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鐵冠山上,一條人影面對着山下,就枯坐在山上一塊突出的山石,渾身散發着枯木般死亡的氣息。
自從一路狂奔,返回鐵冠山通知大師姐藺青嫣之後,段剛就一直枯坐在這裡。
段剛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痛恨自己。
“懦夫,懦夫,懦夫……”
一個聲音在心中隆隆的吼叫,段剛一拳又一拳砸在嶙峋的山石上。沒有使用任何的血氣力量,一拳又一拳的砸過去,直砸的血肉模糊,鮮血都流出來了,也無法減輕心中的痛苦和自責。
被趙滑抓住的那一刻,段剛多麼希望就那麼死掉,也強過現在這樣生活在痛苦之中。
但是段剛知道自己不能,如果自己不苟活着跑過來,兩個人就都白死了。但是內心中的自責和愧疚卻一點沒有減少。
如果不是自己,楊紀就不會陷入險境。
如果不是自己,楊紀就不會死!
段剛從來沒有想過,楊紀會捨棄生命去救自己!冥冥中,段剛又想起武殿中的那次,危急時刻,如果不是楊紀和白圓圓挺身而出,那一次的混亂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其中,就可能可括自己。
“楊紀,我段剛欠你一條命。無論如何,你都要活着回來!”
黑暗中,段剛望着山下的方向,眼中閃過一道雪亮的光芒。所有人都認爲楊紀死定了,只有他還深深的堅信,楊紀一定會回來,就像在武殿中一樣。
時間慢慢過去,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山下的方向漸漸顯露出一道黑影。踽踽獨行,正往山上而來。
段剛開始還沒有注意,但是當兩人之間的距離已經近到可以模糊的看清臉龐時,段剛心中猛的一震,霍的站了起來。
“楊紀!——”
段剛霍的站起,神情激動。不可置信的看着那道人影。
“段剛?”
楊紀看到坐在突起山石上的段剛也是吃了一驚。和趙滑和解之後,楊紀耽誤了不少時間,所以回了晚了。但是看段剛的樣子,似乎在這裡等了不短的時間。
“段剛,你怎麼在這裡?”
楊紀一喜,大步走了上去。
然而回應他的是段剛的一個大大熊抱,雙條粗重的手臂彷彿鋼條一樣,幾乎要把楊紀的身體勒斷,楊紀甚至還能透過他的手臂感覺到他身體的顫抖。
“回來了。你終於回來了。我就知道你一定不會死的……”
段剛喜極而泣,兩行虎淚流了出來。
曾經一度,段剛以爲楊紀再也回不來了,但是沒有想到,楊紀居然神奇的再次出現在了他的面前。
楊紀愣了愣,隨即反應過來,明白了什麼。伸出一隻手臂,輕輕拍了拍段剛的後背。微笑道:
“放心,我這不是回來了嗎?跟了我這麼久。還不知道我不做沒有把握的事嗎?”
見過面之後,良久,段剛的情緒終於穩定下來。
“楊紀,你到底是怎麼逃出來的?”
段剛忍不住問道。
趙滑的功力遠比楊紀強大,和大師姐藺青嫣屬於同一個級別。當時的情況,段剛幾乎以爲楊紀死定了。
“哈哈哈。我根本不是什麼逃出來的。……而是一步步走出來的。”
楊紀哈哈笑道。
“一步步走出來的?”
段剛怔了怔,隨即反應過來,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議的看着楊紀:
“你是說,他們根本沒有殺你。而是自己放你出來的?”
“哈哈。你猜的不錯。我和趙滑達成了和解,是他們自己放我離開的。”
楊紀道。
“怎麼可能?”
段剛驚呼一聲,彷彿聽到世界上最不可思議的事情。
“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麼是不可能的。”
楊紀淡淡道:
“還記得來的路上,我跟你說的那句話嗎?‘天下熙熙皆爲利來,天下攘攘皆爲利往’。”
黑暗中一片靜默,段剛看着楊紀,隱隱明白了什麼。
“好了。有什麼事情明天再說吧。”
楊紀拍了拍段剛的肩膀,站了起來:
“我先回去睡一覺了。”
楊紀說着轉身離去,神情淡定從容,就好像今天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楊紀迅速的遠去,消失在黑夜裡。只有段剛一個人望着楊紀背影,目中閃過一道道光芒。
“我段剛有恩報恩,有仇報仇。楊紀,我逃過一次,絕不會再逃上第二次了!……”
黑暗中,楊紀並不知道,他就是在這一次真正收穫了段剛的忠誠。
……
第二天一早,楊紀就趕到了祖師殿。
只見一座金碧輝煌的大殿裡,一尊三丈高下,色彩鮮豔,栩栩如生的祖師神像矗立在神龕上面。
神像五柳長鬍,漆黑如墨,兩隻龍目不怒而威,瞪一眼讓人魂飛魄,似乎隨時要從神龕上跳落下來。
“祖師殿”是上香的地方,所有記名弟子早上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給祖師上香。這是每日必備的功課。
楊紀上山之後,數起來到祖師殿上香的次數其實寥寥可數。原因很簡單,“記名弟子”雖然被要求強制到祖師殿虔誠上香,否則便要重罰,甚至有可能逐出宗派,但是這種規矩對於“傳功弟子”的束縛卻遠沒有那麼苛刻,對於“大師兄”、“大師姐”們更是如此。
不過,雖然如此,但是還是不能太過份。有些面子上的功夫還是要做的。
楊紀拈了一柱香,點燃之後,摒除雜念,躬身行禮,然後恭恭敬敬把香火插在了神龕上。一時間大殿中青煙繚繚,而楊紀也感覺到腦海中的精神力在香火插上的剎那隨之消失不見了。
“果然如此啊!”
楊紀仰望着威嚴的祖師神像,心中暗暗道。
這種感覺他並不陌生,文武科舉兩次參拜的時候。楊紀也感覺到過一絲精神力奇妙的消失,就好像被抽走了一樣。
“朝廷冊封神祗後,建立神廟,讓庶民參拜、供奉,恐怕就是和這種精神力的消失有關。”
楊紀心中暗暗道。
“昨天死裡逃生,現在是良心發現。要到祖師這裡還願嗎?”
一個女子的聲音帶着笑意從身後傳來。
“師姐。”
楊紀轉過身來,看着藺青嫣帶着一羣女弟子走了進來。藺青嫣昨天得到段剛的消失後,派人出去搜尋了一夜,今天一早會來找自己,楊紀倒並不其怪。
藺青嫣和趙滑向來不睦,這次自己能從趙滑手下逃脫,藺青嫣不奇怪,親自來問纔怪。
“大師姐!”
看到藺青嫣進來,祖師殿裡其他的弟子紛紛恭聲退避。藺青嫣也不說話。默默的掂了一柱香,恭恭敬敬的插上神龕。
楊紀沒有說話,默默的看着她上完香,纔上去感謝道:
“昨天辛苦師姐了。”
“你小子,如果不是段剛帶了你的佩劍。而我又多少了解他不是那種會撒謊的人。我還真的會以爲昨晚是你們玩的一個惡作劇。故意來作弄我的。”
藺青嫣一邊嗔了楊紀一眼,一邊和楊紀並肩走向殿外。
“說吧,你到底是怎麼逃出來的。趙滑可不是那種心慈手軟的人?”
一離開祖師殿,藺青嫣立即就變了臉色。一臉嚴肅道。
“沒什麼,就是和趙滑做了個交易。”
楊紀苦笑一聲。也沒隱瞞,把昨天和趙滑之間的事情簡單的說了一遍。
“你這傢伙,連趙滑這種人都能勸服,真不知道說你膽大包天呢,還是說你什麼好……”
藺青嫣聽完之後,嘖嘖讚歎不已。
趙滑這種人極度危險。就連她都要特別提防。楊紀從他手裡死裡逃生不說,居然還說服他和自己合作。
這種事情別說別人,就連她都覺得是不可想象的事情。更別說那些跟隨的女弟子呢,看楊紀的目光完全是看“怪物”一樣,即驚且佩。
“這麼說。你和趙滑的合作已經是確定了?”
藺青嫣道。
“嗯。多一個敵人不如多一個朋友。沒有意外的話,這次合作應該是必然會進行的。”
楊紀道。君子一言,駟馬難追,在這種事情上,楊紀不想食言。
“鐵劍派的人就要來了,趙滑現在是有求於你。所以可以放你逃生,也可以對你百般的容忍,甚至還可以傾力結交於你。但是我和他打過交道不止一次了。趙滑這種人絕不是什麼心慈手軟的人,和他合作一次還可以,但是長期合作……,從我的角度考慮,這種人太不可靠了,我還是希望你能多多慎重考慮。”
藺青嫣一臉擔憂道。
與敵共舞,無異與虎謀皮。藺青嫣雖然欽佩於楊紀的膽色,能在那種環境下想出這種計策脫身,但是對於楊紀的決定卻並不贊同。
“藺師姐,放心吧。我知道我在做什麼。——我不會給他這種機會的。”
楊紀淡淡道,腦海裡迴響的卻是自己在經書上看過的那句話:
“天下熙熙,皆爲利來;天下攘攘,皆爲利往”,從一開始楊紀就沒有想過趙滑會是什麼忠心不渝的盟友。
兩人之間只是一場單純的合作。趙滑獲得楊紀的幫助,提升武技,同時放棄對楊紀的追殺。而楊紀則一窺趙滑身上的高級武學,雙方各有禆益。
只要楊紀還能夠有實力幫助趙滑不斷的提高他的一門門武技,這種合作就絕不會破裂。
在某些情況下,這種利益上的合作甚至比盟友之間的忠誠還要堅貞。
至於當楊紀無法再幫到趙滑時,可能出現的背叛……,楊紀根本不會給他這種機會。
現在的楊紀遠不是趙滑的對手,並不意味着楊紀永遠都不是他的對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