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璃受傷的消息傳來,微濃大驚,連忙讓主事嬤嬤去打探情況,這才得知,上元節與民同慶,是楚國曆來的傳統,但往年楚王都是在南城樓設宴,今年因着南城樓修葺拓寬,尚未竣工,聖駕才決定擺宴北城樓。
爲此,燈展也特意從城南挪到城北,就設在北城樓腳下的裕華街,從街頭到街尾一溜地燈火熱鬧,務求能讓王上一眼看見這太平景象。
正是因爲頭一次在城北辦燈展,負責的官員纔沒有拿捏好守衛防布,致使有人趁亂縱火,驚擾了聖駕。太子楚璃當時就在城下,正欲乘坐車輦回宮,見狀不惜以身犯險與亂黨近身搏鬥,不慎被刺中右手。
只這寥寥的幾句解釋,微濃幾乎便能想象到當時的混亂場景。燈展起火、楚璃犯險……而最令她感到愧疚的是,事發之時,距她與楚璃約見的時辰很近,楚璃應是爲了回宮接她,纔會恰好碰上亂黨。
如此一分析,微濃也顧不得什麼禮數了,強撐着病體想去雲臺宮探望楚璃。豈料,初一卻說毓秀宮外多了許多面生的守衛,還公然言道“青城公主抱恙在身,王上命公主安心靜養”。
變相軟禁!這是微濃的第一反應。但她畢竟年少,不懂得宮廷傾軋,她還天真地認爲,楚王是因爲楚璃受傷而遷怒於她,或是惱她與楚璃私下相約,纔將她禁足毓秀宮。
直至四五天後,主事嬤嬤開始對她疏離冷待,她才意識到事態很嚴重,但究竟爲何,她依舊想不明白。她每日都極力想要打聽楚璃的傷勢,奈何主事嬤嬤口風太嚴,她無從得知。
如此艱難地熬到正月末,雲臺宮終於派人傳話,說是太子楚璃想見微濃一面,並傳令撤掉毓秀宮的守衛。微濃如蒙大赦,早已顧不得追究其中內情,只一心惦記楚璃,匆忙趕去了雲臺宮。
第一次進入楚璃的寢殿,微濃多少有些赧然,偷偷打量四周,才發現此處陳設簡潔而精緻,並不似想象中那般奢華,唯獨窗戶皆是透玉鑲嵌,隱隱能看出價值不菲。
晌午的晴光透過這玉質的窗棱,折射出清潤的天光,迤邐在那芝蘭玉樹的男子身上,浮起一層淡薄的迷濛之色。楚璃一身單衣,就坐在紫檀木八仙桌旁,面前還放着一個空藥碗,可以想見傷勢未愈。
微濃的目光落在他的右手之上,那隻手被牢牢裹在一層又一層的紗布之中,青綠色的藥汁滲透出來,彷彿有一種驚心動魄的殘忍。
不等微濃開口詢問傷勢,楚璃已率先嘆道:“這些日子,委屈公主了……”
微濃搖了搖頭:“我有什麼可委屈的,也沒有缺衣短食。倒是殿下您……”
她話沒說完,已流露出擔憂之色,擔憂之中又添愧疚,關切問道:“您的傷勢……”
“不礙事。”楚璃雖有些虛弱,但精神尚好,回道:“我沒有大礙,不過以後右手會吃力些罷了。”
他說得輕描淡寫,微濃卻明白言下之意,什麼是“右手吃力”?她忍不住簌簌地落下淚來,自責道:“都是我的錯,若不是爲了接我看燈展……您也不會……”
“與你無關。”楚璃藹聲安慰道:“這只是個意外,不要自責。”
微濃仍舊搖着頭,流淚不止。
楚璃嘆了口氣,像是想起了什麼事,漸漸蹙起眉峰,問道:“上元節那天,你突然抱恙失約,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我也不知道,”微濃如實答道,“那日您走後不久,我便開始腹中絞痛,又沒有什麼其它病症。原本並無大礙,只可惜……當天值守的御醫醉酒誤事,用錯了藥,因而延誤診治,致使我未及赴約。”
話到此處,她才擡手拭去淚痕:“我派了侍衛去向您解釋,難道他沒有對您提及緣由嗎?”
“侍衛?”楚璃沉默片刻:“我沒有見到什麼侍衛。”
“什麼?”微濃大爲詫異。
楚璃像是意識到了什麼,神色越發凝重,看着她認真回道:“我確實沒見到你的侍衛,倘若知道你無法赴約,我便不會獨自離開城樓了。”
聽聞此言,微濃震驚不已。她一直以爲,楚璃是在半路遇上了傳話的侍衛,未能及時返回北城樓纔會碰上意外;又或者是他擔心自己的病情,想要回宮探視……
“那名侍衛呢?”楚璃立刻問出關鍵所在。
微濃愣了一愣,如實道:“那天趕上我腹痛,後來又聽說您在燈展上出事……我根本無暇顧及那名侍衛。這幾日我又一直……被禁足在毓秀宮,也沒有再見過他。”
楚璃靜靜聽着,英挺的眉峰越發緊蹙。
微濃還以爲他是不相信,連忙又說:“初一可以爲我作證的!我是派她去傳話的!不然我去問問她?”
聞言,楚璃的目光忽然變得深晦莫測,低聲道:“她是燕宮之人……”
燕宮之人……某種猜測在微濃腦海裡一閃而過,她有些縷不清楚,半是茫然半是忐忑:“您這話……什麼意思?”
楚璃默然不答,良久才問:“安嬤嬤可能爲你作證?”
安嬤嬤,正是毓秀宮的主事嬤嬤安桂如。微濃極力回想當時的場景,奈何早已想不起這些細枝末節,只得無措地回道:“我不知道,當時我真的腹痛難忍,什麼都記不得了。或者,您直接宣安嬤嬤問一問?”
楚璃對此不置可否,只問:“你被禁足以來,安嬤嬤對你如何?”
微濃有些黯然,抿脣不答。
“那就不必再問了,看來她也懷疑了。”楚璃話語沉凝。
“懷疑什麼?”微濃似懂非懂,睜大雙眸:“難道她懷疑我提前知情?懷疑我假裝腹痛?藉口不去赴約?”
這一問,換作楚璃不答。
微濃噌地一下站起身來,氣惱地道:“不行,我得找她問清楚!那晚我腹痛之症她是看在眼裡的,她憑什麼懷疑我!”
“坐下!”楚璃立刻用左手按住她:“你腹痛之時,可有伴隨其它症狀?當時御醫怎麼說?”
這件事微濃還是記得的,便如實回道:“沒有,只是腹中絞痛。當時那兩個御醫也喝醉了,說不出什麼來。”
“這就是了。你若伴有嘔吐,還會逼真一些。若單是腹痛,又沒有其它症狀,不怪安嬤嬤懷疑你僞裝。”楚璃停頓片刻,鄭重解釋道:“不過她也只是懷疑而已,並沒有真憑實據,一旦你去當面質問,將此事戳穿,很多事情便無法挽回了。”
微濃被他說得迷惑不解:“那你呢?殿下你也懷疑我嗎?”
“沒有。”楚璃斬釘截鐵下了判斷:“你應是被人利用了。”
“被誰?”微濃立即追問。
楚璃卻不肯再答了,只道:“我不會妄加揣測,更不會說出任何未經證實的話。這隻會加重你的負擔。”
微濃仍舊似懂非懂,她只覺得眼前像是有一層迷霧,很薄很淡,可她撥不開也揮不散,這種感覺很糟糕。
“王上會處置我嗎?”她想起這件迫在眉睫的事。
“不會。”楚璃脫口而回。
這句話總算給她吃了一顆定心丸,她不禁暗暗下定決心:“我一定會弄個水落石出的!那個侍衛,還有,我的腹痛之症……”
“不必了,該查的都查過了。”楚璃擺了擺手:“那羣亂黨就像憑空出現,沒有留下任何蛛絲馬跡。他們也並非要取我性命……整件事情,更像是在擾亂人心。”
“那怎麼辦?那個侍衛呢?我去把他找來問話!”微濃再次站起來,執意要去追究。
“還能找得到他嗎?”楚璃毫不客氣地澆了她一盆涼水:“這半個月里人心惶惶,他要麼已經遇害,要麼已被人滅口,要麼早已逃之夭夭了。”
微濃的心霎時一涼,看着楚璃,不知該如何接話。她不甘,她氣憤,更是惶惑與不安。
楚璃清透的目光落在她面容之上,與她對視片刻,突然問道:“你想回燕國嗎?”
“什麼?”微濃沒有反應過來。
“你若是擔心自己的處境,我可以立即派人送你回去。”楚璃一字一頓,認真說道。
相比之前所有的話,這一句才最讓微濃心涼,也最讓她惶恐。她不可置信地看着楚璃,輕聲質問:“你想讓我走?”
“不想。”楚璃坦然分析:“送你走,對楚燕邦交、對你的清譽都很不利……我不想送你走。”
“那你爲何要如此問我?”微濃已開始情緒激動。
楚璃再次蹙眉,試圖解釋:“我是在爲你考慮。拋開家國,只考慮你的個人安危。”
“你不是說,王上不會處置我嗎?”微濃仍舊不能相信,雙眸之中隱有淚意:“事情還沒有查清楚,難道就要給我扣上一個罪名?”
“你冷靜一點,”楚璃上前握住她的手,予以安撫,“有我在,父王絕不會貿然處置你。但那些暗處的人……我怕你會再被他們利用。”
微濃聞言打了個冷顫,面色瞬間蒼白。
楚璃見狀更加擔心:“我只是在做最壞的打算……萬一你撐不下去……”
“我爲何會撐不下去?!”微濃甩開他的手,倔強地回絕:“身正不怕影子斜,不知情就是不知情!我若是一走了之,纔會讓人說我心虛!”
她不能走,她不能揹着這黑鍋離開!她纔剛適應這裡,她纔剛要忘記聶星痕,她怎麼能回去!她還要做太子妃,還要做楚王后,她還沒有風風光光地站在那個爛人面前,她怎麼能回去!
她要比聶星痕過得更好!她要活得更加有姿有彩!在沒有做到之前,絕不灰頭土臉地回去!
許是她的神色太過堅定決絕,楚璃似也被她感染,漸漸目露幾分欣慰之色:“你真的願意留下?”
“願意!”微濃擦了擦眼角淚痕,毫不猶豫。
“既然如此,嫁給我。”他看着她,鄭重其事地道:“做我的妻子,成爲楚太子妃,絕不會有人敢再懷疑你,傷害你。”