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恩步步逼近。
局面僵持,蘇明安如坐鍼氈。
他揉了揉太陽穴,只覺得頭疼。餘光卻瞥到,右邊的那個蘇文笙嘴角勾起,似乎在笑。
……
呲拉,呲拉。
當前敘事錨點:【蘇明安】→【徽碧】→【蘇明安1】→【蘇明安2】→【蘇明安1】→【蘇明安2】。
……
蘇明安摸了摸耳釘,忍俊不禁。
看着水母大帝遭此橫禍,他慶幸自己換軀體了。不然現在如坐鍼氈的就是自己。不過,看蘇琉錦的樣子,還挺穩重的,沒有那種囂張跋扈的大帝感。
這時,上課鈴響起。爲了不違反校規,伊恩只能回到座位上。
第一節課是數學課。
“噠,噠,噠。”
腳步聲傳來,一位白髮青年面無表情地抱着書本上臺。他的頭上,飄着一行字:【3號·呂樹】。
……呂樹是數學老師。
蘇明安不禁疑惑,呂樹看得懂數學題嗎?
果然,呂樹盯着書本,沉默了許久。直到蘇明安舉起了手:“老師,我來講吧。”
呂樹這才鬆了一口氣,把書給蘇明安。
蘇明安就這樣“替講”了一堂課,直到下課鈴響起。他把書還給呂樹,出門去了。待在這裡上課沒有意義,不如去找點線索。
“伊恩同學。”呂樹也及時攔住了伊恩:“你跟我來一趟辦公室,我給你講一道題。”
呂樹這一招配合得極好,他身爲老師,有身份優勢。只要說出這樣的話,伊恩作爲學生,就不能無視他,否則可能會在衆目睽睽之下觸犯“必須尊師重教”的校規。
與此同時,蘇明安看到了走廊上的諾爾。
“你是語文老師?”蘇明安看到了諾爾懷裡的語文書。
“是啊。”諾爾笑着說,眨了眨眼:“你要出去?禮堂可能有好東西。”
暗號對上了。
蘇明安確認着諾爾的真實,點了點頭:“第三關應該不會持續太久,等結束了,回頭你來亡靈地界,那裡是我的大本營。”
“OK。”諾爾與他擦肩而過。
蘇明安走向禮堂的方向。樹影搖曳,陽光燦爛,雀鳥在枝頭輕鳴,一切彷彿生機勃勃……
……
滋啦,滋啦。
尊敬的主人,我告知您。
已追查到造成敘事錨點偏差的罪魁禍首……是萬物終焉之主。
可惜的是,祂的入侵度太深,敘事錨點暫時仍然處於遊離狀態。
請您諒解,我會努力修復,爭取讓敘事錨點穩定下來,減少這種視角肆意切換的情況。
當前敘事錨點:【蘇明安】→【徽碧】→【蘇明安1】→【蘇明安2】→【蘇明安1】→【蘇明安2】→【蘇明安】。
……
蘇明安睜開眼,從地上坐起來,大口大口地喘氣。
“呼……呼……呼……!”
他伸手捂住胸口,慢慢喘過氣來。
環顧四周,自己坐在房間裡,手上拿着玥玥的書。
牆上的掛鐘,是早上六點多。
……怎麼回事?他沒有進入門徒遊戲第三關。
凌晨十二點的時候,他坐在牀上等待門徒遊戲開始,卻突然感到意識斷片、昏迷了過去。再度醒來,就已經是現在了。
直播間的觀衆也表示,他們一直都在看蘇明安昏迷,沒有看到其他的事。
蘇明安立刻出門詢問世主,卻得到了世主驚訝的答案:“——蘇明安?你怎麼還在這裡?你不是已經進入門徒遊戲了嗎?”
世主擁有窺探門徒遊戲的道具,能看到門徒遊戲內的進展狀況。經過細緻詢問後,蘇明安才得知,門徒遊戲中出現了兩個“自己”。一個是蘇琉錦的面貌,一個是蘇文笙的面貌。
可真正的自己分明就在這裡。
“我懷疑是‘敘事錨點’發生了偏離……”世主撫着下巴:“萬物終焉之主開始動手了,祂正在擾亂羅瓦莎的敘事錨點。”
“敘事錨點……是什麼?”蘇明安說。
“很難用言語講明白的東西,你可以理解爲‘攝像頭’。”世主說:“羅瓦莎的時間架構依賴於一個個拼接的‘劇憶鏡片’,這些劇憶鏡片足有億兆的數量級。而‘劇憶鏡片’呈現什麼樣的面貌,取決於‘敘事錨點’的落點方向。因此,只要改變‘敘事錨點’,‘劇憶鏡片’就會發生極大變化,從而,羅瓦莎的整段時間也會發生極大改變。”
聽着世主說了這麼一大堆,蘇明安立刻集中精神:“可以舉個例子說明嗎?我有點沒聽明白。”
世主失笑:“……你把我當什麼了?你問什麼,我就答什麼?”
蘇明安卻上前,專注道:“拜託你講明白一點吧,我很想幫助你們。”
未進入門徒遊戲的他,是司鵲的樣貌。那雙金色眼眸閃動之時,很難令人產生反感。世主側頭,銀色面具泛着亮光,淡淡道:
“看在盟友的份上。”
蘇明安露出笑意,
“將‘敘事錨點’理解爲‘攝像頭’,‘劇憶鏡片’則可以理解爲‘攝像頭拍出來的膠捲’。”世主說:
“所以,攝像頭的角度一變,拍出來的所有畫面當然都會變。”
“而且,這種變化是由因及果的、無視時間先後。也就是說,就算是早就拍好的膠捲,它們也會在攝像頭髮生改變的那一剎那,發生改變。”
蘇明安點頭,表示自己聽明白了這兩個名詞的概念。
世主見他懂了,才說得更深入:“原本,‘劇憶鏡片’是穩定的,‘敘事錨點’也只定格在主人公身上。所以羅瓦莎的時間是穩定的,歷史不會遭到更改,未來也不會發生較大變動。”
“但萬物終焉之主正在纂改羅瓦莎的‘敘事錨點’,不知道祂用了什麼入侵手段,導致‘敘事錨點’開始發生小範圍偏移。”
蘇明安大體能理解是什麼意思,開口問道:“‘敘事錨點’落在誰身上,是怎麼選擇的?”
“以前,‘敘事錨點’會定格在每一代的偉人身上,那些偉人無不引領了一整個時代,做出了可歌可泣的功績。隨着司鵲橫空出世,他的存在奪去了當代偉人的光輝,因此‘敘事錨點’定格在了司鵲身上。在司鵲消失後,‘敘事錨點’定格在燈塔水母身上。等你到來後,‘敘事錨點’就落在了你的身上。”世主的手指敲打着座椅:
“我猜測,這是一種自動的選擇機制,誰是這個時代最偉大的人,‘敘事錨點’就會自動落到誰身上。它不受世界樹控制,而是世界的自身規則。”
“我之前想與你合作,也是我察覺到了,這個時代的‘敘事錨點’落在了你的身上,所以我知道你一定會做出引動世界的事情。與你合作相當於爲虎添翼、錦上添花。”
“而現在……‘敘事錨點’貌似開始偏離你,有時候在你身上,有時候又不在。我猜測,門徒徒遊戲中的那兩個‘蘇明安’,就是萬物終焉之主弄出來的,是用來勾引‘敘事錨點’的僞造品。”
“只要勾引成功,‘敘事錨點’徹底落到他們身上,羅瓦莎的時間就亂了,我們所有人也都亂了。”
“怎麼個混亂法?”蘇明安還是有些不理解。
世主沉吟片刻,笑道:“——你能想象嗎?上一秒,你的摯友還是諾爾,下一秒,你的摯友就變成了愛德華。”
世主的舉例提神醒腦,蘇明安頓時清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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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不得羅瓦莎的一切都按照‘故事邏輯’運行,因爲這個文明的底層架構就是由‘敘事錨點’和‘劇憶鏡片’兩種概念構成……”蘇明安摸了摸下巴:“就像電影的一卷卷膠片,若是把膠捲打亂,電影就會變得一團糟。”
在大學的文學賞析課,他了解過膠捲的原理。
第一,膠捲記錄:攝像機通過鏡頭將光線聚焦到膠片上,膠片記錄下這一瞬間的畫面。
第二,膠捲排列:將這些靜止畫面依次排列在膠捲上,每幀之間有一個小間隔。膠片是連續的,記錄了電影的整個長度。
第三,放映:膠捲每秒鐘快速通過24幀畫面。放映機的快門會在每一幀畫面投射到屏幕上時短暫打開,然後迅速關閉,下一幀時再次打開。這樣高速切換的過程讓人眼無法察覺到每一幀之間的間隙,從而產生連續的動態影像效果。
因此,膠捲上記錄的畫面順序,決定了放映時看到的畫面順序。
而羅瓦莎的時間理論,就是——【膠捲化鏡頭時間】。
以此類比:
膠捲,意爲——羅瓦莎漫長悠久的時間長河。
膠片上的每一個畫面,意爲——每一個劇憶鏡片。
電影放映,意爲——億兆數量級的劇憶鏡片排列完畢,文明開始正常運轉。
第一紀元、第二紀元、第三紀元、第四紀元……人類燃起的第一抹火光、瓦特蒸汽機的第一道白氣、西門子電器的第一聲嗡鳴、電子計算機的第一次運轉……在“電影”還未放映前(文明尚未開始運轉時),這些歷史關鍵點事件,都像還未排列的膠捲一樣,堆在一起。
你無法得知它們什麼時候發生,也無法得知它們是否存在。
就像——
電子通過雙縫時,
在你落下觀測前,你無法得知你觀測到的電子是左邊,還是右邊。
當“敘事錨點”尚未落下時,這些膠捲可以自由組合成雜亂無章的歷史與未來,呈現紛繁複雜的可能。
比如,也許瓦特蒸汽機從未被髮明過。也許,人類從不曾燃起第一抹篝火,只需要把這兩個歷史關鍵點代表的“膠捲”取下來,這兩件事就不存在了。
你甚至可以自由組合,把第二次工業革命的“膠捲”放到第一次工業革命的“膠捲”之前,讓兩次革命的時間前後調轉。
然而,當“敘事錨點”確定落下時(劇憶鏡片確定了順序,文明開始運轉),散亂的膠捲瞬間組成了一部電影,其他種排序的“可能性”都會消散。如同揭開薛定諤的貓的盒蓋的那一瞬間,唯一真實的結果得到確定。膠捲排列完畢,時流向下流淌——瓦特確鑿無疑地發明了蒸汽機,而人類早已燃起燎原之火。
而蘇明安如今所見的一切——都建立於這唯一落下的敘事錨點。
即,偉人→司鵲→燈塔水母→蘇明安。
這樣的序列是固定的、永恆的、不變的。所以歷史是確鑿無疑的,不會發生任何改變。時間也是順時進行,像一條自上而下的河流。
可萬物終焉之主如今做的事,是讓這條序列,發生偏離。
變成:
偉人→司鵲→燈塔水母→蘇明安→蘇明安2號→蘇明安3號→蘇明安2號……敘事錨點反覆跳動,如同沒有盡頭的無理數。
這會造成羅瓦莎整體陷入混沌,產生難以預料的後果和偏差。
令劇憶鏡片的排列發生變動,令歷史發生錯亂,令時間——成爲一條倒懸的河流。
撕裂了電影本身,攪亂了所有膠片。
——殺死救世主劇本。
蘇明安這一瞬間感到全身激靈。
他之前沒有多大感觸,更不理解這句話是什麼意思,但現在……他好像有點明白了。
“現在,最有趣的地方在於……”世主指節敲打着椅背,含笑道:
“你該如何確定,你是蘇明安,而不是‘蘇明安’?你該如何確定,門徒徒遊戲中的那兩個,不是真的?”
“能展示給我看看嗎?”他攤開手,指尖揚起紫火:
“——你是那個唯一真實的蘇明安嗎?蘇明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