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星城外三十里有個小鎮,名爲雙星鎮。
今日雙星鎮縣衙吏房中人滿爲患,三班衙役各大班頭齊聚,平日辦差時要分尊卑講上下,此刻卻沒那麼多講究,衆人說說笑笑,熱鬧得緊。
今天這日子口有兩個小小的名堂:本縣捕快張任上任與候補捕快木雨卸任。
衆多衙役、差官,班頭湊到一起,都是來給張任祝賀的。木雨身旁卻是一人沒有,只見名爲木雨的少年把令牌、制服等物還回吏房,交辦了手續,最後轉回頭,深深一個圈揖:“木雨多謝諸位前輩、長輩這一年的照顧。”
沒人吱聲,迴應者冷眼觀噍,面對木雨的致謝,沒說什麼,對於衆星捧月的張任,大夥紛紛道賀,有說你小子將來高升發達了莫忘記老哥哥;有說你這面向必是大富大貴;有說新人有新氣向不一般……
衙役們都是粗人,講不出什麼客氣話,拍馬倒是一個接着一個,但是大夥心裡都明白,他們說反了。被道賀的應該是木雨,這一年,是這個少年在暗中照顧了他們。張任只是鑽了空子。
大班頭當差四十年了,從未有過這一年如木雨在時,半夜就來到這裡,將大家手中橫刀打磨得那麼鋒利,枷鎖被保養那麼滑順,官馬被餵養得那麼強壯,班房、衙房甚至牢房被收拾得那麼幹淨的……
收拾完後他走了,張任進來了,好事全部攬了下來。然後別人知道也說不出什麼,誰叫人家有背景呢。
木雨是個外鄉人,還在襁褓時就被瞎眼爺爺抱着,落戶於這個小鎮。木老漢有一手燒好茶的手藝,開了一間茶鋪子,過得雖不算殷實,但養活祖孫兩個也還從容。
要說起來,瞎眼的木老漢心地厚道與人爲善,什麼都好,唯獨有一樣:太護着自己這麼個孫子。
木雨修行資質一般,雖早早覺醒血脈,確是沒什麼用處。
修行資質雖一般,鎮上的鏢局鏢頭卻一眼就看中,覺得此子是練武的好苗子,私塾裡的夫子覺得他有讀書的天分,鐵匠鋪裡的鐵匠更是誇讚是個打鐵的好料子。染料鋪的老闆娘更是有要收義子的打算。
無論什麼原因,目的只有一個,這孩子日後一定會有個好前程,可是木老漢仍是搖頭。
爺爺捨不得孫兒離開身邊是人之常情,可是像木老漢這樣,把別家孩子盼都盼不來的好機會一次次推掉,這哪裡還是疼愛,分明是害了孫兒的前程。
孫子是木老漢的,別人說破了嘴巴也有用。倒是木雨自己,也不覺得浪費那些機會有什麼可惜,燒茶、讀書、幫爺爺做事,還有看燈……
不分白天黑夜,不分場合地點,只要得閒時,他就會從隨身的挎囊中取出一盞蓮花油燈看個不停。
蓮花油燈尺餘長,家家都有,再普通不過的照明之物;全無奇特之處,木雨從小到大樂此不疲。有好事的街坊問他爲何總是看燈,這樣有什麼好處?木雨看人家一眼,滿是納悶地反問:“是啊,有啥好處?”
一晃十八年,瞎眼的木老漢去世了。
老人溘逝固然讓人唏噓,不過鎮上的人們覺得,這對木雨未必不是件好事,以後他的前程不會再被爺爺干預,能夠自己做主了。
可是誰也沒想到的是,木雨料理過爺爺的喪事後,走街串巷,就在雙星鎮各大買賣中做起了跑腿夥計,每個職業都幹了半年,然後就跑到衙門裡報名做了名候補捕快,一干就一年……
這與買賣不同,小鎮的衙役都是縣衙私募的,薪俸少得可憐,做的事情卻又苦又累,弄不好還有性命之憂。可人們想不明白這是爲什麼,但人們也知道這裡絕不應是少年的理想所在。
不過來當差之前,木雨與衆人說得清楚,他只做一年候補捕快。一年後便是爺爺的守孝期滿,他不會再出門一步,他要等一個人。問他等什麼人,還會不會出現在人們的面前時,木雨居然搖頭:不知道。
時光忽忽,彈指一年,今日這位木雨候補捕快卸任,辭別了衙門裡的衆多同僚,他離開了衙門。
嘴裡哼着歌,離開的。
“廢物生來,膽氣豪,事間萬物,皆可拋,咚咚,咚咚隆咚鏘,都說人生,只一世,我是廢物,活幾時,嘿嘿,嘿嘿嘿呀嘿……”。
“本是有福,用不盡,爲了後人,傷腦筋,嘻嘻,見喜喜戲戲,勸人不管,他閒事,廢物後人,要自知,呱呱,呱呱以呱唧……”。
“紅塵美景,數不盡,時日不多,要珍惜,呵呵,咚咚咚哼,勸人做個,廢物身,只爲自己,留命存,道喜道喜,咚咚咚,小心西瓜皮……”。
九天大陸南方尚雲洲。
一流修行聖地。
萬聖宮,蒼海山,風雲觀。
沐家九少爺沐天笑,從入靜中緩緩退出,他只覺神清目明,呼吸若有若無,周身亦是一陣輕靈舒泰,顯然是自身身體又有增進。
不過他臉上並沒有歡喜之色,自己的身體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是天地無上清明饕餮仙劍體,是劍休奪舍的好鼎爐,隨時隨地會被人奪舍,雖然被劍尊山一脈老祖封印劍體,劍體副作用消失,暫時恢復正常人,可是危機尚在。
那個名義收自己爲徒弟的老者將自己丟在這裡便消失不見,有何目的?爲什麼還不奪舍自己?前方是兇險?是機遇?不得而知。
正應了沐家老祖宗一句話,我們沐家人,命運多變,強大的你,每一步踏出,便是有進無退。弱小的你,認命吧。
心中不甘嗎?要認命嗎?沐天笑沉吟起來,雖然早已盤算過得失,但要面對命運與死亡的剎那,那一腳要臨門邁出之時,難免患得患失。
怎麼辦?我需要做些什麼呢?
此時此刻,他手中下意識握住一塊通體晶瑩潤澤的玉牌輕輕摩挲了起來,頓時,一股如凝脂滑膚般的細膩觸感自手指上傳來,略顯煩躁的心緒不由漸漸安寧下來。
他不由灑然一笑,想那麼多幹什麼,現在的自己就應該從心所欲,還我本來,往昔種種顧慮皆可拋開。
想到這裡,他心頭頓覺一陣舒展。
爲了活着拼了。
再一次閉上眼睛,腦海中回想家族長老們對於修行上的講解。
血脈覺醒後,要想步入修行路,必先納靈氣,將天地靈氣導入自身體內,化爲自身靈氣,開仙脈,蛻凡軀,種玄根,最後開天目。
這其實是在說修行者在修道一途中所需要面對的第一道門檻——開目中的四個根本需求,這樣後天返先天不在話下自然水到渠成。
只有打通這第一境界,洗去一身塵垢,才能夠修煉適合自己的功法,從此步入修行無上大道。
說到底,不開目則不修行。
對於別人來說很簡單,但對於沐家人來說很難,沐天笑親眼見過自家兄弟的艱難,而自己,現在他深刻體會到了。
天地靈氣,他感應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