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週前助你成神的第一玩家,是誰?”蘇明安說。
神靈淡漠地望着他。
“……你在成神前,又是誰?”蘇明安的手指搭在自己的腕錶上。
神靈依然什麼都沒說。
祂轉身離去,髮絲簌簌飄散在空中,身影很快消失了。
“儘快開啓千年計劃,蘇明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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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留下勸告。
……
夜晚,蘇明安會見了秦將軍。這位大名鼎鼎的人物,終於出現在了蘇明安的眼前。
男人一頭黑髮,五官偏向東方人的長相,眼眸深邃,鼻樑高挺,標準的俊秀。不像舊神之下的二把手、千年計劃的第一主理人,反而像一位優雅的鋼琴家。
“秦將軍,我在模擬中就對你很好奇,今天終於見到了。”蘇明安與其相對而坐。
秦將軍望着蘇明安。視線之幽怨,與蕭影如出一轍。都是一種思念許久的眼神。
“【……我也等待您很久了】。”秦將軍緩慢地握住了蘇明安的手。
“你的真名是?”蘇明安說。
“……您叫我秦將軍便是,秦先生也可。”秦將軍這麼說。
“我想聽真名。”蘇明安重複。
“我已經忘記了我的真名,舊神大人。”秦將軍說。
望着秦將軍爲難的神情,蘇明安忽然伸手:“拿來吧你。”
剛剛秦將軍坐下的時候,蘇明安就察覺秦將軍的面部好像糊着一層東西,像是人皮面具。他已經好奇了這秦將軍大半個副本了,這傢伙居然還不暴露真容,不知道皮下有什麼秘密?
秦將軍慌忙躲閃,蘇明安卻眼疾手快,三兩步跨過桌子,直接把對方按翻在地。嚇得會議廳內的衆人頻頻側目——這是什麼情況?怎麼一見面就按倒?
人皮面具的撕裂聲響起,秦將軍的雙手連連遮擋,卻被蘇明安無情扒開,直到人皮面具徹底撕裂。
——一張平平無奇的臉出現。
“唉,許久沒見您,本想給您留個好印象,便換了一張帥臉來,沒想到您非要扒開。”秦將軍無奈地站起來。
蘇明安知道自己是誤會了,看來秦將軍的容顏沒什麼特別的,只是秦將軍想整容而已。蘇明安本想放過此事,卻感覺手感有一點不對……
“……嗯?”
秦將軍剛站起身,蘇明安便再度撲過去,又把人按倒在地,手牢牢按在秦將軍臉上。
“您這是……”秦將軍滿臉無奈。
“唰啦!”
一聲脆響,衆人再度側目。
又一層人皮面具。
蘇明安拎着手裡的第二個人皮面具,眼睛睜大。
……面具之下竟然是更美的面具。
沒想到秦將軍臉上的人皮面具如此之多。蘇明安又扒了幾層,居然都是人皮面具,這人到底糊了多少人皮面具在臉上?
“秦將軍。你的身份也像朝顏的真名一樣,沒辦法暴露,是嗎。”蘇明安說。
“……確實如此。”秦將軍懇切道:“除了我的容顏和真名外,我都不會隱瞞。還請您理解。”
蘇明安起身,忽然狀若無事地喚了聲,好像只是隨口的呢喃:
“……長歌。”
會議室很安靜,沒有人迴應他,秦將軍的神情也很平靜。蘇明安沒有揪着這件事不放。他與秦將軍談論了千年計劃的事,決定在明日正式啓動。
……
深夜。蘇明安站在天台上看星星,等待着夜間環節。
星海浩瀚,藍綠色的光芒在天際遊走,一顆一顆星子彷彿離他很近。
他梳理了一下目前得到的信息:
最早的時間點是兩百多年前,舊神參加了第一次世界遊戲。
隨後是百年前,舊神消失。秦將軍出生於這個時期,是舊神的朋友。舊神消失後,秦將軍獲得了舊神的一些東西延長了自己的壽命,一直等待舊神回來。這百年間,舊神有過多次迴歸,在蘇明安的視角看來,就像是自己的軀體自己在行動。也是在這一時期,星空之上的高維者疊影盯上了這個世界,祂開始使用各種手段入侵,比如釋放黑霧、附身人類。
六十多年前,第二次世界遊戲發生,朝顏參與了,秦將軍在世但沒參與。這個時期,疊影的入侵程度已經很深,言靈體系大範圍地出現在世界上。秦將軍和朝顏商量着,要想辦法抵禦疊影的入侵,建造一個能隔絕高維的“理想國”屏障,這就是千年計劃的雛形。
一週前,第三次世界遊戲發生,秦將軍、朝顏、離明月、蕭影等人都參與了。第一玩家幫助神靈成神,後第一玩家失蹤。這時,疊影的入侵程度已經非常深,所以蘇明安現在看到的星空這麼近,世界已經岌岌可危。
現在雙方都只差臨門一腳——疊影只差一點就能入侵這個世界。千年計劃也只差一點就能開啓。
根據未來模擬的情況,千年計劃肯定成功開啓了,所以千年後的疊影纔會一直待在星空上等待入侵,不然世界早已毀滅。
“所以現在的情況反而比千年後更危險……不,半斤八兩吧。”蘇明安自言自語:“都是隻差一點點就毀滅,這個文明還真是如履薄冰,無論千年前還是千年後。”
“……是啊,是這樣。”近在咫尺的星空上,傳來一聲嘆息,一雙縈繞着星子的眼眸睜開,在浩瀚的銀河中注視着蘇明安:“所以,放棄思考這些怎麼樣?到天上來……”
蘇明安沒有理會疊影。
疊影意味頗深的笑聲響起,卻聽着清朗、歡快。
“……你分得清真假嗎?蘇明安,你知道哪個是真的嗎……?”
……
這一晚,蘇明安沒有等到夜間環節。
也許是時間感知不一樣,也許是“一個白晝期”還沒走完,他沒有過於慌張,遲早會等到的。
他意外地發現,在舊神宮,自己的居所旁邊還住着一個人。
站在房門口,蘇明安聽出了這位鄰居是誰。
“只要你們展露微笑,魔王小姐就在這裡……”門內傳出少女的聲音,熟悉、活潑。
聽到她的聲音,蘇明安忽然感到安心。
和其他人不一樣,蘇洛洛身上沒有任何秘密與陰謀,她只是一位普通的少女,是他唯一不需要試探防備的人。
……蘇洛洛在千年前也是主播嗎?千年前還沒有夢巡遊戲,她大概是在直播電腦遊戲吧。他看向自己手裡的資料:蘇洛洛,十八歲,沒有參加過世界遊戲,毫無特色的少女。但在模擬器中的許多次未來,她都發揮了重要作用。舊神把她從平民區接了過來,看她到底有什麼特殊之處。
原來她依然是一個普通的少女。只不過舊神給了她將軍的位置。
門突然被打開,蘇洛洛探出頭:“小云朵?你怎麼站在這裡,我已經結束直播啦。你進去坐坐,我下樓泡杯牛奶。”
她的房間牆上滿是動漫貼紙,玻璃櫃放着許多流沙麻將和手辦,是一個標準二次元。
蘇明安走近,桌上有許多照片。他原本以爲這是風景照,卻發現好像都與他有關。
第一張,是他與蘇洛洛在《樓月國》中對視的照片。照片旁邊用小字寫着:“和小云朵一起稱霸樓月”!
第二張,是他向蘇洛洛承諾,要讓她成爲最厲害的娛樂夢巡家。旁邊用小字寫着:“現在我才發現,原來小云朵是第一夢巡家啊,怪不得當時那麼自信”。
第三張,是他們化身爲橘貓和布偶貓,在《貓與她》中奔跑的畫面。旁邊用小字寫着:“菜雞居然變強了,怎麼會”!
又是一張,照片上的他沉沉睡在椅子上,戴着頭盔很安靜,照片上寫着“小云朵在做怎樣的夢呢”。
他揹着書包走向學校,蘇洛洛等在校門口,照片上寫着“小云朵今天放學好晚,晚上要吃好一點”。
他躺在牀上休息,蘇洛洛幫他掩上被子,照片上寫着“小云朵居然睡得這麼沉”。
一張,一張,又一張。
最後一張,是他坐在送考車上。蘇洛洛站在馬路邊,望着他遠去,寫着“再見,小云朵……”
——其實我想,如果你不去當什麼英雄,不去掌控那麼多人的命運,只是小云朵就好了。
蘇明安反應過來,原來千年前的人們也觀摩了千年後的模擬,所以對他們而言,那些轉世後的經歷同樣歷歷在目。蘇明安對此懷念,他們又何嘗能抽離。就算是看電影都會有長久的感悟,更何況是自己的人生。
這時,蘇洛洛回來了,她的臉色怔忪了一瞬:“……我居然忘了照片在這裡了,你,你沒看到吧。”
“沒有。”
“你肯定看到了。我是不是有點過分,明明是沒發生的未來,卻把它們記下來……”
“沒有。”蘇明安重複:“你本來就是我的好朋友。”
任務也好,模擬也好,我不會忘記的。
千年前的這位蘇洛洛幾乎一無所有,連家人都沒有。所以她纔會把自己灌注在虛擬的網絡上,纔會把千年後的人生當成自己的,除此之外,她找不到任何填充自己的事物。
蘇洛洛低着頭,鞋面摩擦着地板。
“那個……舊神……大人。”
“小云朵就好。”
“小云朵。雖然我不知道那些未來會不會發生,但你既然醒來了,那一切未來都可以由我們親手創造。所以,我們還能像模擬裡一樣相處嗎?”
“可以。”
“那我們……”蘇洛洛的聲音低了很多:“一定要去看沒有污染的晚霞。”
這是她曾經的願望。黑霧襲來後,晚霞總是夾雜着灰色。她希望,千年計劃一定要成功。
“我……”蘇明安的這句話沒有說完。
他突然感到身邊的情景被定格了。
蘇洛洛手中搖晃的牛奶,也定格在了這一刻的狀態。
然後,是鋪天蓋地的紅色。
他突然感到心悸,不是恐慌,而是一種心臟被什麼東西淹沒的感覺,那是一種無法脫離的束縛感。
就像他始終被什麼東西困着,自始至終。
下一刻,紅色蔓延,他看見了一個無邊無際的廣場。許多人和他一樣站在廣場上,驚恐地望着天空。
耳邊,各種人的叫喊混成一塊:
“我的天哪,這裡是哪裡!”
“媽媽,你在哪裡,媽媽……”
“怎麼回事?我怎麼突然出現在了這裡?”
無數次午夜夢迴,幾乎化爲夢魘纏繞着他的這一幕,真實發生在了他的面前。
再一次。
他的瞳孔劇烈顫抖着。
“開什麼玩笑……”他低聲說着。和大多數驚恐的人們說着一樣的話,卻是完全不同的心情,臉上的表情平靜到了極致,拳頭卻緊握着。
……這場模擬到底要什麼時候結束?
他更加確信這只是模擬,只能是對千年前的模擬,不可能是正在上演的真實。他不可能——在世界遊戲中玩世界遊戲啊。
世界遊戲不可能讓他完完整整地經歷,就連之前的副本都只有亂碼,怎麼可能讓他切身玩一遍,頂多讓他看個開幕式。最多也就是讓他簡略地感受一遍。
疊影……你的惡趣味要持續到什麼時候。
在他彷彿蒙了一層灰的注視中,人海之上的天空,如約而至——
一隻雪白的大兔子竄出。
伴隨着詭異的歡呼和顫動的血色天平,畸形的大兔子發出歡笑聲,陰影將所有人籠罩。
蘇明安瞳孔縮着。
一如無數次午夜夢魘時,他經常反覆做着那一天世界遊戲開始的夢——那是他從“第一玩家”開始升起的時候,也是他從“蘇明安”開始墜落的時候。
從那一天開始,世界變得明亮了,世界變得灰暗了。
“嗚呼——七分之一——十億!人都到齊啦——”兔子發出歡愉的呼喚,血紅的雙眼死死盯着蘇明安:
“——歡迎大家,來到我們的第四次世界遊戲!!”
“恭喜你們!被選中的幸運兒,你們從此擁有了改變命運的機會——!”
在世界遊戲中玩世界遊戲。
漫天綵帶落下。
蘇明安微垂着眼,在諸多疑惑、恐懼、激動、興奮、迷茫的眼神中,一動不動,彷彿一個局外人。
保持着絕對的靜謐。
一如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