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麗絲……”他輕聲呼喚。
朝顏花飄落而下,他的懷中空無一物,女孩不在了。
……
【蕭景三說:“異種王的供體需要三個基礎條件:第一,供體必須是異種。第二,供體要認可異種王。第三,供體自身也要與異種王極像。”】
【蘇明安靜靜聽着,把手裡的桃花瓣疊成紙飛機的形狀。】
【蕭景三說:“當年的異種王,雖然只留下了神話中的隻言片語。但我大概知道他是一個什麼樣的存在:黑髮,黑眼睛,性格溫和悲憫,崇尚理想。所以,我一直在努力培育出一個符合這些條件的供體。”】
……
——其實在最開始的樓月國,蕭景三就說過供體條件。跟鮮紅蟒蛇沒有關係。
愛麗絲不是異種,也不認可異種王,她一點都不符合蕭景三眼中的供體條件,最合適的供體應該是樓月大皇子。
——也就是,蘇明安這樣的存在。
黑髮,黑眼睛,性格溫和悲憫,崇尚理想——符合這些條件的明明是蘇明安。同時,他自身是“異種王”和“適格者”的雙重身份,他也很認可異種王的蘇生,完美符合另外兩個條件。
……
【“王。”魑輕輕喚了一聲,這個字被他咬得又緩又慎重:“……是您嗎?”】
【“你胡說什麼。”蘇明安冷靜道。】
【“我在即將傷害到您的一瞬間,被一股無形的力量制止了。”魑溫柔地說:“唯有王能做到這一點。”】
……
其實蘇明安早有猜測——這沉睡千年之久的,凝聚了千年來人們負面情緒的異種王——很有可能就是自己。
但後來,在各類典籍和各方話語中,異種王和舊神好像不是一個人。包括神靈和水島川空也在說:“不要去喚醒異種王,異種王會吞噬你”。這導致蘇明安不再懷疑異種王是自己,而假想它是另一頭老虎,想要與虎謀皮。
後來蕭景三向異種王換取力量,搶回蘇明安的屍體。這個事情佐證了異種王和蘇明安沒什麼關係。因爲蘇明安還死着,怎麼可能作爲異種王借給蕭景三力量。
但現在蘇明安想通了。
——這件事是疊影乾的。
疊影假借異種王的名義,借給了蕭景三力量。很多人到現在還覺得疊影和異種王是同一個人,蕭景三也分不清他們,造成了誤判。
事實上,一個是沉睡千年的九幽之主,一個是星空之上的窺視者。一個地下,一個天上,他們根本不是一個人。
而愛麗絲的作用是什麼?
蘇明安在這一瞬間明白了。
——銜接。
“鮮紅蟒蛇”,應該是疊影的力量。疊影借用愛麗絲這個中轉站,接觸到蘇明安這個真正的異種王載體,就能影響到異種王。
……
【每一次響徹,都彷彿在與蘇明安的胸腔共鳴。那是一種異常和諧的……融合感。就像是蘇明安與異種王的心臟本就一體。】
……
當蘇明安踏足九幽,攜帶着成神三要素,以人類之身承接千年來異種王積蓄的所有情緒——
他不可能承受得住。
當他失去理智,成爲行屍走肉。疊影就能借助他的身體,影響這個世界。
也就順應了神靈的那句話——“不要喚醒異種王,你會被吞噬自我”。吞噬蘇明安的不是異種王,而是疊影。神靈是知道這一點的,但祂說不了,所有涉及到疊影意圖、賭約的話都不能說,否則就會像蘇文笙那樣被抹殺,所以祂只能用異種王的名頭警告他。
ωwш¤ TтkΛ n¤ ¢ ○
成神三要素確實是喚醒異種王的鑰匙,蘇明安作爲載體也符合要求。但是……時機錯了。
蘇明安的【位格】,還不足以讓他在承接千年力量時保持理智——他的進程,被疊影惡意地提前了。這本來是第二十天才能走到的地方,蘇明安第十天就走進來了。無論神靈怎麼阻攔、水島川空怎麼拼命攔截,都沒能攔住他。
所以,他會成爲異種王,但他不會擁有理智與自我。
……
……
深夜,我獨自坐在檐上喝橙子汁,明日就將開啓長達千年的方舟計劃。夜風有些乾冷。
黑髮碧眸的少女坐在了我的身邊,她的身上又多了燒傷。
“有時我會想,橙子汁真的這麼好喝嗎?你甚至不願意喝一點酒。”少女搖晃着手裡的酒杯:“今天蘇洛洛和我喝了很多酒呢。”
我說:“我能喝酒的。”
少女不可思議道:“我從未見過你喝酒。”
我笑了笑:“我能喝,但我不可以喝。因爲我要保留與【舊神】的相似性。”
舊神已經消失了幾十年,但祂消失的只是靈魂,軀殼依然存在。爲了保證舊神的統治和軀殼的鮮活,我作爲祂的朋友,放棄了自己的肉體,進入了祂的軀殼。所有舉動都要與祂一致,包括酒也不能再沾了。
我們要確保……當祂的靈魂甦醒,祂還有最適配的軀殼。
“明天開始,你就會陷入長達千年的沉睡。”少女說:“如今的‘屏障’,只夠保護一塊很小的地方不被【言靈者】窺視。所以,你只能在那一塊小小的地方沉睡。直到千年後,我們積蓄了足夠多的情緒能量,屏障才能建得更大……”
我又喝了一口橘子汁,什麼都沒說。
少女的眼睛微微亮了些:“對了,你還沒有給我們辛辛苦苦造出的屏障起名呢,能夠隔絕高維者的屏障,實在是太厲害了,你想叫它什麼名字?”
我無奈地說:“不算我們厲害吧,只是利用了【舊神】留下的知識而已。不過真的要起名的話,我想想……”
……
【“我不認可你的激進想法。目前的‘理想國’還很小,只夠庇護稻亞城。”離明月冷淡地說。】
【蘇明安聽得一頭霧水:“什麼我的激進想法?理想國又是什麼?”】
【離明月說:“理想國就是我建立的守護屏障的名字,可以庇佑稻亞城。”】……
【香蕉魔法使思索着“屏障”一詞,聽起來很像黑鵲他們曾經提到的“理想國”。這些時代果然是相通的。】
……
我的腦中劃過諸多理想,忽然笑道:“起名爲——‘理想國’吧。”
既然我們都是天真爛漫的理想主義者,那便用詞更浪漫一點吧。這個名詞很合適。
少女飲下酒液,一股桃花釀的香氣飄起。她眉眼挑起,雙頰酡紅:“我們拼盡全力,也不過建造出一塊小小的屏障,不知要多久才能構建出足以橫跨世界的大屏障,千年……足夠嗎?”
我說:“夠的。代代轉世,代代輪迴,以生命硬盤記錄代代的情感能量積蓄……只要足夠絕望,足夠痛苦……足夠的。”
……
【我詢問最古之天使,疊影在上,此世何解?】
【最古之天使如此說:“以屍骨壘加之,以前世輪迴揹負之,以生生世世輪轉之,待到千年之後,舊神重歸,萬道合一,方成理想屏障,驅逐疊影,以解千年之願。”】
……
少女按住我的肩膀,忽然把我推向一側。
我訝異地鬆開了玻璃杯,橙汁灑在夜空中。她將我的肩膀按住,酒杯湊近我的嘴脣。夜空的煙火下,她的眼眸染着暖色的光。
“喝一點,沒關係的。軀殼的相似與否,並不會因爲喝一口酒而改變,今天很可能是我見你的最後一眼了,喝一口吧。”少女說。
我知道是酒精麻痹了她的理智,讓她做出如此大膽的行動。但我卻望見了她的眸光……帶着淚的,模糊的水光。
這讓我恍恍惚惚地想……原來她也是不捨的。明明是沉靜的性子,這個時候卻這麼大膽,原來酒是這麼神奇的東西。
於是我微微張開嘴,喝了小半口,桃花的香氣刺入我的感官,我忽而感到暈眩,是酒的作用嗎?
“我和其他人,還會在代代輪迴中相見。即使那時我們不會記得彼此,只是寄託於生生世世靈魂中的生命硬盤。但是,我們與你,很可能再也不會相見了……”少女說。
……
【最古之天使如此說:“存於靈魂擺渡之間,以前世寄託之,凡是前後代傳承,千年之天祖、高祖、曾祖、祖父母,子輩、曾孫、玄孫等代代皆爲汝一人——使汝既爲耶穌,又爲其千萬信徒,汝既爲醫生,又爲其千萬病人。汝既爲在世生命,又爲地下千萬屍骨。以此傳承,代代積蓄,累計千年。”】
【我心中惘然,千年之計,何等漫長……億億萬萬人難以得見。千年來輪迴轉世,祖祖輩輩皆爲一人,只爲代代籌謀,又是何其壯烈。】
……
“我作爲最大的硬盤沉睡在屏障中,承接你們所有人代代積蓄的情感,等到千年後的【舊神】來附身收穫罷了。”我彎了彎眼眸:“我沒什麼痛苦的。”
少女盯着我。
她眼中淚光更甚。
“……【神靈】肯定會抹殺掉我們的這段歷史,即使遺留,也不可能毫無遮掩地遺留,肯定要經過一番修飾。可能會用神秘化的說法,來修飾我們做過的一切。這樣就不會觸動【言靈者】的因果感知。”少女說:“你的沉睡之地本質是‘硬盤中樞’,你想給它起個什麼名?”
我笑道:“神秘化的說法……那地方又黑又陰冷,就稱之爲‘九幽’吧,就像地獄一樣。”
少女說:“那我呢?我本來是‘錯漏處理人’這種職位,我留給後世的會是什麼稱謂?”
我說:“既然我是舊神,你作爲我的二把手,當然用天使來稱呼比較合適,就叫‘審判天使’吧。”
少女眼神亮了些:“聽上去還挺酷。”
我說:“是吧。離院士是負責試探規則的學士,就叫‘秩序天使’。蕭影那傢伙平時負責處理叛徒,就叫‘殺戮天使’……還有最古之天使……來,我們一點點編纂屬於我們的神話吧。”
我們聊了很久。
天堂、九幽、天使、輪迴……種種神秘化的言語被我們編出,修飾着我們的所有行爲,直到把我們如此科技、現代化的時代包裝成一個極爲神聖、典雅的時代——屏障美稱爲“理想國”,硬盤中樞美稱爲“九幽”,各大科研職位美稱爲各個“天使”,生命硬盤美稱爲“紙莎草”。
最後,少女問我:
“……如果千年後的【舊神】被【言靈者】蠱惑,在沒有滿足能保護理智的條件下,就踏入了硬盤中樞附身你,那該怎麼辦?祂承受不了長達千年的情感累積,理想國也就無從建起。”
我說:“所以,我定下了一個觸發手段。倘若祂沒有滿足蘇生我的條件,祂就走不到九幽。”
“什麼觸發手段?”
我想了想:“你覺得……儲存了某一時刻所有信息的儀器,怎麼樣?當條件觸發,在時間正常流速的情況下,所有的景象都會回到某一刻。所以只要【舊神】不滿足蘇生我的條件,世界上的所有景象就會回到過去的一個時間點。”
少女點頭:“是個好方法,你只要把這個機制設在【舊神】喚醒你的必經之路上,就好了。”
我笑道:“當然,我把這個機制放在能夠計算未來情況的計算機上,再把計算機包裝成神秘化的東西,就叫做‘預言石壁’,怎麼樣?”
少女眼中一亮:“這麼厲害的機制,是用你的技能做的嗎?”
我搖搖頭:“是裝備,叫做時間之戒。這個裝備可以回溯很長的時間,但不會影響正常的時間線。”
少女放下酒杯:“金級的裝備,做這個也算物盡其用。但願不要被【神靈】利用了。”
我伸出手,想要坐起來。她扶住我,我的意識卻一點點下墜……直到緩緩靠在了她的肩膀上。
她的髮絲飄蕩在我的眼睫上,伴隨着一股檸檬香。
最後,我聽到她的聲音。
“還真是……一杯倒啊。”
然後她很輕地摟住我的肩膀,低聲在我耳邊說:
“我們會贏嗎?”
……
漫長的寂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