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卿晚是個什麼人品,夜辰早和尋綠交代過了,即便是他的親生母親,也未在可信的名單裡,甚至對她簡明意賅的說過,這個穿着得體,容光煥發,舉止優雅的貴婦,實則是個惡毒的老妖婆。
很難想象,這是兒子給母親的評語。
尋綠看着眼前的老婦人,心裡不免替她感到悲哀,悲哀之餘,她沒忘記自己扮演的角色,恭恭敬敬地對着她喊了一聲,“母親。”
話落,就遭了顧卿晚的一頓批。
“不許這麼喊我,你沒這個資格,我是看在夜辰的面上才讓你入的門,但別以爲我就認可你了,像你這樣低三下四的女人不配叫我母親,叫夫人。”
“是,夫人!”
見她這麼逆來順受,顧卿晚心裡好受多了,問道:“剛纔你是不是和夜辰一起見了金元帥?”
“是的。”
“那金家三小姐是不是也在?”
尋綠怔怔地看了她幾秒,這種事用得着來問她嗎,隨便一個傭人都能問到,那位金三小姐來的時候風風火火的,眼沒瞎的都能看到。
“你發什麼愣,說話。”
“是夫人,三小姐在,不過是後來纔來的。”
“她可是要夜辰作陪?”
“是的,夫人。”
顧卿晚一聽,眉眼都笑彎了。
尋綠覺得很奇怪,金家三小姐分明就是故意找少爺麻煩,做母親的不同仇敵愾,反而還歡喜上了,腦子是不是有問題。
她哪裡知道顧卿晚心裡打的主意,低眉垂眼地站了一會兒,就被元媽趕了出去,門關上後,她愣在門口。
這唱的是哪一齣?
唱的啊是準備換媳婦的戲碼唄!
這尉遲府好歹是她顧卿晚做當家主母,到處有眼線,犄角旮旯起個火星,她都能聞到煙火味,一知曉金家三小姐找夜辰麻煩,立刻就找元媽將尋綠帶過來證實一下。
房裡,元媽見她一副喜上眉梢的樣子,就知道她又有新花樣要玩了。
“夫人,您真的認爲金三小姐看上少爺了?”
“不然呢?”
“可這事老爺肯定不會同意。”
大兒子已經娶了金家的小姐了,明着是結盟,暗地裡是擡高大兒子的身價,後者纔是最主要的,要是夜辰少爺也娶了金家的小姐,還是嫡出的小姐,那之前的算盤不就付諸東流了嗎?
“他不同意那是他的事,但也管不到金家去。這是人家自己看上的,一定要,還能不給?”
“可少爺已經結婚了……”
“這事我知道,你知道,全天下的人都知道,那金家三小姐還能不知道?她既有意,就代表不介意。不介意的好啊。我瞧過她的模樣,生的不錯,比那葉嬈強多了,最重要的是她的身份,若夜辰娶了她,尉遲明辰那個龜兒子算個屁!”
“少爺那……”
“唉……”顧卿晚嘆了口氣,“你說對了,夜辰纔是癥結,他就是個死心眼的。不過這事怕也不是三兩天能解決的,這金家到底是不是真心實意和咱們世府和好,還說不定,我琢磨着這事還得看看。”
她倒也不笨,知曉其中的厲害,沒急上眼的立馬逼兒子娶新婦,畢竟金家那等人家沒點城府,也混不到如今這樣的地位,萬一是條美人計,那就是賠本買賣了。
她端起茶杯,用杯蓋撥着浮起來的茶葉,說道:“元媽,派幾個人盯着點金家的三小姐,看她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
“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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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院裡,夜辰又找不見尋綠了,只好拿出手機打她的電話問問在哪,撥號的時候看到了妖嬈的名字,想都沒想就摁了下去。
軍校的寢室裡,張凡和蘇文都午睡去了,妖嬈一個人盤腿坐在沙發上啃雞腿,聽到電話鈴聲,看都沒看就接了。
“喂?”
一聽到她的聲音,夜辰的心情就被點亮了,陽光落在他的眼眸裡,英挺的輪廓渲染上一層淡金色的光暈,所有的冷硬都柔化了溫柔的寵溺。
“在幹什麼?”
“吃東西!”她的嘴就沒停過。
“很餓?”
“非常餓!”
“你午飯沒吃嗎?”
“吃了啊,可是還是餓啊,寶寶吵着要吃東西,我只好不停的吃了。”
他眼神裡帶着淺笑,往後頭的牆上靠去,“別把胃吃壞了。”
“不會,陌如玉和天行不是都說過嗎,這個階段是這樣的。”她啃完了雞腿,扔了骨架,吮了吮手指上的醬汁,問道:“你怎麼有空打我電話,是發生什麼事了嗎?”
“沒事,就想聽聽你的聲音。”
“是不是犯錯了?”
“我能犯什麼錯?你怎麼會這麼想?”
“那可不一定,比如說這通慰問電話,可能是做了對不起我的事,想聽聽我的聲音懸崖勒馬什麼的,也可能是心虛……”
他笑道:“要真這樣倒好了。”
“那你說爲什麼打電話給我?”
“不是說了嗎,想聽聽你的聲音……”
“然後呢?”
“還能有什麼然後?”
她用鼻子哼道,“問你啊,這麼莫名其妙的打電話過來!對了,你這樣打電話給我好嗎,不怕被人監聽嗎?”
“我有做措施。”
“那尋綠呢?不在你身邊嗎?”
“呃……我把她弄丟了。”
“丟了?”妖嬈先是一驚,然後是笑岔了氣,“我知道了,你下不去手,對吧?哈哈哈……”
“別笑!”他面上有點掛不住了。
“辰啊辰,這可是你自己訂的計劃,自己挖的坑就是哭着也得自己填了,你懂不懂?不過身爲你的妻子,聽到你對別的女人下不去手,我還是很高興的。這麼說你打電話是想想聽聽我的聲音,蓄點情意,好使到尋綠身上咯?”
“大約是不成了,越聽你的聲音,我越想你。”
他說起情話來真是毫無痕跡,妖嬈聽後臉卻是紅了。
“真會說話!不過既然做了,就別半途而廢,我相信尋綠一定很盡職。”
“她做的的確很好,問題在我。”
“你知道就好,現在改還來得及,做不到太親暱,相敬如賓總行吧,我可不想婚禮結束後,外頭就開始謠傳我失寵了,這樣我會很尷尬的。”
“知道了,我會改正。這個時間你該午睡了。”
“餓啊!”她吃完了桌上的東西,又去冰箱裡找了,儼然就是個食物推土機。
夜辰不擔心她吃多,就怕她亂吃,提醒道:“不準吃薯片。”
妖嬈瞄了一眼抱在懷裡巧克力薯片,嘖了一下嘴,將它放回了冰箱裡,拿了兩根玉米。
“遵命,我的夫君大人。”
“你聽話就好,吃完就去睡午覺,你需要充足的睡眠。”
“你好囉嗦!好啦,吃完就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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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遠處,金鳳鳴靜靜地站在一棵樹後,目不轉睛地看着夜辰,原來他笑起來那麼好看,彷彿整個人都散發着耀眼的光芒,這張臉真是俊美,讓繁華四月的春天也黯然失色了。
他又是在和誰說話,笑得那麼溫柔?
“小小姐……那不是尉遲少爺嗎?”
她後頭跟着丫頭髮現了夜辰,正要招手喊,被她給攔下了。
“閉嘴!”
丫頭納悶道:“小小姐出來不就是要找他的嗎?”
“現在不找了,走了,回去了。”她收回落在在夜辰身上目光,扭頭朝着別院走去。**
祠堂裡,看客們都走光了,尉遲明辰和金悅桐還有個結髮的儀式要做,便進了內堂,兩人割取了一段自己的頭髮,交纏後,用紅絲緞綁好,放進一個紅色漆木盒子裡,盒子交給金悅桐保管,以此證明她是尉遲明辰的原配,也就是所謂的結髮之妻。
做完這個儀式後,尉遲明辰會先走,金悅桐會單獨留在祠堂裡,聽取家規和訓誡,這種形式就是走個過場,但在豪門貴胄裡是比較盛行的。
冗長的訓誡讓一旁等着的千雪直打瞌睡,結束後有人喊她了她才醒過來,一醒趕忙過去扶金悅桐起來。
這一連串儀式下來,金悅桐也累了,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身上的喜服褂裙漂亮是漂亮,但也厚重,正是下午最熱的時候,不免出了一身汗。
千雪看外頭的太陽那麼大,擔心她會中暑,說道:“小姐,您在這等會兒,我去拿把傘過來。”
“嗯,你去吧,快去快回。”
祠堂裡已經沒什麼人了,只有幾個傭人,金悅桐覺得裡頭有些悶熱,便走了出來,在屋檐下等,大約是沒怎麼吃東西,這會兒餓了,喚了個傭人拿了果盤裡的桃子吃,拿的時候沒接穩,桃子滾了出去,她下意識地追着去撿。
桃子滾得快,一下就滾了出去,滾了一會兒,停在了一雙鞋前。
鞋子的主人彎腰將它撿了起來。
追出來的金悅桐被陽光晃了眼,沒看清是誰,剛要說謝謝,日光被飄過的雲遮去,讓她看到了他。
莊嚴博。
兩兩相望時,風像是停了,周圍變的寂靜無聲,彷彿靜止了一般。
她一身新嫁娘的裝扮,鮮紅而喜慶,妝容豔麗,他都有些認不出她了。
至於他在她的眼裡,卻仍是如回憶裡的那樣,不苟言笑,也冷漠無情。
她沒有再往前一步,刻意地與他保持距離。
他伸出了手,嗓音清冷道:“給!”
桃子在他的手裡顯得格外小巧,像個玉雕的小玩意,她看到的卻是他手掌上的紋路,熟悉的紋路,尤其是手掌上的那條生命線,靠近虎口處,明顯有道傷痕,重疊了生命線的紋路。
算命的曾說過,他的命格很苦,很難有出頭的一天……
他卻不信,用刀狠狠地割出了一條平坦的線路……
“我不信命!”
即便過去了那麼多年,傷口早已結痂,與那條所謂的命格融爲一體了,她還是能看到上頭的血跡斑斑。
她訕笑,覺得自己想多了。
她與他早已是陌路人了。
在弟弟死的那一天,在他決定入贅金家的那天……
今日的她與他,早已毫無瓜葛。
她深吸了一口氣,伸出手,從他掌中拿走桃子,然後轉身就走。
背後傳來他有些遲疑的聲音,“你……好嗎?”
她沒有回頭,仰首望向驕陽灑在樹葉上的斑駁,回道:“好的不能再好了。”
因爲她離開了金家,離開了那個地獄……
只是失去的人,再也回不來了。
她苦澀的笑了笑,覺得這樣也好,這世上沒有比權和勢更重要的東西了,這也是他教給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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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院。
金鳳鳴一跨進臨時搭建出來的小院,就對上了金鳳儀的怒容,她似是等她許久了,見她回來後,屏退了左右。
“姐姐,你這是幹什麼?我又做錯什麼事了嗎?”金鳳鳴踢了腳上的高跟鞋,赤着一雙白玉小腳,爬上榻子,在外頭轉悠了一圈,她累了。
“你還有臉問我,我問你爲什麼要招惹尉遲夜辰。”
“我當什麼事呢?大驚小怪的!”她打了個哈氣,涼涼地說道:“準是姐夫告訴你的,對吧?”
當時就那麼幾個人,能說這件事的,也就莊嚴博了。
“你是承認了?”
“嗯!我承認。”
聽聞,金風儀更是氣上心頭,怒道:“我看你是瘋了!”
瘋!?
她可沒瘋!清醒着呢,毫不在意道:“玩玩麼……”
“玩玩?”金風儀的語氣愈發尖銳了“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話!?”
金鳳鳴已經躺下闔眼準備打盹了。
“起來!”金鳳儀將她拉起來。
“姐姐!你有話就直說!”
見她如此不在乎,金鳳儀直覺氣血往頭頂涌,“你知不知道尉遲夜辰是有婦之夫?你也是有婚約的人,你和他攪和在一起,外頭的人會怎麼說你?”
“知道啊,那又怎麼樣?他是有婦之夫,但是相敬如冰的有婦之夫,冰塊的那個冰。”
“他與妻子好不好與你有什麼關係,你要這麼關心。”
“是和我沒關係,但我好奇,我想知道像他這樣的男人爲什麼要娶葉嬈這樣沒有權勢背景的女人爲妻,他是尉遲府的嫡子,卻不得父親的寵愛,妾生的大哥卻娶了金家的小姐,風光無限,他若有腦子就不該這麼做,卻偏偏這麼做了,姐,你不覺得很奇怪嗎?”
“我看你是失心瘋了,不關心自己的名聲,卻關心他的得失……你老實告訴我,你是不是……是不是喜歡上他了?”
“沒有!”
“真的沒有?”她不信。
“你不相信就算了。”
“那你爲何幾次三番地招惹他!”
“我說了好奇啊……你要我說幾遍!”
“鳴兒,我希望你清楚自己的身份,姐姐不是要罵你,是在告訴你,你馬上就是林家的媳婦了。”
一聽林家兩個字,金鳳鳴的臉色當下就變了,“林家的媳婦誰愛當誰當去,當初我也沒同意,是你和媽媽擅自決定的,我再說一遍,我不喜歡林鈺。”
“林鈺有什麼不好?”
“他哪都不好,軟蛋一個,什麼與世無爭,我看是窩囊纔對,我早說過,我不喜歡這樣的男人,我喜歡有野心有抱負的男人,是你非要我嫁他。”
“我是爲了你好!”
“你所謂的好,對我而言卻不是!我知道你想說什麼,無非就是希望我平平安安地度過這一生,可你從沒想過,那不是我想要的,恬淡的田園生活根本就不適合我,過這種無聊的日子,還不如去死。”
“你……你怎麼會有這種想法!”
“我從來就是這個想法,是你一直當我是小孩子罷了。”
“你以爲我們聯盟金家還是當初那個聯盟金家嗎?”金鳳儀突然覺得眼前的親妹很陌生,或許真是寵壞了,又或者從小到大舍不得她擔驚受怕,瞞了很多事,讓她太過無憂無慮了。
金鳳鳴道:“我知道,早就知道了,我們聯盟衰敗的事實,如果不是因此,爸爸也不會答應聯姻,搞什麼大團結,而我更清楚聯姻只是權宜之計,不過讓我們可以避人耳目的積蓄實力。爸爸可不是甘於伏小做低的人。什麼人人平等,我金家纔不屑呢,要做就做這個世界的王。從我懂事起,我就知道,人不可能有什麼平等,只有貴和賤,既然我生在金家,就註定了我是天之驕女,我爲何要甘於平淡,嫁給一個天天只會看書畫畫的男人,替他生兒育女。我不要!要嫁就嫁能主宰這個世界的男人,我不想有一天,站在女人堆裡,只能說些家長裡短沒營養的話。我啊,寧願做短命的禍國妖姬,也不願做長命百歲的賢妻良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