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錢慕錦是在一陣飯菜香中甦醒過來的,然而令她沒有想到的是,起來的時候招娣已經不在牀榻上,時間尚早,外面整個宋家都是在這陣飄香中醒過來的。 щшш⊙тt kǎn⊙¢ o
錢慕錦還沒出門就聽到了宋怡略顯慌張的聲音:“崔姑娘!你快去歇息吧!要是讓大嫂知道我們讓你幹粗活兒,到時真的要責怪我們了!”
聽到“大嫂”兩個字,崔招娣似乎是怔了怔,然後是被宋怡退了出來,看到從東屋裡出來的錢慕錦,神色有些異常,不曉得是在想些什麼。宋怡是不會讓崔招娣來做事的,見到錢慕錦出來,她彷彿是見到了什麼救星似的:“大嫂您快看着崔姑娘吧,我去準備早飯。”
說着,宋怡將崔招娣送到錢慕錦面前,趕緊圍起圍裙去到後面。
崔招娣看了錢慕錦一眼,脣瓣微顫:“大小姐。”
“招娣,你的身子都好些了嗎?”錢慕錦皺着眉頭。
崔招娣神色一凜,正色道:“都好了,大小姐你不用擔心我!”
昨日還虛弱的要暈倒,今天就已經能下牀做事,如果不是因爲身體素質好,那就是在強撐。錢慕錦看了容景之一眼,擡了擡下巴:“給她看看。”
容景之會號脈,只是不是大夫,聞言倒是順從的上前來,對着崔招娣說了句“失禮了”,便擡起了她的手腕號脈。
片刻後,容景之鬆開手,淡淡道:“崔姑娘的身體的確恢復的很快,只是小產帶來的損傷尚且沒有恢復,元氣也沒有補回來。倒不是什麼大問題,只需要好吃好睡,不要過度操勞,很快便能恢復。”
崔招娣聽着聽着,神色越發的出彩,最後望向錢慕錦,脣角已經帶了笑:“早說過我不會有什麼事情的,大小姐你還這般緊張。”然後她看了一下錢慕錦的發誓,立馬道:“大小姐你先進去吧,招娣淨樂手馬上來爲大小姐梳頭。”
崔招娣從前就是貼身丫鬟,這麼些年雖然在錢慕錦的指導下做了許多不該丫鬟做的事,人變得越發能幹,但是身爲貼身丫鬟的本職,她從未丟掉過。
只是淨樂手在房間裡掃一圈,她才發現錢慕錦根本就沒有什麼首飾,她握住錢慕錦的一縷黑髮,忽然說了句:“大小姐,剛纔那個姑娘,爲何喚你……”
“我當日墜落山崖,流落於此,是宋家人救了我,宋光爲人老實忠厚,我便做了他的妻子。”錢慕錦淡淡的解釋,語氣很是淡定。
相比之下,崔招娣便不那麼淡定了:“大小姐你說什麼!?你……你被那個男人……”
“招娣。”錢慕錦沉沉的喊出她的名字,算作提醒:“往後不要讓我聽到這樣的話。宋家人本性善良,宋光也是值得託付的人。既然做了宋家人,就不要說兩家話。你如今來了,我自然不會不管你,無論你有什麼打算,都可以告訴我。”
崔招娣手中的頭髮掉落,她的表情似乎是不相信自己所聽到的,她搖着頭後退幾步:“可是大小姐,穆子宴他……”
“我不會放過穆子宴。”錢慕錦打斷了着地的話,轉過頭看她:“還有什麼問題嗎?”
這句話就像是定心丸,崔招娣的神色安靜下來,她重新爲錢慕錦梳頭,半晌方纔道:“大小姐,剛纔是招娣失禮了,招娣以後都不會再這樣。”
招娣這個人,錢慕錦不會懷疑什麼,她點點頭,看了一眼招娣的手法,忽然道:“不用梳這麼複雜的,隨意挽一挽就好了。”
招娣心靈手巧,什麼樣的頭髮都倏地好,可是如今要她刪繁就簡,她反倒有些不習慣。在錢府,大概只有錢珍珍那個傻女人會一心想着和錢慕錦爭妍鬥麗。
招娣忽然想起了很久以前,那時候她和大小姐都還小,有一次錢府要出息一個很有名望的官員的宴席,錢珍珍哭着喊着把她自己的房裡,爲了一個好看的髮型將她又打又罵。而那時候的大小姐沒辦法救她,晚上回來以後,她哭着幫她上了藥。明明她纔是主子,她纔是奴婢,可是大小姐當真待她如親人。
招娣不覺得委屈,她只是覺得,相比起來,一場大病之後的大小姐是她更願意追隨的。哪怕偶爾還是會有些不如意的地方,可是以大小姐的性子,誰拿走一份,必然要讓她還回十分!招娣不知道是什麼讓大小姐改變,但是她深信,只要是大小姐做的決定,必然是有理由也有原因。
可是明明應該生活在高牀軟枕的錢府的大小姐卻要在這樣一個地方委屈着,別說一個像樣的首飾,就連一個像樣的頭髮都梳不得,事情本不該是如此的!
心中爲錢慕錦不平,所以即便錢慕錦要求簡單,招娣還是給她輸了一個十分好看的頭髮。沒有過多裝飾,也沒有什麼複雜的樣式,但是這樣鬆鬆的髮髻與那黑亮的頭髮,越發讓錢慕錦看起來高貴典雅,這樣氣質甚至能蓋過這一身簡單的衣裳,叫人一看就移不開眼。
爲錢慕錦梳好頭,招娣轉身就去打熱水,剛一出門就遇到了正端着熱水過來的宋光。招娣立馬接過來:“我來就好。”
宋光想攔都攔不住,看着招娣並沒有急着把水端進去,而是先用手試了試水:“這水太燙了。大小姐得用溫水,這樣的熱水洗了臉不好,淨完面後再上妝,之後再用熱手帕擦手暖手,再上香膏。”招娣張口就來,說的宋光一愣一愣的。原本這每日雷打不動的洗臉水都是他倒得,就連錦娘自己都不曾說燙了還是涼了。
崔招娣轉眼間倒了些涼水進來,試着水溫可以了,才端了進去。一個早晨,一番伺候真真是讓宋家人長了眼。
早飯最終還是宋光和宋怡做的,崔招娣雖是丫鬟,可是在錢府生活了那麼久,就算是下人吃的也比這裡吃的要精細的多。瞧着那粗糙的烙餅和稀粥,甚至是那些又涼口味又重的醃菜,崔招娣光是吃個飯就看了錢慕錦無數眼。
但見錢慕錦沒有什麼大的反應,她也不再說什麼。
吃完早飯,宋家二老準備開始串門子,一年到頭,鄉里鄉親的總是要穿串門子的。不過話說回來,聽說宋老爹從前就是獨居,宋大娘又是從很遠的地方嫁過來的,既然嫁過來也就落地生根,這麼多年回去也不方便,宋大娘的爹孃逝世後,就安安心心的在懷山村落居,那些親戚走動的反倒還沒有這鄰里間的多。
可是新年的串門子,錢慕錦是沒辦法參加了。別的理由也就不必了,宋勵科考在即,卻因爲國喪延後,這個時候趁着還馬車向周大人討教幾分,多曉得一些消息自然是不會錯的。只是這一去家裡的孩子都跟着去了,宋家二老走人家難免走得有些孤寡。可是宋勵既然是要去拜訪周大人,多去一些人也顯得隆重,爲此宋家二老又拿出了好些東西讓他們送去給周大人。
“今兒個先去楊村長家裡,拜個年也就回了,你們回來吃飯不?”從這裡到縣城也不近,稍微耽誤一下就過了吃飯的時候。
宋勵道:“還了馬車,我還要去傅老先生家裡走一趟。”這個意思,恐怕是趕不上了。
宋家二老也不爲難他們,點點頭表示曉得了。
於是,一行人駕着周亦琛留下的馬車回到了千穗縣。
一路上,招娣絲毫沒有休息,她十分關切的向錢慕錦詢問此行的目的。
錢慕錦簡單的將養濟院的事情簡述了一番,令宋家三兄妹都頗爲驚訝的事,這崔招娣一句多餘的廢話都沒有,沉默着想了片刻,忽然道:“大小姐,這件事情和周大人扯上關係,會不會不妥當?”
錢慕錦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招娣卻是讀懂了這個眼神:“周家看不起商賈,今日大小姐爲他解決了這件事情,未必就攀上了情面,只怕恰恰因爲這個情面,使得周家不得不要和我們脫離干係,若是真要下什麼手,我們才真是躲不開。這般吃力不討好的事情,招娣覺得不妥。”
招娣的一番話讓在場除了容景之和錢慕錦之外的人都格外的震驚。不僅僅是因爲她的反應快,更因爲她看似一個小丫頭,卻能有這樣的認知。
宋怡看着坐在錢慕錦身邊的招娣,心中忽然有些不是滋味兒。
錢慕錦笑着看了招娣一眼,眼中有明顯的讚許:“你想事情,倒是越來越周到了。”
招娣低頭笑了笑,並不自誇,話題又轉了回來:“那大小姐你爲什麼……”
錢慕錦:“你說的不錯,周家的確是做得出這樣的事情來得,可是有一點,你看的還不夠。”
招娣愣了愣,不解。
在場都是自己人,錢慕錦也沒有任何遮掩,坦然道:“周家看不起商賈,乃是因爲曾經的樑城中,那件事情是商賈讓周家丟了臉。原本入仕之人皆是崇奉仁義禮智信,對於商賈走卒,永遠都認定爲唯利是圖,艱險小人,無商不奸。更何況是他們這樣的世家貴族。只能說周家在這件事情上的反應比一般人都要強烈,可是你以爲身爲丞相,憑那麼些俸祿,他能有今日的這番風光!?有些關係不是它想斷就能斷,還要看天時地利人和。如今這個世道,又有幾分乾淨?周家的確是會做出這樣的事情,但是並不代表我們不能在他們出手以前就面臨着無從下手的境況,你懂不懂!?”
這番話說的玄乎又模糊,什麼叫做天時地利人和,如今的世道又是如何,他們要怎麼樣出手,她們又要怎麼樣回擊!?然而面對這些模糊的指點,招娣卻猶如醍醐灌頂,立馬明白過來。她淺淺一笑:“大小姐說的是!”
宋怡驚訝的看着這個蕙質蘭心的女子,忽然就明白自己到底差在了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