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欄玉砌的殿宇高低錯落,被紅牆包圍着,幾株杏花樹從紅牆內冒出頭來,雨水後,泥土含香,白青洛與白墨行過艾青石路,朝着御書房走去。
一路上,沒少見到匆忙走過的宮人,個個步伐迫切,白墨邊走邊問道:“皇叔,你這次怎麼這般糊塗?私自離宮,這不是給皇兄把柄,治你的罪嗎?”剛毅的面容隱帶幾分憂色,如今,朝堂之上,他已附庸皇叔,丞相也因皇嫂的關係,與皇叔交好,看在皇兄眼中,他們幾個早已是眼中釘,肉中刺,巴不得多尋些把柄,好將他們一併拉下馬來。
即便知道白青洛定有他的理由,可白墨依舊免不了擔憂,總覺得這事,白青洛做得衝動、魯莽了些。
隨浪與逐月尾隨在兩人身後,始終與他們隔着一米開外的距離,不遠不近。
白青洛深幽的眼眸緩緩掃過白墨,嘴角扯出一抹冷笑:“若連我的女人出事,我還要多般顧忌,那我還要這權傾天下來做什麼?”他從暗處走到明處,爲的,只不過是想要給莫筱苒撐起一片天,曾經,他圖的是天下,謀的是統一,可現在……
眸子裡劃過絲絲無奈,他一心一意想要的,只不過是給她一片足以飛翔的天空,以前不明白,爲何會有君王愛美人不愛江山,可如今,白青洛卻懂了,若空有權勢,卻無可相伴之人,要這天下來,豈不是寂寞了些?
白墨怔忡的看着身旁的男子,人還是以前那個人,可爲何他總覺得皇叔變了很多?“可皇兄那兒……”
“無須擔心,”白青洛抿脣一笑,眼底有暗光涌動,“我此番回京,還有一事需要你幫襯。”
“皇叔請說。”白墨恭敬的問道,靜候白青洛後言。
“待會兒見着子旭,你且記得,一定要站在我這邊,此番藍羽國野心勃勃,決不可再姑息,我們必須要先下手爲強!不可放任他們坐大。”白青洛冷聲說道,卻把白墨嚇了一跳,他驀地瞪大眼睛:“皇叔此話是什麼意思?難不成你想出兵?”
皇叔可是瘋了?三國如今鼎足而立,比起藍羽,東耀的兵力實在是太過薄弱,貿然出兵,只怕會出師未捷身先死啊。
白青洛扯了扯袖口,傲然一笑:“本王打的就是這個主意,藍羽既然敢在暗中動手,我東耀也不是軟柿子。”
“皇叔,”白墨眉頭暗暗一皺,“你究竟是爲了東耀,還是爲了……她?”
此時出兵藍羽,絕對不是最好的時機,藍羽國究竟做了什麼,竟能讓皇叔憤怒至此?竟不惜奏請皇兄請旨出兵?
“你只管照我的話去做。”白青洛沒有多餘的解釋,他的女人受傷,難道他還要放任藍羽繼續造次嗎?五指微微一緊,眉梢冷峭,彷彿結了一層冰霜,“當年,我既能帶着數萬兵馬擊退他十萬大軍,今日,我也能讓他藍羽,爲他們的所作所爲付出代價!”
話鏗鏘有力,帶着一股子不容置疑的堅決,白墨眼睜睜看着白青洛轉身離去,本想再多勸幾句,可一想到皇叔方纔的表情,話到了舌尖,又給嚥了回去,既然皇叔有此打算,只怕心裡早有了萬全之策,皇叔絕不會拿江山社稷來做賭注。
他面上苦笑一聲,莫筱苒……
皇叔只怕是愛慘了她吧。
搖了搖頭,將心底的複雜情緒全數壓下,尾隨着白青洛的步伐,趕赴御書房,還未走近,便看見李泉立在石階上,翹首張望,後方,御書房內外,門房緊閉,一列禁衛軍把守着四周,紅漆長廊上,空無一人,花園中,百花盛開爭奇鬥豔,垂柳在風中搖曳。
白青洛擡腳走上石階,沒讓李泉代爲通報,一把將房門推開,白子旭原本正埋首龍案上批閱奏摺,被着哐噹一聲巨響給嚇了一跳,慌忙擡頭,便看見,絢爛的金色陽光中,白青洛如同神祗般,靜靜立在屋外,身影峻拔,墨色衣袍在風中撲撲作響,三千青絲高束於羽冠中,只餘下兩戳,從額頭上兩分而下,端的是冷氣逼人,而又貴不可言。
扔下手中的御筆,他急忙起身,嘴角彎起一抹溫柔的弧度:“皇叔終於回來了。”面上雖笑得如沐春風,可眼眸中,卻毫無絲毫笑意,只有一片陰冷。
白青洛穩步走入房中,波瀾不驚的眸子望向白子旭,抱拳行禮,動作灑脫,卻不失禮數,“拜見皇上。”
“皇叔何需多禮?快快請起。”白子旭擡手在空中虛擡了一把,如今白青洛在朝堂勢力根深蒂固,他哪裡敢當衆得罪他?還不是將他看做佛祖,給供奉起來。
白墨也隨着走進屋子,行禮後,與白青洛一左一右坐於下首的花梨木椅上,李泉急忙奉茶,隨後忙恭敬的退下,將殿門吱嘎一聲合上,把整個御書房交予這叔侄三人。
白子旭穩坐在龍椅上,面露春風般醉人的清淺笑容,俊美的容顏此刻,看上去愈發溫文儒雅。
“皇叔爲何突然離開京師?可是出了什麼意外?”白子旭柔聲問道,只是眼底的陰霾,卻是極爲陰沉的。
白青洛微微挑起眉梢,緩緩點了點頭:“不錯,我接到消息,藍羽國士兵秘密潛入邊境城鎮,在城池中利用百姓試藥,數千名百姓在幾日內,染上疾病,內臟全數腐爛致死,而藍羽國也妄想將這種藥投用到戰場上,他們狼子野心,皇上,本王請旨,出兵藍羽國,你以爲如何?”
白青洛可不是來和白子旭談天說地的,懶得同他廢話,直接奔入主題,白墨在一旁嚇得夠嗆,暗暗掃了白青洛一眼,心中腹誹,這皇叔說話還真夠直白的,半點寒暄也沒有,他搖了搖頭,見白子旭面色有片刻的呆滯,急忙道:“皇兄,皇叔所言有理,多年來,藍羽國屢次在邊境挑釁,若我們再補出兵給他們一個教訓,只怕會讓人誤以爲,東耀軟弱好欺,到那時,藍羽與軒轅一旦聯手,我東耀必將腹背受敵。”話雖如此,可若非白青洛出面請旨,白墨絕不會贊同攻打藍羽。
白子旭錯愕的看向下方不知何時統一了戰線的二人,嘴脣一張一合,竟是一句話也吐不出來,他何曾想到白青洛此番回來,爲的竟是向自己請旨出兵!而白墨,竟也贊同這個決定,他們可知,一旦這道聖旨下達,兩國必將狼煙四起啊。
“皇叔,會不會太魯莽了?”白子旭緩和了一下語氣,柔聲問道,企圖讓白青洛放棄這個滑稽的想法。
白青洛冷哼一聲,將手中茶盞擱到一旁的矮几上,咚地一聲碎響,可落在白子旭耳中,卻如同驚雷,讓他心尖顫動。
“太魯莽?”白青洛微微扯動着嘴角,劃開一抹冰冷的弧度,眼眸更是深沉無光,似望不到盡頭的深淵:“本王倒是覺得,東耀沉寂了太久,早就該反手一擊了!”
白子旭面上的笑容驀地一僵,“皇叔,爲何會突然有此想法?”
“只因藍羽欺人太甚!”白青洛冷聲說道,眉宇間透着絲絲殺意,彷彿與藍羽有着深仇大恨一般,若他們未曾傷害到莫筱苒,未曾讓她痛苦至此,或許,白青洛還會留他們一條活路!可偏偏,天堂有路不走,地獄無門他們非要闖,白青洛又怎會姑息?
“此言何意?”白子旭沉聲問道,難不成藍羽果真在暗地裡做了什麼小動作?惹怒了皇叔?他急忙看向白墨,企圖從他的臉上看出些什麼,可這事,白青洛是半點口風也沒泄露出去,白墨怎會知道,他如今也是一頭霧水。
“隨浪。”白青洛沉聲一喚,隨浪聞言立即從外疾步走了進來,跪地請安。
“奴才在。”
“你將一切一五一十告知皇上,半點也不得隱瞞。”白青洛吩咐道。
“是,”隨浪當即點頭,從他尾隨莫筱苒離開皇城說起。
白子旭越聽,臉色越發陰沉,嘴角的笑也慢慢消失,他千算萬算沒有算到,皇叔竟會爲了一個女子,擅離皇城,率領隱衛絞殺藍羽國五千於衆士兵,不僅如此,似乎還要爲莫筱苒討回公道。
身爲帝王,他如何聽不出白青洛話裡的含義?藍羽國雖然在暗中的所作所爲可惡至極,可絕對不是能引起兩國交戰的導火線,只怕皇叔請旨出兵,絕大部分,是爲了給莫筱苒出一口氣吧?
白子旭冷笑一聲,“皇叔,侄子大逆不道有一個問題想要詢問皇叔。”
白青洛微微頷首:“你說。”
即便是面對着一國帝王,白青洛的面上也難看到絲毫的恭敬與謙卑。
白子旭五指一緊,握着龍椅扶手的手幾乎泛白,他咬着牙,一字一字緩慢啓口:“皇叔究竟是因爲什麼,向朕請旨出兵藍羽?”話語微微一頓,對上白青洛危險的目光,他只覺得背脊一寒,一股寒氣噌地從腳底板竄上頭皮,可白子旭沒有退縮,依舊挺直背脊,固執的望向白青洛:“是因爲藍羽暗地在城中試藥,還是爲了一個不值一提的女子?皇叔,請爲侄子解惑!”
眼看着白子旭與白青洛之間的氣氛變得凝重,白墨也不由得皺起了眉頭,剛要出聲爲白青洛辯解幾句,誰料,他竟驀地站起身來,峻拔的身姿,如同神祗般,孤立在御書房內,背脊筆直如松竹,就這麼靜靜的看向白子旭,沉默了許久,纔出聲道:“皇上,請下旨。”
雖然用了個請字,但他的口氣,他的態度,卻極爲強硬!
白子旭心頭咯吱一下,咬牙問道:“若朕不下旨……”
“本王相信,皇上不會傻到這種地步,你說對嗎?”白青洛輕輕扯了扯嘴角,眼底已是一片寒霜遍佈,攻打藍羽,勢在必行!絕非白子旭說不肯,就不肯的,他如今乃是大將軍王,手中又握有天下錢財,若白子旭當真冥頑不靈,白青洛不介意,自己領兵出發。
被人逼迫到如此境地,白子旭還是頭一回!以前,他雖視白墨爲眼中釘,可至少白墨忠心於他,從未有過二心,而眼前這白青洛呢?不僅位高權重,而且還強勢霸道!絲毫未曾將他這個皇帝放在眼中!
放肆,簡直是放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