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擡頭,發現頭頂雲層中,有方圓百丈的空白,可見藍天。雖然百丈的範圍,相比整個六道輪迴大陣的覆蓋範圍,如滄海一粟可以忽略不計,此劍也並非是抗衡六道輪迴大陣的轟擊,但僅憑這一手,就足以壓制在場所有人。
在衆人驚愕的視線中,頭頂那百方圓的空白上,忽然有人緩緩降下。對方衣袂飄飛,青絲如瀑,如秋葉零落,卻又仙氣飄飄。說不出的清澈純淨,然而氣勢卻是無比凌厲。
那人是名女子,身着七彩雲裳,手持一柄古樸長劍,徐徐落在一座峰頂的樹冠上。從始至終,女子都沒有看任何人,氣質空靈平靜,好似對天地蒼生,都沒有一絲一毫情感,更沒有任何興趣。在她那雙幽深純澈的眸子裡,彷彿只有大道。
衆人相視駭然。
對方的實力,讓他們敬畏。
對方的漠然,卻讓他們連怒氣都升不起。
就像凡人,不會因爲仙人漠視自己而感到憤怒。因爲那本就是理所當然。
唯獨白驚雪眼前一亮,她以蜀山掌門之尊,卻忽然納頭就拜:“蜀山掌門白驚雪,拜見掌劍人!”
掌劍人。
蜀山掌劍人。
許平鏡、張九陵、吳金陵、王三仙等人恍然大悟,然而知道了對方的身份,卻沒有讓他們感到輕鬆。對方的實力實在是太過強悍,那是能打破五大道門實力均衡的強大實力。
蜀山掌劍人吳悠,面對白驚雪的拜見,卻連眼神都沒有變化,更莫說理睬。
然而白驚雪卻一點也不覺得意外,她喜不自禁,自行起身,對許平鏡等人大笑道:“有我蜀山掌劍人在,區區幾個和尚,區區李曄,又算得了什麼,不用誅仙大陣,也隨意就能誅殺!”
李曄等人仰起頭,看着落下的雷網。
衛小莊圓滾滾的脖子,都拉長拉細到正常程度了,他喃喃道:“好像,真的很厲害的樣子。”
南宮第一冷哼道:“當那道雷網落下來的時候,你我都會屍骨無存,神魂俱滅,你說厲害不厲害?”
衛小莊收回視線,看向南宮第一,苦着臉道:“那怎麼辦?真要等死?”
南宮第一拍着衛小莊的肩膀,長嘆一聲,寬慰道:“我們要做的事,該做的事,都已經做完了。你想想,釋門發出了六道輪迴大陣,把我們殺了,又能怎樣?十八金剛死了,三十六羅漢沒了,僧兵團也毀了,他們想要大出天下,爭奪神州福地的的依仗,都沒有了,這天下大亂的局勢,無論往後如何,都是咱們唐人自己的事,跟釋門無關了。”
“咱們這一回,跟那些仗劍西行,出陽關上金山的前輩們一樣,爲咱們神州守住了祖宗傳承,他們都不怕死,我們死了又有什麼關係?護衛神州,殺東出釋門,最後死在六道輪迴大陣下,這是我們的責任,是我們的使命,也是我們的宿命。”
衛小莊眨了眨眼,懵懵懂懂,也不知道明白沒有。
南宮第一轉身看向岐山之巔,負手而立,忽然一聲長笑,意氣風發:“千百年來,覬覦神州這塊福地的異族,多如過江之鯉,但是沒有哪一族,能夠佔據這塊土地,爲何?無數前輩壯士,爲了守衛這塊土地的宗傳,不惜血戰沙場,馬革裹屍!”
“數百年來,神州第一高手,明知會死,卻依然相繼出關西行,單人獨劍,殺上大雪寺,慷慨赴死!我等神州修士,生於斯長於斯,爲神州宗傳而死,死得其所!前人不遠萬里,西行西域,去慷慨赴死,今日我南宮第一,在大唐的土地上,面對外敵,爲何不能慷慨赴死?!”
南宮第一緩緩拔出驚蟄劍,神色堅絕然,目光猶如虎狼:“數百年來,死在六道輪迴大陣之下的,都是神州第一高手!我南宮第一,今日死在這裡,也是天下第一!我南宮第一的名字,名副其實!但我不願坐而等死,天下第一,即便是要死,也要死在前驅殺敵的路上!”
言罷,南宮第一嘶吼一聲,全身修爲猛然爆發,提劍乍然前奔。
其疾如風,化作一道流影,轉瞬不見,再顯出身影時,已經高高躍起,到了丈寬的紫金火柱前。
驚蟄劍高舉過頂,衣發狂舞,驟然一聲大喝:“雲雷落地知驚蟄,三劍當歸唯步月!狗屁六道輪迴大陣,接我步月三劍,滾回去吧!”
平地起驚雷,在方圓百丈間炸響,南宮第一身若大雁,驚蟄劍通體閃耀青紫幽芒,發出一陣高亢顫鳴。他彷彿明白主人心意,自知這是最後出鞘,所以爆發出空前威能。
以一人一劍爲中心,周圍百十丈內,狂風呼嘯成龍捲,旋風中心,盡是魚鱗般橫飛的劍影。剎那間,三道數十丈長的青色劍芒接連出現,猶如浮光掠影,好似長江後浪推前浪,相繼斬在紫金火柱上!
轟轟轟三聲震天動地的炸響,紫金火焰如潮水般向兩側流散,青紫劍氣一道炸裂又一道接上。持劍下斬的南宮第一,被靈氣風潮勾勒出狂放不羈的身影,這個嗜酒如命癡迷劍道的天才修士,此刻有開天之姿。
轉瞬步月三劍斬完,天地間地動山搖,飛沙走石,猶如末日,狂暴襲來的靈氣波浪,猶如海潮將李曄等人衝得步步後退。
那道堅如壁壘,凝滿梵文的紫金火柱,如花瓶般嘭的破碎,就此當空消散。南宮第一則如斷線風箏般倒飛而出,躍過李曄等人頭頂,落在衆人身後,砸出一個大坑,煙塵瀰漫。
李曄等人揮散煙塵,俯身去看,就見大坑裡,南宮第一吐血弓起上身,額頭青筋暴突,小眼瞪圓:“狗屁大陣,步月一出,灰飛煙滅,我南宮果然是......天下第一!”
言罷,身體重重倒下,腦袋一歪,沒了聲音。
衛小莊哇的一聲哭嚎着衝進大坑,去抱起南宮第一的身體,嚎啕大哭,撕心裂肺。
李曄沉默無言。
他轉身去看那道被斬碎的紫金火柱,果不其然,剛一消散,半空就又落下一道新的,重新封住了缺口。
頭頂的雷網正在迅速落下,約莫再有片刻,就要落在衆人頭頂。
李曄深吸一口氣,看了李峴、蘇娥眉一眼,取出盧具劍。
李峴忽然一把握住李曄的手,神色肅然莊重,將盧具劍拿了過去:“你還不能死。”
李曄乜斜他一眼,伸手去奪盧具劍:“老頭子,別傻了,今兒都得死。”
李峴將盧具劍放到身後,正色看着李曄:“我可以死,我本就是已死之人,但是你不能死。”
李曄撇撇嘴:“人人都能死,人人都會死。”
“李曄!”李峴陡然一聲大喝,臉上瞬間滿是怒容,還有一種恨其不爭的意味,“你是大唐安王!是大唐社稷脊樑!是大唐中興的希望!你死了,的大唐的江山社稷怎麼辦?!”
李曄怔了怔。他還沒見過李峴這番模樣,記憶裡沒有,穿越後更是不曾見到。
李峴深吸一口氣,目光凜然,滿是肅殺之色:“我大唐,開亙古唯有之盛世,疆域之廣,前人不能及,八方來朝,前時未曾有,文明昌盛,更是曠古爍今!如此大唐,煌煌天朝,至今不過兩百多年,怎能覆亡!”
“你是我李峴的兒子,更是李唐宗室,是大唐養育你,讓你有今日成就!你給我記住,你可以死,但絕不是現在!你有能力讓大唐中興,但你沒有去做,如若今天你死了,如何對得起祖宗?!”
“十代君臣的操勞,十代子民的熱血,百萬邊軍戰死邊疆,億萬百姓翹首以待,難道就是讓你今天,心安理得去赴死的嗎?!”
李曄愣住。他忽然感到,一座無形的大山,壓在了他的肩上。
李峴長吐一口氣,用飽含希翼與熱淚的目光,盯着李曄:“你記住,大唐不興,你連赴死的資格都沒有,因爲你是李曄,是李唐宗室!”
李峴擡頭,看着越來越近雷網,嘴角微動,勾勒出一抹意味複雜的笑容:“我李峴本就是已死之人,我這輩子,註定了生社稷死社稷。我李峴一生,曾受君王猜忌,曾受君臣迫害,我有恨,有滔天之恨,我有怨,有覆地之怨。但我李峴,不會忘了初心!拯救時艱,你去,慷慨赴死,我來!”
言罷,李峴身上猛然爆發出一道氣勢滂沱的血氣,將李曄衝得後退數步,他自己驟然拔地而起,衝向覆蓋天地的雷網。那柄他從未用過的盧具劍,在他手上青芒氤氳,嘯吟如龍。
李曄無畏直上:“我大唐兩代安王,一腔熱血,不會都死於非命。就算是天塌下來,也不行!”
一人一劍,化作一道青色劍芒,直衝雷網,剎那間到了雷網中心。
半空雷電大盛,落在劍氣之上。
轟隆的電擊之音,不絕於耳,洶涌的紫電光芒,遮天蔽日。
李曄呆呆看着這一幕,心潮翻涌。
穿越以來,他一心求仙,對大唐的社稷存亡,根本不屑一顧,只想等到天下大亂,去成就自己的真龍功業。
而對李峴這個便宜父親,他更是沒有絲毫感情。當然沒有,所謂血濃於水,只是另一個人的記憶。他那個來自地球的靈魂,什麼都沒有經歷過。
然而此刻,望着李峴手提盧具劍,身影淹沒在雷電狂潮中,他禁不住雙手顫抖。
半響之後,雷電消散,一道渾身焦糊的身形,從半空墜下,嘭的一聲,落在李曄身旁,盧具劍叮噹掉在一旁。
李曄閉上眼。
這大唐,這唐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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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更九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