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語雖然沒有專業的刑偵知識和技術,但對黑暗與邪惡有着同生的直覺,因爲他曾經歷過這些。
或許這麼說太過主觀,但心中強烈的直覺,驅使着他去探究這些,他不想被這股衝動牽着走,但又無法徹底拋棄。
關銳很“討厭”嚴語,但也正是這種討厭,讓他對嚴語的一舉一動,都有着別樣的視角,能夠比其他人更容易察覺到嚴語的動機和意圖。
嚴語也沒什麼可隱瞞,朝關銳說:“雖然技術科的同志們幾乎把地皮都颳了一遍,我也沒找到什麼蛛絲馬跡,但我總覺得很可疑,我想再進去看一看。”
蔣慧潔和刑偵技術團隊已經做過徹底的現場勘查,他們是專業人士,但尺有所短寸有所長,他們太過專注於專業範疇,反倒忽略了一些普通人的感受。
他們得到科學技術的幫助,但同時也被先進的科學理論和觀念限制了視野,不敢大膽去想象。
本以爲關銳會反對,但嚴語卻聽得關銳催促說:“要去就趕緊挪動你的尊駕,人老樑還等着回家陪老婆孩子的。”
嚴語也不囉嗦,大步往孫家去了。
彼時也沒拉警戒線,只是用封條暫時封存了現場,嚴語正要小心揭下封條,手卻是突然定格了!
關銳正要問話,嚴語回過頭,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將耳朵貼到了門板上!
他緊繃着一張臉,無聲地指了指關銳的槍套!
“有動靜!”
若換做別個迷信的人,只怕此時已經嚇尿了。
這剛剛死過人的現場,屋裡頭突然出來動靜,可不是鬧鬼了麼!
然而嚴語知道,這世界上沒有鬼,裡頭要麼是小老鼠,要麼就是“大老鼠”!
嚴語放輕了動作,退到了門邊,關銳拔出手槍,兩人屏息凝神,努力收聽屋裡的動靜。
屋裡雖然沒有太大的聲響,但就像軟木頭在伸懶腰,發出細膩而輕微卻有節奏的聲音。
嚴語就近掃了一眼,也沒什麼趁手的傢伙什兒,地上留着的是關銳起先破門而入之時,留下來的半截木門閂,便撿起來握在了手裡。
關銳走到前頭,右手持槍,左手的手電筒置於槍口之下,深吸一口氣,便再度破門而入!
“嘭!”
由於早先已經踹斷了門閂,此時不消太大力,門就被踢得大開,頂亮了手電筒,堂屋裡空空如也,然而眼尖的嚴語還是發現了異常之處!
“門!快追!”
從堂屋這邊往裡頭一看,堂屋通往後面廚房的小門,此時還輕輕地一開一合着,像在揮手向誰道別呢!
見得這麼一幕,嚴語總算是證實了自己的直覺!
他一直覺得,孫立行沒有自殺的動機,就算他是狂熱的迷信者,就算是爲了要給龍王爺謝罪,他也不該是自殺,而是盡力去阻止考古隊挖掘龍王廟!
在這個節骨眼上,他逃跑都比自殺更加的合情合理,所以無論自殺現場如何完美,嚴語都不相信這個結論。
反過來看,自殺現場越是完美,反倒證明裡頭必有蹊蹺,因爲這種自殺方式實在是太過繁複,根本就沒有必要,僞造現場的味道實在是太濃烈了!
而堂屋通往廚房的這道門,證實了嚴語的猜想!
他們一直找不到第二個人存在的痕跡與證據,如果存在這麼個人,逼迫孫立行自殺,他是萬萬做不到從外頭反鎖房門的。
但誠如嚴語所想,他們嚴謹的科學觀,也限制了他們的想象力,那就是這個人還是有可能存在的。
因爲他根本不需要出去,他一直都躲在屋裡!
至於他到底躲在了哪裡,爲何沒人能發現他,嚴語也來不及去調查,這房裡說不定有地下密室或者暗房之類的,畢竟孫立行這個“德高望重”的先生,暗地裡卻是“大師傅”,他總歸要有個地方來隱藏他的秘密。
眼下也來不及多想,關銳已經衝了出去,嚴語雖然也緊張,但還是跟了上去。
手電筒本就不甚光亮,跑動的過程當中不斷搖晃,無法聚焦,但嚴語還是見得一道灰色的人影,如同野貓那般敏捷,如同魅影一樣飄忽,踏踏踏登上牆頭,竄入了黑暗之中!
“站住!站住!”
關銳是個聰明人,只從這個背影,便已經想清楚了其中的關節,此刻也毫不含糊,高聲示警之時,已經衝到了牆邊!
這土牆雖然不高,饒是如此,他也沒法像那個人那樣,一躍而上,他可是訓練有素的精英幹警啊!
嚴語從後頭追了上來,眼看着關銳翻過圍牆,扭頭一看,老樑不敢上來,看不到他和關銳,嚴語也放心下來,提了一口氣,踏踏踏同樣躍過了牆頭!
也虧得關銳在他前面,若讓關銳見得他這等身手,只怕也是自找麻煩了。
三架村本叫“三傑村”,據說得名於村裡歷史上曾經出過三個傑出人物,而此三人的墓園就建造在了村子周圍的三座小山上,守着這個村子。
雖說三座小山都已經光禿,綠色植物多半已經枯死,但好歹是墓園,也無人敢把這些枯樹砍伐去燒掉。
孫立行是村裡的文化人,是人人稱頌的“先生”,祖上又是書香門第,宅院就坐落在山下,這人翻牆出來之後,便是一大片菜園子和農田,而後纔是山路。
這菜園子和農田已經荒廢,所以視野很是開闊,手電筒照耀之下,那人根本無所遁形!
然而他的速度實在是太快,加上此人的逃跑經驗極其老道,不斷變向來躲避手電光的照射!
想要預測他的線路,捕捉到他的身影,就已經着實不易,想要瞄準開槍更是艱難。
想到此人一直躲在孫立行家中,即便不是殺人兇手,也可能是脅迫孫立行自殺的人,即便不是脅迫者,最起碼也是個目擊證人,刑偵價值是非常巨大的!
“站住!我開槍了!”關銳大聲警告,那人卻仍舊飄忽不定地躲避手電光,眼看着就要穿過菜園子和農田,往山道上去了!
若是讓他上了山,想要抓捕就更加困難,關銳沒有再遲疑,當即鳴槍示警!
“砰!”
槍聲在剛剛寂靜下來的夜晚中響起,這次村莊裡的人們不再節省燈油,不多時,村裡就亮起了燈火,伴隨着吱呀吱呀的開門聲!
然而那人卻沒有絲毫的停頓,彷彿槍聲早在他的預料之中,彷彿他早已看穿了關銳不敢射擊他的心理!
關銳確實不敢開槍打他,因爲根本就沒弄清楚他的身份,也無法定性此人的身份性質,萬一他只是個目擊證人,開槍誤傷了可就麻煩了。
但嚴語卻沒有這層顧慮,因爲他已經看清楚此人的背影,從身量和動作來看,竟產生了一絲熟悉的感覺!
由於他兩次遭遇襲擊都在黑暗之中,他也無法確定這個人就是襲擊他的人,更無法確定此人就是趙江海口中那個神秘人。
這種熟悉感,可能只是嚴語的直覺,亦或者只是嚴語希望看到自己想要的結果,但無論如何,這種直覺越發強烈起來!
關銳是嚴語的“護身符”,有了關銳的支持,嚴語才能參與到這個調查當中,但關銳同時也是嚴語的枷鎖和手銬,時刻關注着嚴語的一舉一動。
想到這裡,嚴語下意識放慢了腳步,關銳跑得實在太快,這眨眼功夫就已經拉開了一大段距離。
嚴語遲疑了片刻,便往左邊疾奔,他突然爆發出來的速度,完全不像一個有傷在身的人!
穿過了菜園子和田地,嚴語一頭撞入了山道里,而後倏然停了下來。
他閉上了眼睛,似乎在傾聽,又像在喃喃地念叨着些什麼,而後睜開了眼睛,適應了周圍的黑暗之後,他開始快步往前,沿着山道,往山上摸索。
他沒有刻意去追擊那個神秘人,他只是一路往上,有幾次依稀能見到關銳的手電光,他趕忙又避開。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感覺有點涼,應該距離山頂不遠了,擡頭一看,天穹夜幕,無星無月,只是頭頂的遮蔽越來越稀薄,彷彿在攀爬一座天梯。
直到他感覺到自己再往前走就是下坡路之時,他知道自己已經登上了山頂,便也就停了下來。
他找了處沒什麼枯樹的地方,就這麼盤膝坐了下來。
他無法主動去追擊那個神秘人,因爲他沒有手電筒,也無法適應黑暗,更沒辦法在黑暗之中健步如飛。
既然無法找到那個人,那就賭一把,守株待兔,等待那個人來找自己!
此人具有一定的危險性,這是毋庸置疑的。
但在李準的山裡,搶奪嚴語手中短槍的,應該是他,可他最終卻沒有殺死嚴語,便是秦鍾,他也只是打傷了而已。
所以,嚴語認爲此人應該不會殺他,畢竟如果他想殺嚴語,機會實在是太多,在胡楊林的時候可以殺,在李準山裡也可以殺。
至於這個人會不會主動找上來,嚴語也吃不準,之所以生出這樣的想法來,嚴語的唯一依仗,只是龍王廟。
這個人一定與龍王廟脫不了干係,或許他並不希望龍王廟被考古隊挖掘,而考古隊此時暫緩計劃,是因爲他們需要更多的前期調查,他們需要嚴語手中的地方誌!
或許這是嚴語手中唯一有用的東西,即便很微小,但嚴語也只能寄託在此之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