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幾個漢子,腰大膀圓,孔武有力,放在哪個山寨,都是絕對要吸納的好手。
胡大奎看着他們幾個,心裡不自覺地閃過一個念頭:我是不是可以趁機培養點忠實手下,將這個大當家的位置變得更真實些?
但很快,他對比了一下實力,又看了一眼外面掛着的蒼龍王人頭,還是放棄了這個有些不把腦袋當回事的大膽念頭。
他笑看着蕭鳳山,“謝頭領,你看看這幾位壯士,在你手下聽用,可還要得?”
蕭鳳山對他的態度很是滿意,在短短一剎那之間,自己心裡對這幾個北樑人也有了定計,點了點頭,“多謝大當家的,這等好漢壯士,我們山寨自然是越多越好!老五!”
他一聲吆喝,一個小頭目打扮的親衛就走了進來,“頭領!”
“他們幾個,打此刻起,就跟着你了!過些日子,帶上這些新入夥的弟兄,一起拜把子入夥!”
“行!你們幾個,接下來就跟着我吧!”
幾個北樑人也沒什麼異議,當即裝做一副夙願得償的樣子開心道:“多謝大當家,多謝謝頭領,多謝五哥!”
回到寨子中自己的住處,蕭鳳山便對身旁的親衛開口道:“去把老五叫來。”
很快,先前奉命帶着那幾個北樑人的漢子便來到了房間,蕭鳳山扭頭看着他,低聲道:“那幾個來落草的漢子,你覺得有無問題?”
對方一愣,接着嘶了一聲,“頭兒,你不說我還沒覺得,但你這麼一提,還真是,都到了來落草的地步了,一個個還矯健有力的,怎麼看怎麼有點不對勁。”
蕭鳳山平靜道:“不用多想了,他們是北樑人。”
“臥那怎麼辦?你是要我把他們?”
對方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蕭鳳山擺了擺手,“你盯着他們,不要讓他們發現,注意他們的一舉一動。有問題隨時告知於我就好了。”
他笑了笑,“咱們這一趟本就是來渾水摸魚的,如今魚自己游過來了,怎麼能放跑呢!盯着他們自然就能知道魚羣的動向。”
到了下午,山寨上下已經整肅得差不多了,蕭鳳山便去聚義廳中找到了胡大奎,“大當家的,信都送出去了,三日之後可就等着您大展神威了啊!”
他所說的,便是在拿下范陽郡義軍曾經的魁首蒼龍王之後,他們以胡大奎的名義廣發了英雄帖,打算召集郡中及周邊各勢力開一場英雄會,定下自己范陽郡義軍首領的地位。
但很顯然,雖然此刻正坐在聚義廳的虎皮交椅上,胡大奎依舊沒有做好當一個全郡義軍掌舵人的傀儡的準備。
蕭鳳山笑着道:“大當家的別慌,待傳信的兄弟們都回來了,問明各處情況再做準備便是。如今我們先殺黑齒虎,再滅蒼龍王,范陽郡真正有威脅的義軍就剩下白無常一家了。他的勢力連蒼龍王都不如,我想他會做出明智的決定的,屆時攜整個范陽郡之大勢,咱們也能跟鄰郡掰掰手腕,再圖壯大了。”
胡大奎一想也是,自己這邊連蒼龍王都弄死了,害怕個啥,登時點頭,“謝頭領說得對,讓小的們都動起來,好生裝扮一番,屆時也好有個威武氣勢。”
蕭鳳山笑着點頭,“大當家英明!”
不過,等到翌日,信使們陸續返回,蕭鳳山就笑不出來了。
因爲,有意料之外的力量介入,讓事情開始朝着一種不利的局面在發展。
原本在范陽郡中聲名不顯的幾處山寨,這兩日都涌入了不少的好手。
不過這些問題都不大,畢竟蕭鳳山這頭足足有百餘精銳,外加如今兩三千的烏合之衆。
但最關鍵的是,實力排行第二的白無常,直接被一夥強人一鍋端了。
能夠輕鬆端了白無常,很顯然,這夥人的實力不會比他們弱上多少。
對方的反應也印證了他的猜測,在得知消息之後,直接爽快地對信使表示要來參加,那態度幾乎就是明擺着要來爭一爭這個魁首之位。
信使並不知道這些人的來路,但蕭鳳山已經猜到了。
北樑人!
短短時間,這范陽郡,就來了這麼多隱姓埋名,改頭換面的北樑人,進入義軍陣營,那推算起來,整個雨燕州六郡之地,又會有多少?
他們是想做什麼?
蕭鳳山用腳指頭想想都知道,以北樑人的狼子野心,絕對另有圖謀。
可問題是,圖謀的地方在何處呢?
他站在窗前,看着蒼龍王那顆在風中搖擺的淒涼的頭顱,眉頭緊皺。
——
同樣眉頭緊皺的,還有遠在千里之外,樑都之中的樑帝。
自打當初鎮南王飲馬原的一場慘敗讓他吐血暈厥之後,他的身子便每況愈下。
如今再也不能登高遠望,睥睨四方了,倒也真正應了他喜歡的那句高處不勝寒。
站在溫暖的宮室之中,他看着眼前的地圖,心中盤算着一副宏圖偉業。
時至今日,他依舊沒有放棄認輸。
烈陽關和鳳凰城他想要,但雨燕州也不能少。
要拿回烈陽關和鳳凰城,他就必須滿足南朝人的要求。
這個要求幾乎也是擺在明面上的,那就是雨燕州。
北樑要撤軍,甚至還極可能要替南朝誅殺了東方平。
按照南朝人,或者說天底下絕大多數人的想法,這樣之後,一切就都回到了戰前的樣子,然後雙方再重新各憑本事。
但是,他不是普通人,他是一代雄主,他這樣的人總是能夠看到一些別人看不到的情況。
北樑的確需要一個心向北樑,附庸於北樑的雨燕州之主,但這個人卻並不一定非得是東方平!
北樑可以撤軍,但不代表北樑就不能趁着這個機會在雨燕州留下自己的勢力。
殺了東方平,撤走明面上的軍隊,將一切還給南朝,北樑就算履行了約定。
然後,等到俘虜放還,烈陽關和鳳凰城到手,再重新挑動人造反,重新將雨燕州納入大梁控制不就行了。
這就是他苦思冥想之下,想到的唯一能夠將眼下巨大的劣勢扭轉的辦法。
到那時,兩關回到自己手中,雨燕州還可以繼續掌控,大梁的國勢依舊鼎盛。
雖然無法完成一統天下的美夢,但也無礙他一代雄主的青史名聲。
所以,他大張旗鼓地派出了耶律石,悄無聲息地派出了慕容龍。
他要在所有人都以爲他要不行了的時候,再一次震驚這個天下。
不過,這個方案需要耶律石和慕容龍雙方在時間上精準的配合。
更困難的則在於慕容龍要能夠成功地拿捏住東方平。
想到這兒,他忽然難得有些患得患失地想着,若是換一個人去雨燕州會不會更好更穩妥些。
想了一陣,他長長地吐出一口濁氣。
凝望着地圖上雨燕州那廣袤而富饒的土地,低語道:“慕容龍,慕容氏,你們不要再一次辜負朕的信任!”
——
無常山。
無常山上白無常,勾走人命不得償。
這是周邊居民對這位盤踞在無常山上的賊匪頭子發自內心的恐懼。
但此刻,白無常的腦袋滾滿了灰塵,被人隨意地踢在了房間外的某個髒污角落,凍得青紫,他不能再去爲禍一方,也不能再聽見那些曾經被他擄掠而來的女子無奈的歡笑。
那些女子婦人們,此刻正被十幾個北樑人分別抱在懷中,上下其手,卻不敢有任何的反抗或者抱怨。大戰之後的席間,除了女人還有美酒,這就是這些自以爲豪邁的野蠻人認爲的快意生活。
他們一手摟着嬌滴滴的南朝女人,一手端着酒碗,恣意又放肆地慶祝着。
“本來說來了這范陽郡,還要好好費一番力氣,才能把這郡中義軍都弄起來,沒想到已經有人替我們把臺子都搭起來了,真是運氣來了擋都擋不住啊!”
“可不是麼,聽說那就是一夥從不知道哪兒來的逃犯,仗着有點小本事就妄想當什麼義軍之首,只可惜他們運氣不好,遇見了我們,嘿嘿!”
“倒也不能太過輕視,聽說他們接連滅了兩個大的勢力,手底下也有一兩千漢子,真打起來可不好說。”
“等着聽獨狼他們的信兒吧,等他們把底細摸清,我們也好確定以應對之策。”
“照我說,壓根就不用等,就那些個廢物一樣的東西,怎麼可能是我們的對手,到時候,還開什麼狗屁英雄會,正好到時候咱們直接將他們全部弄死!”
“對啊,這些土匪別看本事差,但這積蓄可不少,你瞧瞧這些女人,嫩得都掐得出水,那夥人搶了幾個寨子,積蓄肯定更多。嘿嘿嘿!”
“頭兒,那些個廢物,就別那麼上心了,此情此景,好生快活纔是啊!”
說着,他手上微微用力,懷中苦命的女子發出一聲難以抑制的痛呼,卻彷彿給這羣天殺的虎狼,餵了一口助興之藥,場面登時就變得失控了。
畢竟對這些出自軍中,虎狼成性的北樑粗漢而言,大頭終是兒子,小頭纔是爸爸。
——
蒼龍王原來的山寨之中,此刻熱火朝天,忙着在下方的平地上,搬運搭建各種設施。
原本屬於蒼龍王、黑齒虎的部衆們,早就忘卻了他們曾經的頭領,積極地開始了新生活。
畢竟跟着誰混不是混呢!能大塊吃肉,大碗喝酒就行。
但山寨之中,蕭鳳山此行帶來的嫡系手下們卻在背地裡,愁雲鬱結,神色憂憂。
當越來越多的消息被蒐集和交流起來,情況也陸續在他們這個小範圍中變得明朗。
北樑人出手了。
他們不僅是派出了三五成羣的人滲透到各處山寨,還有大股的北樑軍卒如他們一樣僞裝成了流民,然後佔山爲王,這樣下來,必然會破壞他們的計劃。
更關鍵的,就在他們的鄰縣,對方就已經有了一股大勢力,還將會對他們產生直接而強烈的衝擊。
“做什麼呢?一個個的這麼哭喪着臉。”
蕭鳳山邁着步子走了進來,開口提點着衆人。
“頭兒,咱怎麼辦啊?”
“是啊,咱們就這麼點能戰之人,剩下那些也都還沒訓練過,真打起來不濟事啊!”
“北樑人到底來了多少啊?聽說拿下白無常那邊打得比我們還輕鬆。”
“北樑鷂鷹騎在雨燕州駐軍還有至少七八千,隨隨便便分出個一兩千來,那就不是咱們這百來人能抗衡的啊!”
蕭鳳山默默聽着他們的話,並未直接回答,而是淡淡一挑眉頭,“怎麼?怕了?”
衆人瞬間被這句話激得神色一滯,而後立刻紛紛開口,“我們怎麼會怕!”
“對啊!怕什麼啊!來了大不了就比劃一場!”
“我們只是擔心壞了咱們的計劃不是!”
見士氣已起,蕭鳳山才緩緩道:“當初在常山郡城頭,雨燕軍、北樑軍數萬大軍圍城,我們就兩三千人,何曾懼過?如今不過一幫藏頭露尾的北樑蠻子,我們難道就會怕了他們?”
衆人立刻點頭,當初常山郡城的攻守戰,是他們此生的驕傲,蕭鳳山拿此事來說,瞬間讓他們的胸口激盪起熱血。
“盯住那幾個北樑人,看看對方的動向。然後各自做好準備!”
蕭鳳山目光掃過衆人,彷彿要記下他們鮮活的面容,輕聲道:“來之前我們不就想到過這些嗎?生死有命富貴在天,以身報國,雖死無憾!至少,我們可以堂堂正正,問心無愧!”
“喏!”
這些漢子,論起底子都是當初跟着蕭鳳山造反的龍首軍和沿途收服的叛軍,在蕭鳳山的鼓動下,士氣大振,登時放下擔憂,各自下去忙活了。
但等衆人離開,蕭鳳山獨自站在屋子裡,他臉上的風輕雲淡便悄然消失,只剩下了濃濃的憂慮。
在手下人面前,他可以裝作風輕雲淡,鼓動士氣,但作爲領頭之人,他必須要爲這一個個鮮活的生命負責,不可以盲目樂觀。
但是,北樑人勢大,路在何方呢?
暮色之中,他擰着眉頭,開始琢磨着一些設伏提前動手之類的算計。
而就在這時,一陣敲門聲響起。
“頭兒,又有人來落草!人還不少!我們沒敢讓他們進來,頭兒你去看看吧!”
蕭鳳山悚然一驚!
北樑人這麼按捺不住,這就要來直接端老巢了嗎?
他立刻沉聲道:“點五十個弟兄隨我前去,然後讓剩下人帶着寨中人倚仗山勢做好防備。”
整個寨子在頃刻間便動了起來,不多時,一陣火把從山寨飄了出來,蔓延到了山腳下,也照亮了山腳下的一羣黑影。
蕭鳳山心頭暗自警惕地上前,對面響起一聲呼喊,“對面可是謝頭領!”
蕭鳳山正待答應,心頭忽然一愣,當即道:“來者何人?上前一見!”
對面的隊伍中,走出一個漢子。
當他站在火光照耀的範圍之中,拉下蒙面的面巾,露出清晰的面容,蕭鳳山的心頭驟然被驚喜擊中。
對面人立刻大聲道:“在下雁原州浪人,聽聞謝頭領做得好大的基業,特帶一幫兄弟前來投奔!”
蕭鳳山也登時反應過來,“好好好!有你們這等豪傑助陣,我等何愁大事不成!來來來,請入山!”
他當即帶着人進了山寨,原本以爲強敵來襲的胡大奎在得知是真的來落草的,長出一口氣的同時,心裡也莫名有幾分嘆息。
自己這傀儡看來是當定了。
蕭鳳山卻沒空搭理他們,先吩咐手下將來的隊伍妥善安置好,然後便和對方領頭之人,進了房間,讓親衛把守好房門,一臉激動地問起,“你們怎麼來了?”
來人不是別人,正是夏雲飛的一個無當軍親衛。
他聞言笑着道:“建寧侯從烈陽關寄來書信,告知侯爺,北樑人很可能在雨燕州有陰謀,如果和談順利結束,北樑人極有可能在雨燕州遍地的義軍之中安插人手,扶持傀儡,所以讓侯爺提前做好防備。所以,侯爺就命我帶了五百精銳前來。爲了不打草驚蛇,今夜來的只有一百人,其餘四百人會在後面陸續趕來。侯爺讓我等聽從謝將軍的命令,他說,他相信你。”
蕭鳳山登時又驚喜又感動,別人不知他的身份,夏雲飛可是知道的,但還是將這麼多人交到了他的手上。
對比起來,他心頭更覺得當初的所作所爲太過不堪,長長一嘆,“建寧侯之智計簡直神鬼莫測,興安侯之氣度亦是寬宏大氣!有你們相助,再不能達成所願,我有何顏面再見他們!”
他看着對方,“既然有了你們,我就先給那幫北樑蠻子,一個見面禮吧!”
他起身拉開房門,平靜道:“將那五個北樑人綁了!細細審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