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八……”看着羅瓦莎裂解的速度,司鵲倒數着。
十秒之後,一切都會寂滅。
羅瓦莎沒了,他還能活嗎?
如果不能活,那也無所謂。如果能活,那就去寫更多、更有趣、更無所拘束的故事吧。
他的目光隨意飄着,忽然定格。
他看見北方冰原的一處避難所,世主與海皇坐在一起,世主正扒開胸口,在心臟上寫字。
司鵲的視線遙遙定格在世主身上。
“其實,也不是完全無趣,有些角色也挺有意思的。”司鵲想。
大多數人都不知道,世主也是他的筆下角色。
但其實,世主已經完全超脫了司鵲的陰影,成爲了一個完完整整獨立的生命,不受司鵲筆尖的任何影響。世主對於司鵲而言,是感情最複雜、感觸最強烈的人。在一次又一次的重置中,世主永遠能給他強烈的新鮮感。
世主如何走到今天這個地步、世主的初始設定是什麼……也是一段有趣的故事。
不過,還來不及挖掘這些,羅瓦莎就要消失了。
儘管司鵲嘴上說“你們都是我近期最滿意的角色”,但事實上,他的心裡有明確的排名。
排在他心裡第二位的,是祈晝。有關祈晝的故事,本該還有很長,但現在也要突然截止了。
排在他心裡第三位的,是希禮……
排在他心裡第四位的,是……
“……”
司鵲回想着一個個發生在羅瓦莎的小故事,突然覺得有點可惜,這確實是個很有趣的世界。
他試圖拿起羽毛筆留下點什麼,但實在精疲力盡,手指無力地落下。
……
毀滅倒計時,五,四,三……
老闆兔冰冷地盯着無機之神。
無機之神蠕動着,高興地揚起機體的臂膀,準備迎接明亮的未來。
伊鳩萊爾閉上了眼。
世界樹的枝葉痛苦地顫抖。
一些僥倖活下來的玩家,在藍月下哭泣着抱緊了彼此。
蘇凜拖着破碎的半截身軀,跌跌撞撞走向世界邊際。
呂樹的屍體仍然倒在地面,血已流乾。
玥玥的書躺在冰原的坑裡,伴隨着紅藍色耳墜、一朵紅色小花與一顆披着金髮的頭顱。
三十幾位榜前玩家的屍體倒了一路。
一頭被凍死的橘貓蜷縮在蘇文笙死去的地方,始終沒有離開。
直播間外的觀衆絕望地大吼。
主神世界的街道上,隨處是奔跑尖叫的玩家。
聯合團的人們緊張而嚴肅地盯着屏幕,總參謀長艾希科爾捏碎了手中茶杯。
最後一位三級神從天際隕落。
琴斯擡起了頭。
神明安攪弄着杯中方糖。
世主緊握心臟。
海皇迷茫地看向遠方。
司鵲翻開了一本童話,閱讀人生中的最後一本書。
“嘩啦。”
這一刻。
萬物隕落的這一刻,萬籟俱靜的這一刻。
連接兩個世界命運的這一刻。
衆生等待終結的這一刻。
“簇。”
一抹刺眼的紅光,突兀地在無機之神體內出現。
祂驚駭地低下頭,望着自己的身體,不明白這是什麼情況。
“怎麼回事……這是什麼……”祂望着體內越來越亮的紅光,感受到了強烈的熾熱與滾燙,彷彿有什麼東西在祂體內灼燒。
——而此刻,世間,億萬片無盡染塵的劇憶鏡片之中,出現了一枚新的劇憶鏡片。
鏡片上,寫着一名青年手捧紅色圓點,萬物在他身周燃燒,硃紅色烈如他的心臟,豔紅色化爲他的衣襬。
彷彿意味着,有新的未來誕生了。
“嘩啦,嘩啦——!”
無機之神快速翻滾着,試圖撲滅體內突然出現的火焰,祂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就算祂沒有把蘇明安完全消化掉,以蘇明安的實力,也不可能搞出這麼大動靜。
火聲越來越響,無機之神張開巨口,吐出一竄又一竄火焰,卻無法遏制體內越來越高的溫度。
簡直如同一個小型太陽,在祂的體內旺盛地燃燒。
……等等,小型太陽?
還未等祂細細思考,下一刻,火紅的光芒驟然爆發!
“轟——!!”
鮮紅的亮色,自內而外,從祂體內驟然爆發而出!
“啊啊啊——啊啊啊啊——!”不似生命的痛苦嚎叫,在祂口中爆發。
如果只是外界的破壞,還不會讓祂這麼痛苦,但這可是內部的破壞!
……
【就算老闆兔攻擊無機之神,也終歸不是本體,限制很大。只要無機之神體內的核心能源還在,無機之神這具軀體就不會死亡。而老闆兔的攻擊,不足以擊碎無機之神的核心能源。】
……
可現在,祂感覺自己機體內的核心能源,在熾烈的火焰中顫動、翻滾。
“停下!停下——!!!”祂用力捶打自己的機體,可沒有用,火焰越擴越大,彷彿有一個太陽,正在祂體內即將爆開!
老闆兔震驚地望着這一幕,連嚼眼珠子都停下了,兩隻耳朵驚得豎了起來。
伊鳩萊爾睜大眼睛,訝異地捂住嘴。
司鵲眼中的神采閃動着,驚訝化爲了恍然,小翅膀略顯激動地顫抖着:
“燈塔先生,你難道……”
……
“啊——啊啊啊啊——!!!”
衆星破碎、衆神隕落之下,祂鐵灰色的機體驟然爆裂!
“轟——!!!”
蠕動的破碎機體在地面慘叫着、翻滾着,熊熊烈火從內而外燃燒。
深紅色的火焰中,致使祂如此痛苦的罪魁禍首,從祂的體內緩緩升了起來……
——是一輪小小的太陽。
它熾烈的火焰燒燬了祂體內的核心能源,極高的溫度令祂機體盡毀!
隨之,一抹滾燙的炎熱擢升,翻騰起了一陣霸道至極的金紅烈火!
“唰唰唰——!”
火焰如曼珠沙華般綻放!
下一刻,
一位渾身烈火燃燒,猶如浴火鳳凰般的青年從火焰中走了出來!
他睜開血紅色的雙眼,冰冷得猶如血棱棱的利刃。
猶如曼珠沙華破開了霧靄、烈火掃清了陰霾,他身周,熾烈的氣浪狂放地拍打,向着四面八方推去!
他的髮絲染成了深紅色,飄蕩在熱風中。
他的瞳眸猶如紅寶石,在烈火中熠熠生輝。
身軀宛若火焰熔鑄,身上並無布料,但紅色的烈火化爲了他搖曳的衣袍,鮮烈的火焰繚繞着他的脖頸、鎖骨、胸襟、小腹與膝蓋之上,如同一朵朵盛放在他皮膚上的曼珠沙華。
裸露的皮膚,仍在滴落鐵灰色的消化液,烈火狂亂地拍打!
萬物在他身周燃燒、爆裂、寂滅!
“呼呼呼呼呼——!”
火焰升騰,燒紅了冰藍色的夜空,羅瓦莎的整片天際都泛着鮮血般的豔紅。
彷彿一個新生的太陽,在地面上升起。世界上的任何角落,都能看到這放肆至極的烈火。
屏幕外,人們瞠目結舌,一動不動,幾乎忘記了呼吸。
聯合團總參謀長艾希科爾的手掌滿是茶杯碎片,血流了一地,而他完全忽視了疼痛。
“呼啦——!”
烈火流遍塵世。
小小的太陽,飄在青年掌心,猶如一顆硃紅的寶石。
青年的眼眸冷寒至極,兩點赤紅的冷火在他瞳孔中躍動。
他的周身,氣浪翻滾,還這混沌的天地一片清明!
能源被燒燬,無機之神的軀體已經失去了翻滾的力氣,頹然地癱倒在地,震驚地望着從烈火中走出的青年。
“你,你……”無機之神指着他,語氣滿是後悔:“你是……故意的!!”
故意看似沉默地接受結局,故意引誘祂吞下他。
就是爲了……以身爲餌,從內部把祂燒燬!
不然,若是無機之神沒有吞下蘇明安,而是直接把蘇明安抓走,這一幕根本不可能發生!
千算萬算,無機之神也想不到,曙光母神會把小太陽交給了蘇明安!
……
【曙光母神動了動,天空上的那輪太陽急速縮小,化作一點紅心飄到了蘇明安面前。】
【“這是我的小世界的太陽,送給你。”曙光母神說。】
【蘇明安看了看手掌中的紅心,這是真正的自然光源。有了這個,他的小世界完整度就會上升許多,曙光母神就這麼捨己爲人送給了他。】
【“爲什麼給我?”蘇明安問。】
【“我無法脫離羅瓦莎的桎梏,就算我的小世界建立完成,我也受制於曙光之名,無法周遊於界外。”曙光母神說:】
【“但你不同,你是界外的旅人、不受桎梏之身。若你成就高維,假以時日,你必將凌駕於羅瓦莎之上。如果將我的小世界融入你的小世界,不僅能讓你的小世界加速發展,未來我也許能借你之力,獲得自由。”】
……
“呼呼呼呼呼——!”
以火爲衣的紅髮青年,赤腳走到了無機之神的面前。
火焰繚繞着他,宛若從他身上一根根披掛而下的硃紅羽毛。
——他像極了一隻浴火重生的鳥兒。
青年裸露的皮膚殘留着一些消化液,露出坑坑窪窪的翻卷皮肉,但他眉頭一皺不皺,似乎感覺不到疼痛。
火焰衣襬隨風飄舞,像是一朵朵豔紅色的彼岸花在他身周綻放。
他冰冷的紅色眼眸下垂,望向地面上苟延殘喘的機體。
那看渣滓般的眼神,與熾烈的火焰形成鮮明反差。
他淡淡笑了:
“無機之神,我知道,這只是你的一具軀體,並不是你的本體。”
“但是,你既然以這具軀體試圖吞噬我,說明你這具軀體一定與本體有相當緊密的聯繫。畢竟,你來‘吃飯’,不可能不帶自己的胃。”
他一腳,踩在了無機之神的胸口,那裡殘留着最後一寸能源。
無機之神一對黃澄澄的目光,漸漸黯淡下去。祂似乎想懇求,又受制於高維的尊嚴,死死不開口。
“如果我殺了你這具軀體,你在宇宙中的本體必然會受到重創。再加上你私自獨吞我,違背了賭約,其他主辦方必然不會放過你。”
蘇明安說到這裡,勾了勾滿是血跡的脣角,露出笑容。
在烈火的升騰下,這笑容堪稱耀眼。
無機之神死死凝視着他,不像在看一個人類,更像在看一個怪物。
祂的思想劇烈地搖擺着,想到了未來恐怖的後果,想要求饒,又自知求饒無用。
目光顫抖地盯着蘇明安,眼裡隱約有卑微的怯懦。
“你……求……”
原來高維也是怕死的。
除了更冷漠、更強大、更永恆。祂們與人類沒什麼不同。
而且,祂們有的似乎,還不如這個更不畏死、膽大至極的人類——蘇明安。
這個迄今爲止都無法被祂們完全確定權柄的、即使到這種絕境也能翻身的、甚至讓祂們感到忌憚與恐懼的人類。
雪地裡那樣的情況,蘇明安絕對無法事先知道無機之神會來截殺他,這一切考量,都是當時他看見無機之神的一瞬間,迅速形成的。
當時,失溫的痛苦雖然嚴重,但還不至於讓他完全失去行動能力。他故意示敵以弱、倒了下去,就是爲了——引出背後的陰謀家。
他意識到,他唯一反殺的辦法,只有這麼做。
他做到了。
“所以,貌似,比我更先被分食的。”蘇明安腳下漸漸用力:
“似乎是你啊——無機之神。”
……
“咔嚓!”
……
“好吃嗎?小饞貓。”踩下一腳。
……
“咔嚓!!”碎裂聲響起,無機之神劇烈顫抖着。
……
“愛吃嗎?”又狠狠踩下一腳。
……
“咔嚓!!!”碎裂聲越來越大,無機之神的目光越來越恐懼。
……
“還吃嗎?”
“嗯?”
“回答我,還吃嗎?”
不是想要我的權柄嗎?
不是想吃掉我嗎?
來啊,來啊。
——我正等着你們呢。
……
“——咔嚓!”
……
最後一聲清脆的碎裂聲響起。
無機之神的機體,徹底停止了運作。等待祂的,或許是極其恐怖的結局。
“呼——呼——呼——”
蘇明安側頭,滿頭紅髮飄揚,一身烈火紅衣如血蝴蝶般舞動,衣襬邊緣迸射着火星。
大地如同被撕裂的畫卷,劇憶鏡片灑落在蒼山與碧海。星星點點的瑩紅之火,飄蕩在天地之間。
他垂下眼瞼,緩緩撿起了地上……呂樹流乾了血的屍體。
呂樹的眼眸閉合着,臉上是並不安詳的神情,維持着難看的笑容,肌肉早已僵硬。
蘇明安整理了一下呂樹的遺容,呂樹似乎等待了很久,皮膚乾癟,全身都冷得像冰。
他兌現了之前的承諾。
——他總算沒有把同伴孤零零留在世界樹裡了。
這一刻,十一點,五十九分,五十九秒。
咔噠。
這一瞬間,
天地倒懸。
“唰唰唰唰唰——!!”
無數文字瞬間浮現於羅瓦莎的每個角落,天幕化作文字網,在萬物終焉之前,在世界的骨骼刻下墨痕。
億萬劇憶鏡片有序回到了天空中,回到了各自的序列。
空氣,溼度,溫度,水源,大地圖,法則,武力體系,歷史節點……
“唰唰,唰唰,唰唰唰——!!”
每一個字母、每一道筆畫、每一個符號逐漸顯形。
每一筆修改,每一筆微調,每一段“劇憶鏡片”的連攜,每一個“敘事錨點”的落下。
每一個過渡都自然流暢,每一個細節都精雕細琢。
“叮——叮叮叮叮——!”
重置之際,故事倒轉。
彷彿一本故事,從頭翻開了書。
蘇明安的右手,掌心的小型紅日始終亮着,火焰的鮮紅向着四面八方傳去,遍及世界的每個角落。天地萬物又呈現紅日帶來的豔紅色,又呈現天空中藍月的湛藍色。
月與日交織,藍與紅交織。
衆生之下,
老闆兔維持着瞠目結舌的姿態,滿身白毛被光照耀得如同藍紅色。
司鵲站起身,重新握住了羽毛筆,眼中倒映着天幕鮮亮的藍紅。
三十多具榜前玩家的屍體,還有億億萬萬玩家們的屍體、上百億羅瓦莎居民的屍體……都在這極致的光景下,染上了一層漂亮的藍紅色。
“呼啦——呼啦——呼啦——!”
衆神隕落,怪鳥盤旋。
天地豔色,死生交錯。
毀滅與創造的界限、絕望與希望的界限、終結與永恆的界限、月與日的界限——就這樣在紅髮青年指尖生花、交接而生。
彷彿有一朵鮮紅的彼岸花,綻放於他的指尖。
時間沒有在此截止,無數種尚未寂滅的可能性、無數個尚未譜寫的命運、無數個尚未落下答案的未來……即將紛杳而來。
殺死無機之神後,他感到來自無機之神的能量瘋狂地涌入自己身體,其能量之浩瀚,幾乎要將他託向高維。彷彿舉手投足之間,便能翻山倒海。
……
【戰力:6000】
【戰力:6500】
【戰力:7000……】
……
世間萬物都籠罩在藍紅相間的豔色中——細看之下,與蘇明安心臟的色彩一模一樣。
他仰起頭。
藍紅色的心臟怦怦直跳。
“咚,咚,咚。”
……
這一刻,
——世界燒成了他的顏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