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 意外發現(1)
清雅院內,上官氏沐浴完畢,出淨房時就發現屋子裡空無一人,她眸色一深,喚道:“誰值夜?”
一名模樣清秀的小丫鬟打了簾子進來,垂首恭順道:“回夫人的話,是奴婢,奴婢叫蓮藕。”
上官氏沉聲道:“王爺呢?什麼時候走的?”
蓮藕聽出了上官氏語調裡的不悅,又將身子福低了些:“您進去洗漱時王爺就走了,王爺說您這些天累到了,囑咐您好生歇息,他明天再來看您。”
上官氏的眼底暮然閃過一道森寒的冷光,卻很快恢復了往日溫和:“是啊,我的確不宜侍寢,王爺有心了。”
蓮藕不敢接話。這時,德福家的敲響了外邊兒的房門。上官氏眼神一閃,命蓮藕去抱廈歇息,夜間不必過來伺候,蓮藕樂得自在,收拾一番後便去往了抱廈。須臾,德福家的領了一名姿容豔麗的丫鬟進屋:“夫人,墨荷院的事兒奴婢打聽了,真沒發現任何異常,您要是不信,可以問她。”
上官氏溫和一笑,如三月春風拂面,暖人心扉:“你叫什麼名字?我昨兒去墨荷院怎麼沒看見你?”
“回夫人的話,奴婢不常在內屋走動,所以夫人沒見到奴婢,奴婢叫白梅。”
三日時間如白駒過隙,很快便到了弘哥兒和湲姐兒的洗三宴,尚書府、姚家、冷家、肅成侯府都收到了請帖。午飯過後,羅媽媽親自主持了洗三儀式。但由於諸葛家與大周的信仰不同,是以,細節的安排上也大相徑庭。
紫藤院的產房外廳設了香案,本該供奉碧霞元君、瓊霄娘娘、雲霄娘娘、催生娘娘、送子娘娘、豆疹娘娘、眼光娘娘等十三位神像。可喀什慶只信奉女媧娘娘,因此,香案中央擺的是一尊白玉雕刻的人身蛇尾女媧神像;兩旁的香爐裡盛着小米,當香灰插香用;蠟扦上插一對特質的羊油小紅燭,下邊壓着黃錢、元寶、千張等全份敬神錢糧;臥室的炕頭供的也不是炕公、炕母,而是女媧座下的兩名弟子,白矖和騰蛇。
冷幽茹是佛教徒,沒參與喀什慶禮節的洗三,而是由老太君領着水玲瓏參拜了女媧神像,羅媽媽只管賺錢,哪怕拜的是隻烏龜她也沒什麼意見!
幾人叩拜完畢,羅媽媽正式開始了洗三儀式。先是王府的成員依尊卑長幼帶頭往盆裡添一小勺清水,再放一些錢幣,謂之“添盆”。王府的人添完,便輪到前來觀禮的親戚了。
冷夫人投了一對沉甸甸的金元寶,和藹地道:“願弘哥兒、湲姐兒財運滾滾。”
姚大夫人添了兩個紅寶石金項圈,笑語晏晏道:“弘哥兒、湲姐兒洪福齊天!”
大公主放了一包荔枝、紅棗、花生:“弘哥兒、湲姐兒健康成長!”
諸葛汐嘴角一抽,小氣鬼!其他人也紛紛放了自己的禮物。添盆完畢,羅媽媽拿起棒槌往盆裡一攪,唸了些吉祥話,接下來便是給兩位孩子洗澡了,三天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哥兒和姐兒的臉都張開了些,彷彿沒之前看的那麼弱小。洗澡時,弘哥兒和湲姐兒都哭得厲害,主要是不大習慣羅媽媽粗糲的爪子,水玲瓏的手多嫩啊,羅媽媽的與之相比完全不在一個檔次。但嬰孩哭非但不忌諱,反而寓意吉祥,謂之“響盆”。
洗完,羅媽媽用艾葉球兒點着,以生薑片作託,放在弘哥兒和湲姐兒腦門上,象徵性地炙了炙,再給他倆梳頭打扮。水玲瓏開心地看羅媽媽搗騰,眼底全是欣喜的笑意。倒是諸葛鈺沒見過這等架勢,看着小小兒子和女兒在羅媽媽手裡翻來翻去,緊張得連大氣都不敢出一下,想着,她要是敢摔了他寶貝,他就把她丟進河裡餵魚!
羅媽媽給孩子們洗三完,累得滿頭大汗,老太君見她動作嫺熟,非常喜歡,賞了一個大紅包,全是金裸子。羅媽媽歡歡喜喜地謝過,總算沒白出這麼大的力,給旁人洗三她可沒這麼賣命的。
洗三儀式結束時下午過了大半,諸葛流雲與諸葛鈺去前廳會見男賓,女眷們則留下與水玲瓏攀談了起來。
屋子裡擺了一圈椅子,老太君坐主位,冷夫人和姚大夫人分別坐在左下首處和右下首處,甄氏挨着冷夫人,身邊是喬慧;甄氏對面則是諸葛汐和馮晏穎。
甄氏今日的行頭非常出挑,一件秋香色水印妝花緞做的琵琶襟束腰羅裙,典雅別緻、清麗脫俗,裙裾和袖口有着十分特別的圖騰,看着熟悉,卻又叫不上來名字。
姚大夫人就笑道:“這料子好看,我好似沒見過。”
甄氏難掩得意地笑了,語氣卻很是謙和:“哪裡比得上你身上一寸一金的蜀錦?”
老太君一般不太在意人的衣裳,輕輕地瞟了一眼,不知道爲什麼,總感覺不大舒服。
水玲瓏瞟了甄氏一眼,很快,目光又落在了冷夫人身上,當初冷薇枉死,冷家竟沒有追究姚家的責任。按理說,一個如花似玉的女兒垂死前變成了一名滿身褶皺的老嫗,就算不是姚家害的,可姚家沒能及時發現也難辭其咎。這些倒也罷了,冷家和姚家居然都沒查出幕後真兇,到底是冷幽茹處理得太乾淨,還是他們沒那份能力?
姚大夫人對甄氏笑盈盈地道:“哎喲!你快別謙虛了,你這種料子放眼京城怕是也找不到幾匹,照我說啊,咱們這個年齡還能把秋香色穿得這麼美豔的,除了你我還真沒找出第二個!”說這話時,有意無意地掃過冷夫人的裙子,它是秋香色的!
冷夫人的素手一握,脣角的笑染了一絲冷意:“是啊,我就穿不出二夫人這種韻味兒來!”順帶着,連甄氏也一併厭惡上了!
甄氏聽了姚大夫人的第一句誇讚還挺開心的,聽了第二句就感覺到不對勁兒了,合着她稱讚她是假,拿她做筏子擠兌冷夫人是真啊。惱火!
老太君微微一嘆,看向水玲瓏問道:“哥兒吃得多不多?夜裡吃幾次?”
水玲瓏露出一抹溫柔的笑意:“夜裡三、四次的樣子。”
冷幽茹打了簾子進來,就聽到水玲瓏說的“三、四”次,眉頭頓時一皺:“到底是三次還是四次?”
“回母妃的話,有時候三次,有時候四次。”
“什麼時候三次?什麼時候四次?”冷幽茹抑制不住地追問。
水玲瓏扶額,這女人對數理精準性的要求是不是太嚴苛了?彷彿不弄明白她就抓心撓肺似的。水玲瓏的瞳仁動了動,將幾天的奶量一一說來:“昨晚三次,前晚四次。”
“嗯。”冷幽茹舒心一嘆,爾後行至炕頭,在老太君身邊坐了下來。先前衆人尚且覺得甄氏美豔,而今看了冷幽茹方覺得甄氏之容貌實在太俗!
諸葛汐垂眸看着杯子裡的茶葉,冷薇與姚成的一夜風流,她一輩子也無法從心裡抹除,因爲天天有個酷似冷薇的蕙姐兒提醒着她,冷薇曾經享用了她的丈夫!
冷幽茹倪了諸葛汐一眼,面無表情地移開視線,在看清甄氏的裙衫時神色就是一僵:“你怎麼會穿這身衣裳?”
這身衣裳不好看麼?甄氏忍住心底的不自信,皮笑肉不笑地道:“是太豔麗了些,我這不是想着弘哥兒和湲姐兒洗三,是大喜日子嗎?就應景地換了這身行頭…”講到最後,話音漸漸弱不可聞。
冷幽茹搖了搖頭,看向甄氏裙裾和袖口上一個又一個的圖騰,目光微凝:“你改信佛教了?”
佛…佛教?甄氏瞠目結舌!
水玲瓏低頭喝茶,微微地笑了。
“我…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大嫂?我怎麼改信佛教了?”甄氏木訥地問。
冷幽茹翻開袖口,露出一截白色中衣的袖子,上面用銀線繡了一個卐:“佛教標誌。”
老太君怒不可遏,當即甩袖離開了原地!
水玲瓏淡淡地勾了勾脣角,信奉佛祖意味着背叛了他們的民族信仰。在喀什慶,異教徒輕則被趕走,重則被打死,冷幽茹成爲佛教徒也是返京之後的事。諸葛流雲等人容忍她,一是受大環境影響,二十愧疚琰兒的死,三是冷幽茹的骨子裡又沒流着喀什慶的血。甄氏不同了,這個在神廟面前立誓一輩子做女媧信徒的人,突然之間穿上了有佛教標誌的衣裳,這回,不死也要脫層皮了。
“那個…家裡幾個孩子鬧騰得厲害,我得先回了,小汐,我們走。”姚大夫人果決置身事外,也不許嫁出去的女兒再幹涉孃家的庶務。
冷夫人也站起身,朝冷幽茹笑道:“家裡有點事兒,改天再來看你。孃的生日,你和王爺別忘了回,娘可是爲了你們才答應搬出佛堂吃頓熱鬧飯的。”
冷幽茹的睫羽顫了顫,淡淡地點了點頭:“我知道了。”
“娘!娘你相信我啊!我真不知情!我不是故意的!”天安居老太君的臥房,甄氏撲通跪在地上,一臉惶然地哭求。
不知者無罪這句話其實是不靠譜的,哪怕到了律法上也是站不住腳的,比如一個人不小心將另一人撞入山崖而導致對方橫死,律法不會因爲他的無心便將判他無罪。生活亦是如此,你身爲女媧信徒,卻穿了佛教衣服,還是當着那麼多人的面被拆穿,傳出去,外人怎麼看待喀什慶?怎麼看待女媧的子民?這簡直是太挑戰喀什慶的民族團結和崇高信仰了!
老太君氣得面色發青,指着甄氏的胳膊都在顫抖:“你…你…甄明嵐,你…你太令我失望了!你是喀什慶的恥辱!”
“不是的…不是的啊,娘!我真不認得它啊!我不知道什麼佛教標誌!我連大嫂的佛堂都沒進去過…我是無辜的,娘!你相信我啊…”甄氏哭得淚如雨下。
人在氣頭上,什麼都會往壞處想,若在旁的時候甄氏與她講這些,老太君不會不信,畢竟就算尋常的大周子民,經常相邀去寺廟求籤拜佛也不一定認得佛教標誌。一屋子人,除了冷幽茹,誰認識?可老太君這回是氣昏頭了:“無辜無辜!你都來大周多久了,還覺得自己很無辜?你是不是覺得自己再也回不了喀什慶了,所以改信假神了?不可饒恕!”
甄氏的頭搖頭像撥浪鼓似的:“娘!我沒有!這件衣服是董佳琳給我做的,我覺得好看,便一時糊塗穿上了!”
“好看?”老太君陡然拔高了音量,“你居然認爲佛教標示好看?一個虔誠的信徒怎麼可能覺得它教標誌好看?我第一眼看到它就膈應得慌!你不虔誠!所以天神纔沒指引你!你…你真是太令人失望了!”
這時,水玲瓏、諸葛流雲、安郡王和喬慧步入了房間,冷幽茹懶得湊熱鬧,諸葛鈺則留在前廳招呼客人。甄氏看見諸葛流雲就像看見溺水時的救命稻草一般,撲倒了他腳邊:“大哥!大哥我不是故意的!董佳琳送了我衣裳,我沒多想就穿了!我…我只是不忍拂逆了她的一片孝心!這才…”
“不忍拂逆她的孝心,所以寧願背棄自己的信仰?這種衣服能隨便穿嗎?”諸葛流雲毫不留情地打斷她的話!
甄氏狠狠呆住,連王爺也不信她了,怎麼會這樣?老太君理不清思路情有可原,可王爺理智聰慧,應當想得到她是無意的,爲何…爲何不原諒她?她又看向了自己的兒子:“銘兒!銘兒你是相信孃的,對不對?”
安郡王心有不忍,走到甄氏身邊打算跪下替她求情,卻被老太君一把扯到炕頭坐下。“別帶壞了我的孫兒!”老太君疾言厲色的一喝,將安郡王求情的話生生壓回了肚子裡!安郡王反握住老太君的手,眼底露出了哀求之色。
如果沒當着那麼多人的面被識破,老太君或許會考慮從輕發落,但只要一想到喀什慶的王妾穿着佛教的衣服招搖過市、不知羞恥,老太君就氣不打一處來!老太君氣呼呼地撇過臉,忽略了孫兒的哀求:“按照族規,背棄信仰者該如何處置?”
“鞭笞至死!”諸葛流雲聲若寒潭地道。
“啊——”甄氏幾乎嚇得魂飛魄散,“王爺饒命啊!王爺饒命!我真不是故意的!”
喬慧跪在了甄氏旁邊,含淚望向老太君:“奶奶!您繞了娘吧!她肯定不是故意的!這種標誌我也不認得,我從七歲就跟我娘去廟裡上香拜佛,我…我從來都沒注意過什麼標誌!還有,我們家裡擺了老多觀音像了,如來佛祖的也有,可…可我沒見過佛教標誌!這種料子時下正流行,大街上許多人穿的!娘她…只是一時興起,打扮一番罷了!”
安郡王也撲通跪在了地上:“奶奶,大伯!請你們念在我娘無知犯錯的份兒上,從輕發落!如若不然,請讓我代我娘受罰!”
父代子過,夫代妻過,子代長輩之錯,在喀什慶的族規中是被允許的。但安郡王如今是朝廷命官,真要把他打死,皇帝那兒怎麼交代?諸葛流雲冷沉的目光自安郡王和喬慧的頭頂一掃而過:“鞭笞五十!”
五十下,挨不捱得過看甄氏自己的了。水玲瓏以餘光瞟了瞟諸葛流雲,不知爲何,她隱約覺得王爺有點兒…故意爭對甄氏!衣服是董佳琳送的,怎麼也得先問問董佳琳存了什麼心思,當真無辜還是刻意爲之。按照她原先的計劃,這只是第一步,還有第二步棋甄氏才能落網,可王爺的態度直接加速了甄氏的“滅亡”,就不知甄氏到底造了什麼孽。
“啊?不是吧,白梅!你不是說那天的話得爛在肚子裡嗎?你怎麼能告訴德福家的,還告訴了夫人?”白菊一是驚訝白梅說話不算話,二是驚訝府裡新來的女人竟然是世子爺的生母!天啦!王妃是續絃?要不要這麼驚悚?
白梅剝了一顆荔枝放入嘴裡,便嚼便含糊不清道:“我是讓你爛在肚子裡,又沒說我自己!”
“你…”白菊不悅地瞪了她一眼,“耍賴!”
白梅吐出荔枝核兒,又拿起一顆,這回卻是剝給了白菊:“你這性子吧,容易被人當了槍使,一個弄不好,稟報消息成了蓄意挑撥。我就不會,我曉得分寸,且能好生利用一番!”
白菊張嘴吃下她送來的荔枝:“你怎麼利用的?”
白梅喜歡白菊的原因就在於這丫頭老實,又比她差,且打心眼兒裡崇拜她,這種做人偶像的感覺好極了!所以,她都會一直護着白菊,嗯,怎麼說呢?就像護着一隻寵物一樣。白梅主動伸出手接住白菊吐出來的荔枝核兒,丟進了垃圾簍。
白菊看她這麼憐惜自己,忽而有些過意不去:“對不起啊,我剛剛太沖動了,你別往心裡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