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風格外冷。
聖城沒有很美的地方,只有一座種滿梧桐與銀杏的公園。
蘇明安在長椅上坐下,忽然聽見系統聲。他打開了兌換商店。
“叮咚!”
【您已晉級爲(五階四)玩家。】
【陣營貢獻值排行榜:】
【No.1:蘇明安(32182點)】
【No.2:水島川空(16122點)】
【No.3:諾爾(15162點)】
【No.4:呂樹(10119點)】
【No.5:伊萊(8627點)】
【No.6:艾葛妮絲(7821點)】
【No.7:路(7762點)】
【No.8:範妮(6981點)】
……
【您可使用當前陣營貢獻值兌換道具。】
【技能:極地之光(貢獻值:15000點)】
【技能:沉睡術(貢獻值:10000點)】
【技能:炎咒(貢獻值:5000點)】
【道具:審判級人形機甲(貢獻值:20000點)】
【道具:精神之花冠(貢獻值:15000點)】
【……】
穿越者們取得的經驗,蘇明安會獲得約2%,就算他乾坐着,經驗值也會一截一截往上漲。
他盯着兌換商店看了一會。15000點就能換一個技能,20000點就能換一個可進化紅級武器。但他視線梭巡許久,最後看到了一個大獎:
……
【世界樹之種(紫級):“一個憂鬱的聲音,它在夜裡向我唱道:——‘我愛你。’。”
類型:特殊部位心臟裝備。
效果:改變你的先天特質,使你具有生命力親和的特性。你將更容易令他人親和,更容易被先天生靈及世界眷顧。
備註:承眷顧者必擔大任,謹慎。】
……
這個東西售價30000貢獻值,足以看出它的重要性。蘇明安從沒見過心臟部位的裝備,應該是類似魔幻因子之類的東西。能提高魅力與幸運,也許還有一些微妙的作用……
這時,一行紅字悄然無聲地蹦了出來:
……
【給掌權者的額外提示:裝備此物,你將在之後的副本中佔據更高地位。】
……
蘇明安突然明白了。
——這很可能是改變先天角色的道具。就像舊日之世在有意培養蘇明安原初,當蘇明安改變了自身,那麼他能附身的角色也會發生改變。假使他裝備了這個東西,應該能附身到“生命親和更高”的角色身上,畢竟不是每個世界都一定有蘇明安原初。
這可是戰略性道具。
蘇明安還想到了一個操作——如果能夠穿脫這件裝備,他可以穿上一次,進副本看看是什麼角色。再回檔脫掉這件裝備,進副本看看又是什麼角色。這樣他就可以進行附身對象的二選一。
若不是掌權者身份給了他這個提示,他未必能意識到這點。
……話說,世界樹是什麼?之後副本的重要元素嗎?
他兌換了這枚“世界樹之種”,裝備後,瑩藍色的流光匯入他的胸口,冥冥之中好像有什麼改變了。
“……嗯?”身邊的蘇洛洛望了過來。
“怎麼了?”蘇明安問。
“我怎麼覺得小云朵好像更可愛了一點。”蘇洛洛一口說出了真心話,連忙改口:“不……應該說是……更溫和了一點……看上去……”
蘇明安也察覺到自己身上的生命氣息更濃,比適格者還高一層。看來這是一柄雙刃劍,龐大的生命氣息可能會引來不軌之人,就像那些高官對適格者的覬覦。
這樣的話,可以培養自己的勢力嗎……適格者能放血讓他人變強,世界樹之種也是一樣的效果……
“神明大人!”忽然,一朵太陽花遞到了眼前。
一個小男孩齜着牙,將花朵遞給他:“送給您!這是我找到的最好看的一朵太陽花!就像您!”
蘇明安知道爲什麼總有小孩子在附近玩。自己有時候會到公園來,那些將領們就會派自家孩子過來玩,爭取和自己搭上關係。這些孩子們肯定也被叮囑過,要討好神明大人。
可孩子們是無罪的。他們有很多人甚至沒有私心,只是爲了讓他開心。
蘇明安接過了太陽花,金色的花瓣舒適地舒展着,即使是黑夜,卻比路燈顯得更鮮亮幾分:“我是金黃色的嗎?”
他的衣服明明是白色的,頭髮是黑色的。
“是金黃色的!”小男孩臉上是真切的喜悅:“就像聖城的陽光!”
蘇明安轉了轉花枝,讓小男孩快回家去,小男孩就蹦蹦跳跳離開了。
葉片落於蘇洛洛的手背,她的雙手正編織着銀亮色的一張大網,像是根根連接的傀儡絲。這就是因果權柄。
她閉目感知着,手中的因果網不斷泛起漣漪,彷彿在與某個未知的存在遠望、試探、交鋒,這是任何人都無法插手的戰爭,獨屬於她。
蘇明安等待了半刻鐘,蘇洛洛忽然睜開眼,臉頰漲得通紅,急促地呼吸、咳嗽,像要把內臟都咳出來。
“咳……咳咳咳……嘔……”
眼眶充血,紅絲密佈。少女臉色蒼白,全身顫抖,就像一個精神崩潰者。
“蘇洛洛!”蘇明安立刻割破手指,將血餵給她。她眼中的灰暗逐漸平復下來,痛苦的顫抖也漸漸消退。她的眉眼抽動了一下,緩緩地擡頭。
緊接着,她露出了一個慣有的、調侃的笑:
“沒事……我感知到了疊影的存在。祂掌控的因果線太密集龐大了,我稍微探了探,祂就差點順藤摸瓜毀滅了我。”
她遭受了巨大的精神創傷。
在因果網上攀巖,本就是直視深淵,稍有不慎就會被吞噬。她只是一個普通的人類,在宇宙的浩瀚之下,連螞蟻都稱不上。所以蘇明安才一直覺得,她做不到。
但她初次摸索因果網,就遇到了疊影的窺視,且撐下來了。
——就相當於給了一隻螞蟻一柄砍刀,即使它握着砍刀確實能砍傷人,但它自身毀滅的概率遠高於其他。“算了吧。”蘇明安說。
蘇洛洛沉默了一會:“……那如果我放棄的話,我又會回到那個冰冷的宮殿裡,做一個擔驚受怕的遊戲主播了吧。”
蘇明安瞳孔微縮。
“如果我放棄的話……一年到頭,小云朵你又不會找我了,哪怕一次,也不會……咳,咳咳咳……”她再度劇烈地咳嗽起來:
“我沒有責怪你,你不來找我是應該的。但我不想……僅僅只是看着了……我想……發揮重要作用。我有點想……成爲這個世界的超級英雄……”
“我不想……不想再當那個……自己給自己的帖子點讚的……無人在乎的高中生了……陰暗的,平凡的,庸碌的……”
她的眼眶染出了淚花。
這讓蘇明安的手掌停住了。
……她認爲,只有她發揮作用,纔有人願意愛她。因爲在這之前,確實從來沒有人愛過她。
而神明也不可能時刻關注一個沒有戰略作用的人,她說的確實沒錯。儘管他們是朋友,但距離只會越來越遠。
“我有一個請求……你可以答應我嗎?”蘇洛洛緩過來後,儘管頭痛欲裂,但她還是盯着蘇明安的眼睛。
蘇明安心裡卻在搖頭。
……你不可以答應她。
……你知道她要請求什麼。這樣的請求,你已經在很多人口中聽過了,簡直像是……遺願。
“你要說什麼。”但他還是開了口。
他的身邊總會掠過疾馳的列車,它們義無反顧地一往無前,對他展露微笑,又在危難來臨時將他推得很遠,從來沒有試圖等待他,就主動墜下了懸崖。
他拉不動這些列車,它們是自願的,也確實無法缺少它們的付出。他所能做的,唯有見證、唯有紀念。
但這種失去的感覺,他從來沒有習慣過。
他知道蘇洛洛如果繼續下去,迎接她的是什麼,這幾乎是可以一眼望到頭的結局,不需要任何判斷——人類直面高維者,誰都能想到結果。在這場無形的因果試探中,高維者可以失誤無數次,人類只能失誤一次。
但在對話中,他們好像都刻意忽視了這一點。
“你先答應我。”魔王小姐強調。
“你先說是什麼。”神明搖頭。
“你先答應我。”
“你說是什麼。”
“你是復讀機嗎?”
“你不也是。”
“反彈你的復讀。”
“反彈無效。”
顛來倒去的對話重複了十幾個回合,簡直像是小孩子拌嘴。蘇明安都快笑出來了——怎麼能夠這麼荒謬的?對於一個人近在咫尺的死亡線,面對自己的命運,他們竟然還能像孩子一樣拌起嘴。就像是眼前的毀滅不存在。
少女深吸了一口氣,認輸了一樣擡起雙手,可憐巴巴地說:“好吧,反彈無效。我認輸了,我說便是。”
她湊到他的耳邊,髮絲在他耳廓微晃,迎面透着一股陽光的氣味,不知是哪一種洗髮水。
他的神情怔了片刻,下意識想推開她,但又覺得沒必要,朋友之間的動作往往很單純。
“……我知道,終有一次,精神創傷會超越我的閾值,疊影的惡意會越積越多。我會逐漸恍惚、呆滯、易怒、暴躁,甚至像變了一個人。所以我可能會表現出類似後悔、逃避的心理,那都不是我真正的想法。”她低低地說:
“到了那個時候,強迫我。”
“強迫我繼續編織因果線,強迫我的意識主動沉入權柄之中,不要讓我……真就這麼逃了。”
蘇明安瞳孔顫抖。
柔軟的髮絲刮擦着他的耳廓,癢癢的,讓他的全身都不自覺地顫抖起來——他不知這是因爲癢還是什麼。
她這是想自己斬斷自己的退路。
——因爲她就是個膽小鬼,就是個沒什麼毅力的鹹魚
她知道自己就是沒有毅力,肯定會退縮的。她寫作業都覺得煩,不想冒着酷暑嚴寒學才藝,聽了一會網課就低頭摸魚畫畫,卷子沒寫幾張,課本卻全是塗鴉。她太瞭解自己了。
所以提前說好,爲了不浪費因果權柄,不要讓她退縮。
蘇明安望着她的眼眸。
她沒有看他,而是越過他的肩膀,望着不遠處的太陽花圃。金燦燦的花朵仰頭望着天空,即使陰雲密佈、毫無陽光,它們依然鮮妍明亮地盛開。
就像她永恆的笑容。
“……你別太嚴肅啊。”蘇洛洛自言自語:“我可不是爲了什麼高大上的責任感、使命這種詞語,才擔下責任的啊。我就是想,就是想……特殊一點。”
……
【蘇洛洛愣了愣:“你的意思是,‘稻亞城’這個地圖的劇情結束了,他要飛向更高更遠的地方了,我就像是一個新手村的初始npc,對嗎?”】
……
——因爲她不想再當新手村的npc了。
她想成爲自己人生的主角。
她伸手,輕輕地環抱他,將他的痛苦一起融入懷中。
“……我還很不成熟,即使成年了,也跟小孩子一樣。好像根本沒做好長大的準備,就蹭的一聲長大了。”她低聲在他耳邊說:“讓你操心我,非常抱歉。”
“對了,小云朵,你可以把手……覆在我的眼睛上嗎,就一小會。”
他不知道爲什麼,還是將手掌覆於她的眼前。
他等待了一會,手掌很快溼潤了。
“……”他的瞳孔縮了一小會。手掌下意識想移開,但還是一動不動,猶如一位守護城牆的戰士。
少女的哭泣是毫無聲音的,除了掌心的溼潤和細微的顫抖,沒有暴露她的脆弱。
無人的公園裡,攝像頭照不到的地方,她終於可以不笑了。
溫度透着眼皮與手掌傳遞,那是一種她從未體驗到的、填充般的溫暖,像是有什麼東西露出新芽,填充了生來缺失着什麼的她。
他靜靜地陪她坐在公園裡,直到大雪遮蔽了他們的肩頭,直到她擦乾眼淚,獨自往回走。直到因果線織成的網在她的指尖越擴越大。
他凝視着她的背影,沒有追上去,而是走向了相反的方向——他還有別的任務要做。
轉身的那一刻,他彷彿聽到了什麼東西碎裂的聲音。
他們的身影交織了短暫的片刻,很快雙向分離,向着不可知的九百九十七年走去,直到方舟盡頭。
……
那夜,風格外冷,雪格外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