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機

契機

沙漠的清晨是寒冷無比的,很難想象太陽高升後的炎熱,此時正值新年伊始的第一天,空氣中還殘留着新年餘慶的氣氛。沙漠盡頭已開始露出白色的茫霧,新的一天又將開始,寒瑟的風吹起街邊的塵土,飛揚在空中打着圈圈。

奇卡魯市的宮殿內已開始忙碌起來,守衛的士兵正在宮殿周圍做着例行的巡邏,一切一切都和往常一樣。但最深處的皇帝寢殿內,依然寂靜無聲,殿門依舊緊閉,守在門前的侍女們也只是把早餐端放在門口,然後悄然退下,一切又恢復了安靜。

殿內也是鴉雀無聲,只是偶爾會有一聲無奈的長嘆,以及陣陣啜泣聲。

薩魯皺着眉頭,知道她沒有醒,她累壞了,這些啜泣聲是她在夢中發出的,懷裡的她,痛哭欲絕的小臉、僵硬顫動的身體,交錯的淚痕裹着零散的髮絲,她看來是這麼的荏弱無助,在睡夢中也下意識地用被單包裹着自己。

他無休無止的在她的身上肆虐着,不管她如何求饒,如何嘶咬他,如何咒罵他,他都不放過她。

他無法忘記她昏迷之前那雙空洞地眼睛,像是一刀刀的剮着他的心,哽着錐心地痛苦,輕柔地將毫無意識的她,摟在懷裡,呢喃着,“對不起……對不起……”

深埋在她紛亂的銀絲裡,剋制不住地情感流露,驕傲的他、高高在上的他,從不向任何人低頭的他,此刻只是一個爲愛傷痛的男人,鎖住她的眼神中盡是哀傷。

爲她輕輕蓋上棉被,將她凌亂的銀絲撥回耳後,他在她的額頭親吻了一下,他披上睡袍。

離開之際,他又深深地看了一眼,發現她粉嫩地足裸暴露在寒冷地空氣中,握起她纖細的腳裸,粉潤的腳趾讓他不禁逐個親吻。

猝然間,一個想法閃過他的腦海,他用拇指和食指測量着玉裸的寬度,將估摸的尺寸暗記在心裡,再將它放入棉被裡。

他推開殿門,守候在外的侍衛立刻俯首跪地,連帶着一陣急促地腳步聲傳來,侍女們也戰戰兢兢地下跪。

他望着在空中淡淡地月廓,輕嘆一記。

“別吵醒她!!”

他跨步離開。

遠遠的,傳來他淒厲地大笑,銳利地笑聲在長廊間激盪,苦澀而揪心……

又是夢,清晰如在眼前發生。

遠處的男人背對着她,那寬闊的背脊像是完美的雕塑。

她擡起手想要去觸碰他,手指剛在眼前出現,一陣劃破空氣的聲音瞬間響起。

箭,銀光逼人,在她眼前穿透了背影。

血,好多的血,濃稠得讓人發怵。

背影震了一下,不可置信的看着穿透胸口的箭頭。

他轉身,吐出的鮮血,噴灑開來。

她看到了一張熟悉的臉,他倒在血泊之中……

“不!!”

阿爾緹妮斯張着紅腫無神的大眼,望著滿室的瘡痍,凌亂的被褥和破碎一地的器皿,痛狠狠刺進她心中。

她又做夢了,又是那個夢。

但似乎又不一樣,她看到了薩魯,看到了他中箭倒在血泊裡。

恐懼讓她驚顫。

這代表了什麼,又預示了什麼,她不敢想下去。

赤着腳她翻身下牀,踏着長毛地毯上的狼藉,緩慢地走到落地銅鏡前,顫抖地伸出手,撫著鏡中**裸地自己,雪白的胸口和腿部有被噬咬的牙齒印,青青紫紫的吻痕,彷彿是墮落的標記,全都是他肆虐的痕跡,脣瓣更因他的嚼咬而紅腫。

閉上眼睛,任由眼淚滑落。

由最深重的情緒中醒來,再一次茫然地看着鏡中自己,一片亮晃晃閃過。高寬地落地窗米白色的幔紗已經被了拉起,窗外天色漸漸大亮,金色的陽光由窗外射進來,雕樑畫棟的寢殿也隨之變得溫暖明亮。

下身傳來銳利的刺痛,以及全身被碾過的酸脹,令她面色慘淡地低呼一聲跌坐在地上。

身體好痛,而她的心更痛,強忍不適地她扶着鏡子緩緩起身。

一場痛苦的糾纏,一次心碎的折磨。

她是該恨,還是該忘。

她緊咬牙關,不讓自己哭出聲來,迫使自己不要自怨自憐,挪動着腳,想要尋求一個可以洗淨身體的地方,她踏上冰冷光滑的地面,突兀的,聽見了鐵鏈摩擦地板的聲音。

聞聲而去,她猛然發現自己的右腳裸上套着一根雙指寬度的黃金腳鏈,大小合適的貼服在足裸的皮膚上,而它連着一根同樣寬度的黃金鎖鏈,長長的鏈身盡頭被困鎖在寢殿內的彩柱上。

她空洞的眼神來回的看着它,無法抑制地嘶叫道,“不!爲什麼要這麼對我!爲什麼!!”深深地無力感鬱結在胸中,然後化爲眼淚再次流淌下來,她不顧一切的撕扯着它,完全不顧自己已然紅腫的腳腕。

爲什麼要這麼對待她,他真的想一輩子囚禁她嗎?

聽到她的叫聲,侍女們從門外衝了進來,見她坐在冰冷的地上,急忙上前想要扶起她,卻被她一把推倒在地。

她空洞地看着所有人,淚眼漣漣,像是沒有生氣的娃娃。

“我要見姆爾希理,我要見他!!”她突然嘶啞地吼叫。

她的異樣,讓侍女們慌亂地爬起身,立刻去稟報皇帝,徒留麗莎一人留在原地。

阿爾緹妮斯撕扯着腳鏈,那唯一可以切開它的匕首,早已遺落,寢殿內沒有一樣可以用得東西,即使明知道徒勞無功,她也不要就這樣被囚禁一輩子。

“小姐,您不要在扯了,會弄傷自己的。”麗莎跪膝向前,制止她的舉動,她身上的淤痕本就觸目驚心,狼狽不堪。

她起身取過椅榻上的衣袍披在她身上,恐防她受涼。

又是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阿爾緹妮斯回頭,以爲是皇帝來了,她冷光射向門口,卻發現仍就是原先出去的幾個侍女。

其中最爲年長的一個上前說道,“陛下說,他不會見您,而小姐您也不要妄想離開這。”

她在阿爾緹妮斯凜冽的眼神下吞了一口唾沫,繼續重複着皇帝說的話,“如果您要傷害自己,那麼,陛下會十倍,甚至是百倍,返還給您的屬下。”說完,她慌忙倒退了一步。

聽完她的話,阿爾緹妮斯低首望着那根捆住她的黃金鍊,沒有人知道她此刻在想些什麼。

“我要沐浴。”

沒想到她會如此冷靜,一旁的侍女愣了片刻,才慌忙扶持着走進寢殿深處的浴室。那條鏈子的長度像是計算過的,足以讓她在寢殿內活動,不受阻礙,卻也無法離開這個牢籠。

橢圓形的大理石池子,輕煙氤氳,馥郁嫋嫋,無數火紅的玫瑰花瓣漂浮在水面上。她默然的走入池中,浸泡在這一池的熱水中,現在的她只想洗淨自己,去除他留在身上的味道。

她下沉,鑽進水裡,腦邊迴盪着侍女的回話,每一句她都深刻明其中的含義,短短的一句話讓她明白了卡爾他們還活着,卻成了要挾她的最重要的籌碼。

她恨嗎?她該恨的,恨他這樣對待她,恨他的苦苦相逼。

她不能愛他,她要恨他,只有恨,纔可以讓自己逃離他。

她要冷靜,需要思考,她必須盤算好接下來的每一步。

拈起一片玫瑰花瓣,她在手裡蹂躪着,絕傲地告訴自己,他越是這樣,她越是要離他遠遠。

因爲,她不想再痛了。

她竄出水面,揮甩着水潤的髮絲,如同出水芙蓉般的婷麗婀娜,將碾碎的花瓣灑在水面上,然後沿着池階而上,任由侍女們替她擦乾身體。

突兀地,她雙手撫向平坦的小腹。一抹憂慮乍現,她不能懷孕,絕不能。

她不能懷有僥倖心理,她一定要萬無一失,而唯一能幫助她的人,只有一個。

姆爾希理,你的話裡隱藏着一個最大的弱點。

香嫋徐徐的水氣中,她的嘴角閃過一抹苦笑。

來到這個時代,她變得軟弱了,變得連她自己都不懂自己了。

阿爾緹妮斯優雅的跪坐在柔軟的地毯上,身邊是忙碌的侍女們,她們小心翼翼地奉上可口的餐點和多汁的水果,並細心地替她斟上鮮奶,而麗莎則恭敬的跪在她身後,爲她持扇消暑。

安詳、寧靜、愜意,令人昏昏欲睡。但理智和冷靜卻讓她比任何時候都清醒,腳裸上冰涼的觸感,提醒着她的處境,一個被鎖起來的女人,一個沒有自由的傀儡。

她的腦海裡時刻盤算着千百種離開這裡的辦法,神經也時刻處於緊繃狀態,她不會去絕食,因爲沒有吃飽喝足就等於沒有體力,到時要怎麼離開這裡。

吞入一顆甜美多汁的葡萄,她的眼睛下意識地注視着寢殿的大門,已經七天了,他未曾出現過。

是愧疚?還是厭倦了?她不想去思考這些。

她也沒有再要求見他,因爲知道即使見了也是枉然,他是不可能放她走得,而每多一次見他,只會使得她築起的心牆剝落一塊。

所以她寧願自力自救。

每天都會有人向她彙報卡爾他們的情況,從而她得知卡爾沒有受到任何嚴酷的刑罰,除了暴曬在太陽下有點虛弱外,傷口已經治療過了,也有人定時送水和食物。

至於伊斯、塔卡、卡布斯則被關押在原來的地牢裡,沒有被送回米特,這是她意料之中的事,畢竟多一個人,就等於再她身上多一把無形的枷鎖。

不過,她仍是有些欣慰,因爲他沒有傷害他們。

用完午膳後,她以午睡的理由,讓侍女們都退下,獨自坐在牀沿,在粘土版上刻下今天膳食的種類,比對着之前的飲食安排。

她知道機會來了。

赫梯的主要農作物是大麥、小麥、燕麥、黑麥、玉米、大米以及高粱,主食通常是用大麥和水混合起來的一種發酵麪包,這種麪包不宜保存,必須在製作的當天吃完;肉類方面只有羊肉和牛肉,或烤,或是水煮;蔬菜最多的就是洋蔥,還有豆類,如豌豆、鷹嘴豆、蠶豆,豆類大多用來煮湯,調味料也只有鹽和芥末。

水果種類很多,例如:蘋果、無花果、杏子、葡萄、海棗,爲了易於保存通常會和蜂蜜一起醃製。

這裡也是美酒國度,啤酒、葡萄酒、海棗酒、烈酒,各式各樣的美酒應有盡有。

可能是高原城市的關係,海鮮和魚類比較少,可謂幾天裡纔會有一次。

她算了一下,明天就是吃到海鮮的日子,也是她計劃的開始。

如果這個計劃成功,那麼她就可以見到卡布斯了。

她頹然地倒在牀上仰躺着,無神地看着金碧輝煌的天花板,心緒煩亂。

閉上雙眼,她提醒自己,不要去想他,可是他的影子卻怎麼也揮不去,女人最不能忍受的就是這種暴行,以她的個性更是深惡痛絕。

她總是以此來警醒自己,可惜收效不大,她依然無法恨他。

是因爲他是他生命中第一個男人嗎?

不,還有更多更多地東西在心裡沉澱,然後聚沙成塔,變得難以割捨。

只是,在這個時代,她無法全身心去投入愛情,而那鮮血淋漓的夢境也始終是她揮之不去的夢魘。

它就像一把架在她脖子上利刃,稍作妄動,就會見血,逼得她無法超前走,只能後退。

深夜,一輪新月高掛天空,滿天的星斗仿如璀璨的寶石,在黑藍色絲絨的夜空中閃爍。

議事廳內燭火通明,本該無人的地方卻因爲皇帝的入住而顯得格外的熱鬧。

新繼任的市長圖厄不止一次請求皇帝移駕其他的寢殿了,怎奈皇帝似乎對這裡特別有好感,幾次勸言未果之下,他也只好將這裡佈置得如同皇帝寢殿般華貴和舒適。

薩魯啜着侍女遞上來的美酒,斜躺在軟榻上,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爲何不離開這,因爲這裡離困住她的寢殿最近。雖身處另一個空間,他的心卻早已不在這了。

有多久沒見她了,七年還是七日,他只覺得度日如年,每一次跨出門,走到寢殿的池畔,他又折了回來,可望見她,又怕見到她眼裡的恨意,心痛苦的糾結着。

他在欺騙自己,說什麼讓她恨吧,其實他根本就沒有勇氣去承受。

他故意讓自己變得忙碌起來,每天逼着官員們彙報米特恢復的情況,親自到沙漠的工地去視察河渠的挖掘情況,所有的事都親力親爲,只要能不去想她,他都會去做。

怎奈,一點效果也沒有,用膳的時候,沐浴的時候,就連睡覺的時候,她的身影都無時無刻不縈繞着他。

口中醇香的葡萄酒也變得苦澀,他放下酒杯,對於眼前的膳食,一點胃口也沒有。

餘光瞥向站一邊單膝跪地的卡魯伊,見到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你想說什麼?”

卡魯擡起頭,決定今天就算豁出性命,也要把心中的話給說出來,咬了一下牙根,他說道,“陛下,爲什麼不處置那個叫卡爾的男人,他傷了陛下,應該處於極刑。”

“暴曬在太陽下多日,還不算處罰嗎?”他語氣裡充滿了不耐煩。

“太輕了!”那算是處罰嗎,甚至還有人送水和食物,這跟沒有處罰有什麼兩樣。

“那你認爲如何?”薩魯冷睨,視線的冰凍程度足以讓卡魯伊汗毛直豎。

“按照赫梯的律法,應當亂石投擲至死,或是剝皮,或是鞭打一千,然後再曝曬與陽光下,不給水與食物。”企圖弒君,罪無可赦。

薩魯放下手中的一片牛肉,當然知道他是何等的忠心,他所說得刑法每一樣都是殘忍之極,對弒君之徒也理當如此。

但那個叫卡爾的護衛,他不是不去懲罰,相反地,對他的嫉妒日益啃噬着他的心,恨不得可以千刀萬剮,但是傷害了他的話,她一定會傷心。

到時,她還會原諒他嗎?

他悽然一笑,就算不懲罰他,她也不會原諒他的,但是他還是下不了手,因爲不想讓她落淚,不想讓她恨得更深。

“卡魯伊,你愛過人嗎?”他淡淡的吐出一句,幽怨而哀傷。

“咦?”卡魯伊被問得莫名其妙,擡起首剛想詢問,猝然間被他的神情震到了,那是何其痛苦的表情,帝王的霸氣蕩然無存,懾人的綠眸黯然地彷彿失去了所有。

“陛下……”他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下去吧,我累了。”他苦笑,看來沒有人可以理解他,

見他如此疲憊的神情,卡魯伊也只好壓下心頭的話,悄然退了下去。

薩魯起身走到議事廳添加的牀榻邊,和衣躺下,卻輾轉難眠,失去她甜美的馨香,他根本無法入睡。

緩緩擡起手臂,他凝視着手肘上那紫紅色的牙齒印,她咬得,在他最後一次的侵略下,她狠狠的咬着。

他任由它流血、結痂,然後癒合。

痛嗎?他的心更痛。用手摩挲着它,彷彿是最上等的珍寶。

他的吻也輕輕烙印了上去,彷彿那就是她的柔軟的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