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男子沒有閃避。
所有人都認爲他會閃避。
除非他想死。
但他沒有。
他既沒有閃避,也沒有死。
所以除了那二十騎外,看到這一幕的人,都不由自主愣住。
那二十騎,並沒有放緩速度,他們徑直衝向中年男子。他們本該將中年男子撞飛,然後將他踩死。他們不懼這樣做。是中年男子自己找死。他們也正好藉此立威。免得還有人反抗徵糧。
但是二十騎沒能碰到中年男子。
在距離中年男子還有七步距離的時候,他們就像撞在牆上一樣,全部倒飛起來!
二十騎,在不同的方位上,好似撞到了二十堵牆,紛紛從地上倒飛而起數丈!
在他們面前,中年男子負手而立。
這一刻,時間仿若定格。
下一刻,二十騎從半空轟然砸落在地。
不是自由墜落,而是彷彿被什麼東西砸落。
在中年男子身周,二十騎如同下鍋的餃子,重重撞在地上。
煙塵四起,地面上多了二十個大坑。
所有人都被驚動,不由自主向這邊看來,而後同時怔住。
二十騎,人馬皆亡。
從始至終,中年男子都沒有任何動作。
但只要不是傻子,都知道這是他的手筆。
因爲下一刻,中年男子向西邊太原城的方向望了一眼。
這一眼望過去,他好似看到了什麼,就此消失在原地。
化作一道長虹,拔地飛向了西方!
好半響,小鎮的百姓,才爆發出驚天動地的呼叫,之後他們蜂擁而至,圍觀那二十個大坑。每個人臉上,都帶着濃烈的驚訝與敬畏之色。
年輕人站在坑邊失神良久。
徐瘸子也趕了過來。
兩人面面相覷,竟然是良久無言。
“這位......先生,到底是什麼人?”年輕人艱難的嚥了口唾沫,語氣中充滿敬畏與後悔。
“如此修爲,當世能有幾人?”徐瘸子沉默片刻,忽然道:“先生離開酒棚時,說過一句話,你可還記得。”
“當然記得!”年輕人大聲道,“先生說平盧軍會贏......因爲,安王不會死!”
徐瘸子看向西方,在夕陽的光輝下,他眼中充滿追憶之色,“昔年,我戍守古北口,碰到契丹發兵十萬南侵,當時關隘只有八百人。八百人,我們頂着契丹人的進攻,血戰三日三夜,堅守到了援軍趕至。”
年輕人滿臉神往之色,那是他嚮往的男兒熱血與壯志豪情,但是隨即他就意識到什麼,問道:“能率軍打出如此戰績.......當時古北口主將是何人?”
徐瘸子眼中盡是神聖之色,他一字字道:“老安王殿下!”
年輕人心神巨震,隨即釋然,用頂禮膜拜的口吻道:“怪不得,原來是老安王殿下!”
徐瘸子道:“那時候,老安王還很年輕,那是他的成名之戰。後來老安王征戰南北,治國安民,得到世人稱頌。你知道,在古北口邊軍中,一直流傳着一句什麼話嗎?”
“什麼話?”年輕人興致勃勃。
徐瘸子深吸一口氣,“安王不死,大唐不亡!”
年輕人再受震動。但是片刻後,他黯然道:“可是老安王,還是死在了八公山。”
“不!安王沒有死!”徐瘸子忽然激動起來。
“老瘸子,你......”年輕人有些茫然。
徐瘸子轉頭盯着他,無比肯定道:“方纔先生說了,安王不會死!”
年輕人愣住。
......
平盧軍大營。
劉大正面色難看。
在他面前,一批批將士,正疾走着,將傷員擡到後營醫治。這裡面很多人都身受重傷,就算治好也喪失了戰力。河東軍在持續對大營進行猛攻,而讓劉大正愁苦難言的,還是傷員的數量,實在是太多了。
大軍本來不該有這麼多的傷亡。以平盧軍的戰力,只要沒被戰將蹂躪,就不該有這麼多傷員。
這隻能說明一個問題,將士們的戰力在下降。
劉大正很清楚原因。
原因只有一個:士氣低迷。
“按照這個趨勢,只怕我們堅持不到明日天亮。”劉大正身旁,趙破虜沉聲說道,“大軍傷亡過了線,士氣馬上就會崩潰,轅門守不住了!”
劉大正臉色慘淡,但他無計可施。這種無力感,讓他這個大軍統帥痛苦萬分。
平盧軍的迅速潰敗,就是戰將數量不足,引發的士氣低落。在正面戰場上,這是劉大正根本無法解決的問題。
他問道“上官將軍何在?”
“在守轅門。”趙破虜道,“雖然有地利,但若是李克用再帶人衝一陣,只怕上官將軍也支撐不了。”
“把她調回來。上官將軍是殿下頭號心腹,若是她有什麼閃失,你我都沒法向殿下交代!”劉大正艱澀的說道,讓上官傾城這個頭號戰力,從戰場上撤下來,這說明劉大正已經開始放棄戰局,在考慮撤退了。
趙破虜意識到劉大正的用意,也是滿心苦澀。
這回出征河東,平盧軍連戰連勝,原本以爲可以一鼓作氣,攻下太原城,但誰能想到,中間會出現李曄離開的變故,讓局面瞬間急轉直下?
衆將根本就沒有挽救戰局的能力。
事到如今,又有誰有挽救戰局的能力,能夠保全十萬平盧軍?
若是沒了這十萬平盧軍,就不是李曄得不到河東的問題,而是連平盧都要守不住的問題!到時候,無論是河東軍進擊平盧,還是其它藩鎮反咬一口,沒有精兵的平盧,都要任人宰割。
平盧是李曄的根基,平盧沒了,在這亂世之中,李曄就沒了爭雄的資本。現在可不同於黃巢之亂前,各路諸侯都已經成勢,再沒有李曄慢慢發展的時間了。
趙破虜能想到這裡,劉大正也能想到,所以他們的臉色都難看到了極點。
然而事到如今,已經是死衚衕,他們又能如何?
來到轅門,趙破虜果然就看見,河東軍正在向鎮守轅門的上官傾城部,發動兇猛進攻。
找到上官傾城,趙破虜急切道:“上官將軍,劉將軍有令,讓你撤離轅門!”
站在女牆後的上官傾城道:“撤不了。”
趙破虜早就知道上官傾城不會輕言撤退,他道:“這是軍令!”
上官傾城看了他一眼,而後向河東軍一指,“你看那是什麼。”
趙破虜轉頭望去,很快眼神一凜。百餘步外,竟然是李克用的帥旗!
“李克用親自來攻門了,若是我此刻撤走,轅門馬上就會告破!”上官傾城冷靜道。
趙破虜沉默半響,“上官將軍,你能擋住李克用多久?”
上官傾城道:“擋不了多久。但至少能讓劉將軍先撤。”
話音方落,河東軍忽然爆發出一陣高呼,緊接着一座戰陣爆發出刺眼的光芒,原來是李克用到了戰陣中。這座戰陣很快衝上前來,潮水般拍打在院門、營牆上,震得整個軍營都似顫了一顫。
隨之而來的,就是河東軍將士的猛攻。他們搭建雲梯,攀上女牆,前赴後繼,螞蟻一般撲咬過來。還有些河東軍將士,則在用撞車撞擊轅門。雙方陣營中,箭雨不斷飛起,落向對方將士,爲己方提供掩護。
“上官將軍,你還是撤吧,再不撤就來不及了!”趙破虜急切道。
上官傾城冷冷掃了他一眼:“這局面你也看到了,我若是這個時候撤,後面的部曲根本來不及換防,就會被李克用衝進大營,到時候就是全軍潰敗!”
上官傾城並非迂腐之輩,要是能撤,她也就撤了。但若是要千萬條人命來換她一人,作爲軍中將領,除了貪生怕死之輩,能做出這種事的人還真不多。
趙破虜道:“可將軍繼續堅守,只會戰死在這!”
上官傾城神色平靜:“你們走,我斷後就是。敗軍之際,總要有人爲大軍犧牲。我現在就在轅門,就在這個位置上,沒有選擇。”
趙破虜大急:“上官將軍!”
“趙將軍!”上官傾城忽然轉過身來,盯着他,紅着眼低聲咆哮道:“殿下離開之時,下令我們圍好太原城,守好大營,等他歸來!現在殿下未歸,大軍已敗,軍令未達成,本將身爲兵家上將,罪在萬死!趙將軍,你現在就護着劉將軍撤,平盧軍是殿下心血,也是殿下亂世爭雄的基礎!大軍可以戰敗,上官傾城可以戰死,平盧軍不能覆滅!帶將士們走,帶平盧軍回去!”
言罷,上官傾城猛然轉身,一揮手,吩咐親兵:“帶趙將軍下去!”
而她自己,則一把拔出腰間橫刀,迎向近前越過女牆的河東軍將士!
趙破虜被架離營牆,他掙扎未果,急得不知所措,拼命朝上官傾城奮戰的背影喊道:“上官將軍!你執意如此,若是他日殿下問起今日之事,你讓我等如何回答?!”
橫刀豎斬,將面前的河東軍小將破甲斬殺,聽到趙破虜的話,上官傾城奮戰的背影稍微一怔。
那一刻,就連遠在二十步之外的趙破虜,都感受到了上官傾城四肢的僵硬。
然而僵硬終究是一閃而逝,上官傾城又揮刀殺向下一個敵人,她的聲音清晰傳出:“那便請轉告殿下,此生能隨殿下南北,上官傾城死而無憾。只是上官傾城無能,沒能完成殿下軍令,有負殿下所託,雖死猶恨!若有來世,上官傾城再戰八百場,也要看殿下君臨天下!”
趙破虜心神巨震,不知該做何言,只覺滿嘴苦澀。
營牆上的上官傾城,已經殺入了河東軍人羣中,不見了蹤影。
全身披掛的李克用,站在平盧軍大營轅門前,冷冷看着在城頭奮戰的上官傾城,眸子裡遍是殺意。
“逼得本王親自進攻轅門,你可以死得瞑目了!”李克用冷哼一聲,緩緩拔出橫刀,忽地一步平地躍起,朝上官傾城奔去。
李克用奔至半途,血染甲冑的上官傾城擡頭,正好看到了他。
沒有絲毫遲疑,上官傾城持刀奔出、迎上。
兵家上將前中期對決後期。
上官傾城絲毫無懼。
但兩人並未照面。
因爲一道長虹,忽然從東天掠來。
速度之快,猶如閃電。
長虹筆直降落在平盧軍大營轅門。
一人,青袍銀髮,腳踩轅門旗杆,負手而立。
煉氣期以上的修士,都不由自主被此人吸引了目光。
劉大正最先看到長虹,也最先看到露出身影的中年男子,他心頭震顫,臉上的肌肉都禁不住抽動,“殿......殿下?”
李克用看到此人,前奔之勢戛然而止。他握緊了橫刀,站在轅門前,擡頭而望,嚴陣以待,眸子裡滿是忌憚。
上官傾城看到此人,明亮而沉寂的眼眸中,忽然燃起希望之火。
至於其他練氣術士,只一眼,很多人都不由自主手腳僵硬,靈氣運轉滯澀。
一股讓人不敢直視的威壓,像大山一樣落在他們心頭,壓迫得他們喘不過氣來。只有練氣高段以上的修士,才能勉強護住心神,不受太大影響。
但是此刻,對方什麼都沒做,只是出現在衆人面前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