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不是什麼刀山火海,地獄鬼關,事實上,如果看到的是這些場景,李曄和飛鴻大士反而不會覺得意外,畢竟那是天道的考驗,是得到天機必須戰勝的險難。
但是眼前這副景象,就真的出人意料,是兩人怎麼都不可能想到的。
李曄杵着劍,咧嘴笑了笑,指着眼前的景象,對飛鴻大士道:“幻境法陣,考驗智慧和毅力;濃霧白熊,考驗戰力修爲,這些我都能想到。但眼前這陣仗,是要考驗我們什麼?考驗我們鋤草種地、洗衣做飯,過日子的本事?”
飛鴻大士沒好氣的橫了他一眼。
這一眼生動嫵媚,仿若清晨的陽光,倒是讓李曄看的差些失神。
出現在李曄和飛鴻大士面前的,是數畝種着粟、蔬菜,並且長勢正好的農田,和一座不大的土牆農家院子。李曄甚至聽到了公雞打鳴,還有一條大黃狗趴在柴扉前,吐着舌頭百無聊賴的四處張望。
如此景象,也怪不得李曄會說,天道這是要考驗他們過日子的本事。
田園景象沒有讓飛鴻大士覺得彆扭,反而讓她神色輕鬆。李曄敏銳的發現,她的神色雖然沒有明顯變化,但臉上明顯有了流動的光華,就像雪山在燦爛的春陽下開始消融。
飛鴻大士邁步走向田間小院,留給李曄一個清淡的背影:“我有預感,這是天道秘境的最後一重考驗,通過了這道關隘,天機就能予取予求。”
李曄肅然。
他和飛鴻大士明顯都是要奪取天機的,但天機卻只有一份。
不過他臉上的嚴肅很快就消散不見。
因爲飛鴻大士的聲音已經從田埂間傳來:“不想這麼早就流血而死,就趕緊過來療傷!”
李曄扯開嗓子大聲問:“大士要幫我療傷?”
飛鴻大士:“治好了你,在見到天機之前,若再碰到戰鬥和兇險,你也能爲我分擔些。等見到了天機,你再死不遲。”
李曄一瘸一拐的走上田間阡陌:“這話我只能同意前半句。”
......
太原城的戰事已經持續了兩日。
在李克用的兇猛攻勢下,劉大正只能選擇苦苦支撐,上官傾城被符存審和康君立牽制,無法及時支援劉大正,這讓劉大正的處境愈發艱難。
昭義、天平、橫海等鎮兵馬,在被河東軍少數兵力阻截的情況下,並沒有突破防線,給平盧軍提供有效支援。
最終,經過兩日鏖戰,劉大正身受重傷,平盧軍損失也不小。
沒有李曄坐鎮的平盧軍,莫說繼續之前橫掃河東的兇猛攻勢,逢戰必勝,現在已經連自保都艱難。
劉大正下令,平盧軍據守營盤,不再跟河東軍陣戰。
河東軍並未停止進攻的步伐,在李克用親自主戰的情況下,河東軍將士對平盧軍大營發起猛攻,日夜不休。
河東軍之前連吃敗仗,損失慘重,已經要被徹底擊潰,士氣低迷。但是現在緩過勁來,打得平盧軍只能退縮防守後,河東軍士氣大漲不說,之前的壓力也都變成戾氣。
想要找回尊嚴和榮耀的衝動,以及在河東繼續生存的現實需要,讓他們爆發出空前的戰力。
此消彼長,平盧軍士氣漸漸低落。戰局不利,大軍處境艱難,偏偏主帥還不在,再精銳的將士,一旦看不到半點希望,心理防線崩潰,也會成爲潰卒。
這一刻,平盧軍上下無比思念李曄,也迫切需要一名帶領他們走向勝利的統帥。
平盧軍大營中軍大帳,劉大正坐在帥案下首的位置,面對帳中沉默肅立的諸將,他深感疲憊無力。這些將領大多神色不虞,憂心忡仲,已經有人在建議撤軍。
“劉將軍,河東軍猛攻多日,我軍死傷慘重,昭義等鎮作壁上觀,加上殿下不在,三軍缺乏主心骨,再這麼打下去,只怕河東軍還沒衝進來,我軍士氣先崩潰了!”一名中年將軍抱拳焦急的勸道,“依末將之見,我們還是先撤吧!”
劉大正臉色紙白,他的傷勢還未復原,雖然身爲修士,能夠行走坐臥,但也僅此而已,一旦動怒,就會牽動傷口。
他強壓着怒氣,環視衆將:“諸位都是此意?”
一名白髮將軍嘆息一聲,抱拳沉聲道:“河東軍的攻勢,我等無法抵擋,繼續拖下去,只會敗北。爲保存大軍實力,末將建議先撤回汾州,擺脫險境,再從長計議。”
這話立即得到衆人附和:“對,撤到汾州,有了城池在,進可攻退可守!”
“耗在這裡就是等死!”
“昭義等軍都是勢利之輩,如今殿下不在,誰知道他們會打什麼主意?”
“夜長夢多,請劉將軍下令!”
衆人你一言我一語,嚷嚷得不可開交。
“夠了!”劉大正低喝一聲,終於是禁不住一陣咳嗽,嘴裡吐出血來。
其實衆將的進言很有道理,現在平盧軍打不過河東軍,拖下去的確沒有好果子吃,撤回汾州的確能夠保存力量。這是正經的老成之言,而不是怯戰。
但劉大正不敢這樣做。
他很清楚,一旦現在帶頭解圍而去,日後再想回攻太原城,難度會成倍上升。
平盧軍要是撤離太原城,昭義等鎮的兵馬,勢必無所適從,往後要他們繼續跟着平盧軍征戰,只怕可能性不大了。爲了保全自身,他們很可能都退回本鎮。
那到時候平盧軍就會面對河東軍的全面反撲,極有可能被趕出河東。
之前的戰果,將毀於一旦。
劉大正不知道天機之事的具體細節,但僅從軍略上,他也知道,此時不能撤。
但不撤又能如何?撤,可能會敗,不撤,馬上就會敗。
面對河東軍的猛攻,平盧軍堅持不了兩日。
這是兩難的選擇。
或者說,平盧軍根本沒有選擇。
此刻,平盧軍大營之外,集結完畢的河東軍,又準備開始新一輪的進攻。
大軍中的望樓上,全身披掛的李克用按刀而立,冷冷俯瞰着平盧軍大營,嘴角略過一抹嗜血的弧度,帶着勝券在握的得意。
“殿下,最多再有兩日,我軍就能攻破平盧軍大營,屆時就是平盧軍覆滅之期!”康君立說這話的時候,有些按捺不住的激動。
畢竟早先他們連戰連敗,被平盧軍兵臨城下,差些徹底潰敗。
李克用冷冷道:“兩日?太久了,頂多一日。明天此時,本王要看到爾等攻入平盧軍大營,否則軍法從事!”
康君立、符存審等人神色一凜,俱都抱拳:“得令!”
冷哼一聲,李克用的目光鎖定平盧軍大營中軍大帳,“攔截他們潰逃的部曲,到位了沒有?”
“都到位了!只要平盧軍敢撤,就會被我軍伏擊,到時候前後夾擊,他們勢必全軍覆沒!”康君立道。
“好!要的就是他們全軍覆沒!”李克用殺意凜然,“出戰!”
......
太原城東四十里外,有一座小鎮,因爲規模太小的緣故,連城牆都沒有,只是百十座房屋連成一片,外圍一些零星的屋子,還距離中心區頗遠。
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小鎮裡商鋪客棧都有,雖然店面不大,生意一般,但也是這方百姓生活必不可缺的存在。
對修士而言,此地距離太原城不遠,但對成日在地裡辛勤勞作的百姓而言,四十里已經是極爲遙遠的距離,遙遠到幾年也未必會走一次。
小鎮臨着官道,小鎮平日裡也能見到一些商旅行人。
太原城在激戰,附近的村舍都受到波及,小鎮因爲位置特殊,被一座小山阻隔,並未遭受兵禍。
午後的陽光從樹梢間灑下來,斑駁成影,讓人倍覺慵懶,鎮子東頭老槐樹前的草棚前,迎風招展的酒旗已經有些年月,擺動幅度隨性而微小,敷衍了事一般。
年近半百的徐瘸子趴在桌子上打着瞌睡,口涎順着嘴角低落在他打了個補丁的袖口,他也半分都沒有察覺。一隻公雞昂首挺胸,咯咯叫着帶着一羣母雞小雞從棚子前走過,留下一團熱騰騰的雞屎。
“老瘸子,別睡了,趕緊上酒來!”
大巴掌用力拍在桌子上,震得徐瘸子驚悚擡頭,待看清眼前身材魁梧,卻一臉市儈相的年輕人,徐瘸子大怒起身:“小崽子你又欠收拾是不是,敢叨擾你大爺的美夢?”
“得了吧大爺,要教訓我,你還是先擦擦你的口水吧!”衣着寒酸上身只有一件短褂的年輕人,對老瘸子並無敬畏,他一屁股坐在桌前,伸手就去拿桌上的茶壺茶碗給自己倒茶,“還有,這回是真的來客人了。”
徐瘸子已經看到了年輕人嘴裡的客人。
他眼前一亮。
那是一箇中年男子,銀灰色的頭髮,青色無紋飾的長袍,面容隨和,一舉一動都充滿儒雅之氣,正走進棚子。
他微笑道:“老人家,有酒嗎?”
徐瘸子當即道:“當然有!不知客官要哪一種?”
中年男子微笑不減:“最烈的那種。”
徐瘸子一拍手:“客官稍等,老瘸子這就給你準備!”
“有勞。”中年男子找了張桌子坐下。
這座棚子裡,一共也就兩張桌子,而且板凳還只有六條。
桌凳雖然木質粗糙,一看就是農人自家做的,但勝在年歲久遠,棱角都被磨平了,所以坐着也不會不舒服。
徐瘸子很快就抱了一罈酒出來,還有兩碟小菜。酒是小鎮人自己釀的燒酒,菜是一碟茴香豆一碟魚腥草。
放下酒罈,擺上小菜,排開封泥,倒了一碗酒,徐瘸子笑容滿面,眼中那點刁民的狡詐隱藏得極好,“客官,這酒你要幾碗?”
“好酒。”中年男子嗅到酒香,不禁稱讚一聲,“這一罈都留下。”
“客官爽快,如此酒量,一看就不是一般人!”徐瘸子立即奉上熱情的馬屁,只不過他眼中閃過的譏諷與得意,只有他自己清楚。
這酒可不是一般的酒,烈得很,尋常人根本喝不了多少,就算酒量再好,五六碗也是極限。可這壇酒少說也有一二十碗。
在徐瘸子看來,這中年男子就是個棒槌,待會兒怎麼醉得都不知道,所以他眼露譏諷,甚至有俯視白癡的意思。
至於得意,原因就更加淺顯:等中年男子醉了倒了,這酒多少錢,還不是他說了算?
窮山惡水出刁民,有些鄉下小地方的百姓,可沒外人想的那麼老實木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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