡之際,拯救大局的不是他這個河東之主,而是李存孝——並且是在他戰敗的情況下。
此戰李存孝若是勝了,他在軍中的威望,在河東百姓心目中的地位,只怕有超過李克用的可能。
功高震主。
就算李存孝沒有背叛之心,沒有自立之意,李克用又如何能夠放心得下?
但此戰李存孝若是敗了,太原被平盧軍奪去,李克用就得遠遁北方。但就算是遠遁北方,回到沙陀領地,李曄也勢必令平盧軍追擊。
退一萬步說,就算他沒死,但到時整個河東,都會落入李曄手中。
沒了河東,沒了大業,就算能夠保全性命,苟活於世,那又有什麼意義?多出來的那人生數十年,不過就是日復一日的痛苦煎熬罷了。
李克用希望李存孝勝,這點毫無疑問。
但是在此之外,他還有一點點的私心,那就是此番對戰平盧軍,最好是在勝的同時,李存孝能戰沒於陣中。
如此,對李克用而言纔是最好的局面。
悄然間,李克用拳頭緊握。
東面城牆,上官傾城正在指揮平盧軍四面進擊。在半日激戰中,她始終都在針對敵方佈防兵力的不同,以最合理的兵力分配,最有效的進攻方式,奪取一段段城頭。
隨着平盧軍潮水般蔓延上城頭,河東軍將士就像是被淹沒的河沙,一片片不見了蹤影。潮水不停在城牆上推進,河東軍將士不是被殺倒,就是被迫後退。
就在形勢一片大好之際,上官傾城忽然心有所感,擡頭向城牆正中位置的城樓望去。等她看見了彼處之景,立即眼神凜然。
城樓前,有數百甲士,人人虎背熊腰,身材高大,手持陌刀,猶如戰神。
在這些甲士後,有黑甲猛將按刀而立,以睥睨天下的氣度,正虎視四方,彷彿在巡視領地。正是李存孝。
“結陣,防禦!”上官傾城沒有絲毫遲疑,當即喝令全軍。
李存孝的戰陣雖只數百人,但勢若千軍。
上官傾城知道那不是錯覺,而是對方的戰陣之力,的確渾厚如山巒。一旦爆發衝殺出來,就有洪水決堤之勢,足能橫掃所到之處的一切士卒。
李存孝往上官傾城的方向看了一眼。以他兵家大將的修我,自然能感知到上官傾城的位置。修爲到了他這個境界,沙場之上一應存在,事無鉅細都亮若星辰,可以“看”得分明。
他沒去理會上官傾城。
這個時候,城樓左右的河東軍將士,絕大部分都向他看了過來。他已經釋放出了兵家戰將領域,在領域範圍內的將士,都會受到觸動,注意到他的存在,響應他的號召。
與此同時,他帶來的精銳部曲,也在從甬道不斷衝上城牆,涌向城樓左右。
但他們並沒有立即投入戰鬥,因爲前方的將士,還在潰退。
不過因爲平盧軍已經轉攻爲守,他們很快就跟新上來的同袍完成匯合,並且穩住陣腳。
在李存孝的戰將領域內,他們再度掉頭,重整陣型。
等左右將士,基本都穩住腳步,恢復了戰陣秩序,城頭已經有數千完整戰力。
這數千人匯聚成的戰陣,光芒閃耀,每一個將士身上,都如同燃燒着火焰。
李存孝拔出橫刀,向前一引:“殺!”
數千河東軍將士,爆發出震天動地的大吼聲:“殺!”
上官傾城面容肅然,她來到平盧軍陣前,發動戰將領域,同時低喝一聲:“山嶽!”
“山嶽”是兵家上將擁有的領域能力,能夠極大提升戰陣的防禦度。
此時上官傾城發起“山嶽”之力,就見戰陣嗡的亮起一團青芒,形如山嶽,將戰陣中的將士,都包裹在其中。
李存孝帶人衝到平盧軍將士面前,突然爆喝一聲:“傾潮!殺!”
“傾潮”也是兵家戰將的領域能力,之前上官傾城就用過,提升戰陣進攻強度。
城牆寬度有限,照面的將士人數不多,然而交戰的地方並不止一處。太原城作爲河東重鎮,無論是甕城,還是方城,都有城頭通道。
戰陣一碰,差距頓顯,隨着一聲爆響,平盧軍的戰陣之光,立即佈滿了蛛網般的裂痕。
河東軍仗着戰陣之力,猶如蠻牛衝入羊圈,一路前奔,平盧軍的將士直接被撞飛,向兩側飛起,這些地方的戰陣光罩,則如鏡子一般寸寸碎裂。
大將“傾潮”對戰上將“山嶽”,勝負分得毫無懸念。
二三十來步後,河東軍的衝鋒之勢終於慢下來,而平盧軍僅此一下,就傷亡數百。這還不算戰陣光罩受損,修士們受到的暗傷,和將士們揹負的壓力。
此情此景,李存孝親自上陣,衝鋒在前,神擋殺神佛擋殺佛,手下沒有一合之敵。平盧軍的戰陣中,就算有數名練氣修士聯手,也擋不住李存孝一刀。
“讓開,我來!”上官傾城提刀衝出,咬牙迎上李存孝。
方纔戰陣“山嶽”之力被破,作爲戰陣主將她受傷最重,然而此刻她還是衝了出來。
戰陣中沒有人是李存孝一合之敵,她就算明知不敵也要迎上,否則就要眼睜睜看着同袍被砍瓜切菜,那不是一個主將能夠忍受的。
“上官傾城,你若不退,今日必死!”李存孝帶着軍陣,揮刀斬來,這一刀有戰陣之力,威力無匹,就算是戰象都能輕易一刀兩半。
上官傾城挺刀迎上:“休得張狂!”
刀兵相交,上官傾城血氣上涌,身後戰陣光芒一蕩,似有不穩之勢,但她頑強的沒有後退。
李存孝眼中掠過一抹亮色,由衷讚道:“竟能正面接我一擊,以將軍天賦,假以時日必然前途無量,可惜了!”
他有棋逢對手的驚喜與激動,若是平常時候,少不得要結交一番。然而戰陣之上,各爲其主,只有生死之爭。他只能感到遺憾。
上官傾城不閃不避,揮刀在戰,兩人交手數合,身旁的同袍也在彼此廝殺。只不過短短几個呼吸,兩人身旁就倒了一地屍體,而兩人也分出了勝負。
上官傾城到底低了一個大境界,被對方震傷之後,手腳脫力,已經跟不上對方的出招。
眼看長刀劈斬而下,即將落於額頭,上官傾城卻目光決然,擡頭凝視,無懼無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