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克用沉默下來,惆悵又無奈,半響才道:“舊事何必再提,眼下該怎麼辦?”
慧明正要說話,內帳的簾子被掀開,從裡面走出一名妙齡少婦,人還未出現,即出聲道:“自然是韜光養晦,靜待時機。”
看到這名少婦,慧明起身雙手合十。
少婦沒有傾城之色,但眉清目秀,舉止溫婉,顯然是大家閨秀出身,而且是個純血漢人。
她還過慧明的禮後,就對李克用道:“普天之下,能平黃巢的,只有夫君。夫君一日不出,亂賊便一日不能平定,與其現在急哄哄強索錢糧,被人刁難,不如整頓兵馬,積蓄實力。他日朝廷焦急之時,自然會爲夫君掃平障礙,那時候就是夫君平定亂賊,名揚天下的時候。”
少婦劉氏,是李克用的妻子,頗有謀略,常有高見,李克用征戰,她就隨在軍營,頗得李克用幕僚敬重。
李克用與劉芸十分恩愛,私底下對她也很尊重,當即起身拉過劉芸與自己同坐,並認真思考劉芸所說的話。
慧明道:“夫人所言,正是貧僧想要說的,還請將軍三思。”
李克用瞄了慧明一眼,有些不忿,我這不是正在三思麼。
很快,李克用就拿定了主意,決心按照劉芸和慧明的意思做。
暫時不用向中原用兵,李克用就不太擔心糧食的問題,他在操練士卒的時候,也沒忘記招兵買馬,都說黃巢擁兵百萬,他可不想只用十萬兵,就去中原跟對方決戰。
......
鄧州。
朱溫現在不是很開心,這讓他在巡視城防的時候,一直都沉着臉。身後跟着的將校親兵,見他如此模樣,也敢上前打擾,所以隊伍很是沉默。
無涯子已經回來了,斷了一條手臂回來的,這回他沒有嚮往常一樣,來去如飛,直接躍上城頭,而是乖乖走了城門,進城之後就暈倒在地。
事後朱溫去見,就得知了終南四劍回不來,和安王李曄到許州的消息。終南四劍死了就死了,朱溫完全不放在心上,那批老道士他從來不喜歡。
雖說黃巢南征北戰的過程中,終南山道人無論是出謀劃策,還是衝鋒陷陣,都出了很多力,但朱溫從不覺得他們有多麼了不起。
說到底,朱溫是不喜歡黃巢對道人唯命是從的樣子,在他看來,大丈夫建功立業,爲的就是一言九鼎,萬衆俯首,豈能對裝神弄鬼的道人,唯唯諾諾?
朱溫擔心的是李曄。
無涯子也不知道,李曄是怎麼到的許州,更不知道李曄要來幹什麼。但朱溫知道,作爲沙場宿將,他有自己思考問題的方式,李曄作爲平盧節度使,出現在中原腹地,只有一個可能,那就是領兵來勤王了。
李曄的威名,朱溫早有耳聞。
昔年黃巢還未作亂,只是個書生的時候,朱溫還是個潑皮,在鄉下靠打獵混日子的時候,李曄扳倒奸臣韋保衡、謀誅宦官劉行深的英雄事蹟,就在天下傳開了。
那時候,朱溫從說書先生那裡,聽到這等人物這等事蹟,很是激動敬佩,畢竟對方跟他們年齡差不多,想不敬佩都難,還跟二哥朱存興致勃勃討論了許多日。言語之中,都誇讚李曄是人中龍鳳。
朱溫跟他二哥說,安王沒發跡的時候,二十年不能修行,也被人稱作廢物,現在我們雖然也沒名聲,但誰能保證,將來不會像安王一樣,一鳴驚人?
朱溫不知道偶像這個詞,如果知道,他就明白,他已經把李曄當偶像了。
自打從了黃巢,朱溫就沒聽說過安王了,有時候聽說官軍換將,他也曾思忖,會不會換安王來領軍,畢竟老安王李峴,昔年常常領兵平亂,但是沒有。朱溫說不上是遺憾還是慶幸。
後來朱溫見過邸報,知道李曄去了平盧,也曾暗自鬆過一口氣。兩任安王的威名,實在是太大了。
不料,這回安王到了許州,而且據無涯子所言,還是奔着忠武軍來的,這是要做什麼,擺明了要攻他啊。
跟偶像交手,很有壓力。
朱溫在東城門停下腳步,縱目遠眺東北方向,默然片刻,他忽然問道:“去河南的探子回來沒有?”
親信朱珍將領回答道:“還沒有。”
朱溫行事有他自己的章法,既然安王已經來了,那逃避是不可能的,唯一的選擇就是打一場,這個時候,摸清安王的底細就十分重要,至少他得知道,安王帶了多少兵馬來。
朱溫雖然是黃巢的愛將,但剛從親軍統領外放領兵,麾下兵馬不是很多,打完鄧州傷亡頗大,現在能戰的也就五萬之衆左右。
都說黃巢擁兵百多萬,那都是假的,說出來壯聲勢用的,大部分都是裹挾的平民,老弱婦孺都有,真正的戰兵也就五十萬左右,精銳就更少。
現在義軍主力,都在關中,在黃巢手裡,朱溫一共也沒帶出來多少兵馬,他還想着打下鄧州,就能順勢打開局面,再好生招兵買馬,或是吞併臨鎮,擴充勢力。
潼關以東基本沒什麼義軍大將,朱溫勢單力孤,要守住鄧州並不容易。
朱溫回頭左右看了一眼,鄧州這些兵馬,很多都是他的嫡系,而且是真正的精銳,是他亂世建功立業的本錢,跟着黃巢征戰多年,有這份家底不容易。
“罷了!再多派探子,去忠武、河南、宣武打探消息,務必要弄清安王帶了多少兵馬!”朱溫下完命令,感到一陣心煩意燥,不願在城頭多呆,走下甬道,翻身上馬,帶着一隊親兵出城,順着東面官道策馬飛奔。
朱溫想要換換心情,看看沿途風景。
他聽說唐太宗帶兵征戰的時候,沒事幹就喜歡帶着百餘親兵,跑到敵軍地盤去探查軍情,爲此還被追殺過很多次,但他死性不改,有時候還用這個方法誘敵,打過很多勝仗。
朱溫沒想跑到宣武軍去,但他也可以往那邊走走,看看沿途有什麼風聲,很多時候,難民帶來的消息,也是有用的。
跑了半天,距離鄧州已經快要百里,官道兩旁並沒有多少行人,朱溫停下馬來,準備回去。現在畢竟是戰時,不能在野外過夜,雖然他膽子大,沒什麼懼怕的,但他也很謹慎。
不過在回頭之前,他看到前方官道轉角處,有個茶棚,茶棚裡還有幾個人在喝茶,朱溫轉念一想,去喝碗茶也可以,順便跟百姓聊聊天,看看他們對義軍對大唐是個什麼態度。
現在黃巢都稱帝建立大齊了,不知道民心向着誰。
朱溫讓親兵就此等候,他只帶了朱珍等數人,就策馬來到茶棚。茶棚的老闆是個瘦骨如柴的老人,衣裳單薄,看到他們就很懼怕。
朱溫下馬後大步走進茶棚,爽朗笑道:“老人家莫要害怕,我就是來喝幾碗茶,放心,少不了你的茶錢!”
朱溫坐下之後,饒有趣味向一旁的桌子看過去,準備跟對方搭話,他認真看了一眼,不禁有些錯愕,好幾個傾城絕色的美人,個頂個的肌膚如雪,身段婀娜,人間難得一見。
左面那個風韻成熟,一雙桃花眸無端生媚,右面那個嬌小玲瓏,滿頭紫發,面戴紗巾,雖然看不清面容,但絕對不是一般的美,那雙眸子格外大而且亮,清澈!明淨!背對他的這個,身着黑紅長袍,哪怕是坐着,都能看出身段高挑。
無端看到這樣三個氣質迥異,但都傾國傾城的美人,普通人恐怕就要驚異了,朱溫卻沒有失態,這一看就是行走江湖的修士,搞不好就是那個大門大派的弟子,否則不至於底蘊如此深厚,美人都湊到了一起。
這樣的江湖修士,哪裡有熱鬧就往哪裡湊,有了麻煩就呼朋喚友,惹不起,惹不起。
惹不起是不可能的,朱溫沒打算惹而已,對方雖然都很美,但他向來不幹強搶民女這種事,而且他壓根兒就不垂涎對方的美色,他心裡早就有人了!
朱溫打量了對方几眼,就收回目光喝茶。這時候他注意到,一個玄袍公子從茶棚後面溜了出來,就在那張桌子上坐下,看樣子跟對方是一起的,剛纔估計是上茅廁去了。
李曄看到了朱溫,也看到了遠遠停留的百餘騎,不過他沒在意。
現在中原亂成這樣,到處都是兵馬,從汴州到許州,從許州進入鄧州地界,一路上他們碰見了太多。眼前這些人,頂多也就是看起來精銳些,雖然對方身着亂軍服飾,不過李曄沒打算見到亂軍就殺,那沒有意義。
不過既然看到了亂軍,而且極有可能是鄧州的軍隊,李曄怎麼都要搭個話的,刺探一下鄧州的情況,他喝了口茶,清了清嗓子,露出一個和煦的笑容。
“這位將軍......”
“這位公子......”
朱溫也打算搭個話,想看看李曄等人是從哪裡來的,有沒有什麼值得重視的消息,又或者是問問這些江湖修士,對新建立的大齊有什麼看法。
兩人一起開口,話頭撞到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