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夏氏景昀,忠義比於先賢,才智不讓往聖。略定雨燕,功成疆域之安;謀開新政,績顯府庫之盈。夙夜星馳,救太后於危急;臨危不亂,定朝堂之風波。進靈丹而救天子之命,獻妙法而穩帝王之體。立功殊重,當有厚賞。特封定國公,世襲罔替,食邑五千戶,賜皇莊一座.】
翌日的朝堂之上,王德當着羣臣緩緩念出這份昨日與夏景昀商議過後的聖旨,在場的所有朝臣都沒有任何驚訝。
當初陛下遇刺,太后遭襲,萬文弼和嚴頌文逼宮,意圖擁立成王,局勢已經到了那等危難之際,多虧了夏相千里奔襲趕回來,在千鈞一髮之際救下太后,而後又穩固朝堂,方有了如今之局面。
別說封公爵,甚至有人想過,太后娘娘會不會直接賜個王爵。
大夏雙璧,姜玉虎都封了王,夏景昀封個王也完全合情合理不是。
好在太后娘娘還是穩了一手,也不知道是擔心夏相威權太盛,崛起太快而遭天妒,還是害怕今後封無可封。
不過,那【世襲罔替】四個字,卻同樣將太后的偏愛和信重,彰顯得淋漓盡致。
總而言之,夏景昀此番封賞,朝野之間幾乎沒有任何異議,甚至許多人都沒有太多情緒上的波動,因爲那本就是人家應得的。
但是,當王德拿出另一份聖旨,將另一個人的封賞念出來之後,衆人的心頭,卻有些忍不住波瀾萬千了。
【陳氏富貴,忠勇可嘉,履立殊勳。撥亂反正之時,護駕於危難;逆賊逞兇之際,誅惡於當場。更兼常山郡大捷守城有功,特封寧都縣侯,加雲麾將軍,任禁軍副統領,食邑五百戶,賜皇莊一座,玉腰帶一條.】
看着那個憨厚如莊稼漢一般的高大男人叩頭謝恩的身影,滿殿羣臣雖然沒有異議,但卻充滿了感慨。
一個護衛,竟然封侯了!
而且還讓人挑不出毛病,心服口服!
這讓他們這些皓首窮經,汲汲營營的朝官,找誰說理去?
人這一輩子,跟對人,真他孃的重要啊!
散朝之後,好些人不敢圍着夏景昀,便只是朝着他拱手道賀之後都去圍着陳富貴一頓拉關係。
等陳富貴好不容易擺脫了這些一拳就能撂倒一個的人,許下了一場場的飯局之約後,才略帶狼狽地來到了馬車旁。
瞧見夏景昀已經等在馬車旁,他作勢就要準備駕車。
看着陳富貴又要當起車伕,夏景昀笑着道:“陳大哥,你如今是侯爺了,又是正經的雲麾將軍,禁軍副統領,再爲我駕車,說不過去了。”
陳富貴連忙道:“公子,自家人知自家事,我能有今日,全拜公子所賜,哪怕爲公子趕一輩子車,我也願意!”
“你的心意我自然是懂的,但是朝廷自有章法,百官史書也有議論,斷不能再如此行事了。”
陳富貴也不是啥也不懂的二愣子,當即也明白了夏景昀的話。
夏景昀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那我也索性不坐車了,陪我走走吧。”
陳富貴嗯了一聲,和夏景昀一起朝外走去。
至於馬車什麼的自然不用擔心,別說自有隨行護衛幫忙弄回去,就算是扔在這兒,掛着相府牌子的馬車也不會有任何人敢覬覦。
“禁宮的擔子,未來是要落在你頭上的。”
穿過熙熙攘攘的主街,拐進了安靜些的街道後,夏景昀緩緩開口,“此番先是讓你當副統領,就是要讓你先熟悉一下各處流程,以及宮城佈局,和一些護衛禁宮的規矩。新的統領是以前商至誠的副手,你有不懂,儘可問他。”
陳富貴鄭重點頭,“公子放心,我定不負你和太后娘娘的期望。”
“嶽平武也該調回來了,楊映輝年紀也不小,看看他的意思,未來想怎麼走吧。總之今後的京師防衛,就是你和嶽平武商量着來,你心裡有個數。”
“嗯,好。”
“至於我的防衛你不用擔心,昨日我去師父府上看了,當初選送過去那批苗子已經調教得不錯了,我在京師又不遠行,無礙的。”
“說起來,我也得去給恩師報個喜。”
夏景昀聞言笑了笑,“不急,過兩日的吧。”
陳富貴環顧了一下週遭,“公子,咱們這是要去哪兒啊?”
夏景昀朝前面揚了揚下巴,“快了,就在前面。”
很快,二人在一處大宅前停步,夏景昀扭頭對陳富貴道:“你覺得這棟宅子如何?”
陳富貴擡頭望了一圈,“挺氣派的,應該是哪位朝中大員所住,但怎麼又沒掛匾額呢?”
夏景昀微微一笑,“因爲御賜寧都侯府的匾額還沒做好啊!”
出身於泗水州建寧郡寧都縣的陳富貴下意識點頭,旋即一愣,寧都侯?那不是我嗎?
夏景昀看着陳富貴的表情,就明白他已經猜到了,笑着道:“如今你已是侯爺了,人情往來,怎麼少得了,總在我府上住着也多有不便,我便自作主張,讓阿璃給你在京中物色了這處宅子,雖然不算特別大,但也勉強夠用,陳大哥不要覺得寒酸纔是。”
夏景昀話是如此說,但對他了解甚多的陳富貴怎會當真。
身爲大夏首富嫡孫女的秦璃親自選的宅子,又怎麼可能差了。
陳富貴連忙道:“公子,我孤身一人,有個小院子住着就已經足夠了,哪兒用得上這麼大的宅子。”
夏景昀看了他一眼,笑容玩味,“怎麼就是你一個人了?”
他走向府門,伸手將其推開。
跟在身後的陳富貴擡眼望去,整個人陡然愣住。
只見他的老父老母,髮妻,稚兒,正站在門口的院中,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爹!”
正值八九歲的孩子瞧見將近兩年未見的父親,被母親輕輕推了推,在片刻的遲疑過後,還是拗不過父子親情,歡呼着跑了上來。
陳富貴一把將他抱起,舉在臂膀之中,而後看着自己的妻子。
因爲大夏民風相對較爲開放,沒有什麼森嚴的禮教束縛,在中京城,他曾見過不少的名流貴婦,千金小姐,甚至因爲自家公子在青樓的頂級名聲,以前沒成親的時候,花魁也見了不少,但在他質樸的心底,依舊只愛着這個在一無所有時陪着他的像貌平凡的女人。
陪着他在田間地頭勞作,爲他遞上一碗涼茶,幾個窩頭;
陪着他練武,爲他敷藥,幫他將家裡收拾得井井有條;
而當自己接到師父的請求,猶豫再三之際,也是她替他做了決定,支持他去回饋師恩,拼搏事業,並且幫他孝順雙親、幫他養育幼子。
受夏景昀影響頗深的他情難自已,一把將妻子抱進了懷中。
沒經歷過這等陣仗的婦人登時人都傻了,連忙提醒他夏相還在呢,陳富貴卻只是在她耳畔輕輕說了一句,“這兩年,苦了你了。”
淚水便止不住地從婦人的眼中滾落,她的身子也漸漸柔軟了下來,在男人堅實的臂膀中放肆地發泄着這兩年多的辛酸、憂懼和盼望。
等安撫好了妻兒,陳富貴又拜了父母,而後直接拎着兒子到了在一旁默默旁觀的夏景昀身前,對兒子道:“跪下!磕頭!”
夏景昀連忙攔住,“陳大哥,你這是作甚!”
“公子,你別攔着。”說着陳富貴又對兒子道:“記住了,咱們老陳家,能有今日,全是公子和陛下、太后的恩賞!同時,這就是你未來的恩師,你能從公子身上學到半分本事,我老陳家祖墳就冒青煙了!你若敢對公子有半分忤逆,我打斷你的腿!記住了沒!”
山野少年哪兒經歷過這個陣仗,實誠地把頭磕得邦邦響,夏景昀趕緊不由分說地扶起來,揉了揉小男孩有些微微發紅的額頭,溫聲道:“別怕,你爹是嚇你的。待安定了,讓你爹帶着你來我府上,我們再慢慢分說。”
說完他也看着陳富貴,“你也是,初來乍到的,這麼嚇唬孩子幹什麼!”
陳富貴環視一圈宅子和久違的親眷,抹了把眼睛,“公子,您的大恩大德,小人絕不敢有半分忘卻!”
夏景昀擺了擺手,“這都是你應得的,若沒有你,我說不定早就死在哪個地方了,豈有今日。”
他也沒再過多糾纏此事,笑着道:“嫂子,你們這幾日旅途奔波,都辛苦了。好生歇息,我也從府上調了些僕役來,你們儘管使喚,待你們熟悉了京中情況之後,再慢慢更換。”
又是一番客套之後,夏景昀出了府門,而建寧侯府的馬車已經在門口候着了。
目送着夏景昀走遠,陳富貴把着兒子的肩膀,“兒子,別管你今後走到什麼位置,永遠要記得,沒有他就沒有我們陳家如今的一切。”
他的兒子雖然不懂,但聽了父親鄭重的話,也同樣鄭重地嗯了一聲。
陳富貴旋即又道:“我跟你說這個作甚,你再活幾輩子加起來也沒人家現在那本事。我真是多餘操那個心。”
懵懵懂懂地小孩子懵懵懂懂地聽着,並不知道他父親爲他鋪就的是怎樣一條他在山溝裡做夢都不敢想象的青雲之路。
隨着夏景昀封公,陳富貴封侯,從玄狐謀事開始一直動盪到現在的朝堂,終於有了幾分風平浪靜的氣象。
不久之後,西域的消息傳來,靖王姜玉虎一日收七國,而後又與北樑一起啃下樓嵐古國,雙方合兵,一路向西,中京城中,一片歡聲笑語。
既爲了開疆拓土之功而歡喜,也爲了南北紛爭有了幾分落幕跡象而高興。
等從廣陵州的鯉魚港傳回南洋沃土真實存在並且廣袤而富饒的消息,整個京師徹底沸騰了。
早就被議論得沸沸揚揚開商移民之事,徹底成了街頭巷尾議論聲中的主角。
而被夏景昀刻意壓制到了現在的,大夏世家一成份額的分配之法,也在這一刻終於出爐。
這一成份額被夏景昀分成了等額的一百份,每一份都有蓋着朝廷和戶部大印的文書。
而獲取之法也很簡單,兩個字:拍賣。
曾經見識過夏景昀是如何把五面鏡子賣出十幾萬兩的京中權貴,以及那些聰明的大族之人,都在瞬間明白了夏景昀和朝廷的算計。
但即使知道去了就是當肥羊被宰,可在如今形勢一片大好之際,誰又會願意放棄那一份有可能翻無數倍的份額呢?
誰又會有那個定力去拒絕一場整個帝國高層的集體狂歡呢?
於是,三日之後,在新成立的,還未掛上匾額的商號臨時辦公場所外,各家大族的馬車將面前的街道圍了個水泄不通。
一萬兩的銀子的保證金,眼睛都不眨一下直接就交了!
因爲限定了每一家最多隻能購買五份,所以也給了許多實力稍次一些的家族想法,一家能力不夠,那就幾家合股,一起去搏一份,怎麼說也是子孫後代的一份保障,更是向皇權靠攏的一顆赤誠之心!
那一日,根據後來升任戶部尚書的拍賣會主持者,時任戶部侍郎關河鄉的說法:
原本他對新政的革新方向並不是十分認同的。
但是當最後,他看到賬面上統計拍賣總收入那個駭人的數字之後,他便徹底認同了夏相的理念。
這幫大族,不治是不行了!
整整一千二百八十七萬兩啊!
摺合每一份邁出了十二萬兩!
相當於大夏朝廷一年摺合起來的財政收入的一半多了。
而且,看着這幫人,還猶有餘力,很是輕鬆的樣子!
你說說,這幫大族是不是該好好收拾收拾?
交給朝廷的錢,自然是要真金白銀。許多人都以爲夏景昀會讓這些大族可以用田產或者古玩玉器等折算,趁機將田產收回來,但他卻並沒有這麼做。
而是很厚道地給了這些人一個月的時間籌措。
以至於一時之間,市面上的田產和古玩交易瞬間興旺,一直居高不下的田產價格也變得低了許多。
十餘位神秘的買家,就在這時候,出現在了各州,大手筆地吃進了許多的土地。
就在衆人猜測這些人背後是不是就是戶部抑或夏相的時候,秦家忽然宣佈向朝廷無償捐獻五十萬畝土地,以支持新政推行之後,衆人才恍然大悟,而後不免帶着幾分鄙夷地覺得夏景昀多此一舉。
但等到朝廷下旨,嘉獎秦家的高風亮節,將他原本的鳳陽公爵位改成世襲罔替之後,被一雞兩吃的這些世家大族無語凝噎,直呼羨慕不來。
當這些世家的份額分配完成,這南北兩朝的總商號,就只剩下最後一項未決之事了:名字。
在各種提議之中,夏景昀平靜地寫出了兩個字:華夏。
於是,都不用他過多解釋,這個由南北兩朝共同成立的總商號就被命名爲了華夏商號。
朝廷政局穩定,財政充盈,邊疆也沒了戰事,緊隨其後的吏治改革等也幾乎不見阻力地推行了開來。
田野間長出了茂密的莊稼,荒村之中也漸漸起了炊煙,治安恢復,官道之上,往來商旅也日益增多
政通人和,百廢俱興的跡象已經初步顯露。
大夏的子民們,就像是野草,只要沒被踩死,慢慢又重新煥發了生機。
時間就這樣在欣喜和滿懷期待中,漸漸來到了八月。
就在這夏景昀來到此間整整兩年之時,就在歷時兩年,曾經的夢想終於有了一個良好的開端之際,一個天大的好消息如同命運的嘉獎般,降臨在了新的定國公府。
蘇炎炎和秦璃,幾乎同時懷孕了。
於是,第二日,夏景昀的府上,一場不算隱秘,但又相對私密的聚會悄然舉行。
蘇、秦兩家老人自不必說,趙老莊主、雲老太爺、蘇師道、衛遠志這老一輩的都齊齊拖家帶口抵達。
李天風、邢師古、陳富貴、張大志這些如今地位各異的中年人,也不例外。
公孫敬如今雖然依舊是江安侯府的管家,但在中京城的地位卻比起曾經高了無數倍,此刻同樣笑呵呵地陪在一旁。
而這樣的場合,也自然少不了懟天懟地,如今名正言順懟得百官沒脾氣的御史大夫,淮安侯白雲邊白大人。
負責接待的,卻是升級爲定國公府之後的新任管家,曾經的澤州驛站驛丞,石尚玉。
女眷們帶着孩子去了後院,紛紛向蘇、秦二女道賀,順帶着說起那些養胎安胎的注意事項。
當說到那些舞槍弄棒千萬要節制,也要小心的情節時,歡笑聲尤其地大。
而前院中,衆人也三三兩兩地走着聊着,商量着一些或大或小的事情。
談笑之間,終於有了幾分悠閒輕鬆的氛圍。
歡宴過後,夜色降臨,送走了賓客,夏景昀走回了房間,和家眷們坐在一起。
他看着蘇炎炎和秦璃,笑着道:“怎麼樣?今天沒累着吧?”
秦璃笑了笑,“我們站起來走兩步她們都喊着別動,怎麼可能累着。”
蘇炎炎也是輕笑一聲,“可不是麼,我看就差讓我們在牀上躺上十個月了。”
夏景昀擺了擺手,“不必太過刻意,你們如今正值身體狀態最好的時候,飲食營養也從未缺過,不會有事,前兩個月稍稍注意點,而後平日怎麼生活就怎麼生活就好,太過嬌氣,今後孩子不好生養。”
蘇炎炎笑容玩味,“倒是忘了,夫君也是婦科聖手呢!”
“咳咳!胡說什麼呢!爲夫就是多看了幾本雜書罷了!”
夏景昀有些心虛地開口,而後轉移話題道:“說起來,今日這麼多人算是第一次正式見面,沒鬧出什麼不愉快的吧?”
蘇炎炎搖頭笑道:“在咱們府上,大家心底都謹慎着呢,哪兒會有什麼過分的事情。”
“不過說起來,倒還真有個有趣的。”秦璃開口道:“陳大哥家的公子和邢大人的女兒,年歲相仿,兩人還很玩得到一塊,陳大哥的夫人和邢夫人就說着要訂個娃娃親,還讓我們做個見證呢!”
蘇炎炎也想起這事兒來,笑着嗯了一聲,“聽說這兩個孩子早年都是苦過來的,如今日子好了,以前的好些習慣倒也沒變,兩家長輩性子也差不多,就說到一塊了。”
夏景昀微笑着點了點頭,“那挺好的。”
又聊了一會兒,二女如今安胎爲重,便各回了各的屋子,夏景昀也沒讓馮秀雲或者胭脂留下來照顧,而是一個人到了書房忙活些公事。
當他忙了一陣,緩緩放下筆,走到窗邊,望着窗外的湖水,眉頭卻悄然鎖起。
陳富貴和邢師古兩人孩子的娃娃親讓他的心頭生出了幾分警惕,不是針對這兩個具體的人,而是針對着未來的隱憂。
這世上的事情,終究是一個周而復始的輪迴。
他們如今將過去那些盤根錯節的勳貴、官僚、大族勢力砸碎或削弱,營造出了這麼一個政通人和的局面。
但未來,這些後輩們之中,會不會出現下一個呂家,下一個秦思朝,出現新的抱團世家,這是誰也說不好的。
少年與惡龍,終究只是利益格局中的兩個不同方位而已。
他能夠看到這樣的問題,也能夠暫時地壓制一些問題,但以他如今的能力,卻沒有辦法徹底解決。
畢竟,那是偉人都無力的事情。
他輕輕一嘆,不管如何,先做好自己這一代吧。
夜風從湖面吹來,帶着幾分溫潤的水汽,將他心頭的那些焦躁緩緩撫平。
他轉過身,走回了臥房。
翌日,起了個大早的夏景昀卻沒有去衙門,而是在護衛的保護下,到了清北樓。
今日,便是全新的塗山書院正式揭匾開門的日子。
塗山三傑身爲帝師,夏景昀又與他們關係頗佳,這場合,於公於私,都是要去觀禮捧場的。
一通繁複的流程過後,他這位百官之首,便受邀登臺,向下方的學子,和觀禮的清流、權貴們說上兩句。
當他的身影步步朝着臺上走去,四周的嘈雜便隨着他的步伐,漸漸消失,最後只剩下了遠遠街市之外的吆喝聲依稀傳來,愈顯清幽雅靜。
因爲,他不僅僅是百官之首,權勢滔天的一代權臣,同樣還是國朝有史以來第二位連中三元的狀元公,更是詩才冠絕當今的一代詩仙。
從官位權勢到才華成就,都能讓在場之人心服口服。
“今日是塗山書院的開立大典,很榮幸,能夠與諸位齊聚一堂,共賀此事。首先,祝書院越辦越好,諸位在此皆可學有所成,傳承三位老先生的胸中錦繡,揚我大夏文華!”
一陣掌聲之後,夏景昀繼續道:“在來之前,有人問過我,說京中已有了國子監,爲何還要成立一個塗山書院。相信諸位也一樣,有着幾分疑惑吧?”
“本相在這兒明確一下,國子監,是朝廷的機構,有其莊重,也有其規制。而塗山書院,則只是一座與天下諸多書院無二的私人書院,哪怕三位老先生是當世文宗,哪怕他們亦是帝師,但和國子監也有本質上的不同。”
“今日藉着這個場合,本相宣佈兩個事情。第一,太后、陛下隆恩,心繫天下學子,已與中樞議定,旨意稍後便會頒行天下。從即日起,免除從國子監到縣學,所有官學的學費,願天下每一個有心讀書之人,皆不因家境而挫其壯志。便如曾經陛下拜師之時所言,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
歡呼聲驟然雷動,這事兒不論從何種方面來說,對於這些掌握了輿論話語權的清流讀書人而言,都是天大的仁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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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做戲太過的甚至呼天搶地,高呼聖天子在上,大道終如青天,沐浴萬民!
等到場中暫且平息,夏景昀繼續道:“第二個事情就是,塗山書院不承擔任何官辦職責,國子監學子包括任何州學、郡學弟子,只要通過塗山書院自身的入門測試,皆可入內學習。同時塗山書院的一應費用,皆由戶部開支,算是陛下爲他的老師所表的一點心意,也是塗山書院唯一享受到的一點優待了,諸位不要有什麼意見,呵呵。”
經過這麼一說,原本代表着官學體系,和國子監利益的許多人也都放下了心,也都跟着笑了起來。
本以爲夏景昀的話就要結束之時,他卻看着場中坐着的這些已經通過了塗山書院測試的學子們,緩緩道:“今日羣賢畢至,少長鹹集,不論是已經通過書院考覈,即將入院學習的才子,還是前來觀禮的諸位賢達,都是人中之傑,我有一個問題,想請諸位爲我解惑。”
衆人聞言,瞬間坐直。
以夏景昀的本事和名聲,若是真的能替這位解惑,怕是能瞬間揚名天下。
夏景昀緩緩道:“諸位對歷史想必皆不陌生,既往之歷朝歷代,抑或諸君曾見之一家一族,大凡初聚草創之時,往往能齊心協力,無一事不用心,無一人不賣力,縱艱難困苦,亦能死中求活。”
他頓了頓,“終於,苦心人天不負,情況漸好,精神卻漸漸放鬆,人也愈發懈怠了。而後逐利、內鬥、腐朽、衰敗。政怠宦成的也有,人亡政息的也有,求榮取辱的也有。所謂其興也勃焉,其亡也忽焉。”
他的目光掃過在場的所有人,認真道:“我想問諸君,可否能有一條路,讓我們如今形勢大好的國朝,能夠跳出這個治亂循環,能夠在幾十年、百年之後,依舊能有如今這般欣欣向榮,萬衆一心的朝陽氣象?”
看着下方目瞪口呆的衆人,夏景昀用只有自己能聽清的聲音低聲道:“如果沒有,希望這一問能夠讓那一天來得更晚些吧。”
他沒有等待答案,邁步走下高臺,留下一幫目瞪口呆,或若有所思的人。
塗山三傑坐在一旁,看着他離開的背影,臨西先生輕聲道:“擎天之志,我等終究還是低估了他啊!”
晚林先生和空壁先生雖未開口,但望着那個年輕身影的目光中,第一次,帶上了由衷的敬佩。
——
大夏永平元年,中秋。
大朝會之後,夏景昀邁步走出,忽然心頭微動,停步回望。
在他身後,是齊齊駐足不敢邁步的百官。
百官之後,是在陽光下,巍峨的朝堂正殿。
恍惚間,他彷彿看到了當初在勞工營中,那個單薄虛弱的身影,提着土筐,朝着他搖搖欲墜地走來。
一路之上,單薄髒污的麻衣換做了普通的長衫,披上了狀元的紅袍,最後定格在這身丞相官服;
江安城的鏖戰,雲夢州的山水,龍首州的風波,雨燕州的凜冽,交織出了中京城的繁花似錦。
兩年前的中秋,他成爲了省親的德妃的義弟,洗刷了身上的冤屈,開始了自己的理想之路。
如今,他看似走到了旁人眼中的終點,但他明白,征途纔剛剛開始。
他微微一笑,轉身大步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