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玄,你究竟想證明什麼。”
容玄聽到這句就愣住了,他低頭看向下方的葉皓然,確定神念是他傳的無誤。
其實謝宇策的意思也不難猜,既然炬赤峰敗北,那他也恢復了自由,謝宇策這時候來示好,是探他口風,還是想試探些什麼?
“你修爲最高也不過靈皇一重天,堪比二重天靈皇的七階冰焰靈鳥,你將一輩子望塵莫及。不敢收,你是在害怕。凡人有凡人的傲骨,不像你,一無所有卻還逞強。”
“別人瞧得起你,是你瞧不起你自己。”
葉皓然面如朗月,淡色的薄脣透着一絲薄涼冷情的意味,他笑得春風和煦,卻端得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揣着同情的口吻,說得容玄無言以對。
片刻後,容玄一拍雷火,落地,笑着對童州等人道:“回去告訴你們峰主,我在這兒住習慣了,哪兒都不打算去長住。冰焰靈鳥我就收下了,不勞他親自登門,我自會前去拜謝。”
“甚好甚好,容道友不必客氣。”童州連連應和,視線在容玄和葉皓然間來回,暗自鬆了口氣。
餘徵不屑地冷哼了聲:“告辭。”
待人走後,容玄看都沒看冰焰靈鳥一眼,一言不發進了屋,連門都沒關。
整個院子靜悄悄的。
風吹過,大門開闔間吱呀作響,門沿處枯木樹葉嘩嘩往下落,雷火齜着牙蹲守大門,防賊似的盯着縮小了的冰焰靈鳥,滿眼敵意。
雷火就搞不明白了,老大向來說一不二,明明說了不要這玩意兒,也不知葉皓然使得什麼手段,後來老大一句話沒說竟同意其留下,當真神奇。
“我可跟你說好了,別以爲老大改口同意你留下,你就能進這屋了!必須得約法三章,你給我好生聽着!第一條……”
雷火一開口就停不下來,他極力排斥外來戶,嚴守己身地位不動搖,大到容玄佈陣修行,小到喝茶水溫,靈泉幾許茶葉幾許,一條條規矩擺下來足足說了大半個時辰,仍舊口若懸河,滔滔不絕。
“……我們老大眼光高着呢,你得小心侍候,該你做什麼就得做什麼,要敢對老大有半分不敬,或者胳膊肘往外拐,小心,小心我……”雷火被高境界壓得喘不過起來,說到最後結巴了,想不到新來的這貨竟真敢對他來這套,險些暴怒。
冰焰靈鳥嗓音尖銳,龐大的體型恢復了一般,擠佔了半片空地,冰綠色火焰旋繞其身,仰天唳鳴。簡直是不開口則已,一開口嚇死人。
“你說的這些廢話並非我分內之事,所以到此爲止。我既是奉命行事,就不會違抗新主人的吩咐,你我侍奉不同主人,暫時感情不深,還是各司其職爲好,你不要管得太寬,否則休怪我不客氣。”
“誰跟你感情深!休想!饅頭都比你好,你敢對我下手試試!”雷火惱了,破鳥這番話戳得雷火肋骨生疼。
天知道雷火有多懷念以前在聖殿的時候,葉天陽不在,老大身邊只有他一個,那時候他想怎麼橫行霸道怎麼來,要多自由有多自由,哪像現在,有個女王奪寵也就罷了,新來個破鳥扯了個理由直接趕他走了!
不得了,真碰上個聽話且識相的,搞不好老大就不需要他了。
雷火突然想到了個問題,瞪大了眼睛:“等等,你不是不會說話嗎?”
冰焰靈鳥嗤鼻:“峰主只交代我不跟人說話,可你不是人。”
雷火被火焰掀得趔趄幾步,後被一翅膀給扇到門側,摔了一鼻子灰。
冰焰靈鳥邁着細腳伶仃的長腿邁過雷火的身體,站在雷火原本所立的地方,學着他的樣子看守大門,它沒把這個比他低兩級的靈獸看在眼裡,言語間很是傲氣。
“雖說以我的實力要護個凡人綽綽有餘,若這個人類真碰上□□煩,我會稟報峰主,峰主說以他的聲望,沒有他解決不了的問題。所以不勞你主人費心,自然也輪不到你做主。”
搞什麼名堂!雷火氣得火冒三丈,渾身電光閃爍,正想衝上去不顧一切亂打一通的時候,恰好從側門的方向掃向內門,遠遠走來一道高挑的身影,很是熟悉。
待人走到門口,站在化爲原型正大展紅翅的花毛鳥背後,後者還毫無所覺。
雷火大眼睛亮了,擡高聲音喊道:“你家峰主是謝宇策?所以老大的事無論是大是小,只要是你家峰主感興趣,你都會事無鉅細,如實上報?”
冰焰靈鳥理所當然道:“那是自然。”
雷火不說話,趴在地上一臉委屈。
“是麼。”容玄冷聲打破沉寂,對擋在門口的龐然大物冷冷道,“讓開。”
冰焰靈鳥迅速站到一旁,雙翅收攏,閉目俯首,一副訓練有素的樣子。
先前透過破鳥翅膀和脖子間的間隙只看到人影晃悠,並不全面,等到容玄走出門,雷火定睛,只覺眼前一亮,口水差點掉下來,忍不住讚歎。
“老大真帥!”
容玄黑着臉,周笙從他身後走出,一臉無辜地擡起雙手,看着容玄依舊怕得嗓音打顫:“都這麼穿的。不然,再換一身?”
“算了。”容玄拂袖,朝着雷火和冰焰靈鳥招了招。
雷火雖不明所以,但還是屁顛屁顛地跑了過去。
大半個時辰前,炬赤峰大殿。
殿內肅穆非常,不只有炬赤峰內有聲望的煉器師,就連各大副峰勢力中殘存的長老級以上強者均在兩旁落座。
正對着大門,三級臺階之上的峰主寶座空空如也。
葉天陽進門的時候,看向上方,有片刻失神。
唐鬥一眼就看到了他,拉了拉寧樞的衣袖,指着葉天陽的方向示意,等不及寧樞說話,唐鬥站起來衝着葉天陽擺擺手。
謝宇策獨立於大殿中央,與滿座英傑侃侃而談,他初來時一臉沉重,跳過馬昭死去這一人盡皆知的事實,反倒直言戰況慘烈,火煉峰所屬勢力如何猖獗,激起滿座弟子的血氣,氣氛瞬間被激爆。
謝宇策不愧人心所向,他說話極有技巧,寥寥幾語就挑起衆弟子的憤怒,士氣大增的同時更對謝宇策萬般敬佩。
“勇者戰場上見真招,謝峰主實乃我輩翹楚,有大氣魄,全盛時期的嶽老也不過如此了。在大戰平復之前,由他暫管炬赤峰,實至名歸,我等絕無二話。你們說是不是!”
有謝宇策的追隨者喊話,底下竊竊私語,不是炬赤峰弟子也當不成峰主,暫代峰主之位,照看這些手無縛雞之力的煉器師,並非盡是好事,戰中保不保得住還是一回事。
於是有不少弟子附和。
“是啊是啊,馬峰主離世以來,一直是謝峰主獨擔大梁,我等有目共睹,這個位置沒人比他更合適。”
葉天陽靜靜地看着,一言不發。
“諸位稍安勿躁,炬赤峰弟子人數衆多,而我又是新峰峰主,兩峰相隔數遠,峰內強者分隔兩地或許管不過來。我有個想法,諸位不妨考慮考慮。”
謝宇策很真誠,認真道:“諸位煉器師若是願意可以先到寰宇峰暫住,等戰勢平穩後再回來。只要各位相信我,我向諸位煉器師們保證,大戰結束,我還各位一個完好無損的炬赤峰。”
此話一出,底下私語聲更甚,若說之前他們還能毫無異議的話,現在就有了些爭議。
謝宇策這話說得就有些明顯了,目的是把煉器師拉入己方陣營,只是換了種說法,有點掩人耳目。
這就是他護住此地的附加條件,唐鬥聽得聚精會神暗歎厲害,寧樞一直都心不在焉不知在想些什麼,葉天陽端着茶杯小酌一口,偶爾看向他處,好似事不關己,但他的注意力一直沒從謝宇策身上挪去過半分。
“炬赤峰自稱一方格局,正適合煉器,況且這裡有地階巔峰護山陣,不用去別處吧……”有副峰長老暗示他別有居心。
不少煉器師面露難色,不怎麼想離開這塊居住已久的寶地,可問題是有護山陣也不能一勞永逸。
謝宇策並不把反對當回事,既然這些人想報仇,又想救他們被困在火煉峰的峰主,貌似現在能倚仗的人也只有他了。他自然不會客氣。
“我已命人去請二位護法長老,諸位在此等候,峰主已逝,炬赤峰的大事得過問護法,如何抉擇得由他們說了算。”
大殿靜了許多,滿座弟子交頭接耳,小聲議論。
沒多久,下屬進門傳音了幾句,謝宇策露出異色:“他真這麼說?”
童州迅速點頭,還把當時的情況大致說了一遍,重點不忘誇讚葉皓然如何如何扭轉乾坤,觸不及防,他們差點沒回過神,對方就接受了。
很好,謝宇策彎起脣角。
“皓然,你究竟用什麼法子說服容玄的?”童州實在好奇,進門的時候忍不住問他。他沒記錯的話,自相識以來容玄從來沒有親自登門找峰主過,不止樂意收下大禮,甚至笑着說出那番話實在難得。
“曉之以理,動之以情。”葉皓然淡笑。
說的是半刻鐘,落在童州等人眼裡,不過是葉皓然上前一步又走回來的功夫,期間容玄低下頭神色複雜,必定是葉皓然說了些什麼,不然對方不會改口得這麼快。
童州感嘆:“還是皓然你有辦法,果然是一個地方來的,從小一塊兒長大,彼此之間更瞭解。”
葉皓然笑而不語。
又過了半個時辰,兩位護法長老這才姍姍來遲,一高一矮,高的很瘦,矮的稍胖。
沉寂已久的葉天陽這纔有所動容,他左請右請都沒請出來,而謝宇策一請對方就出來了,葉天陽腳下生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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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中有詐?難不成護法早就被收買了嗎?
不……如果全被收買,謝宇策用不着多此一舉。
矮個的沉默寡言,繃着臉一看就不好相處。
瘦高的長老摸了把山羊鬍,吊着三角眼,聽完炬赤峰弟子的陳述,老神在在地對謝宇策點了點頭。
“馬峰主活着時人心所向,卻被奸人所害,如今逝者已逝,滿峰哀傷,不便追究其責。眼下也沒別的辦法了,那就依謝峰主所說的……”
葉天陽騰地一下起身。
“等等。”開口的是矮個長老,渾濁的眸子泛着精光,對謝宇策道,“老朽只問謝峰主一句,當真是峰主臨終前把炬赤峰託付給了你?”
這時候說這種話又是個什麼勁,那瘦高護法暗暗點頭,謝宇策眸光掃過坐席站着的某位,不動聲色地道:“正是。”
“既然是臨終前託付,口說無憑,馬昭峰主的屍身,謝峰主可曾帶回來。”
“不曾。”謝宇策也沉了下來。
矮個長老收回視線,幾分悵然若失。
“晏兄何苦強人所難,又挑起傷心事,事已至此,節哀順變。”高個長老翹翹山羊鬍,瞥了一眼,“莫談莫談。”
葉天陽驀然擡眸,若真這麼說定了,馬昭的骨灰安置在何處!他起身走了半步,道:“不巧,馬峰主肉身化道,骨灰被我帶回,還請護法長老過目。”他遞過去的是那位矮個子護法長老。
矮個子猛地一震,有些不敢相信。滿座譁然,先前說得再多也沒有用,能說動護法長老,纔有用。
不少炬赤峰弟子一臉震驚地看着萬獸峰弟子所在方向,馬昭峰主生前爲炬赤峰殫精竭慮,從未倦怠,死得屍骨無存,得知這一消息,勝負似乎已經不重要,沒了峰主就連戰心也沒了,當初氣氛壓抑得沉重,讓人喘不過氣……總之,最後能有骨灰也是好的。
“化、化道?孩子,你手中可還有其他東西?”晏海護法鄭重其事,往前一步,擡起雙手想去接骨灰瓶。
結果高個長老捏訣,強勢一抓,骨灰瓶在空中轉了幾圈,嘭地一聲落地砸了個稀爛,骨灰漫天。
嘭地一聲脆響,全場死寂。
“你!你竟大逆不道,連骨灰瓶也摔,若峰主在天有……”高個長老惡人先告狀,吹鬍子瞪眼亂罵一通,視線落在骨灰上卻猛地一縮。
“混賬!你睜大眼睛看清楚,這是峰主的骨灰?”
“老夫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峰主乃是煉器大師,就算是骨灰也會帶着一絲火屬性,豈是任何阿貓阿狗都能假冒!”山羊鬍子長老名王闡,指着葉天陽氣得鬍子亂顫,“你若有謝峰主半點聰明才智,也不至於拿假的亡者骨灰來裝腔作勢,虧峰主生前還對你百般照顧,像你這種人兩面三刀,當真噁心至極!”
葉天陽還在震驚中沒有回神,盯着漫天骨灰出神。
謝宇策讓人攔住從大殿兩側魚貫而入的守衛,當着全場的面護住葉天陽:“許是天陽這孩子弄錯了,我答應他師父要照顧他,諸位原諒他年少無知,莫要動怒。”
別的東西?謝宇策注意到晏護法說得那句話,他擋在葉天陽身前,雖是保護的姿勢,卻也攔住他的去路,傳音道:“馬昭給你的東西還在你身上?最好現在拿出來交給哥哥,看在你師父的份上,哥哥不會告發你救了不該救的人。”
葉天陽回神,傳音回答:“沒有,你就算搜遍我全身也沒有。”
謝宇策皺眉,暗自向童州等人示意。屬下得令,迅速聚攏來把葉天陽圍在其中。
“外族軍師擄走了馬峰主,是在座衆位親眼所見,我命人追了五天五夜,但見那位軍師跌入大湖,那時候馬峰主已經過世了。”謝宇策眯了下眼睛,如果真有,他也不打算給後者拿出來的機會。
葉皓然收斂了笑意,接口道:“我追去的時候馬峰主已經不在了,不過有可能隨對方軍師一起跌入湖中的某些人正巧得了骨灰,而後輾轉到了葉峰主手裡?想必……不可能吧。”
說得夠狠!隱晦地威脅,是讓他閉嘴。
在座都對那位外族軍師恨之入骨,如果知道他們救了那人定會羣起而攻之。就算當面對質,也不會有人信他。
站着的葉天陽沒什麼反應,唐鬥和寧樞也困惑了,他們對謝宇策沒了敵意,但不明白葉皓然在威脅個什麼勁,但這時候再不知所謂和峰主同仇敵愾,紛紛起身往葉天陽所在處靠攏。
葉皓然皺眉道:“逝者已矣,還是不要重提。”
葉天陽看向上方的峰主寶座,若有所思,其他萬獸峰弟子不說話,高瘦的護法長老摸了摸山羊鬍,拍了拍謝宇策的肩,贊曰胸懷寬廣,有容人之量,他咳嗽一聲吸引全場注意。
“我乃炬赤峰第十二代護法長老王闡,現在我宣佈……”
突然嘭地一聲巨響,殿門大開,凜冽的白綠色火焰飛涌而出,半大不大的冰焰靈鳥從寬敞的殿門穿入,凜冽熱浪如狂風肆掠,將整個大殿颳得人仰馬翻,一道高挑的身影站在鳥頭上,一路被送至至高位。
在座大部分人拿七級妖禽沒轍,連連退向兩側,謝宇策率先退卻,穩住身形,他認出這頭孽障,更看清了上方的人,驀然瞪大了雙眼,沒有反擊。
“什麼人!”王闡等人大吼,來人有兩位,就算前方那位他叫不出名字,後邊這位同峰共事這麼多年也熟悉了。
“周瘋子!你這是在做什麼!胡鬧!”
周笙縮了下,不知爲何卻沒有怯弱,他立在來人身側,與之一同走下妖禽,態度恭敬得就像某種盛典。
那人背對着衆人,一步步走上臺階,一揮衣袖徑直在最高寶座上坐下。
紅白相間的長袍及地,朱玉高冠,長髮高高束起,白袍爲底,紅紋鑲嵌靈玉絲線,勾勒衣襬衣袖處的滾邊,並非華貴,而是一種說不出的張揚與大氣,風華絕代!
容玄微微擡眸,狹長的鳳目透着漫不經心的寒芒,手肘撐着雕花鑲金的扶手,手裡勾着一枚紅紋金令。
認出那枚金令的炬赤峰長老倒抽一口涼氣,一片狼藉的大殿之上,或站或躺的衆弟子詭異地靜了下來。
“宇策贈予本峰主七級冰焰靈鳥作爲繼位大禮,甚是有心,本峰主特地親自來道謝。既然如此,從今日起,炬赤峰第十三代峰主就由我容玄擔任。”
容玄握緊紅紋金令,手心鮮血流淌,染了血的金令承認新主,化作一道紅紋轉了個彎沒入他的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